“王妃?”贵嫂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老王妃是吗?她好好的在屋里呢。”今日的老王妃出奇的安静,安静地让贵嫂子和冬雨几个都有些难以置信。

“少爷说的是少夫人,如今的诚王妃!”辛震习惯了帮风独幽代言,着急地干脆迈步往邀月院赶:“不是说侍疾吗?那肯定在里面。”

“辛侍卫,这儿可是内院,您可别那么鲁莽。”贵嫂子忙追了上去。“不是说诚王妃在边城没回京吗?邀月院里哪会有人?”

“将军之前从后院带到灵堂去的可不就是咱们府上的诚王妃!”辛震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被宁北川从后院带出去的蒙面纱女子那身形和步伐和云英不就没什么两样吗?

“她走了啊!”

贵嫂子四个字就像是定身咒,将风独幽和辛震一道定在了邀月院的门房前。

“你说什么?”风独幽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

“王爷恕罪。”贵嫂子见着风独幽那神情,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一五一十交代道:“都是奴婢没长眼睛,之前王妃到府里来的时候分明说是人牙子送来的奴仆。后院本就缺人,奴婢也没一一查验就收下了她。今日从前院回来后,王妃突然就说她得了些赏赐不打算做下人了要离开,奴婢这才发现人牙子送来的卖身契里并没有她的,便只好放她离开了。”

“离开,她会去哪?”风独幽被这情理之外、猜测当中的答案给气得胸闷。反手就是一掌拍向了路边的树木,扑簌簌掉落了一地的树叶。

这时候,邀月院内跑出来一个丫鬟:“贵嫂子,苕花她去哪了?里面老王妃在找她。真是急死人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啊——”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原来是风独幽直接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得她飞出了老远:“你又是什么身份?”

风独幽知道自己这是迁怒,然而心底有一股气都不知道往哪发,踹完了丫鬟都还不解恨,逼向了贵嫂子:“她从哪走的?”

贵嫂子吓得要死,伸手指了指偏门方向,身子抖个不停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风独幽见了方向,也不顾现在天都快黑了。直接用了轻功就往门外冲,辛震只来得及交代贵嫂子去前院给宁北川说一声就跟着一起追了出去。

“这…苕花她…,王妃她都走了大半天了。诚王这时候到哪追去啊?”贵嫂子这时候才算恢复了语言功能,爬到那小丫鬟身边摸了摸鼻息放下了心,坐到地上拍着胸口呢喃。

“什么诚王妃?”还没等贵嫂子调匀呼吸,身后邀月院的方向又传来一句幽幽问话,差点没把贵嫂子给吓得昏死过去,转身正想骂人却发现来人根本不是她能教训的。只得苦着脸伏下身子:“老王妃,您怎的出来了?这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顾惜月被云英胡乱骂了一通后整整在屋里做了好几个时辰,云英最后那几句话对她的触动很大。

为什么总是怪罪别人?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

她把自己换到了风湛的位置。换到了风独幽的位置,换到了风亦欢、风亦乐的位置,还换到了宁北川的位置。想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突然就想问问“苕花”她做错了那么多,现在想要重新来过应该怎么开始?可在院里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云英的踪影,这才让小丫鬟出门找人,没见着人进来,倒是听到小丫鬟一声惨叫,顾惜月便带着冬雨几个丫鬟来到了门口,正好赶上贵嫂子的自言自语。

摆了摆手,神情略带悲戚的美人姿态更加惹人心怜,“贵嫂,你方才说什么诚王妃、苕花的,这两者间有什么干系吗?”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贵嫂子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猜测都说了出来,顾惜月听了后沉默良久才幽幽叹道:“我这样对他,他竟然还让诚王妃以奴婢的身份侍候我。唉,若不是我处处说他的坏话,又怎么会气得诚王妃离家出走呢?贵嫂子,你去前院找到宁将军后记得让他多派几个人出去找找,京城繁华杂乱,可别出了什么差池。”

说完,顾惜月便转身往邀月院内走去,既然风独幽现在只是想让风湛的葬礼安稳继续,那她就不必出去添麻烦了,倒是想起云英的贴心和之后的爽利,她还替风独幽生出几分高兴来。

可惜现在的云英并不知道她不但骂醒了顾惜月,还得到了顾惜月的赏识,她现在正为眼前出现的三人震惊不已。

“苕花,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顾八娘一脸的惊惶,打量一身乡下装束还背着行囊的云英,还以为她是打听到了自家的消息特意在这儿候着呢。

她身边,已经快十岁的乔远昌犹豫着叫了声“六姐”,顾八娘另外一只手上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也跟着乔远昌甜甜叫了声。

“顾姨,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这儿是京城某个市场的肉摊子边上,云英真的不是故意等在这儿的,从诚王府换了衣服背着包袱出来她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要不是听到顾八娘和乔远昌说话中带着西北口音以及“远昌”两个字她都还没回神。回神后第一眼就见着顾八娘在和肉摊子后的屠夫娘子讲价还价,自然就招呼出声。

“那…家去吧。”顾八娘犹豫了片刻,看了眼乔远昌,还是决定把云英带到家里去,毕竟,她们的根都在百家集,出来这么五年多时间才知道一切都是家里好。

一路上,顾八娘倒是没什么隐瞒,将这些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那一年洪水夜,顾八娘偷了贾氏的银两心里也是怕得要死,夫妻俩带着乔远昌连夜出逃。到了安澜桥的时候,大水已经漫过了桥面,顾八娘害怕,乔木头为了护着她们娘俩情急之下丢了随身的包裹。三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的桥就开始坍塌,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算是过了桥。

三人不敢在百家集雇车,顾八娘就拿了银子回娘家买了牛车,她家哥哥驾着牛车送她们到了朝日城,兜兜转转的花了两个多月时间竟然被她们摸到了京城脚下。京城边上她们一百两银子就有些不够看了,多方打探,才堪堪在离京城三十里地的中里县安顿了下来。

花了八十两银子在县城上盘下了个小院子,顾八娘和乔木头就在小院子前面的两间门面里做起了驾轻就熟的吃食生意,这一做就是四年多,期间又生了女儿乔桂花。只是夫妻两个手艺不佳,这吃食生意也是只能惨淡度日,全耐着她们不远几十里地到京城的这个肉摊子收购猪下水回去加工,这才维持了一家人的生活,但也只是维持。

乔木头身体不好,每年治病就是不小的花销,乔远昌到现在都没念过书,连名字都不会写,倒是餐馆里的大小事都能帮着做上一些。

云英现在也没地方可去,明知顾八娘愿意带她去中里县不过就是看着她如今一个人能帮忙的份上也是走得分外安心,一路上看顾八娘的穿戴,云英倒是对她说的惨状有些不以为然。

顾八娘说完了他们的事情,乔远昌就开始给云英说京城周围几个镇的情况,最近的一圈算是京郊重镇,过了之后往南就是上里县、中里县、下里县。下里县有个港口,腾云朝的运河就是从下里开端往南延伸。

说起这上里县和下里县,云英倒是想起了乔家另外的一大家子人。也不知道是天意注定还是什么缘故,兜兜转转的老院子一家竟然在这“三里”聚集,半年时间,看情形乔木头一家子还没和另外两家碰上呢。

云英努力回想,总算是想起了乔远贵是在刚刚经过的上里县做县丞,从范围来看,还是挺大的,想必乔远贵那样的“大人物”也不会跑到中里去下小馆子,碰不到也是正常。

正文、239 小隐于市

上里、中里和下里三个县合起来其实是一座“三里城”,只是因为这三个县的地理位置都是沿河而下拉得极长,渐渐的才成为了三个相隔各十五里的小县城。

其实这三个县城城区范围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集镇,不过因为临近京城,又是南边进京的水陆要道,干脆改镇为县,每一个县设七品县令一名,九品县丞、主簿、捕头各一名,衙役若干。乔远贵和乔远福便分别在上里和下里任县丞。

乔木头家的餐馆位置倒是不错,在中里的最边上,却是离开中里前往下里的必经之道上。

只是…

云英才刚刚到餐馆门口就被里面传出来的药味熏得差点吐出来,餐馆门口就是官道,官道另一旁就是流向运河的一条小溪,溪边也有一股难闻的臭味,这样的餐馆,怕是谁也不敢靠近的吧。

“爹,你看谁来了。”乔远昌和顾八娘想是闻惯了这味道,若无其事的就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云英也只好跟着进了门。

内里的空间大概有五十平方左右,散乱地放着六张八仙桌,角落的炉子上瓦罐咕噜咕噜响,浓烈的药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乔木头正守在炉子边上一张八仙桌上打瞌睡,闻言望了过来,略过顾八娘和桂花,一眼便见着了云英,云英的长相和几年前变化是有些,但顾八娘都能认出来乔木头又岂会认不出,犹犹豫豫挤出了一声:“苕花。”

乔木头几年前就老得不成样子,现在看上去更是形容枯槁,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算算年纪,他还不到五十。

“爹。”挣扎了片刻,云英还是叫了出来,权当是代替这身体尽上一份孝心了吧。乔木头却是因为这一声称呼湿了眼眶,抖抖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行了,行了,如今苕花既然来了,你们父子俩也好有个帮手,日子会好过起来的。”顾八娘不耐烦地打断了乔木头即将澎湃的情绪,将桂花放在地上。理了理头发,“你们爷几个好好聊聊,我去刘员外家交活儿。”

说罢,去后面取了个大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餐馆,看乔木头父子三个理所当然的模样。像是已经习惯了她这样随意来去。

“六姐,你坐。我给爹倒药去。”乔远昌背上还有个不小的背篓,就那样杵在一张八仙桌上,猪下水里的水渍从背篓底部浸出来落在桌子上,然后又流到地上。

“后面就不能熬药、不能放背篓吗?”云英从铺子后门门板看过去,后面是个小天井,地方虽然逼仄点,但放放火炉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在后面熬药就守不了生意。如今家里的开支大部分都是你顾姨到刘员外家接些浆洗缝补的活儿支撑着。”乔木头捂嘴咳嗽了两声,给云英解释道。

云英扒着门板看了下,后面正对着有两间房。应该是正厅和主卧,左右各一件屋子,左边是乔远昌的寝室,右边就做了杂物房。当下云英便有了计较,拉过乔远昌就问道:“杂物房背后是什么地方?”刚才来的时候云英压根就没注意看左右人家是做什么的,她想要将杂物房改成专门的厨房。在杂物房的后窗外弄个装着小烟囱的火炉专门用来熬药,避免味道全都关在人歇脚的正堂。

“杂物房背后?是悬崖啊。”乔木头当时买院子的时候就是因为屋后是人无法攀登的悬崖。相对来说很是安全。乔远昌不能理解云英问这个干什么,还猛摆手道:“难道六姐你想住杂物房?不成的。那边屋子后面的悬崖缝隙沁水,屋子里潮湿得很,来给爹看病的大夫说过里面要是住人指定会疾病缠身的。你可以住我屋,我晚上睡铺子里。”

“缝隙沁水?”云英眼前一亮,拉过乔远昌吩咐道:“远昌你去找两个工匠来,我要把杂物房后窗打通,看看沁水的缝隙有多严重。”

“六姐,请工匠好贵的。”乔远昌小时候就很听云英的话,现在大了也不例外,嗫嚅着开口道:“家里的银子全都拿来买这次的猪下水了,要卖掉才能有钱请工匠。”

短时间内,云英基本不打算回李家村。至少,在她没想好怎么面对风独幽的情形下她不会让风独幽找到,大隐隐于市,有这么个现成的躲藏处干嘛要自投罗网被找到。更何况,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允许她继续奔波,有个好的居住环境休整也是不错的选择。

云英也不是傻子,听到远昌说没钱不会立刻就圣母玛利亚似的自己出钱。安慰性的拍了拍乔远昌的肩膀:“听六姐的安排,一切都会好的。”

“嗯,六姐很能干。”在乔远昌的心中,或许还有乔木头和顾八娘的言传身教中,远昌一直都觉得云英是个很了不起的姐姐。

有个听话的小弟,云英又带着他来到了官道底下的溪边,发现溪水水流还是挺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动物尸体滞留此地,那臭味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远昌倒是给她指了个方向,不远处水流边上的浅滩堆了几堆风干的牛马还是人的粪便,现在是春末,已经有大大的绿头苍蝇飞舞,还能见着缓慢蠕动的痕迹,让人难忍的恶臭便是从那处传出的。

这样恶心的情景让孕期都还没犯过孕吐的云英顿时就朝着溪水呕吐起来。吓得乔远昌不知所措得差点哭出来。

“你把那些东西都弄到河里冲走。”云英可管不了什么环境不环境了,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她指定不会留在这儿。留乔远昌在河边处理那堆“黄金”,云英一个人上了岸观察了下左右的环境。

不愧是中里县的最边缘,除了乔家的餐馆外上首基本没什么铺子了,都是些沿着悬崖修建的低矮棚户区,门口放着木板,稀稀落落放着些烙饼、茶水、牛皮袋、鞋垫等小东西。

往下面走的房屋倒是越来越好,大体都是乔家餐馆那样的门脸四合院,餐馆、茶水铺子、小客栈、车马行…,各类铺子应有尽有,不过都没远远看去的县中心位置高档,想必吸引的也只是来往的脚力和小客商,倒也算有部分客源,如果餐馆味道不是太差,环境不是太差,指定客人还是能有两个的。

这一耽搁,回到餐馆的时候正是晚饭饭点,想不到餐馆里还有两三个农人模样的客人。

许是种地的农人,对餐馆里的臭味倒是没多大反应,聚在一桌喝着杂酒高声谈论着什么,云英靠近后才听清他们是中里县乡里的农人,来县里是想看看能不能买上些夜香作为农肥。春耕正忙,乡户人家谁不需要些粪肥,自产自销肯定是不够的,许多人就把目光投向了这顺着路边的“县城”。只是僧多粥少,这三个村的代表跑了一天了也没个音信,正聚在这儿诉苦呢。

想起刚才那股子味道云英都还恶心想吐,偏偏那三个人在那边说个不停,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同时怎么把还散发着微微臭味的猪大肠给送到嘴里的。不过,听着听着,云英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趁着送杂面饼子的时候凑了上去:“三位大叔,其实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三位有没有兴趣?”

“小娘子你说啥?”桌上其中一个刚才抱怨得最大声的村长转头就见着长相清秀、一副妇人装束的云英,声音都情不自禁放轻了几分。

“大叔们其实可以在沿途修建公共茅厕,派人专门看守,这一路上过的人啊、车啊都挺多的,谁没个三急,孤身一人倒是可以去茶楼酒肆借个茅厕,这牵着牲畜的可怎么办?再说了,可不是随便哪家茶楼酒肆都能容人借茅厕的。”云英也是想着但凡能够当村长的都不笨,只是在古代并没有“公共厕所”一说,她不过是提供个思路,究竟怎么操作还是让这个时代的人自己操心去吧。

果然,那声音最大的村长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那些牲畜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在公厕旁边在弄个牲畜棚子,让村里的女人和娃子们弄点青草什么的还能换两个钱花。这法子地道!今儿这顿饭还真吃得值了。”

“呵呵,要是大叔觉得值,以后多照顾照顾咱们家生意。”云英眼角余光见着顾八娘又提着个包袱进了门,满面春风的样子像是得了什么好处,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云英觉得她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是去做苦工,倒像是和人滚了床单身心舒畅似的。

云英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外,转身看向守在炉灶边一边咳嗽一边烙饼的乔木头,他那枯槁腐朽的模样和三十多岁正虎狼之年的顾八娘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夫妻,说他们是父女都有人相信。

“拿去,这是这次的工钱。”顾八娘从袖子里掏出一粒小小的银裸子丢到了云英手里:“这个家我是当不了的,既然你来了你就当这个家吧。”

云英皱了皱眉,把银子推还给了她,“顾姨你先收好,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就算是餐馆的入股。顾姨要是信得过我就别去接浆洗的活儿,在家照顾着爹和小桂花,但凡有我一口吃的铁定饿不着你。”

正文、240 餐馆开张

云英其实是在试探顾八娘,若是她真心留在餐馆里哪怕不做一点事云英也满意了。可惜顾八娘现在像是对这个家已经失去了耐性,动作神速地将碎银子重新收回怀中:“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多事了。”

上下打量了云英一遍,顾八娘面露狐疑:“苕花这装扮是嫁过人了吧?夫家做什么的?怎么就放心你一个人来京城?”

“我嫁人了啊?还怀着身孕。孩子爹…,他不知道有孩子的。”云英正绞尽脑汁想用什么理由来圆了撒下的谎言时,那厢顾八娘已经自顾自露出神秘的笑容来:

“苕花,你是给人家做奴婢的时候被主子占了身子吧?说说,那正头娘子赶你出来给了你多少银子?”顾八娘丝毫不担心云英会是逃奴,若是没有身份路引,从百家集根本没办法出朝日城的。所以她猜测定然是有人给了云英银两,放了她自由身,说到银两,原本都打算回房去的她决定多留一会儿。

顾八娘的猜测倒是省了云英诸多解释,顺着她的话就接道:“夫人只给了二十两银子给我养孩子,我找你们花了十二两银子…”

话还没说完,顾八娘就瞪大了眼睛:“十二两?你的精明跑哪去了?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算了算了,我今儿累了一天了,先去歇着了。”

说罢,搂了包袱扭着身子就往后院去了,云英眼尖,瞅着包袱缝隙里露出的鲜亮颜色,要是料得不差。那是一条新襦裙,哪里就需要人清洗的。

“云英,别怪你顾姨,她也不容易。咳咳…”乔木头放下药碗又是一阵震天响的咳嗽,看着顾八娘消失的袅娜背影满是愁苦。

“六姐。你怀了身孕?我要当舅舅啦?”远根见状,连忙改换了话题。

“嗯,你是小舅舅啊。”云英摸了摸衣衫下微微发紧的小腹,这事情,今晚不说,明天也是要说的。总不成还发傻的把自己当壮劳力操练吧。

“那…”乔远昌兴奋地直搓手,最后像是下了决定,目视云英坚定道:“六姐,你就放心在家把我小外甥生下来吧,店里的事情有我和爹呢。你就别忙活啦。”

远昌虽然身体长得壮实,但毕竟还要几个月才满九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让云英很感动,就冲着乔远昌的面子,她也要帮着把餐馆给搞起来。

解决了臭味的问题,接下来就是餐馆的装修以及客源定位。第二天云英就让乔木头出门找了附近两个工匠,噼里啪啦将杂物间的后墙全都给拆了下来,对着悬崖上的裂缝凿了个引水沟。下面放了个大水缸,俗话说聚少成多,几天下来那也是一大缸子水啊。

接着。云英将杂物间改成了厨房,在天井中挖了一口水井,又找了铁匠做了个阶梯式两排炉灶,上下加起来放满能放十口铁锅;再让人做了十六张条形快餐桌替换下杂乱的八仙桌。拿出来的八两多碎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贴补了乔木头看病的三两银子重新备货。

五天后,“昌记”饭馆正式挂牌重新营业。顾八娘依然不在家。乔木头这几日看着家里一天天变得整洁明亮心情也是好了许多,加上云英每天都指挥着乔远昌不是大骨汤就是水果的均匀饮食安排。不但乔木头的情形好了许多,就连乔桂花也跟着把小脸从苍白养成了红润。

事情就是这么巧。刚刚放了鞭炮把牌匾上的红布拉下来就听到身后一声洪亮的问候:“几天没空来这儿都大变样啦!”

“是蒋大叔啊,您们这是?”云英站在台阶上,正指挥着远昌用水浇在门口的官道上减轻灰尘的溅起,抬眼就看见前几天说要回去挖公共厕所的村长队伍。三个村长身后各自带着四五个扛着锄头的壮年汉子,一眼看过去足有十五六个人呢。云英顿时就喜上眉梢:

“蒋大叔,这都大中午的,累了一天进来吃点饭呗。十五文钱两荤两素,十二文钱一荤两素,十文钱两个素菜,吃馍、用饭,管饱!”

“真的?”蒋姓村长本来就领云英的人情,他带了四个人,加上自己就五个人,云英这说法倒是稀奇,就想着给这小娘子增加点收入也是行的,庄户人家,有什么吃不下的。当即手一挥:“反正咱们村的三口茅厕已经弄好了,今儿我请客,吃了饭咱才回家。”

“五位这边请!”乔远昌很有眼色,煞有介事将云英让他披在肩膀上的白布巾子甩了甩,把门边上那张条桌又给擦了擦,高声喊道:“大骨油汤五碗。”

乔木头身子好了些,做点小事情倒是利索,取了五个陶瓷碗各放了一撮葱花提着汤壶一溜烟跑到桌子边上,瓷碗一字排开,将汤壶提得高高地,熬得奶白散发着浓香的大骨汤就从壶嘴像瀑布似的落入碗中,葱花被浓汤一冲,那股油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人垂涎欲滴。

“大叔们,这是在我们点用饭的时候免费赠送的汤头,您爱喝多少只管喊一声就给您满上。”其实乔远昌是有些心疼这浓香可口的骨汤的,不过想着也就三文钱的骨头就能熬上一锅也就释然了,更何况还有出油快不花钱的猪头骨一起熬,一次就能熬出三四天的分量呢。

一听到说免费,原本还在门外观望的另两个村子人就有些站不住了,两个带头的村长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看着,也招呼了各自带的人进去了餐馆。

“咱们餐馆每天都会有不同的荤素菜搭配,今天的荤菜有凉拌猪头肉、土豆烧肥肠、清烧三鲜和冬瓜团子汤;素菜有素炒土豆丝、凉拌小黄瓜;要是图省钱的可以就着骨汤买两个杂面馍,也就四文钱的样子。”云英站在门边,看着门口还有几个过路的散客和周围看热闹的居民,便提高了声音吆喝了一遍。她现在一副妇人装束,站在这边倒也不怕有人说东道西,也算是她最满意的地方了。

人的从众心理是可怕的,十五六个大男人在餐馆里西里呼噜吃得热火朝天,人家还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呢,难不成在外面跑商的他们还不如人么?这么一想,外面走商的人呼啦一声都往里面涌了进来,一时间吆喝声、嚷嚷声忙成了一片。

云英看这样子又开始发愁了,她是不想掺和进去来回跑动,万一有个冲撞悔都悔死了,可现在才微微有些忙碌,凭着乔木头装菜和远昌一个人送菜的速度根本就没办法供应上来,要是再多些人用饭,肯定会出乱子的。

门外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看样子都是住在这周围的人家,云英认准了两个手脚衣衫干净的大孩子招了招手:“你们想挣钱吗?”

废话,谁不想挣钱,可县里的人工实在太多,他们这些半大孩子还在吃死老子的年纪,哪有人敢请啊,听到云英问话,两个人忙不迭点头,看里面跑得畅快的远昌满是羡慕,想必能闻着香喷喷的肉味也能饱的吧。

云英见状“噗嗤”一笑,“行了,都别看了。你们两个进去,一个帮乔大叔装菜,一个帮远昌端菜;有客人的时候都不准偷吃,等客人少些的时候你们可以盛了饭菜坐在桌边慢慢吃。今天做得好就长期雇佣你们,做得不好就直接走人。”

各样菜品都是饭点前就准备好的,现在只需要按照分量装在烧制好的格子盘里送到客人手中便成,白面掺着玉米面做的馍、米饭掺了玉米面两样都管饱,客人吃得满意,两个半大小子也跑得欢实。十六张桌子上的客人一拨接一拨,到了申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除了巨大铁锅里的骨头汤还有小半锅,别的凉拌菜和烧菜都卖得一干二净,就剩下锅底一点酱料,两个半大孩子瞧着都不由吞了口口水。云英见状从架子底下掏出了两个盆,分别是红烧肥肠和肉团子,“这是我看着人多给你们留下的,赶紧拿了馍或是盛饭过来吃。”

云英倒是趁着空闲带着桂花去后面填了肚子,餐馆里的四个倒都还饿着肚子呢。接过远昌递上来的沉甸甸布袋子,云英回到房间里数了一遍。

今天的所有开支合计二两银子,现在数一数收入,五百七十二文钱,合计五两七钱,净赚一倍还多,她就说嘛,这门生意不会太差,至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再次出来的时候四人已经吃饱了饭,两个半大小子和远昌蹲在路边清洗碗筷,乔木头正检查炉灶上的木炭,该熄灭的熄灭,该清理的清理。

重新召集了四人,问清楚了两个孩子果真是右手边棚户区里的小孩,还是堂兄弟,一个叫马方、一个叫马原。考虑了半晌,云英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天十文钱的工钱,包一顿午饭,乐得兄弟俩找不着北,慌忙道谢撒丫子回家报告喜讯去了。

等餐厅就剩下爷几个的时候,云英又开始给乔木头和远根算工钱,乔木头算是半个老板,开五十文工钱,远昌则是三十文,就连只会踮着脚拿抹布胡乱抹的桂花都被云英发了五文零花钱,惊得爷仨连连摆手。

“这是你们应得的,在李家村,我就是这样给远根和曼儿发工钱的。”说到这儿,云英抹了抹眼角,不管不顾将钱放到了桌上,提着布袋回了房间。

正文、241 动了胎气

中里县这边,云英倒是因为心里装着很多事几乎没时间去想念风独幽,她却是不知道,在京城的风独幽都快急疯了!

云英的诰命下来得很快,文武大臣们很快便知道了诚王爷早已大婚,有心想要把女儿塞到诚王府的大臣们默默将人选从嫡女换成了庶女,诚王妃的位置没了,还有侧妃、姨娘啊!看圣眷颇浓的势头,诚王府这艘船应该不会太差,待得诚王一年孝期满时,就端看各家手段了。

谁都知道顾惜月身子弱、性子柔,经历这么大打击病倒也是情有可原;新封的诚王妃在内院侍疾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因此,顾惜月和云英都没出现在葬礼上也没人说三道四。

葬礼有礼部按部就班办着,风独幽只管冷着一张脸按照礼部专门派到他身边的官员吩咐一步步照做便是。外人看他是冷漠威严,实际上他正处于爆炸的边缘。

那一日,他从王府偏门追出去,前后左右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云英的踪影,后来辛震跟出来帮着四下打听,只道云英是往南边去了,具体去了南边哪却是没个准信。皇帝还在诚王府,风湛的尸体还在棺材里装着,天色也渐渐昏暗,这种情况下,辛震自然不肯让风独幽还在外面瞎找。和闻讯赶到的辛离一起给风独幽保证了他们会以最快的时间查清楚云英的动向,这才哄得风独幽重新回到诚王府操持丧事。

谁知道这一找就是整整两天,待得风独幽从王陵回来时两人也毫无所获,只得双双跪在风独幽的面前等待他的雷霆之怒。

这时候,风独幽反倒没有如狂风骤雨般爆发。不过他黑沉着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模样更让辛震和辛离心惊,两人的后背几乎全都湿透。

屋里一片死寂,半晌,辛震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少爷,你说罚我干什么吧?是自己去领鞭子还是你亲自动手?”

“这事。不是你们错。”风独幽的声音嘶哑,开口之际辛离才见着他的下唇全是血迹,旁边已经顺着嘴角滑落,不由惊声唤道:

“来人,取水来。”

守在门口的小厮探头看了一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惊叫了一声转身就往旁边的正厅跑,哪儿随时都备着冷热清水。谁知道小厮端着盆子刚刚迈步进书房,风独幽就重重地叫了一声:“滚出去!”

小厮被风独幽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吓得一抖,铜盆哐啷一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温水和布巾都掉在了地上。

“赶紧退下。”辛离没法。只得挥手让小厮退下,跪着挪到水渍里捡了布巾拧干水分给风独幽递了上去:“少爷,你放心,少夫人不是那等粗鄙愚妇,小的问过贵嫂子她们了,少夫人离开的时候是农妇打扮,以少夫人的聪明才智,想必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辛离大胆的猜测总算是走对了路子。如今的风独幽最担心的就是云英的安危问题,在他看来。他也知道云英聪敏,只是事到临头总是顾虑重重。这两日他根本就不敢闭眼,闭眼就会出现种种幻觉,全都是第一次到繁华之都的云英被人给坑了骗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是云英在某客栈被人暗害的画面,他简直不能容忍,睁开眼睛:“这样吧。备马车,递牌子进宫。”宁北川在京城的根基浅。他在京城更是连个交好的朋友都没,这时候也只有求他风成珏了。

风成珏其实就是看中宁北川和风独幽在京城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才想用两人做一些事情,可惜风独幽一直都想逃开京城的纷扰,一味地请命外调;这一递牌子进宫,局面便可能全盘改变。但,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是。”辛离还能说什么,风独幽做出的决定除了云英几乎没人能够改变,现下云英失踪,风独幽没疯都已经算好的了。

“王爷,府门口有一位自称李长海的公子求见,说是有王妃的消息要禀报。”书房外,暂时的总管阿贵正好堵在辛离面前挡住了去路。

“快请!”风独幽眼前一亮,大步来到了门边,“暂时别进宫,算了我去问他那儿有什么消息?”

云英出门后就不见踪迹,辛震和辛离着重找了客栈和车马行,李长海也是今日忙完了葬礼事宜回到铺子就听人说了此事。顺道的,车马行的掌柜也说起了几日前有一位叫乔云英的曾经找过他的消息,惊得他慌忙问了情况,这才知晓云英一路上是怎么来的,当然也知悉了云英最终的目的是在荣安大街。

“荣安大街!”风独幽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和李长海趁夜往荣安大街而去。

在荣安大街街口,风独幽突然想起了几日前在此处的心悸,算算时间,那时候云英应该就在街内,可惜他从这儿过的时候都没停歇一下,生生错过了相见的机会。

辛离的动作很快,问了临近几家亮着灯的人家,知道了榕树下的那家子就是之前唐尚书夫人娘家所在,一行人忙赶了过去。

云英就在里面?!风独幽突然觉得忐忑。辛震和辛离的追查方向一直都没往民宅想,唐老夫人待云英极好,也难怪云英宁愿住在这里都不去王府找他。想到这儿,风独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瞧他都做了什么。

“谁呀,这么晚了还叫门。”五爷提着灯笼拉开房门,被突然挤进门的风独幽几乎推了个趔趄,正待说话,眼前就多了一锭白花花的五两整银,又看清进门的人穿着衣料都是不差,便接了银两让到了一边:“几位里面请,不知道什么是小老儿能帮得上忙的。”

唐老夫人娘家这院子并不大,进院子之后几间屋子一眼便能望穿,除了正有个老婆子倚着的门边亮着昏黄的灯光,别的房间全都是一片昏暗。

“云英呢?”风独幽扫了一圈,心里的热切逐渐冷却,云英生气之后会这么简单就让他找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