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和那些打着正义旗帜的人见面。”韩云笑答,“他们不就是过来找

我的么?”

 “小司寇!我们先退走吧!夏官长不在,我们没有多少兵力,先离开这里,

再求反攻…”

 韩云的手落在她头顶:“琴夕,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虽然有点不负责任,

但我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

 “韩云!”琴夕只觉得她的话和表情透着一种不祥,她惊粟叫道。韩云笑得

平和,向外殿走去。

 “快、快去叫玥临啊!”琴夕跟着韩云出去,吩咐外面呆呆站着的天官。韩

云一摆手:“叫她不要过来,告诉她便宜行事,不要管我。”

 “柳国的未来,在他们身上。”

 很多的人,在外殿围着。韩云唇角翘起:芬华宫里并没有多少禁军,他们用

得着这么大张旗鼓么?

 但她也不敢小觑对方,眼见这些人队列整齐,即使在这有些狭小的外殿里也

并未散开。他们制住了一部分天官,然而也没有打杀的血腥,可见还是很文明

的。韩云看向领头的人,先是一愣。那人明显不是障隆,他身形瘦削,照“那

边”的尺度的话也就是一米七十多吧。脸上戴着面具,面具表情狰狞,色彩夺

人目。

 韩云再看向众人,依稀看到有几人身形像是障隆,但又不敢确定。转念一想

便又笑自己:是障隆又能怎样,不是又怎样?她迈出一步,对那戴面具之人一

揖:“阁下率兵来芬华宫,不知有何贵干?”

 “哼!讨伐假王清除逆贼,有什么好问的!叫那个韩云出来!”面具并未回

答,他身后一人喊出来。面具一摆手,说道:“别冲动,她就是韩云。”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然而并不难听,反而带着种磁性。这声音陌生得

紧,但韩云又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具:“请问我们见过么?”

 “小司寇,这些细枝末节先放到一边,我们先讨论眼前的事情。”面具说道,

“您不觉得您做这个假王太辛苦了么?我希望您能休息一下。”

 “我是该休息的。”韩云意外这人竟然如此客气,虽然只是表面的和善,但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有些突兀,“但是我不希望柳国落进如清正司前司长障隆

那样的人手中,这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我并不想让它再有任何波折。”

 “可是你不觉得你自己也给它带来了灾难吗?为你莫名其妙的命令,民间已

经乱成了一团,这就是你的希望吗?”面具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柳国也许

根本不需要你来主政。”

 “或许,是异想天开吧…尽管明明有人曾经成功过的,可是在这里,还是

异想天开。”韩云苦笑做答,对方却听不懂她所言,“我,不过是‘狐媚媚上、

阴谋害王、私囚台甫、诛杀大臣’的人罢了。”

 “你们胡说!我才没有被囚禁!”永栩冲出来站在韩云身前,激动得让韩云

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贯躲在人身后的他。

 “永栩,小心!”韩云眼角瞥见面具身后有人欲动,怕是对永栩不利,忙把

他掩在身后。她一时动作剧烈,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舌根一甜,

血丝从唇角溢出。

 “韩云!”不知是谁在喊,喊声之中,面具和他身后的人同时向前。他身后

有二人抽出刀向韩云劈去。在韩云身边的琴夕忽地跑到前面,用自己身体挡住

一刀。而面具抱住韩云,手中一把尺余长的短剑削断了另一人手中刀。刀尖落

下,面具向后微退,脸上面具险险躲过,掉了下来。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十六七岁的年龄,额上到眉间有条伤疤,却并未使他的

脸看上去骇人,只是增加了些许阳刚之气,让他有些娃娃脸的眉目不再幼稚。

 韩云被他抱在怀中,看到琴夕为自己挡了一刀,心神具裂,便要冲到琴夕身

前查看她的伤势。然而男子抱她很紧,她抬头想要对方放开自己,见他五官,

忽地傻住。

 持刀二人中的一人还要再上,男子短剑探出,点住他喉咙:“你别忘了,义

军的首领是我不是你,障隆!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的!”

 这句话验证了韩云的怀疑,她唇间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岚…”

 在她身后一直傻站着的永栩忽然走过来跪下,然后俯首,一字一句道:“遵

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男子比其他人更加惊讶。但他随即回过神来:“我宽

恕——”

 韩云看着跪着的永栩,以及他身边受伤倒下的琴夕,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她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韩云!”

 沾衣- 云之彼岸天之畔2

 十一。原点

 眼前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光亮。

 韩云睁开眼,黑色变成漫天血红,向她涌来。然后血色渐淡,成了苍茫的白

色。

 韩云怔怔看着周围,忽然笑了。她想起在“那边”上初中学过的鲁迅的文:

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

色和微漠的悲哀。

 却又像是红楼梦的终篇,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或者是看号称日本红楼梦

的源氏物语,空空一章,只有“云隐”二字做题。

 终究,是走到尽头了吧?她来到这里一年有余,把柳国搅得一团乱,现在终

于该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韩云!韩云!”

 隐约听到声音,她本不想回应的,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着。她暗暗叹

了口气,彻底睁开眼。

 眼前人的脸,熟悉而陌生。一条疤在额上狰狞着,脸上看不到当初的稚气。

 他的表情是焦急而关心的,两人相距极近,但大概也是从他们认识起最远的

距离。

 韩云看着他的脸,忽地惨然一笑:“主上,琴夕她死了么?”

 “你怎知——”岚飏冲口而出,然后脸色微变。他本不是如此容易被套出话

来的人,只是见她醒来一时惊喜,竟然没有太加防备。

 韩云侧过头去,眼睛干干的,竟然连泪水都没有。岚飏见她表情,心中不安

:“韩云…”

 “主上什么时候去接受天敕呢?”韩云轻轻举手打断他的话,“现在柳国无

主,正当大乱,能找到主上真是太好了。”

 “韩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岚飏本就坐在床边,现在更加往里移了移,

“你不要和我赌气,我并不是故意的…障隆一直在常世阴谋造反,我没有办

法阻止他,所以干脆混进起义军里面…”

 “然后成了统领?”韩云微微摇头,“主上,您不用跟我解释。我是假王,

新王即位之后,便应该处置假王…是要处斩或是下狱,韩云任您发落。”

 “韩云!你不要再任性了!我知道你为琴夕的死难过,可我那时只顾着你,

根本没想到她会跑出来。你知道她死前说什么吗?她说——”

 韩云把头侧到一边,捂上被子:“主上,我累了。您能不能让我静一下?”

 岚飏忽然间觉得内疚:她甫经大变,一直以来的心腹又在她眼前死去,外加

发现他是叛军首领,心理上肯定受不了。她身体又弱,他应该让她好好将养,

怎么可以这么逼她?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些事情…韩云,不要想太多,我成为王,什

么都可以解决了…你不要钻牛角尖,柳国需要你。”岚飏说完,轻轻起身向

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细心为她盖好被子,把每一个透风的地方都压

平。

 韩云看着他,忽然说了句:“你长大了很多。”

 岚飏哭笑不得,然而这是再见之后,她不带讽刺地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也

是高兴的:“我是仙人,只是外表长不大而已。先王既然削了我的仙籍,我自

然会继续长大。十五岁的男孩长起来是很快的,更何况常世并不轻松…”

 韩云伸手抚了下他额上的伤,眼神微变,却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把他隔

绝在她视线之外。

 岚飏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他虽然已经被选为新王,但情况未定,叛军里

还有不少人是忠于障隆的,不可不防。而散在各州的王师随时有可能回来,他

必须立刻去受天敕然后即位,以王气平息柳国的天灾,并且绝了各方叛乱。他

应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他却在韩云晕倒之后不离她床边…

 唉…现在,治理好柳国,应该是她最大的心愿吧?

 况且,这也是他的心愿,原来他没有这个能力,现在麒麟已经选他为王,还

有什么顾忌呢?

 柳国,他的…国家。

 新王总是忙碌的。如果是被盼望了很久的王的话,可能会相对轻松一些,只

是容易被架空。而若是不想让权的假王或是伪王当政的话,有时就会纷乱芜杂,

并着各种阻力各处叛军。

 岚飏面临的问题又是不同,柳国虽然有三个月的时间无王,但国内天灾并未

比王在位的时候糟糕多少。只是韩云的各种改制实在让本来就问题诸多的柳国

官员层变得更加混乱,民间传言四起,虽然王师在各州驻守,却也无法改变局

势。而朝中也是各派林立,天官、夏官和一部分秋官其实是支持韩云的,大概

也是因为他们中有问题的相对较少,并未被撤职。有问题的官员已被撤职,这

时却纷纷回到凌云山前,向新王诉说冤屈。

 岚飏当日擒下障隆,障隆一党终于被肃清。他先是处理障隆一边的人,对撤

职官员说一切等他正式即位再说。然而在他去蓬山受天敕之前,负责服侍照看

韩云的天官终于发现不对了:他们拿给韩云的饭菜,韩云总是让他们放下她稍

后再吃,然而每次都把饭菜倒掉!

 “你在做什么?你到底要怎样!”岚飏冲进玟华殿,对她大声喊道。他来探

望她的时候见她憔悴,只以为是心境关系。这时抓住她手腕,方才发现她细瘦

得几乎可以说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脸色极白,纤瘦得似是随时可以被折断一

样。他看着她,惊恐地发觉她脸上没有半分生气,而是一种近乎死亡的色彩。

 三天,她竟然有三天不曾进食,而他居然刚刚发现!以她的身体,怎么可能

再当得起这么长时间不进食?她简直是在…寻死!

 “你要权力的话,我是王,多大的权力我都给你!我给你一个安宁的柳国,

我给你一个清明的柳国…你的每一个想法我都能帮你达成,除了…让琴夕

复活之外…”岚飏喊道,“你为什么要寻死?难道你做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

拯救柳国吗?骂名你担了,新政你颁布了,为什么在这时候,你就要刻意求死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