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几个人都是侧目不已,对于锦书来说,路上能有这样的吃食,已经算是不错了,面饼虽说不是用的细面,但是吃着也不算粗糙,后世大家都喜欢吃粗粮呢,而那罐子路菜油也放得挺足,略咸了一些,不过味道其实是很不错的。

至于陶柳儿,她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出身农家,哪怕家里还算是富足呢,大概也就是一年到头还算是温饱的样子,因此这回儿直接说道:“秀姐姐,你这饼不吃吗,不吃给我成不?”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几年饭量比较大,我娘说,我在长身体呢,在家我奶奶不许我多吃,说是要是吃得太胖就没人要了!”

李秀秀恹恹地答应了下来,说道:“你吃吧,等着到了驿站,我回头看看能不能叫人帮我做点糕点什么的!”

韩玉娘又是轻哼了一声,低着头小口吃着面饼,不过却是没有去夹那罐子路菜。瞧着锦书胃口很好的样子,不由诧异地瞧了锦书一眼。

锦书在那边细嚼慢咽,这还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上辈子的时候,生活节奏快,尤其是大学进了医学院,学习任务很是繁重,恨不得吃饭的时候都要捧着资料背,锦书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做不到六十分万岁,她算不得那等智商非常出众,过目不忘的,因此,想要出头,也就只有比别人更勤奋才好。因此,那会儿养成的习惯就是吃饭速度很快,三口两口就扒拉完了。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从能拿得动针线了,就被冯氏催着要干活,因此,她希望能够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吃饭对她来说,就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因此,甭管桂枝怎么催促,她直接就按照上辈子外祖父教导的养生手段,细嚼慢咽,每一口只吃一点,一定要嚼差不多三十下,才慢慢咽下去,如此,一顿饭她能吃半个钟头,一开始桂枝还催个不停,习惯了之后,桂枝也懒得多说了。

如今锦书已经是养成了习惯,面饼又有些冷硬,因此,她更是吃得仔细起来。

而韩玉娘那边,似乎是知道锦书的,她情况跟锦书有些差不多,她本是长房嫡女,但是父母接连去世,她被养在了叔婶那里,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祖父母庇护,等着祖父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她的日子就愈发难过起来,她本来还有个弟弟,但是前年的时候,弟弟就因为风寒没了,韩玉娘怀疑弟弟是叔叔婶子害死的,毕竟,父母留下了不少家业,按理这些都是她与自个弟弟的,弟弟没了,她只需要一副简薄的嫁妆就能打发出去了。只是她不敢说,只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给弟弟报仇,结果叔叔婶子连一副嫁妆都舍不得,一听说选秀的事情,立马就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韩玉娘父母过世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后来父母去世,私底下就曾经听原本父母的心腹下人教她暂时忍耐,不要惹了叔叔婶子生气,还举过几个寄人篱下的例子,其中就有提到过陆锦书,当然,锦书的名字外人是不知道的,只是说是陆家前头那个留的大娘子。

陆家的事情,一般人不会说,但是许多人心里都有数,陆锦书是原配嫡女,陆春林又是县里的主簿,按理年纪稍微大一点,就要带出去交际了,但是从来没人见过,冯氏治理内宅也就是瞒着不叫陆春林知道,那些下人也不是什么嘴皮子严的,自有人在外头嚼舌,只是陆锦书的外家都不开口,其他人也就是背地里头说几句嘴罢了,谁也不会为了这事得罪了陆春林和冯家。

韩玉娘在听说了陆锦书的名字之后,就将人对上了号,她本以为陆锦书这么多年,应该是个瑟缩胆怯的性子,哪知道如今看起来却是颇有些不同,只是她如今心里头也是一团糟,也不会因着这点同病相怜的意思,跟陆锦书多说什么。

锦书慢条斯理地就着路菜吃完了面饼,也就比陶柳儿少吃了一些,叫李秀秀也是侧目不已,更是心中觉得鄙薄起来。

吃过之后不久,那老嬷嬷又过来了,将东西收走了,却是将茶水留了下来。锦书虽说觉得有些口渴,还是等着差不多过了一刻钟左右,才给自个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小口抿了。

牛车逼仄,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时说几句话,等着往后,大家都觉得倦怠了起来,陶柳儿将自个的包袱垫在身后,靠着车厢,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李秀秀也是有些困倦,但是在摇晃的车厢上头,她根本睡不着,只得干瞪着眼睛,也是靠着自个的包裹,偶尔低声抱怨两句。

韩玉娘依旧是原本那副哀愁的模样,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偶尔透过窗帘往外看几眼,其他时候,几乎是一动也不动。

锦书也是无聊,她跟这些小姑娘根本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她本身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这会儿却是从包裹里头拿了几根线绳出来,打起了络子。

这些她是做惯了的,因此,这会儿都不用时刻看着,凭着手上的感觉,就能打得八九不离十,没多久就一个蝴蝶绦子就大致成了形,以后可以拿来系在腰带上压裙子。

陶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瞧着锦书手上的蝴蝶绦子,脸上便露出了艳羡之色:“陆姐姐,你手真巧,我娘教我针线,我就会一些简单的花样,这些我就做不来!”

锦书轻声说道:“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陶柳儿犹豫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凑了过来,说道:“我手笨,学不起来的,我在一边看看,可好?”

锦书笑了笑:“行,你看着我打,多看几次,也就会了!”其实没人真正手笨,上辈子锦书妈妈也说锦书手笨,钉个扣子都拖泥带水的,连个结都打不好,但是如今呢?说白了还是那句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你觉得你干不了的,那纯粹是没被逼到那份上。

李秀秀这会儿也算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在一边说道:“你竟然还带了这些?难不成你进宫也是为了继续做针线不成?”

锦书手上依旧不停,说道:“我做惯了这些的,手上没点事情,总是不习惯!我听说宫里也有个针工局,我都想好了,进了宫之后,看看能不能进针工局里,多学点手艺,等着出来了也有一技压身,回头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也不用指望别人,自个做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听锦书这么一说,陶柳儿先是一愣:“陆姐姐,你想得真远,我还不知道我进宫能做什么呢?”说着,陶柳儿有些沮丧起来,之前的时候,家里头似乎就是一门心思,希望她能够做个娘娘,她也觉得这挺不错的,只是按照韩玉娘的说法,大多数人都是去做宫女的,陶柳儿瞧瞧自己,原本在村里算是漂亮的了,但是牛车里头四个人,就属自个最平常,还显得土气。锦书生得好看,都觉得自个将来只能做宫女,何况是自己呢?这么一想,心中便是惴惴起来。

李秀秀听得心烦气躁,她从小娇养大的,因此这次选秀,也是野心勃勃,一心想着要出人头地的,这会儿听得锦书这般说,不由出言讥讽道:“既然你就这么点心气出息,跑来选秀做什么?”

韩玉娘顿时被触动了心思,直接反口相讥道:“我们自然不比你李家大小姐,身怀青云之志,我们这等女子,在家不过是浮萍罢了,上头如何说,自然只能如何做,说白了还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李秀秀本来就有些骄纵,之前那般行事不过是听了家里吩咐,说是在外头家里难免顾不上你,因此,须得与人为善,多结交几个帮手,日后就算做了娘娘,手里头总得有几个能用的人吧!

结果一切都跟她想得不一样,她原以为自个轻轻松松,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还不一个个唯自个马首是瞻,哪知道,陶柳儿是个吃货,陆锦书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韩玉娘却是个刺头,这会儿又被刺了一句,李秀秀咬牙道:“你敢说我没自知之明?”

韩玉娘轻哼了一声:“有没有自知之明,你自个不知道吗?”

李秀秀暴躁无比,只是瞧着这三人似乎是站在一条线上了,想着若是闹腾起来,难免会吃亏,顿时只得偃旗息鼓,心里头却是恨得要命。

第6章

等着快要傍晚的时候,牛车才停了下来,却是到了驿站,因着是选秀的关系,牛车之间停到了驿站的后院,几个人各自抱着自个的包袱下了车,然后就见到了两个看着四十多岁模样的嬷嬷,她们一个看着慈眉善目,一个看着却非常严苛,眉心带着竖纹,似乎眼睛一瞪,就有一股子戾气喷出来一般。

那看着和气的嬷嬷笑嘻嘻地开口说道:“大家头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都累了吧,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那严苛的嬷嬷没有吭声,只是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然后带着她们进了驿站。

也不知道是想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还是怎么样,驿站安排的根本就是大通铺,那严苛的嬷嬷直接便说道:“咱们人太多,驿站地方也不大,你们先这样住着吧,等着进了宫就好了!”这嬷嬷没说的是,进了宫之后,对于寻常宫女来说,依旧是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运气好的,能捞到一张床,运气不好的,也只好跟人一块儿挤通铺,也就是比这边稍微小一点罢了。

这嬷嬷虽说没有疾言厉色,但是大家看她那模样,心中就生出畏惧来,因此,一个个虽说心中有些不满,还是忍了下来。

那嬷嬷也没有多说什么,叫她们自个先选好了地方,然后自个就走了。

李秀秀有些嫌弃地看着通铺上头灰不溜秋的铺盖,尖着嗓子说道:“这地方就这样?不会有虱子吧!”

一边一个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裙的少女没好气道:“有本事你别睡啊!既然嫌东嫌西的,来选秀做什么?你家要真有本事,怎么不一路送你过来?”

李秀秀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看着那少女,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边一个穿着一身同样是浅蓝色衣裙的少女赶紧在一边打圆场:“这位姐姐别生气,二丫心情不好,脾气有点躁!”

李秀秀冷笑一声:“她脾气躁,我还脾气躁呢!”

那个叫二丫的忽然冷飕飕笑了起来:“你现在就去找佛祖保佑你别遇到虱子吧,要不然进了宫发现你身上有虱子,到时候直接将你头发剃成秃瓢,省得虱子带进宫里!”

李秀秀先是被气得满脸通红,然后又疑心是真的,下意识地看了看那简陋的通铺,又看了看自个秀美如云的头发,顿时忽然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二丫瞧着李秀秀那副模样,转过头去,又板着脸将自个手里的包裹往通铺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

其他人这会儿也不吭声,有的也担心有虱子,还仔细将铺盖展开看了看,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锦书一开始也没想到虱子这回事,毕竟,她两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玩意,不过被那二丫吓唬了一下,也有些担心起来,只是就算是发现了虱子也没用,这般一想,锦书干脆直接就是选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将包袱一放,也坐了下来。

李秀秀虽说嫌弃,这会儿眼睛里头眼泪都要落不落了,家里面只说日后做了娘娘如何如何,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选秀居然是一件这样的事情,渝泉县虽说在北方,距离京城似乎也不是很远的样子,家里头跟她说,快的话,十天左右,也就到京城了,本来想着十天不是很长,但是,想着还要住十天的大通铺,每日里都得坐在牛车上,连顿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李秀秀越想越是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

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虽说之前瞧着李秀秀一副骄纵的样子,都不是怎么看得过眼,可是如今,大家也都心软了,有几个急急忙忙就过来安慰,李秀秀哭着也觉得没意思,慢慢也就收了声。

外头,两个嬷嬷没人端了一杯茶坐着,听着里头的动静,那看着和气的嬷嬷抿了一口粗茶,笑道:“白姐姐,这批秀女你觉得如何?”

那位只是捧着茶杯,却是一点也不喝,她脸上露出个笑,偏偏看着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嘴上却是说道:“我觉得如何又怎么样,还得看上头觉得如何?嘿,一次选个足有上千个秀女,才有几个能出头的!魏妹子,你说是不是?”

魏嬷嬷笑眯眯道:“白姐姐说的是,只是生得好,总归是占了便宜的!如今就得看她们性子如何了!”

白嬷嬷摇了摇头,说道:“这会儿性子如何,等到到了宫里,说不得又是另一副模样了!她们这批秀女算是运气好的,官家如今年纪也不算大,今天应该还会选几个美人充实后宫,而几个皇子也到了年纪了,就算暂时不选王妃,也该选几个侧妃侍妾什么的!”

魏嬷嬷点了点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她们这些人,要么就是家里都没人了,要么就是家里靠不住,因此虽说是到了出宫的年纪,也是不想出宫了,干脆便自梳了留在宫里做嬷嬷,看着这些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就不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们当年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呢,因此,尽管里间那边有些闹,心里头却是没有阻止的打算,头一次离家,总归会有些想法的,在宫外该哭的哭了,进了宫,就得收了眼泪,就算想哭,也得背着人,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

而里头,李秀秀那一哭,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气,不像是之前那般紧张了,这会儿都低声跟别人通了姓名,有几个也不知道是心直口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还将自个选秀的原因说了。

二丫便是其中之一,二丫家里没钱,一家子还要供着最小的叔叔读书,之前她祖母就做主,将二丫的堂姐卖给了镇上的大户做丫头去了,二丫之所以说什么有了虱子,就要被剃了光头的说法,就是因为她堂姐当初遇到过,她堂姐跟其他几个人一批过去的,因着和她一块儿的人生了虱子,那家的婆子就将她们头发都剃干净了,先是光着头学规矩,干一些粗活,等着头发养起来了,才叫内院那边挑了几个过去。

二丫说是选秀,其实也就是被卖了,这等事情,选秀的时候都有,因着各地选秀都有指标,但是,并不是什么人家都愿意叫女儿去做宫女的,太祖当年又有祖制,不许强迫民女参选,因此,为了凑足了人头,负责选秀的人就会拿了银钱,在当地采买几个凑数。

这些凑数的多半自然是出自贫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多出挑,反正宫里也缺宫女使唤,长得平常一点并不是坏事。至于采买她们需要花费的银钱,自然还是得还的,做了宫女之后,每个月都有月钱,他们就会从月钱里头直接扣除一部分出来,加上利息的话,往往这些宫女要还个两三年左右才能还完。

除了二丫之外,这里头自然还有几个是被家里头卖了的,她们虽说没吭声,但是一个个也是各有心思。

韩玉娘在边上听着,也没吭声,她这情况比被卖了还恶心呢,她这会儿就是坐在锦书身边,但是依旧是默不吭声的样子。

屋里闹哄哄了一阵子,大家也就安静下来了,毕竟刚刚认识,也没那么多话说,何况,在知道了别人的情况之后,许多人对于自个的将来都更加不确定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面暗了下来,然后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很快,几个婆子就进来了,她们是这边驿丁的婆娘,跟着自个的丈夫住在驿站里头,平常做些缝补洗刷做饭之类的事情。毕竟,驿站这边也常有一些官员家眷在这儿落脚,那些家眷自然是不能叫那等驿丁伺候,这些婆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伺候秀女是不会有多少好处的,驿站这边,驿丁的俸禄有限,甚至还要被上头克扣,每年拨给这些驿站的钱财一般也要漂没不少。好在驿站这边还有些外快,比如说那等商队镖局什么的经过这边,这边自然就是相当于客栈一般,自然是不能免费用的,再有那等官员的家眷,到了这边,也会有一些赏钱什么的。

可是选秀的事情不一样,这些秀女是不怎么可能有什么打赏的,当然,如李秀秀这样的,额外需要什么,就需要拿钱给这些人叫他们准备了。只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就算是李秀秀,也并非真的是那等白目之人,明目张胆地叫这些婆子帮自个准备小灶。

因此,几个婆子提上来的,自然也是那等大锅饭,做得软烂的糙米饭,看着就比粥强一点,菜也是差不多,上头连油星子都看不见几点,几乎都是水煮出来的,里头似乎有点肉片,但是上头隐约还能看到点猪毛。

顿时,几个在家娇生惯养长大的都一阵倒胃口,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年头,能吃饱已经算是不错了,许多人家都是数米下锅的,家里壮劳力吃稠的,其他人只能喝米汤,纯粹就是哄哄自个的肚子罢了。

锦书在家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这会儿自然也没什么感觉,见得二丫她们几个已经抓紧上前开始盛饭,自个也上去盛了一碗,坐在那里慢慢吃了起来。

而另外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也还是上前盛了一点饭,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李秀秀咬了咬牙,从荷包里面拿了一个银角子出来,过去轻声嘱托那婆子帮着做一点肉脯卤肉之类的东西,好在路上吃。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那婆子谄笑着答应了下来,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哄得李秀秀开心了起来。

李秀秀开了个头,又有一个秀女也拿了银子出来,同样是想要弄一些可口一些的干粮路上吃。其他人在边上看着,有几个轻声嘀咕了几句,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第7章

进京的日子,差不多就是一天天的重复,几乎没有半点变化,前几天,李秀秀还有些不习惯,每每都要抱怨几句,几次之后,李秀秀就没有抱怨了,只是悄悄哭了一场,说是自个想家,早知道如此,就不来参加选秀了。

锦书心中只是叹息,只怕李家早就有了打算,选秀三年一次,选的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女,因此,只要有心,总能赶上一届的,李秀秀生得明媚,李家自然是在她身上报以厚望的,哪里是李秀秀想不来就不来的呢!

听李秀秀抽抽噎噎哭了一场,便是韩玉娘对李秀秀也算是缓和了一下,不会每每出口必然带刺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人,韩玉娘私底下发誓,自个若有来世,绝不投生女胎,省得任人鱼肉。

锦书听了也是苦笑,上辈子的时候,听着各种职场上的性别歧视,那会儿还觉得不平,但是与现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堂。起码上辈子自个若是被拘在家里,天天除了针线没有别的生活,完全可以请动未成年人保护法了。

如今想到上辈子那些事情,锦书都觉得简直就像是自个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来,自个还是如今这个干啥都不由自主的陆锦书。

就在一帮秀女都蔫下去的时候,京城到了。

上辈子的时候,锦书也就是瞧见过一些古城墙罢了,很多还都是后来修复的伪古城,但是如今,真正的古城到了她面前,迎面而来的气势叫锦书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牛车没有在城外多停留,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快捷通道的,因此,压根没必要在那边排队。

车里头,李秀秀她也有些惊呆了,她自觉自个见识不少,如今见得京城的繁华,却是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这会儿偷偷透过窗帘瞧着外头,只觉得光是见识了京城,这一路的苦头就没白受。

牛车越往里,人越少,路上往来的也多是各种规制的马车,还有一些青年打马而过,一个个意气风发,叫人惊叹不已。

等着再往里,就只能听到牛车的车轱辘轧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了。

选秀的牛车从一个有些偏僻的宫门驶了进去,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白嬷嬷有些冷硬的声音:“到了,都下来吧!”

各地选秀的牛车自然不会同一时间到达京城,因此,自然有前后之分,而且人若是一下子来得太多,也会产生一些麻烦,如此,将时间隔开,分批处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锦书她们这一批秀女虽说都是北方人,但是来得并不算早,甚至,南方一些水路比较发达的地方,秀女已经到了,毕竟,那边去得早,回来得自然也早。

锦书有些紧张地下了牛车,小心地瞧了瞧四周,一时间几乎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只看到前头一个大门,门口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桌,条桌后头坐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这会儿见得秀女来了,其中一个太监便走了过来,跟白嬷嬷魏嬷嬷寒暄了两句。

等着秀女都从牛车上下来,白嬷嬷直接便说道:“先将你们带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宫里不许随意夹带,若是谁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这会儿就老老实实拿出来,省得回头查出来难看!”

问题是,白嬷嬷只说了不许夹带,却没说什么是不该带的东西,锦书心里盘算了一下,自个除了衣裳,还有一些从衣服上拆下来的金银线和珠子,其他也就没什么东西了,因此,自然没什么夹带不夹带的说法。

其他人也没几个有钱的,因此一个个也是沉默不已,李秀秀她们犹豫了一下,也没站出来。

两个嬷嬷都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跟门口一个太监说了什么,就叫她们依次排队上前,将包袱交给了那太监,并说了自个的姓名籍贯,然后那太监拉着尖细的调子,大声重复着秀女的姓名籍贯,然后叫另外几个太监将名字写在裁开的纸上,夹到各个包袱上头。

等着所有人的包袱上头都有了名字之后,白嬷嬷和魏嬷嬷这才上前说道:“诸位秀女刚刚进宫,一路上也是舟车劳顿,屋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诸位秀女先去沐浴,等着沐浴完毕,包裹也就检查妥当,送到诸位的屋里了!”说话间,几个穿着深色衣裙的宫女就出来了,分别引了几个秀女就往前走去。

锦书还有另外几个不怎么熟的秀女有些茫然地跟着一个宫女往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一个有些狭窄的屋子里头,屋里放了几个浴桶,有粗使的宫女正提着水桶将热水倒进浴桶中,屋里顿时水汽升腾起来,里头还有几个宫女在一边等着。

其中一个宫女含笑道:“几位秀女先宽衣吧,大家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可以忌讳的!”

锦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大学那会儿在的是老校区,宿舍根本没有浴室,都是在公共浴室解决,那会儿当着上百个人的面都能自在地宽衣,如今又怎么了。这般一想,便低头开始解起了腰带,她这一动手,其他几个秀女也犹豫着动起手来。

老实说,当着几个穿得严严实实的人宽衣的确叫人很觉得有些羞耻,锦书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坐到浴桶里头的。

一个宫女瞧着锦书连头发都没有解,不由抿嘴一笑,上前帮着锦书将头上的发绳还有一根细细的银钗取了下来。锦书一时有些紧张,竟是说道:“这位姐姐,我,我没有虱子的!”

那宫女“噗嗤”一笑,有些促狭地说道:“便是有虱子也无妨,大不了将头发剃了,宫里自有护发的方子,养个几个月也就养回来了!”

她这一开口,其他几个秀女脸也苦了起来。

那宫女轻巧地将锦书头发披散了开来,口中笑道:“这位秀女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

锦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天生的,锦书那种情况,自然也没有什么养发护发的空间,平常的时候,也就是拿着皂荚搓出点沫来洗头,因此,只是抿着嘴,有些紧张地笑了笑。

其他几个秀女也有宫女上前帮着舀水洗头,甚至是擦洗身子,锦书刚开始还很紧张,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那几个宫女一边帮忙,一边陪着她们说话,她们说话很有技巧,看似说了很多,等你回过神来,发现其实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她们几乎半点都没说。

一路上颠簸,想要洗个澡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哪怕这个季节不容易出汗呢,这会儿泡个澡,竟是叫锦书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好在她没真的丢脸到坐在浴桶里头睡过去,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起了身,那宫女拿了一大块棉布巾来,帮着锦书将身上擦干净,又拿了一块棉布,帮锦书先将湿漉漉的头发裹了起来,等着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她们之前换下来的衣服竟是也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跟这些宫女差不多一个款式的浅绿色衣裙。

边上的宫女解释道:“进宫之后,宫外那些衣裳当个念想,或者是偶尔穿穿便是了,以后主要还是穿这些,之前没几位身上的尺寸,就是估摸着大概领来的,几位先凑活着穿,回头若是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回头改改便是了,等着将尺寸报上去之后,便有合适的衣裳送过来了!”

锦书自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这些衣服料子也不差,这些宫女眼神也毒,说是估摸着大概,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也是正常的事情,这年头的衣裳,多半都宽松,留了不少余地,除非长短有什么问题,否则的话,无非就是收多少腰的事情,顶多也就是将腋下之类的地方改一改,也就没问题了。

等着都穿好了衣服,又大概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几个宫女便又引着她们出去了:“前头便是几位秀女这些日子要住的地方,大家都是民间采选而来,进宫之后,便要先跟着宫中的嬷嬷学一学规矩,然后才能去面见贵人!”

说到这里,这些宫女又什么都不说了,领着人又绕了几个圈子,这才进了一个院子,引着几个人走了进去,院子里面已经住了一些人,不过还有空着的屋子,她们便直接领着去了空着的屋子,然后说道:“几位秀女暂时先住在这边,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询问这边的嬷嬷或是宫女便是!没有宫人的带领,还请几位秀女不要出院门,若是觉得闷了,与其他秀女一块儿玩笑也是好的!”

几个人都是赶紧答应了下来,这屋子地方还算是不错,并不显得阴冷,采光也不错,里头如同宿舍一样,左右各摆着两张床,床边上还有柜子什么的,床上也挂着帐幔,看着虽说素淡了一些,但是也是干净的,锦书摸了摸上头的被褥,也是干净的,并没有半点潮气,她心中悄悄地呼出一口气,眼神却是有些空茫起来。

第8章

跟锦书一个屋子的秀女之前却是另外几辆牛车上的,锦书怀疑是故意将早就熟悉了的秀女打散,省得回头闹腾起来不好管理。

锦书一直表现得比较老实,而一块儿的几个秀女也并不是什么无事生非的性子。

锦书这边自然也是四个人,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做张秀兰,王朵儿,田三妞。

张秀兰的父亲原本是个秀才,在家的时候也是极为疼爱她的,问题是,她爹前两年得了一场重病死了,原本张秀才家还算可以,家里有些地,张秀才自个还开了个蒙学,每年也能收到不少束脩,但是一场大病,蒙学自然是开不下去了,为了治病,不光是家里积蓄用光了,田也卖了大半,张秀兰的哥哥已经娶了妻,如今还想着考功名,张秀兰到了订亲的年纪,偏生家里拿不出半点嫁妆,若非张秀才虽说死了,但是谁家也不肯买一个秀才之女做奴婢,张秀兰都被直接卖给富户人家了。等着听说了选秀的事情之后,张家也还算是有些廉耻心,没真的将女儿给卖了,只是将名字报了上去。

至于王朵儿,却是跟李秀秀的情况差不多,她父亲是里正,瞧着王朵儿从小生得不错,便起了点心思,原本是想要给王朵儿找个金龟婿,后来听说选秀的事情,想着天底下再有权势不过皇家,因此,一狠心将王朵儿也塞进了选秀的队伍里头。

田三妞却是真的是被家里卖给采选的人的,田家穷得叮当响,都要吃不上饭了,田三妞生得也平常,还有些黑瘦,一开始的时候,人家都不肯要,田家那边可是费尽了口舌,才叫人将田三妞收下来了。

张秀兰是个温柔沉默的性子,而王朵儿也是个文静的,至于田三妞,几乎可以称得上的懦弱了。

因此,四个人住在一块儿,可以说是想要有什么矛盾都难得,王朵儿家里头倒是想要叫女儿出人头地呢,但是王朵儿一瞧,选秀的人里头,生得漂亮的可是不少,自个不过是寻常罢了,因此自然也没了信心,如今一个屋子里头四个人都没多大的野心,不过是想着平平常常混过这么些年,然后带了积攒的银子就出宫,大家都是一般的想法,自然相处也就平和许多。

四个人原本就是一处出来的,之前只是略微知道对方的姓名,互相之间没说过话,这会儿大家稍微说了几句,一个个都放下心来,坐在一块儿随意说一些针线什么的。

就在这时候,又有宫女将她们的包袱送过来了,直接按照包袱上头的字条,将包袱送到了她们手上,然后便是说道:“你们自己看看,里面可曾缺了什么,若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尽管找人询问便是!”

锦书翻看了一下自个的包袱,发现也没什么问题,她之前将那些金银线直接缝在了针线包的夹层里头,里头本来放的就是针线,因此,除非拆开来看,否则的话,真摸不出什么问题来,因此也没被发现,锦书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陆姐姐,这些荷包都是你自个做的吗,你手真巧!”王朵儿包袱里头也没多少东西,家里虽说是里正,但是若说有多少家财,那真是不至于,临走也就是给王朵了包了几块散碎的银角子,还有一些铜板什么的,路上消耗了一些铜板,那些银角子也不多,却也不值当那些太监昧下。秀女里头,颇有些有钱的,这些太监固然贪财,但是却也知道,该找谁要去,像寻常那些秀女,榨干了她们也就是那样,万一她们日后有了什么造化,自个岂不是要倒霉?

因此,这些太监将东西登记造册之后,也就是对这些秀女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日后便可以知道,想要得到一点外快,该找什么人去要,而不是一开始就伸手,这吃相就太难看了。

锦书听着,轻笑一声:“这些不过是平常罢了,针法也简单!”说着,锦书拿了一根绣花针演示了几下,王朵了顿时如获至宝,自个也取了自己的针线包,拿了一块布料,学着比划起来。

田三妞有些怯生生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我能学吗?”

锦书点了点头,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我也不会教人,你们自个看着便是!”

张秀兰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她也是跟着自个母亲学过针线的,其实她嫂子绣技更好,她娘曾试探着叫嫂子教她,结果嫂子就直接推脱过去了,说什么这绣技是她们家家传的,不能随便教给别人,日后只能传给自个的女儿和儿媳,因此,即便是她娘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锦书绣出来的东西可是精细得很,肯定也是跟着绣娘精心学过的,这些按理也是不能随便传授的,张秀兰因此虽说眼热,但是一开始却也没打算提这事。

不过锦书想法却是不一样,当初那绣娘教锦书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不能外传之类的话,何况,锦书学的的确也不是什么流派的不传之秘,据那绣娘说过,她原本所在的绣坊里头的大师傅就是某个流派的传人,想要学她的阵法,都要正经端茶拜师的,即便是绣坊的东家也不能强迫她收谁做徒弟,只能任她自个挑选。

锦书所学的针法固然不少,但是在绣坊里头却是不稀奇的,好一点的绣娘都会,因此,自然不会说什么不传外人。再说了,锦书才不相信,选秀就是叫一帮子秀女天天待在屋子里头,接下来事情多了去了,哪有多少空闲,她们这些所谓的秀女哪有时间做多少针线,这不是开玩笑嘛!

果不其然,不过是休息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一早,便有宫中专门的嬷嬷前来,这些嬷嬷可不是光是年纪大,而是正经的女官,日后出宫了,也能保留如今的品级,可以领一份俸禄的,就算是不愿意出宫,年纪大了,也是能留在宫中养老的。她们过来,却是要教导这些秀女宫中的规矩礼仪,免得她们回头闹出什么笑话来。

每次几千个秀女,自然是要分开教导的,因此就是按照所住的院子,一个院子差不多住满了,就派了嬷嬷过来,开始教导,因此,早到的就能多一些准备时间,似乎就占了优势,不过也仅仅是似乎而已。

第9章

选秀着实是个苦差事,相应的礼仪都非常严格,还有那繁琐的所谓宫规,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什么人制定下来的,对于各个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比如说宫女的品级,相应的衣裳首饰,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像是最低级的粗使宫女,身上饰物都不能超过三件,另外,各个品级的宫女太监还有嫔妃该如何区分,见到了,又该如何行礼,这些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锦书她们这些秀女处在妾身未明的状态,地位暂时高过寻常的宫女,等着接下来经过几轮筛选,差不多日后的前程也就定下来了。反正能够进了宫门的,除非是出了什么特殊的情况,否则的话,都是不会被赶出去的,这些人里头,在经过最初的选拔之后,绝大多数人日后也就是做普通宫女的命了。

而从这一轮选拔中脱颖而出的人,就有了更进一层的机会,她们会受到更加严格的教导,若是能够合格的话,就有了进入上头那些贵人视线的资格,等着那些贵人开了口,她们中的一部分就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当然,这其中落选的人,自然资质上头要比之前那些普通宫女要强得多,她们会被宫中那些女官挑走,运气好的话,日后便能够成为女官序列中的一员,日后即便出宫,也比普通宫女更有体面。

锦书知道了其中的流程之后,便琢磨着,自个若是能有了女官的身份,日后即便出了宫,也能够保留这个品级,在外头总算不会被寻常那些豪门大户所欺,日后也就有了足够的立足根本,因此,那几个嬷嬷教导的时候,锦书便更是用心起来。

大概是出生的时候保留了前世的记忆,这辈子锦书大脑发育也比较早,相应的,论起记忆力什么的,比上辈子还强一些,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什么的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看个两三遍,听个两三遍,她也就记下来了,上辈子若是锦书有这个本事,读大学也就没这么辛苦了。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记忆力,这辈子锦书却是没怎么用来学知识,反倒是如今在那边记忆那些规矩礼仪了。

这些规矩礼仪足足教导了大半个月,锦书差点没形成条件反射了,依旧有许多人还没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