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二)

将近两年的时间可以让一切都改变很多,当我映着那火光看见他时,简直不敢相信再次相遇竟然会是在这样情况下。仿若是做了一场梦,那恍惚的火光里,他鹰一样的眼睛直视着这里,映着那烈火的光芒,闪动着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小黄在他身下,它已经是一匹真正的战马了,那黝黑而光亮的毛皮在黑夜里仿佛笼罩了一层幽幽的光晕。

刹那间,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埋藏在心底的那一份回忆在相见时彻彻底底的被挖掘了出来,曾经的悸动,曾经的相知相守,曾经的海誓山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紧紧的盯着他,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他瘦了,银色的战甲衬着麦色的肌肤,刚毅的下颚上长出了些许胡渣,紧抿的嘴唇勾出完美的唇线,那双历经战火的眼眸一如我曾经见过的那般熟悉而坚定。

是他,真的是他!

许是我穿着男装,加之这里阴暗的紧,他没有看到我,然而却一眼就发现了我身旁的影尧。他盯着影尧,冷漠的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是你?”怀疑的语气中竟藏着浓浓的恨意。没错,他们曾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再见亦不会相忘,可为何那眼神会如此的可怕,一阵莫名的不安在我心中涌起。

“你认错人了。”影尧淡淡的回了一句,放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着我,在寒凉的秋夜里竟渗出了些许手汗。没错,他在紧张!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刚才那个甘甜的吻还留在我唇上,我以为我可以彻底的放弃,我以为我们能生生世世浪迹天涯,我以为过去的已成了埋在心底的回忆,我以为……

然而,他却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出现了,这是上天捉弄我吗?

非扬的剑出鞘,伴随着一阵灼目的光,然后那锋利的剑刃就直至向我身旁的影尧,我的心一惊刚想叫出声,手却被紧紧的握了握。

“忘了我不要紧,这柄剑不知上官庄主还认不认识?”灼日在他手中闪着冷寂的寒光,那浓浓的杀气是我从未见过的。

“将军可能认错人了,我们不过是逃难的百姓罢了。”影尧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把剑,那坦然的神色仿佛这剑指的并不是他一般。

“哼!”非扬的剑逼近了一分,眼中的恨意不减,“认不认随你,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非扬顿了顿,一丝哀伤在眼中划过,很快便陨落了,“她呢?”

“她?哪个她?将军的话真是好生奇怪。”影尧薄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升在宛若仙人般的面庞上,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冷艳,就连手持火把的士兵们都被那笑惊了惊,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剑锋划过,宛若一颗石子掉落寂静的湖面,黑夜里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蔷薇,一道血痕便出现在影尧绝美的脸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落的瞬间便消失在黑暗里。我不曾想,他竟变得那样无情,那把剑的主人冷冷的目光里满是仇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怀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阳光一样明媚的男子。

“啊!”若水的尖叫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她像疯一样去夺非扬的剑,却在下一刻被无数剑刃团团围住。

“哼!”非扬挑了挑眉,语气中尽是轻蔑,“果然是岚都第一风流公子,连逃难都不忘带着一个红颜知己。”

“放开她!”影尧的脸色阴了下来。

非扬没有答话,灼日还紧紧的握在他手上,我清楚的看到银甲抱着的手上,一颗颗被剑摩出的老茧,“她在哪里?”依旧是那句话,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她是指谁?为什么非扬见到影尧会如此的痛恨?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秋风冷冷的吹着,灌进我的衣襟里,那丝丝的凉意一只渗进心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一道剑光闪过,伴着若水凄惨的叫声,又是一道血痕。我的手被他紧紧的抓着,那一剑是划在影尧脸上的,亦是划在我心头的,鲜血滴落的瞬间胸口那难以言喻的痛横更着,几乎让我窒息。

非扬,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就在我面前,为什么却如此陌生……

“我再问你一遍,你把锦儿带到哪里去了?”银甲闪着寒光,那句话说出的刹那我却愣在了那里。她是指我吗?非扬在找我,他以为影尧带走了我?他恨影尧是因为我?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一方面我该庆幸非扬没有忘记我,两年来他一直在找我,然而另一方面,我从非扬充满杀气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难道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还是……

“不知道!”依然是冷冷的三个字,又一道剑光即将闪过的刹那,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决不能让非扬再伤害影尧。

“住手!”这句话几乎是从我的喉咙里摩擦出来的,短短两个字却几乎耗尽了一身的力气,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心好似被丝丝密密的线掐着,生疼生疼。

刹那无数双眼睛望向一直躲在暗处的我,灼眼的火光映射在我脸上,闪烁的焰火里我看到那双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眸将我紧紧的盯住,放出流光溢彩。那一瞬的对望,却仿佛历经了千年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在这对望中化作了漫长而悠远的等待,相对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锦儿!”紧握着的手被放开,下一刻我便落入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里,肩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他不断的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多少了无眠的夜晚,我曾偷偷回味这个怀抱的温度;多少次泪水沾湿枕巾,我曾想念那在耳边响起过的厮磨;多少次闭上眼,他阳光一样灿烂的微笑挥之不去……

如今相见,为何我的心头生出莫名的失落?

犹恐相逢是梦中(三)

“锦儿……”从相见的那一刻到现在,这不知是非扬第几次叫我的名字了,那一声声低沉的呼唤,像永远也叫不够似的。

“我在。”我轻轻应了一声。就在刚才,我们离开了那片阴风阵阵的树林,姜城已经彻底的被岚军攻陷,非扬给我们安顿了住宿,然而他看影尧的眼神却一直怪怪的,除了见面时的那番剑拔弩张的对话,他们还一句话都没讲过。

烛火照在他经过战火洗礼的脸上,那散着寒光的战甲已经脱下,里面白色的里衣沾着斑斑血迹,每一处都触目惊心,似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你瘦了……”他伸出手抚在我脸上,粗糙的大手一如既往的温暖,眼中满是不忍的神色。

忽如其来的亲热,我竟感到有些不自然,“你也瘦了。”我曾幻想过无数种见面的可能,我曾在脑海里想过那么多要同他讲的话,然而此时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停顿了良久才说出那样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我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他没有理会我的话,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的拥抱甚至让我有些呼吸困难。

“别……”我下意识的伸出手阻挡他的怀抱。

双臂徒然松开,那漆黑的眸子忽然变得黯淡,这样的目光让我不禁有些心虚,半明半昧的烛光照着我的眼,如同我看他的眼神般忽闪。

“我……”我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人心是很奇妙的东西,得不到时我不停的渴望得到,然而当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我竟犹豫了。一直以来,离开他一直是我心中最难以愈合的伤口,我不停的舔舐着,细细回味曾经的点点滴滴,甚至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当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已经分不清我爱着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给我的伤……

“锦儿……”那低沉的语调里带着浓浓的哀愁,“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非扬的语气变得激烈,声音有些激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忘了我,忘了我是吗?告诉我啊……”双肩被他牢牢的抓住,那疯狂的喊声撕扯着我的心。

“非扬!”我果断的打断他的失态,“什么像他们说的那样?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我们慢慢说好吗?”现在并不是讨论爱与不爱的问题,我想知道真相,这两年里究竟在非扬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记恨影尧,为什么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绝望?我握住他抓着我肩头的手,就在附上的一刹那,他激动的眼神终于有了缓和。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跟他走,是我待你不好吗?”他的眼神再次归于黯淡,“当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我一直不相信,可是现在……”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继续下去,然而眼中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却让我心疼。

他们告诉他?我不断的思索着“他们”这个词,脑海里似乎有了些线索,非扬以为我离他而去是因为影尧吗?更确切的说是有人告诉他我跟影尧走了,那个人又是谁?

“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还用有人告诉我吗?”他苦笑了一声,“全东岚的人都知道了,我的未婚妻跟人跑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全东岚的人?非扬的话像是一把钥匙,将我心中的疑问全部开启。是皇帝吗?这就是他给非扬的理由,给天下人的理由?若真是这样,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成了水性杨花的贱人,非扬也不会因此记恨他的君王,也许他还会一剑杀了给自己带绿帽子的我……想到这里,我竟不寒而栗,仇恨真可以让一个人如此阴毒吗?

“这是误会。”我望上他的眼。

“误会?”他非扬的眼神忽然变得可怕,嘴角冷冷的笑意看得我心寒,“直到刚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个误会,可是现在……”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也许这并不是一个误会。”

“非扬……”

“你爱上他了是吗?你已经忘了我们在一起的一切,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没到天地合,你却已经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了内心的挣扎,而每一个字又何尝不是在煎熬我的心?

非扬说的没错,我对影尧动心了,解释只是掩饰罢了。然而这世上又哪个女人会对一直在身边默默付出的人熟视无睹?此时此刻,我已然没有资格去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当初是为何离开的,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他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仍是东岚的大将,选择了我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非扬,我不配爱你……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对了是不是?”他的眼红红的,仿佛一头猛兽,衣上的血迹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刺眼,“你说!说你不爱他!说你离开我是迫不得已!你说啊……”

望着这样的他,那横亘在眼中的液体终于涌了出来。

你知道吗,这样的你让我心痛……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霸道的侵入,片刻血腥便漫上了我的口鼻。而我已然失了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任他肆虐的吻着,唯有那断了线的泪沾湿了他的白衫,和白衫上暗红的血渍。

衣襟被粗暴的撕开,刹那一股凉意袭来,我愣愣的看着发了疯似的他,如果这样可以把我欠他的还给他,那么,我愿意!

撕碎了的亵衣像飞舞着的白蝶,在烛光的惨淡里萧瑟的落下,那哀怨的光像一张结的缜密的网,将我们紧紧的裹在里面,甚至连呼吸都被禁锢。

那单薄的亵衣很快就被撕碎,那冰冷的墙贴在我的脊背上,彻骨的凉意一丝丝渗透进我的身体里。每一个落下的吻都像是上天给我的惩罚,读不出甜蜜,唯有苦涩的滋味爬满心头,越来越苦,越来越苦……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他那绝望的目光,然而一切却静止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反抗!”他低吼着,汗水湿透了长发,丝丝贴在脸上,那漆黑的眸子里不满了血丝,像是一条条嗜人的虫。

“如果这样让你好受些……”我不敢看他,赤裸的身体没有让我觉得羞耻,然而我却为自己的心感到羞耻。我这是怎么了?甚至以为这样可以还他我所亏欠的。从何时开始,我竟变成了这样,我恨我自己,恨现在的自己。

死寂一般的沉默,唯有那闪烁的烛光不断的吞吐着焰火。

忽然,冰冷的周身被他温柔的抱住,那似曾相识的厮磨在耳畔响起,“告诉我,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告诉我你还爱着我……告诉我锦儿……求求你……”低声的喃喃钻入我耳际,每一声都说在我心上,像是世上最尖利的刀,一刀刀划在我心上……

那样的非扬,那样的乞求,简直实在蚕食我的生命。

泪水已经流干,而我却无力回答。

终于他松开抱着我的手,眼光渐渐黯淡了下来,有些颓然地涣散着。蓦地,他转过身,缓缓地迈出了一步,似乎是想转过来的,但终究没能回头,习惯性的又迈出了一步。

木门凄厉的摩擦声,紧接着秋风的呼啸声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头咆哮着的猛兽,窥视着人世间的一切。

我见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心,仿佛也随着他的消失,被剜去了一块似的。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横亘在心口。一切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可我却觉得,好像经历了漫漫一生的等待……

这小小的一步,便是你我的咫尺天涯了吗?

犹恐相逢是梦中(四)

非扬离开之后,我终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历经了一场巨大的战役,身心都已然疲惫不堪。曾经给过彼此的承诺一个个回头嘲笑我,我恨人生的反复无常,恨自己没能在开始的时候好好抓住,如今物是人非,我们的爱情成了一场绞心的孽缘。

冰凉的墙贴着我同样冰冷的脊背,寒风从周围的缝隙里灌了进来,那嘶嘶的风声仿佛是在嘲笑我。身旁的紫檀香炉里,袅袅白烟不知疲倦的升起,聚拢了,又散开了,诠释的不过是他们在人间最后的优雅。透过那迷离的雾气,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阳光洒满的夏日午后,大片大片碧绿的荷叶下,笑容如阳光般男子……

然而此时,再美的回忆也不过是上天所开的一个巨大玩笑罢了。

就像这烟,香尽了,就再也聚不拢了……

怔怔的看着那朦胧的雾气,烛光在雾气里忽闪,我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如果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那么他赢了。

我绝望的闭上眼,泪水已经留不出来了,心中的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就在那一刻,周身忽然一阵温暖,我睁开眼一件水色的袍子裹住了我赤裸的上身,带着熟悉的味道。抬眼,我对上了那似水的凤目,目中淌着满满的心疼。

“我……”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才发现喉咙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刚才的那一幕仿佛是抽干了我身上所有了力气,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他伸手抱住我,话语忽然变得低沉而可怕,“如果他继续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他!”那一刻,我在影尧眼中看到了冷冷的杀意,在那绝美的脸上显得如此可怖。

“别!”这眼神太过恐怖,我不敢想象,伸手抓住他衣衫,“这全都是我的错,不能怪他!”的确,在爱情上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然而一定要为这件事找一个承担的人,那么我宁愿接受一切的惩罚。

“锦儿……”影尧看着我,手拂过我凌乱的发丝,“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你是为了他才离开的,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知道吗?我不想伤害他,可是到头来我却伤了他那么深……”苦涩再次泛上心头,当初的离开是为了保护他,然而今天我却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闭上眼,“我不想的,不想的……”

影尧望着我,白皙的脸上那两条剑痕结了疤,痕迹不深却狠狠的刺痛了我的眼。我不仅伤了非扬,还害了影尧。

“你没有错!”一声低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愣愣的看着影尧,一直以来他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么轻松的语调,温柔的眼神,然而今天他看着我,灿若星辰般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我只从那眼里读出了苦涩,“如果你一定要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那陪你一起错!”

“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我不配……”

话未完,他却凑过来,舔舐掉我脸上的泪痕。我惊在那里,任他细细的舔着,仿佛时间在那一刻被静止,伴随着低声的喃喃,“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的……我对天起誓,我上官影尧会守着你一辈子!”

“啪!”金属掉落的声音,非扬站在门外,灼日冷冷的躺在地上,连同他的主人凄寒的眼神。

烛光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满目的绝望,嘴角因为痛苦而颤抖着,染血的战袍上惨淡的光,“果然……”他动了动唇,说出了一个词,却再也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盯着我们不再言语。

“非扬!”影尧果断的站起来,“你必须听我把一切说清楚!”

“不必了!”冷冷的拒绝,如同这寒夜里最阴冷的风,“你要说的,我已经全都看到了,你要守他一辈子吗?”他顿了顿,忽然勾起一丝冷笑,“很可惜你要食言了,他是我顾非扬的未婚妻,谁都抢不走!”痛苦、哀怨、仇恨……交织着的眼神冷得可怕。

“哈哈!”影尧忽然一反常态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非扬同我一样,愣了神。良久,才低声吼道,“你笑什么?你在嘲笑我是不是?她是我的女人,你却从我手中抢走了她!你这个混蛋!”那手抓住了影尧的衣襟,眼神中满是愤怒。

“顾非扬,我一直以为你比我成熟。”影尧任他抓着,脸上却满是轻蔑的笑,“如果你是这样一个人,那么我更加不会放心把锦儿交给你。”

“你说什么?”抓着衣襟的手更紧了,“我到想听听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爱她……”影尧说着,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就应该让她自己选择,而不是像个莽夫一样的在这里宣布你对她的所有权!”挑衅的直视,没有一丝胆怯,非扬紧抓着的手却松了下来。

“别这样好吗!”我看着他们,心中似压着千斤的重量,胸口透不过气来。这样的场面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我的存在让他们俩如此痛苦,我宁愿最后放弃的是自己。

“锦儿,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如誓言般的声音响起,他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那抹苦涩的背影,和呆呆伫立着的我。

他临走时的话语一遍遍重复在我耳畔,伴着那肆虐的风声,像是婴孩的哭声,又像是冤魂的哀号,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看朱成碧思纷纷(一)

那日离开之后,非扬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决口不提那夜发生的事情,见了我竟如同是两年前一般,阳光一样明媚的微笑。

这笑容,简直让我心碎……

“锦儿,我幸亏你当年跟我说的计谋,那招“疲楚”之计打得凉国蛮子精疲力竭,我军气势大振,一举渡过清江。”非扬视察军情回来,还是那身银甲战袍,白日里见他,才发现他黑了许多,眉宇间透出一股张扬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也多了一份稳重。然而那眼神,看着我,一如当年的温柔,完全没有那夜的戾气。

非扬,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恩,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攻打姜城。”面对这样的非扬,我只能当作没事发生一般,然而心中那隐隐的痛,却是纠缠不去的。

“哈哈……”他笑得张扬,“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攻打姜城?”

“为什么?”我不解。

“你还记得当初跟我讲过上古的那部《孙子兵法》吗?”

《孙子兵法》?我愣住,回忆如潮水涌来:

两年前:

“猜猜我是谁?”笑魇如花,情人间永远也玩不厌的游戏,甜蜜的味道只有彼此了解。

“小猫……”放下书,紧握我遮着他眼睛的手。

“讨厌!你至少也配合一下吧!”故作生气,心里却甜滋滋的。很多时候,女人玩这样幼稚的游戏,不过是想听到男人口中唤了不知多少遍的那个名字。

“除了你这只小猫,还有谁能这么大胆子呢?”他转头,笑得莞尔。

“那也是!”我自然的圈住他的脖子,颈边由我永远也闻不够的味道,“看什么呢?老蹲在书房里,当心头发上长蘑菇!”边说边笑,似依然看到那长蘑菇的可笑场面。

“就会耍贫嘴。”他转头轻吻我的侧脸,“这是《御兵法》,小丫头懂什么?”

“《御兵法》?”我皱了皱眉头,这兵法非扬不在那段日子我曾翻看过,太弱智了,完全没《孙子兵法》来得精炼,尽是空话假话,跟政府工作报告有得一拼,“别看了,这兵法一点用都没有,咱们出去逛逛好不好?闷死了呢!”

“傻丫头,你怎知道这兵法不好了?这可是东岚最有名的兵法了呢。”他笑着摸摸我的头,俨然一副同情我很没文化的样子。

“拜托,这种兵法还有名!”我嗤了一声,“要是你看到《孙子兵法》,还不当神拜啊!”

“《孙子兵法》?”他似乎很有兴趣,“这是何兵法?锦儿知道?”

“当然啦!”我朝他瞪了一眼,“孙子曰:兵有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于是我滔滔不绝的和他讲起了《孙子兵法》,其实我记得不多,不过多多少少也能侃点,加之我还会随时附加些战例,竟也讲得像模像样,他竟听得入了神。

那如同钻石般璀璨的眸,即使时过境迁,闭上眼我依然能清楚的记起。

“当初”多美的一个词,然而它对于我来说,只是小小两个字却背负了太多太多。

时已去,人犹在,情为何?

“恩。”我点点头,不敢去看那双眼。

他未停下,只是继续着,“你可记得当时曾跟我说过燕王取金陵那场战役?便是破釜沉舟,远袭京师。我军渡过清江之后,凉军守得极好,虽占了些小城池,我军的伤亡也很是惨重,未得什么好处。于是我转念,想到你告诉过我的那场战役。何不假装和解,暗兵从凉国守卫不严的北部进攻,直取凉都呢?”

我听得迷离,只觉得他嘴巴一张一合,心已然被刚才的回忆夺去了。

“这虽绕了远路,可是北部地广人稀,消息封闭,反而为突袭增加了筹码。想必凉国朝廷做梦都不会想到,在他们北边还有我们这一支岚军呢。待我军一举攻下凉都,远水救不了近火,攻下西凉轻而易举……”他说着,那眉眼间如同有了一股神采,漆黑的眸子里,熠熠闪光。

非扬,功业可以让你如此神采,我又怎忍心拖累你?就要所有的真相都埋藏吧,所有的苦,我愿一人承担。

“锦儿,带攻下凉都,我带你去吴域吧?你不是说过,想去看吴域的荷花吗?等战争结束了,我带你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沾着血的白衣都明媚了起来,我看得出神,原来在我心里,一直都有着这么一个挥之不去的明媚身影,即便我强迫着自己忘却,再次相遇回忆却还是被轻易的勾起。

“锦儿……”他探头,问得似乎小心翼翼,“好吗?”眼中期许的目光,搅了我的心神。

“我……”我语塞,“我帮你把衣裳洗洗吧,都已经脏成这样了……”

他的眼徒然暗了下去,一刹那眼中忍者的泪几乎掉了下来,然而我却不能!我不能害他,绝不能!“快把衣服脱下来,今儿日头好,洗了很快能干。”

“好!”那转瞬即逝的黯然,既然笑得纯粹,我知道那笑容是如何的苦涩。银色的战甲被卸下,里面的白色内衫沾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渍,有些已然发黑。衣衫退下,我再一次看到了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这伤口,我是看到过的,在那个他未有知觉的夜里。如今再见,有些依然熟悉,更多的却是那些新添的伤口,每一个都刺着我的眼。胸口的那个伤口,我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个两寸大小的伤曾经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不算什么,只是些小伤……”他看出了我心思,安慰的笑笑,“到现在还没有谁能真正伤的了我呢!就是样子难看了些,吓着你了吧?”

顾非扬,你个笨蛋!

我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泪便落了下来,我忙低头生怕他看到。然而,这样小小的动作却入了他的眼,“怎么了?”他走近几步。

“没事!”我飞快的摆摆手,我怕他再走过来我会忍不住抱住他。我几乎是抢一样拿过他手中的衣服,头也不会的冲出了房间。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确定他未追出来,我才忍不住放声大哭,手中的血衣被泪沾湿,一块块深浅得斑驳着。泪如珠,我哭得几欲气绝,才慢慢的抽泣着停了下来。我该庆幸自己冲了出来,若继续呆着,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良久,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转头,对上了影尧那双狭长的凤目。我忙不迭抹去眼角的泪水,“怎么来了?脸上的伤还痛吗?”

“不深,没事了。”他轻描淡写,瞟了眼我手中的衣裳,却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怕我尴尬,我眼睛哭得那么肿,细心如他又怎会不察觉?

“今天天气真好。”我说了句废话,不过是为了掩饰这尴尬的气氛。

“是啊。”他点点头,“不过过些日子天可能要冷了呢,你该多穿些衣裳。”

是啊,不知不觉竟又要到冬天了呢。春去冬来,日出日落,时间像不可无法也追赶不上的孩子,当我们停下来看它时,它已然跑得老远了,唯有它留给我们的那些回忆,甜蜜抑或苦涩,久久留在心头……

我忘不了,该怎么办?

“影尧。”我抬头,“我想离开,带我离开好吗?”

他不答话,只是用那眸子久久的望着我,仿佛时间在我们之间停止了脚步,那目光中有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

“好!”他忽然开口,“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我想去哪里?

非扬,我只想去一个你能忘记我的地方,或者让我忘记你的地方……

看朱成碧思纷纷(二)

姜城的风沙本就很大,时逢深秋更添了几丝彻骨的凉意,许多春树的枝头此时都已经光秃秃了,夜深、寒风,一派萧瑟的意味。我在床头翻来覆去的好久,自从昨天晚上忽然决定要离开之后,我的心就仿佛被吊着似的,晃悠悠的着不了地。就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我实在想不明白。

留下意味着我还要继续面对非扬,这几天来我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心意了,但有一点我明白的很,若非扬选择了我,那么他就必须选择离开他的战场,他的国家,和他的君王……我了解非扬,这对于他来说将会是极其痛苦的选择。他有他的国家,而我身边亦有一个不能辜负的人,也许分开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为何心却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