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屋里的烛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留下微弱的火苗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一抬眼,一抹白色落入我眼帘。那是非扬的衣裳,我洗净晾干本打算给他送去的,不知为何又怕见到他,于是便一直在房里放着。正如非扬昨晚说的,东岚这次的计划是突袭凉都,兵贵神速,战事比想象中的要激烈得多。

我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衣衫,血迹干得太久,即便我洗了很多次依然有淡淡道印迹。这些血迹,有些是他身上的,有些来自于陌生的凉国士兵。然而不管是谁的,洗不去的是战争的残酷。

正当我对着那衣衫发呆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熟悉的紧,我悬着的心竟莫名感到安慰。“你怎么还没睡?”我牵起一丝笑意,不想将自己的苦恼让影尧知道。

“恩,睡不着过来看看你。”他凤眸一转,笑意暖人,“这几日风大,你该多穿些衣裳。”

“恩。”我点头,“你什么时候成了老妈子啦?都提醒了好几次了呢。”我笑答,不过是想去一去这几日压抑的心情。

“谁叫你不会照顾自己呢?”他走过来,衣衫飘荡,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

“哪有……”我尴尬的笑了笑,我的确不怎么会照顾自己,这一点从出生到现在都未曾改变过。

“还说没呢?”他忽然伸手捧过我的脸,不管相处了多久,他忽然的亲昵还会让我脸红,“又忘了上药吧,小兔子。”笑意盎然,烛光在他侧脸上描出了一个绝美的轮廓。

“啊呀!”我轻叫了一声,这些天老是心神不宁,我竟忘了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觉酒瞳竟现了出来。

目光如搅乱了的池水,一抹月影中泛起的涟漪,手未放开,脸却凑近过来,“好在没人看见,真是个糊涂的丫头。”鼻息打在我脸上,近到我能看见眸中那羞红了脸的自己。

“没个正经!”我咕哝了一句,撇开眼,这眼神能看透太多的东西,我不敢去直视,“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跑来调戏良家妇女。”

“哪有调戏……”目光不曾移开,“你都说过要同我私奔了,能算调戏吗?”

“我……”原是一句玩笑话,可是此时听来却分外的揪心。当初许下的诺言,是因为我以为我与非扬再也不会相见,然而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生这样的突变。我期许一心一意的爱情,所以也不容许对自己的爱人有二心。无论如何欺骗自己,我仍然忘不了非扬……

我的话停在那里,他眼中掠过一丝忧伤,眸子徒然暗了下来,这细微的变化却让我有种极大的负罪感。

“我去上药!”我避开他看我的眸,匆匆走至床边,即使背对着他依旧能感觉到投射在我身上黯淡的眼神。

我需要时间,让我把心中的疑惑解开,用最澄明的心去面对爱我的人。然而,恰恰是在我最需要时间考虑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我的药呢?”我叫了一声,内心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怎么了?”影尧走上前,不解的问我。

“那染眸的药水不见了!”我急切的抬起头,这绝不是小事,在这紧要关头,若我的酒瞳公诸于世。那么,这里的东岚士兵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大将收留了一名凉国皇室的女子,继而远在东岚的皇帝也会知道,非扬将会面对什么样的责罚,我不敢想象。

“你确定找不到了?”一旁的影尧也有些着急了,“再仔细找找,许是你老爱乱放东西,塞在哪个角落也不一定!”

“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啊!”虽然我平常爱乱放东西,然而这瓶药水我一直随身带着,即使晚上睡觉也习惯放在枕边。我很清楚这瓶药水对我的重要性,酒瞳像是一个噩梦,我所有的不幸都因它而起。

然而此时,身上没有,枕边亦没有!

“不用找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拖着长长的尾掉,哪怕只是听一句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我惊异的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衫的干瘦男人,身后跟着一群拿刀的侍卫,以及他布满青筋的手上,釉白色的瓶子。

厄运一旦缠上你,想脱身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此时,最担心的事情就这样在我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突然发生了!

看朱成碧思纷纷(三)

眼前的男人是岚军副将郭明乾,我之所以对郭明乾此人有印象,完全是因为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和那种好像破旧纺车发出的诡异声音,听过一次你绝对不会再忘记。我只见过他一面,非扬带我们来到这里时郭明乾就在一旁,看人的眼神很捉摸不透,那凹陷着的眼眶里,透着一股狡诈的感觉。只被那眼睛看了一眼,就有一股寒气从心里冒出来,后来有人找他,他很快便离开了。我听他们叫他:郭副将。

但是,这个郭明乾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眼前?他手上为何有我染眸的药水?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只知道那冷笑着的目光和身后明晃晃的刀剑里透着——杀气!

“想不到吧!”他干笑了两声,那声音简直就是劣质粉笔划在黑板上的尖锐声。

我快速的与影尧对望了一眼,他的眼神在暗示我不要轻举妄动,我深吸了一口气,假装镇静道:“郭大人这是干什么呢?民女可看不明白啊?”

“民女?”他反问一声,“沈姑娘恐怕不是民女吧!”他说完就死死的盯着我的左眼,一动不动。很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他们拿走了我的药水,逼我现形,不过是为了抓住我的把柄。并且从头到尾,非扬并不知情。现在我要确定的是,这个姓郭的,究竟是为了我敌国皇族的身份来抓我,还是受了皇帝的致使。如果是后者,情况绝对比单纯的皇族身份要糟糕得多。

于是我故作不解的问:“大人的话,民女不是很明白,可否说清楚一点呢?”

“还需要说明吗?”他未拿瓶子的手指向我,“你的眼睛就是证据!要不是有人来告密,谁会想到顾非扬竟然带回了一个敌国奸细,我到要看看他到时要如何为自己辩解?”这番话一出,身后那些明晃晃的刀刃都收紧了几分,杀气愈发重了。

有人告密?郭明乾的话让我有些愕然。我在姜城住了将近两年,知道我酒瞳的人屈指可数,如今他说有人告密,我实在想不出那个人会是谁?影尧不会,玉鸢也不会,江嫂、阿洛和悠悠,他们每一个都不可能会去告密。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知大人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民女的眼睛并没有什么问题啊,难道大人就凭着民女的眼睛就认定我是奸细了吗?大人明察秋毫,可千万别被奸人蒙蔽了。”如果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了单纯的皇族人,那么我还有机会。

“哼!”他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酒瞳是凉国皇族的特征,你休想狡辩!来人,给我抓起来!”他大喝一声,身后的侍卫们纷纷举着武器朝我逼近。

郭明乾带来的大约有十几个侍卫,虽都持着刀剑,但我身上的迷药还有影尧的功夫,对付这些人绝对是绰绰有余。可是,现在整个姜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就算我和影尧逃脱了,玉鸢和阿洛他们都还留在这里。还有非扬,我若离开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他?这个郭明乾摆明了就是冲着非扬去的,他想利用我,陷非扬于不义!

正当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影尧却一把挡在了我的面前,“要抓她,还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他这句话说得极淡,然而就是那么淡淡的一句却充斥着强烈的霸气,那些人竟停住了逼近的脚步,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却无一人敢第一个上前。我看着影尧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能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因为他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着那么霸气的一面。只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也有着莫名的震慑力。

气氛就在这样的对峙中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哈哈哈……”不知为何,郭明乾竟然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这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你就别做无畏的挣扎了,难道你没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吗?”

此话一出,我心中大叫不妙。姓郭的这么问,难不成他们给影尧下了药?他今天来抓我,恐怕早有了充足的准备,势在必得。我急切的望了眼影尧,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看来是被说中了,他真的中了毒!

“我劝你莫要运气,这‘浮生’的毒性可不是闹着玩的。”

浮生!我当然知道这毒!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气流便全身。浮生若梦,一身的修为都会如梦一般消逝。它无法危及一个人的性命,却可以一点点消耗一个人的真气,即便是修为最高的武者,最后都不得不面对成为废人的厄运。这样的毒,他们是如何得来的?又是如何下在影尧身上的?除了震惊,我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及时找到解药,影尧就会武功尽失,并且终身都无法再习武了。这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耻辱!

我望向影尧,朝他摇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运功。在还没有搞清情况之前,我决不能让他冒险。

“抓起来!”郭明乾一声令下,顷刻那些剑刃都架在了我们身上。千钧一发之际,门忽然被踢开了,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照在他银色的战甲上,周身如有无数道光芒,那深邃的黑眸里带着浓浓的戾气。手中的灼日出鞘,剑气逼人。寒风吹起他的发丝,张扬的脸,仿佛这屋外站着的不是人,而是这世上的战神。

“非扬!”我失声叫道,心中夹杂着喜悦与不安的情绪。

屋内的侍卫们显然是畏惧非扬的,脸上都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就连郭明乾自信满满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恐慌。

“放开他们!”非扬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哼哼……”郭明乾干笑了两声,愈发尖锐的声音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慌,“将军,你不会还想包庇这两个奸细吧?”

“他们不是奸细!”非扬朝我看了一眼,声音依旧低低的压着,仿佛即将爆发的猛兽。

“胡说!”郭明乾叫嚣道,“只有凉国皇族才有那样的眼睛,她就是奸细!”

“我的眼睛的确是红色的没错,但是谁说酒瞳的就一定是凉国的皇族了?酒瞳本是凉国段族的标志,只不过段天称霸后,许多段族都成了皇室的人。可是还有一些段族的人当年的战乱中流落他乡,郭将军这么说未免太以偏概全了吧!”我正色道。自从我知道了酒瞳是皇族的标志后,就刻意翻阅了一些史书,查找了有关酒瞳的记录。酒瞳乃段族特征,虽然我知道这具身体的生父八成是凉国的皇族没错,但是此时我这么说,绝对是有道理的。只要他们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的身份,那么他们也别想用我来威胁非扬。

果然,被我这么一说,那些郭明乾的手下的人纷纷有些动摇了,有好几把剑撤了回去。

“谁,谁能证明你不是皇族的人?”郭明乾乱了阵脚,狠狠的看着我,反咬一口。

我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见非扬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一群人纷纷将目光移向非扬,“我能证明她不是奸细,她是我顾非扬的未过门的妻,顾家未来的媳妇。”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句,眼睛为曾我身上离开过,像是在向世上所有的人宣告。

“哈哈哈……”非扬这么一说,郭明乾反而笑了起来,“将军真会唬人?东岚谁不知道顾家少将的媳妇跟人自己最好的兄弟跑了?难不成这位就是给将军戴绿帽子的顾夫人?”他说“顾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带着满满的讽刺。我的心一颤,分明看到非扬握着剑的手紧紧的收拢,手指的关节都泛白了。

郭明乾的话如同一把盐洒在我们的伤口上,我的心紧紧的缩着,深怕非扬一气做出什么事情来。这样的事情,别说是非扬这样的将军,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被人这样说,都是莫大的耻辱。然而,出乎我所料的是,非扬虽然紧握着剑,但是语气却出奇的镇定,“这是我们顾家的家事,难道郭副将连这都要管?”

“你……”郭明乾被逼得气急,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郭副将没有别的话要说,那么轮到我了!”非扬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来人哪,把郭明乾一干人给我抓起来!”非扬号令一下,忽然从四周冒出一群持刀的侍卫来,将那些人团团围住。

“顾非扬,你……你凭什么抓我?我好歹也是御赐的副将,你无缘无故就要定我的罪,也得先说个明白!”郭明乾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生逆转,原本在他一边的气势完全没了踪影。

“为什么?”非扬冷冷的反问,“通敌叛国,不知这能不能定你的罪?”此话一出,郭明乾的脸一下就白成了一张纸,他还想狡辩却被刀架住了脖子。

“郭明乾,我能抓你就表明我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如果你还想看看那些你亲笔写给凉国贼子的信,我也不介意麻烦些。”郭明乾的头终于耷拉了下来,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白多黑少的眸子无力的垂了下来。被人像牵线木偶一样的拖着离开。

“慢着!”我大喊一声,拖着他的侍卫们闻声停了下来,“解药,把解药给我!”

郭明乾无力的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的心更急了,“浮生”虽是慢性毒药,但是时间拖得越久消耗的内力就越大,如果超过一个月还没有找到解药,就算解了毒,内力也不会恢复了。“快把浮生的解药给我!”我大喊。

“没有……”他虚弱的说了句,然后被人拖走了。

我望着那越走越远的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中……

浮生若梦思无涯(一)

一切真相大白,原来郭明乾一直就是凉国的奸细,他此次的目的就是要取代非扬。我的出现,让他终于有机会对非扬下手了。至于那个告密的人,也在之后的口供中被供出,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若水!

我知道她恨我,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虽然我在人前没有显露过酒瞳,但是偶尔不出门时,我就会懒得上药,也许就是这样,我的酒瞳被她发现,并且偷偷告诉了郭明乾。

郭明乾知道了我的酒瞳后,让若水趁我不在时,偷偷潜进我的房间,拿走了放在我枕边的药水。然后照着郭明乾的吩咐,给影尧下了药,让他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若水恨我,我无话可说,然而影尧他却是无辜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对影尧那么痴情的女子竟然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忍无可忍。这个女人的心肠,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

当我气冲冲的冲进她的房门时,她正在镜前梳着她的发,一缕缕从鬓边挽起,然后轻巧的垂落在颈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杨若水!”这个女人,就算她曾用多么难听的话侮辱过我,就算她向郭明乾揭发我的身份,就算她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一直抱着不计较的态度面对她,我知道我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改变,她恨我是应该的。但是,当我知道她竟然向影尧下那样的药时,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了。

“做什么?”她头也没回,只在镜中瞟了我一眼,“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她顿了顿,回过那高傲的脸,即便此时依旧风情万种,“就算你能掌控我的生死,我也绝不会向你这种人低头认错!”声音不高,然而每个字都说得毫不含糊。

“我这种人也比你这种人好!”我冷眼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不值得同情,我曾敬佩她对影尧的情深,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变态的爱只会伤人。

“我!?”她忽然猛地的站了起来,手不客气的指着我,“我至少一心一意的爱着他,不像你那样拖泥带水,脚踏两条船!”

她没有动手,但是这话却好像狠狠的抽了我两个嘴巴子,正中我要害,我竟无言以对。

“哼!”她冷笑一声,“没话说了吧,你不配我指责我,就是因为你,剑影山庄才会被查封,庄主才会被通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你以为庄主很喜欢在待在这种破地方吗?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你知道吗?从头到尾,你就知道依赖着他,抓住他不放,你以为他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越说越激动,话一句比一句尖锐,句句都好像一把尖刀刺在我胸口。“从头到尾,我没有看到你为他付出过!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接受他的爱!”

“我……”我被这些话堵得哑口无言,她说得没错,从一开始影尧冒死救我,到他陪着我去找非扬,再到流浪凉国,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他都迁就着我。然而我,却摇摆在非扬与他之间,甚至想过逃避。

“沈云锦,我恨你!所以我希望你死,再也不要出现在影尧的生命里!”她说着,扬起手,那因为愤怒而僵直的手指好像一把锋利的刀。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眼前全是影尧的笑,那如春分一样温暖的笑,时而带着一丝邪气,挥之不去。

良久,那巴掌没有落下,我却先听到了若水嘤嘤的哭声。我睁眼,看到影尧紧紧的抓着她落下的手,苍白的脸上带着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她爱的是那个顾非扬啊!”若水嘶叫着,眼红红的,绝望的泪水布满了脸颊。

“这是我的选择。”影尧的声音有些憔悴,我知道“浮生”起效了,它会一点点蚕食影尧的内力,而我绝不会让那一切发生。

“你可以恨我!”我紧紧拉住影尧的手,“但是,你为什么要害影尧,你知道吗这毒会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最后那两个字说出的时候,我隐隐感到影尧的手颤抖了一下。

“什么?你说什么?”若水忽然停止了一切的挣扎,只是呆呆的望着我,如同魂魄在一刹那被抽出。

“为什么你那么爱他却要害他?”我死死的拽住影尧,一想到他身上的毒,我的心就仿佛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我……我……”她竟一下摊在了地上,刚绾好的发落了下来,那一刻所有的骄傲都坍塌了,仿佛一个伫立了千年石像,在顷刻间只剩下粉碎的尘埃。“不是真的,他说那不过是普通的迷药……不是的……不是的……”

若水有这样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只知道“浮生”是郭明乾给她的,然而我未曾料到她竟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迷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同情起若水来,她爱影尧那么深,甚至可以为了他不远千里来到姜城。如今她却要面对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的痛苦,这不能不说是场孽缘。

我伸手,想去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我不要你来同情我!不要!”她扯着嗓子,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摩擦出来的。我没料到她会推我,一个踉跄,被影尧稳稳的扶住。还未缓过神来,若水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别追了……”影尧拉住我的手腕,朝我摇摇头,“追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毒已经下了,我不怪她。”

看着这样的影尧,我忽然鼻子一酸,满腹的心酸都涌了出来,靠在他怀里不住的重复一个词,“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他莞尔一笑,为我掠起散落在前额的发丝。

“她说的对,从皇上想杀我开始,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一句怨言都没有……可是……”我看着他的眼,“我却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影尧,我……”我说了一半的话,却被他伸来的手按住,“傻瓜,我又没想得到什么。”

“不!这对你不公平!”我扯开他的手,“你把我从刑场救出来,为我中毒,带着我去灵城找非扬,陪我一路流浪到姜城……”说话间,泪水已然如扯断的珍珠,越落越多。迷离中,我看着他的眼,那眼神永远给我安心,让我温暖。

“什么刑场?什么灵城?”低沉的声音在我们身旁响起,我愕然回头,花园的假山后面那熟悉的身影,眉宇间透着复杂的神情。

是非扬!

“告诉我真相!”

浮生若梦思无涯(二)

“告诉我真相!”

他看着我们,风掠过他的发丝和衣角,说不清的苍凉。我愣在那里,非扬竟听到了我与影尧的对话,纸永远都包不住火,他终究会知道一切……

“告诉他,他有权知道!”影尧抓住我的手,朝我点点头。这眼神给了我说出来的勇气,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份上,我决定告诉非扬一切,拖着只会让我们都痛苦。

我咬了咬嘴唇,转身正对他,“非扬,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你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

过去的记忆再次被勾起,那个日光刺眼的午后,影尧为我挡住落下的血刃。去蝶谷找师傅解毒,却成了我见师傅的最后一面,他一直在我身旁陪我度过每一个流泪的夜晚。走过千山万水,去灵城找非扬,替他疗伤,然后做出了此生最不知对错的决定——离开非扬去凉国。而后便是长途跋涉的流浪,一直伴我到灵城……

就在所有的一切被说出的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直以来对于影尧我都报着感激的态度。潜意识里,我总认为离不开他是因为我欠着他,欠的越多我便越渴望弥补他。直到此刻,我才发现,离不开他是因为我对他有了情。

“事情就是这样。”我看着非扬,当我终于抛开一切将所以的真相说出,忽然觉得心中无比的轻松。该来的还是要来,该做的决定还是要做。

“锦儿……”非扬看着我,眼神凄迷,“你怎么会这么傻……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他伸出手,重重的将我揽入怀中,不停的在我耳边低喃,力道大得几乎将我揉进骨头里。“回到我的身边好吗?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算那个人是你发誓永生守护的君王吗?”我推开他,心一阵阵的发疼。不行,沈云锦!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绝不能心软。你还要为影尧去找解药!我不断的告诉自己,狠狠的握住拳头,指甲扣进手掌里,扣得深疼。

“我……”非扬看着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心里漫起浓浓的失落。他终究还是要效忠于他的国家,他的君王。

“既然你选择效忠他,那么我们之间就不再有可能。”我掩饰着心中的痛,那些话像是从喉咙里摩擦出来的,每讲一句,我的心都在滴血。

“不!”非扬低吼了一声,一瞬间仿佛憔悴了好几岁,我忽然发现这些天他又瘦了许多,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脸上,棱角分明。“我答应你,等战争结束,我们一起离开东岚好吗?我们走得远远的,你想去那里我都陪着你!”非扬抓住我的手臂,手指陷入我的衣衫里,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泛白。

我努力的忍住泪水,生怕被他看穿我的心思,把心一横,“非扬,在东岚的那些日子,有你在身旁是我最快乐的回忆……”我说着,咽了咽干涩的喉,“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忘了它好吗?”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样温暖的回忆,哪怕是有一天我老得要死了,也绝不会忘记。

“锦儿……”他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我们可以离开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给我机会?”

“你别傻了!”我失声叫到,“离开?你怎么离开?你的国家怎么办?你的父亲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会怎么样?顾家就你一个儿子,你难道想让你的父亲蒙羞吗?想让你的家族蒙羞吗?”我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却没站稳倒在了影尧怀里。我顺势抱住影尧,“爱情是不能勉强的,我现在心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你了,为什么你不能放手让我离开?”我说这话的时候,就连握着影尧的手都在颤抖,仿佛身上所有的气力都被抽干似的。

“锦儿……”他望着我,眼神中的绝望煎熬着我的心。非扬,对不起,我不能害你!这次是郭明乾,下次又会是谁要利用我来加害你呢?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更加的危险,这险我冒不起……

我从怀里掏出他给我的簪子,手在颤抖,“这是你给我的,我想我不配戴它……”我拿着簪子,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如同走在炭火上,像一根根银针扎着我的腿。我牵起他的手,将簪子放在他手中。他的手不在如当初般温暖,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冷冷的找不到一点生气。放开的那一刹那,我眼中的泪终于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一放手,还能再牵起吗?

他的眸黯然,仿佛失去所有的生气,良久他缓缓的开口,嘴唇如干枯的花瓣,“锦儿,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正对着他,秋风在我耳际凄凉的吹过。

“你爱过我吗?”他怔怔的望着我,连眼梢都带着浓浓的苦涩。

我点头,已然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曾经,我是多么的依恋他,多么的不想他离去,多么的渴望再次见到他。然而,物是人非,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们就像宇宙中的两颗不同轨道的行星,等待了千年才得以交汇,摩擦出热烈的火花,然而错过了却成了永远……

“你们走吧……”他转过身,那抹凄凉的背影在萧瑟的寒风里,说不出的苍凉。天阴沉沉的,惨淡得紧,我望着那背影咬牙转过身,拉起影尧的手决绝道,“我们走!”

我拉着影尧,走了很久很久,脚下仿佛有两根线牵着,走完一步再一步,好像脚下的这条路根本没有尽头。直到影尧叫我的名字,我才忽然回过神来,脚下一软,竟瘫了下去。好在他及时抱住我,“锦儿,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他望着我,狭长的凤目里满是不忍。他看出来了,我的痛他永远都知道。

我愣愣的看着他,从离开到现在,我的泪仿佛流干了似的,如何都落不下来。心中被某种东西郁塞着,透不过气来。我不否认自己是个很容易落泪的人,然而此时此刻,我竟落不下泪来。那种憋在心里的痛,好似能绞断肝肠。我说了,我终于说出来了!从今以后,我与非扬再无交集。

“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他伸手拂过我的脸,将我的头按进他的怀里,“别憋着,哭出来……哭出来好吗?”这一声声,简直是在乞求。一刹那,所有的委屈涌了出来,先是一丝丝一缕缕,而后如决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了奔泻而出。泪水染在他的衣襟上,深深浅浅的湿了一大片。

当一个人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时,泪水就涌了出来,在影尧的怀里,我哭了很久很久,然而就是这肆虐的泪水却发泄出了我心中的郁结。“谢谢……”我抬头,只觉得眼睛都哭得睁不开了,“若水说的没错,我很没用……”

“傻瓜……”他的吻落在我额头,“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么有用的。”这话竟逗得我笑了出来,然而笑出来的却全是苦涩,“我很脆弱,很任性,老是给你惹麻烦……还……”

他的手指忽然按住我的唇,目光如延绵的溪水,“你很好,真的!”他的指尖顺着我的脸颊一直划到下巴,小心的划出一道弧线,“只是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才放手的。如果是这样,我会把你送回去……”

“不!”我摇头,这一回不是因为亏欠,不是因为感激,而是我忽然明白:我爱上了他!“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治好你身上的毒,然后……然后我们就去私奔!去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真的?”他的眼中满是欣喜,掩饰不住的激动。“恩!”我点头,我已经放弃过了,绝不会再放手!

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马蹄声骤然响起,我愕然回头,马嘶如风略过天际。“小黄!”我失声叫道,一下扑了上去,黝黑的皮毛,高大健硕的躯体,它已然成了一匹真正的战马。虽然分开了这么久,小黄却并没有排斥我,它只是凑过头在我耳边摩了摩,好像是在确认我的身份。我的手拂过它的鬃毛,一如第一次遇见它一样柔软。

它跟了非扬那么久,一看到它我想到了非扬,心里便又难受起来。影尧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过来安慰得拍了拍我的脊背。我忙收住思绪,免得他为我担心,“小黄怎么会在这里,它应该和……”说到这里,我竟说不下去了,提起那个名字我便喘不过气来。

“你看,它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影尧的手指,我才注意到小黄背上的包裹。伸手将它拿过来。

“这是……”我怔怔的望着那包裹,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干粮,一包盘缠……还有,一根碧色的簪子。

是他!是他让小黄送来的!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恨我,我转头望向影尧,他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风吹过小树林,枝头还有些顽强的枯叶在风中摇摆,有些禁不住寒风的则掉了下来,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切都那么安静,唯独我的心中却思绪万千。望着手里的那根簪子,我忽然觉得我与他也许并不会就这样结束……

浮生若梦思无涯(三)

当太阳从地平线再一次升起的时候,我与影尧牵着小黄踏上了南下凉都的漫漫黄沙路。凉都离姜城大约一个多月的脚程,虽然“浮生”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然而一个多月会消耗掉中毒者起码一半的修为,就算找到解药,也这些被毒性所消耗的修为也无法复原。所以我不得不选择快马加鞭,争取在二十天内感到凉都,想办法为影尧取解药。

鉴于影尧此时无法动用内力,而我亦带着只酒瞳,一路上我们不得不低调再低调。然而还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随着凉都越来越近,我手上的镯子在沉寂了十年之后,竟开始发出微弱而诡异的红光,这情境像极了那日它带我来时的样子。冥冥中我忽然觉得这个镯子并不只是单纯的带我回到这里,它就像一条隐形的绳索,不知不觉将我牵引到绳索的那一头。只不过这个过程竟用了整整十年。

凉国的秋天是很短暂的,往往还未适应秋的萧瑟,冬天已经悄悄的来临了。南下凉都的路途不算太遥远,然而仅仅走了几天天气就开始骤冷了,好在非扬为我们准备的东西里备足了御寒的衣物,这着实解决了我们很大的难题。每每用着他为我们准备的东西,我心头都带着一丝愧疚,他最终还是没有要回那根簪子。非扬,你是想告诉我,你没有怪我吗?

我与影尧共骑一骥,和他在一起其实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从当初见他就躲,到一同流浪,再到姜城的朝夕相处,如今我已然贪恋他的怀抱。也许就是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辛,我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感情。

“怎么样?今天感觉如何?”从路线看,到下一个城镇还要走上一天的路,所以今晚我不得不和影尧露宿在荒郊野外。

“还好。”他笑了笑,“就是胸口有些闷得慌。”

“怎么会?”我一惊,这“浮生”按道理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症状的啊,难道是毒性有了什么转变。我忙去探他的脉象,“没事啊……”从脉象看,浮生的毒还未起太大的作用,也没有什么奇异的脉象,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伸手指着他的胸口道,“是这里吗?”

他却忽然伸手将我的手按住按在胸口,嘴角勾起一丝邪气,“就是这里……”说话间凤目紧紧的盯着我,似千万条线将我裹住。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脸竟有些火辣辣的,想抽出手来却无奈没他有力,“干什么呢!”我嗔怪到。

“就是这里啊,你靠着我一整天,快把我闷死了……”燃起的篝火照在他的脸上,眼眸也如熊熊燃烧的篝火般跳跃,

“你!”我气结,“开什么玩笑啊,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

“哈哈哈……”他竟放肆的笑了起来,伸手就将我搂进怀里,下颚抵在我的头上。我正想挣扎,上面却传来了他轻轻的呢喃,“锦儿……锦儿……”这柔柔的声音穿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了,这觉得那一声声低喃缓缓渗进心底,“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锦儿……”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轻柔的抬起我的下巴。

四目相对,他忽然开口到,“锦儿,我们不去凉都了好不好?”

“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脱口到,“这怎么行?不去凉都,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就随它去吧,我只想……”

“不行!”我断然拒绝,“浮生会让你功力尽失,成为一个废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

“可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此去凉都路途坎坷,加上战乱,我怕到时又会有什么变数。何不你我就此归隐山林,过些太平日子呢?”我知道影尧在想什么,我们这一路走的太坎坷,我又何尝不想同他一起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呢。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