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都知道了?”池芸问。

“知道一些。”

“你讲讲。”

小船为难起来。

池芸听出来了,一笑:“我等结果……只是有个问题我还搞不懂……既然方警官知道咱俩认识,为什么还要多次一举提那么多似是而非的问题。”

小船听她笑,放松下来:“你自己都说似是而非了。”

池芸反应过来:“这么说他的目的不是答案本身,只是套我的话而已?”

小船低笑一声,“聪明。”

“他觉得你不可信任?”

“那么我问你,一个混社会的,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他更相信哪个?”

答案不言而喻。

池芸扯了扯嘴角,“老奸巨猾。”

“做警察的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还不是白混。”

池芸歪着头仔细想,有道理,“你也厉害。”

被她这么夸,小船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是刚才你说我才反应过来,不厉害。”

蒋可玉的事就像堵了一层石灰泥,两人都没心思浓情蜜语,等着警方那边出结论。

两日后,邵父邵东民作为此次案件的嫌疑人被警方逮捕,证据确凿下,邵东民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

当天,邵石从警局回来,接走了蒋可玉。

方警官告诉她,邵石去警局见过邵东民。

邵石的心情池芸不得而知,她没有与他碰过面。但她去了警局见到邵东民,看到他满身落败之气时,便能料到邵石此刻的心情。

方警官说他们将对邵东民提出上诉。

事情似乎到了无法扭转的局面。

似乎尘埃落定。

小船陪同池芸一块去的警局,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了一路,池芸才开口,“邵东民即使死了,也挽回不了蒋可玉的命。一命抵一命,造就的是更大的悲剧,这场事件中,邵石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总觉得可悲,为什么要相互伤害,不能和平友好地相处呢?”她停下来,看着小船。

“小船,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就这么在我们面前消失了,我想联系她,想和她说说话,可是我上哪儿找她去。”

哪儿都找不到。

小船伸手搭在她的一只肩膀上,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关于死亡,他有比她更深的体会和感悟。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承担,那种剐心刻骨的疼痛。

可是他分明知道,成长的过程中,有些经历,或早或晚,谁也不能替谁受过。

“芸芸,每个人都会经历死亡。我也会,你也会,我们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向死亡迈进。”

她看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惊讶他竟可以将死亡描绘的这么简单透彻。

“不要纠结死亡本身,它很小,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只有一瞬间,好好享受生活,告诉你的朋友家人你爱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而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们会不会有下次见面。”

池芸想到和蒋可玉最后一次见面,她们在校门口分手,蒋可玉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她,明媚一笑,“小乖乖,别不开心了,名额的事我一定帮你搞定。”

“都是我不好,非要执着什么名额,蒋可玉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出事的。”

池芸自责道。

小船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说,“人与人之间相互感动,相互影响,相互改变,甚至为了对方而牺牲自己,她甘心情愿,你不必自责。”

“如果是你,你会自责吗?”池芸问。

小船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知道你会的,”池芸没等他回应,自顾自说道,“你只是在安慰我。”

小船看着她快步走在前面的身影,没有追上去。

池芸突然停了下来,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站在街口拐角处等他。

小船疾走两步。

“你会为了我放弃掉自己的性命吗?”她很认真的问。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未等开口,池芸紧接道,“别为我做任何牺牲,一点点都不可以,不然的话……”她的声音喑淡下去,“……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也没办法……原谅你……”

把我陷入这种悲伤出境的你,如果哪一天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

张泽见池芸这几天心情不好,约她和池蒙双休日去新开的电动城玩。

男孩子对那一类东西莫名地兴奋,池蒙激动不已,一晚上没睡好,做梦都在打电动。

第二天临出发,池芸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接完以后脸色一变,不去了。

张泽蓦然觉得无味,他本来就是为了约池芸,顺带捎上池蒙的,还想一会儿在池芸面前表现一下,道具都摆好了,人却说不来了,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池芸见张泽不太高兴,忙道歉了一番,张泽见真的挽不住她,只好随她去了。

池芸折去学校门口,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池芸缓下脚步,最后停在车边上。

里面的人也看见了她。

对视两秒,邵石开门下车。

“去哪里聊一聊。”邵石说。

“随便。”

一前一后走着,拐进了学校大门。

他们沿着操场走了半圈,谁都不开口,也没有提蒋可玉。

邵石走进旁边的草地坐下,池芸站着俯瞰他,终于忍不住,“你去看过她了?”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

她这才发现邵石的眼眶是红的。

她的眼眶也一点点变红。

邵石扭过脸去,望着开阔的操场。

隔了很久才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话:“我不该听我爸的话……”

风把他的话吹散了。

池芸静默了好一会儿,坐到他旁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蒋可玉……怎么会变成这样?”

“介意我抽支烟吗?”

池芸点头。

邵石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烟从烟盒里抖出,凑上去用嘴叼出一支,手抖的厉害,火机打了两三次没打着,池芸抽过他手里的火机帮他打开,邵石低声说了声谢,两手拢在火旁,嘴巴靠近过去,头一低看见池芸的手,五根手指指甲剪的很整齐,虽说不是十分漂亮,却是难得的干净,让人很舒服的那种感觉。

邵石想到以前听人说看一个姑娘是否干净讲卫生,看她的手就能知道。

烟点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蹙眉静看在风中摇曳的青白色烟雾。

“一个月以前,我爸说海外有一桩生意,叫我去,本来以为事情很好办,最多呆一个星期,没想到我们的货被海关扣押了,我忙的焦头烂额,可玉为了你奥赛的事专程打电话过来请我帮忙,但我人在外面赶不回去,她就急了,那段时间太多事情使我的脾气变得暴躁,没说两句我们就吵起来了,她挂了我的电话,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等事情处理完再回来哄她,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邵石哽咽了。

一个大男人掉眼泪,有两种可能,一是动了感情,伤透了心,第二种,大概就是邵石现在的情况,后悔、懊丧和永远弥补不了的缺憾。

池芸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入冬了,风吹在脸上硬冷。

邵石把手放在眼睛上,接着两只手一起蒙在脸上,静坐了一会儿,手搓了一把脸,抹掉眼泪,望向池芸的双眼一片通红。

“想听我们的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2016-07-07 00:10:47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邵石说, 他们的故事有点长, 所以他只捡重点说。

蒋可玉十三岁跟了邵石。

邵石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蒋可玉的时候, 她正坐在一堆废石料上抽烟。

说是抽烟,事实上技术相当不纯熟, 抽一阵咳嗽一阵, 继续抽, 再咳嗽, 再继续。

学着大人的模样, 微微抬起下巴,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吞云吐雾。

霞光蔚然,映红了半边天,她的侧脸对着他, 像刻在墙上的剪影画。

十三岁的小女孩,单看侧脸便觉得很好看。

邵石觉得有趣。

“咳咳咳……”

小女孩又开始咳嗽起来。

邵石再也忍不住了, 边笑边鼓起掌来。

女孩叼着烟,皱眉转头, 显然被人打搅到, 破坏了心情。

夕阳烧灼西天,女孩转过脸来的一瞬间, 迷住了邵石,她就像,像一朵开在废墟中罂粟, 分明娇艳欲滴的模样,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相符的邪气和倔强

与邵石以前遇到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他想逗一逗她。

“未成年人不能吸烟,你爸妈没有教育过你吗?”邵石痞痞的笑。

女孩横他一眼,转头继续抽她的烟去。

邵石跳上石料堆,抽走女孩黏在唇上的烟,塞进自己嘴里。

“你姿势不对,抽烟应该这样,看好了。”邵石两指夹着烟屁股,闭上眼睛,猛吸一口,烟自肺腑滚上一圈,胀满口腔,缓缓吐出。

烟圈被他操控玩弄,又帅又性感,蒋可玉看呆了。

他把烟摁灭,揉进手掌里,“你知道什么叫抽烟吗,好好的女孩子好的不学,你以为上街叼根烟显得你很拽,你那不叫抽烟,那叫糟蹋烟。”

蒋可玉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扭头跳下石料堆,迎着霞光往西边跑去。

直到那人影变成小小的一点,邵石才把目光收回,自嘲,还说她,你自己还不是小崽子一个。

十六岁,邵石刚辍学。

面临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怎么也没想到会与蒋可玉以这样一种形式遇到。

第二次遇到蒋可玉的时候,她坐在巷子口那只绿皮垃圾箱上,齐腰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挑染成黄黄绿绿,挂在一侧,两条雪白的长腿晃来荡去,依旧抽着烟,只不过这回技术明显提升不少。

吸引邵石注意的原因并不是他认出她来了,他只是觉得有趣,一个女孩子坐在垃圾桶上面,能作出这种另类行为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处于中二期犯傻阶段。其实那时候邵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仗着他老子有钱有势,在镇上那一片作威作福,人称“小祖宗”。

一同的小伙伴告诉邵石,那妞就是镇上某某家的,长的漂亮是漂亮,但脑子有坑,是颗毒辣椒,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沾上就完了。

邵石问:“怎么个完法?”

那人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好惹呗,别人都这么说,还能假。”

邵石这人也有病,他本来就对蒋可玉有点兴趣,一听人家这么评价蒋可玉,顿时斗志昂扬,和人打赌,非拿下这颗毒辣椒不可。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开始付诸行动。

行动之前一系列调查准备必不可少。

邵石准备了足一周时间,有目的的接近蒋可玉。

各种挑逗撩骚,再坚硬的外壳也抵不过她对温暖和关怀的渴望。

终于,蒋可玉从抗拒、冷漠逐渐走向接受、接纳,以至于最终的爱上。

邵石回想起来,他说他一直觉得配不上可玉的爱,她那么纯粹的爱着他,而他呢,步步为营、设计套圈,没想到最后还是把自己反困进去了。

池芸赞同邵石的话,“你真的挺混蛋的,怎么可以这么欺骗她的感情。”

邵石苦笑了一下,“我告诫自己不要爱上她,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赌注,还不是看着自己清醒地沉沦。”

好一个清醒地沉沦。

最无望的挣扎,莫过于此。

池芸说:“蒋可玉的确能做到,让你深陷那种境地不可知,只有真正愿意走进她接触她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和美好。”

邵石说,蒋可玉是个非常硬气的人,和她从小的生活经历有关。

而关于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直到他们很熟以后,都没有听她提过。

毕竟住在同一个地方,对于蒋可玉家的情况,不需她自己说,他也略有耳闻。

蒋可玉的母亲是蒋父在外地打工的时候讨来的,没有感情维系的婚姻到底不长久,在蒋可玉三岁的时候,她母亲跟老乡私奔了,蒋父不堪其辱,去外地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把不到五岁的蒋可玉扔在老家由着她叔叔照顾。

蒋可玉的叔叔好吃懒做还是个酒鬼,以前有蒋父照着还能混口饭吃,现在不仅没钱没吃的还给拖一个油瓶子,窝火极了,每天醉醺醺回家,撒一顿酒疯,可怜的蒋可玉从小生活在毒打和饥饿中。

十三岁的蒋可玉刚小学毕业,碰上了初中毕业的邵石。

邵石要供她继续学,蒋可玉说我读不进。邵石只有一句:你读不读?

蒋可玉梗着脖子,也只有一句:不读。

邵石叹了口气,软下来,你才小学毕业,扫大街都没人要。

蒋可玉说:那我就去捡垃圾,我不要人养。

邵石激她:以后要说起来,我邵石的女朋友初中文化都没有,说出去我这脸往哪贴?

这招果然有用,蒋可玉终于松口。

他们这段关系中,最大的阻力是邵石的家人。

邵石家有钱,望韵县响当当的,生意做到世界各地。

邵石可能没人知道,但是邵东民这个名字搬出来,个个都要竖起大拇指。

任凭邵石在外面怎么胡闹,邵东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蒋可玉他是不认的。

他一直当他们小孩子扮家家玩闹而已,玩腻了,自然收心,没成想邵石竟还把这份感情当了真。

邵石说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爸会对蒋可玉下手,他走之前还对她说马上回来,等她初中毕业,不想读书就不读了,他再求求他爸。

他以为只要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

邵东民在审查过程中坦诚说,他将邵石遣出国去后,与蒋可玉进行过一次谈判,目的是让蒋可玉离开邵石,条件随便她开,没想到那丫头不知好歹,反过来拿视频做要挟,那个视频怎么来的蒋可玉没说,邵东民为稳住她,表面上答应她开的条件办好池芸的事,暗地里心狠手辣地派人解决了蒋可玉,但遍寻蒋可玉全身上下和住处也找不到原视频,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池芸,而后进一步查实视频很可能在池芸手里。

而直到蒋可玉死后一个礼拜,邵东民东窗事发戳破了纸糊的窗,邵石才惊闻蒋可玉离世的消息。

他说他听到的时候,整个脑袋是懵的,整整半个小时无法进行思考。

他连夜赶回来,然而回来又怎么样呢?

面对蒋可玉冷冰冰的尸体,他能做的只有跪在她面前忏悔。

可是她永远都听不到了。

“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单靠执念和努力是行不通的。”邵石苦涩的说。

“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弄丢了,上哪也找不回来。”

这是邵石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望着邵石孤单的背影,池芸莫名觉得萧条心疼。

珍惜眼前人,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在这个世界上逗留的时间。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默默在心里想着。

池芸从方警官那里拿回了蒋可玉的mp4,打开电源,音频里除了池芸下载的英语听力外,只有一首歌,Groove Coverage的经典歌曲,God Is A Girl.

插上耳机,音乐缓慢流泻,她跟着轻声哼唱。

Remembering me discover and see

All over the world she's known as a girl

记得我在全世界寻找而领悟,

她是一个想得到自由的女孩

To those who are free their minds shall be keep

Forgotten as the past cause history will last

思想将被封锁,忘记过去,

使过去的事情继续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