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答曰“生”,博个多子多福的好兆头。

眼下,新娘新郎对以后是怎么回事儿心知肚明,被安排来办这差事的苏吟可什么也不知道。她眼看着皇后咬了一口,张口就问:“生不生?”

“…”汤盈霜嚼着半生不熟的饺子,认真道,“还是不生了吧。”

“?!”苏吟吓坏了,看看皇后又看向沈玄宁,沈玄宁好生憋住了笑,摆了摆手:“你去吧,别跟外人说。”

这可真是多亏了殿里没外人!

苏吟神情复杂地又偷偷看了汤盈霜好几眼,福了福身,从殿中退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汤盈霜方才的忐忑就又腾起来了。沈玄宁一时又没说话,她想了想,便小心地问:“皇上,臣妾…睡哪儿?”

“你睡这儿,朕去侧殿。”沈玄宁说罢便向外走去,汤盈霜刚松了一口气,他又折了回来。

她赶忙站起身,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那个…今晚也好,日后也好,你这儿若是缺什么,及时让人去御前回话。衣食住行上,朕不委屈你。”他道。

汤盈霜怔了怔,赶忙点点头:“多谢皇上。”

“早点睡吧。”沈玄宁颔首,说罢便再度向外走了。

未免不让人嚼舌根,今天整个坤宁宫里都没留人。侧殿里的被褥是冯深亲自给备的,他提前吩咐过,冯深若敢让第三个人知道,就到菜市口领死去吧!

另一边,苏吟回到了小院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成婚了!

她在廊下托着下巴想,自己也该把一些心事放一放了。她是个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皇后大约也是吧,她不能放纵自己总念着他的好,一步走错了后头可就糟糕了。

她想着想着,不觉一笑。摇了摇头,站起身便要回屋。

田燕怡却在这时跑进了小院,遥遥一唤她:“姐姐!”

苏吟转过头,田燕怡一福:“姐姐,仪妃娘娘那边出了些事。”

仪妃便是胡氏了。她在皇帝下旨封后的同日,得封妃位,又按惯例在大婚前三日进了宫,以妃礼迎皇后。

苏吟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田燕怡躬身说:“早些时候,仪妃娘娘说身子不适,宫人们给叫了太医。但适才不知怎的,突然说病得更厉害了,还说…想请皇上去看看。”

苏吟的眉心不觉一跳。

“但今儿皇上大婚,谁敢这个时候去请啊。”田燕怡轻叹了一声,“宫人们自是没去。结果仪妃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儿,责打了好几个宫女,眼下正在万安宫里摔东西呢。”

苏吟听得哭笑不得,心道这可真是胡家教出来的女儿。

随便换个人家,就算是主意太大走错了路的黎氏,也不会胆子大到这时候跟皇后争宠。仪妃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能多惹是生非。

她便缓了口气,跟田燕怡说:“你歇着吧,我去瞧瞧。”

田燕怡却怕仪妃在气头上,拿苏吟出气,立时小跑着跟了出去:“我跟姐姐一起去!”

苏吟也没拦她,但却没只带她一个。她跟冯深借了足足八个宦官,还点名都要了“会功夫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后宫去,气势已经十分了得。打头的还是乾清宫大姑姑,吓得好像位份低的宦官跪下磕头的心都有。

一到万安宫门口,苏吟就听到了板子打下来的闷响和宫女低低的哭声。

她赶忙抬眼看去,转而又松了口气——还好,这几个瞧着绝不是燕怡刚才说的挨罚的几个人,应该是刚押出来的。

她便提步迈进了宫门,有识得她的宫女哭着喊她:“大姑姑!大姑姑救命!”

苏吟脚下没停,径直进了殿,又拐进了寝殿之中。

仪妃正坐在罗汉床上,姣好的容颜上全是怒火。见苏吟进来,分明地冷哼了一声。

苏吟恍若未闻,上前福了福:“仪妃娘娘万福。”

仪妃没说话,苏吟也不在意,径自又续道:“奴婢听说娘娘身子不适,特来看看。”

“你来有什么用!”仪妃冷声道,接着强自按下了三分怒意,“劳大姑姑去禀皇上一趟。本宫不适地厉害,怕是有些水土不服。”

苏吟听罢抬了抬眼,淡声一笑:“娘娘身子不适,找皇上又有什么用?”

太医瞧不好的病,难道皇上还能给瞧好了?!

苏吟一脸诚挚地望着仪妃。

仪妃勃然一怒:“你…”

胡氏气坏了。

两年前,在围场的时候,她就知道皇上对苏吟情分不一般,但那会儿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她只是忐忑,怕自己争不过苏吟,现在这种忐忑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不服和怒气。

而且,现在除了苏吟还有个皇后呢。胡氏打从接旨那天起就气儿不顺,眼下皇帝大婚,她心里更不乐意了。

“你不要仗着皇上宠你,就不拿本宫当回事!”仪妃盯着苏吟,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苏吟颔了颔首:“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奴婢若不拿娘娘当回事,何苦大晚上跑这么一趟?”

说罢她指了指身边的宦官:“娘娘您瞧这样行不行,若您要用太医,奴婢立刻让他们给您请去,他们脚力快;若您就想赌着气不睡,奴婢在这儿陪您。”

“本宫要见皇上。”仪妃切齿而道。

苏吟一哂:“您要见皇上,奴婢明儿天一亮就给您回话去。等皇上来了,您想告奴婢一状,那也随您。”

苏吟到底是在御前混得久了,不气人则以,想气人那准能气得人没话说。仪妃就被气着了,单看她这副温婉的笑容都觉得头疼,语结了好半天,强笑:“好啊,那本宫就不睡了,有劳大姑姑在这儿陪着。”

“?”苏吟被她的魄力惊呆了。

若换做是她,她一定不这么为难自己,熬一夜不睡多累啊?何况还是和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一起熬一夜?

但当下,苏吟也没再劝她,悠悠然地就去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了。仪妃的目光狠狠地在她面前划了两个来回,但到底也不敢说不让她坐,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互熬了起来。

苏吟心下琢磨好了,她绝不忽悠仪妃,明天天一亮,她就真向皇上禀话去,倒看看仪妃还能怎么着。

至于今晚,她也不打算太委屈自己。

“燕怡。”她叫田燕怡上了前,吩咐说,“去趟御膳房,让他们备几道宵夜送来。再来两盏浓茶,免得仪妃娘娘熬不住。”

田燕怡看苏吟在这儿气仪妃本来就想笑,憋得辛苦极了。听到这话,她立刻福身退了出去,到了殿外好生笑了几下。

正好外头的宫女也挨完了板子,一个个都带着伤瑟瑟缩缩地跪在外头不敢走。田燕怡瞧了瞧她们,摆手道:“你们回去歇着吧,大姑姑在里头陪着仪妃娘娘呢,你们放心。”

几个宫女这才磕头告了退。一刻工夫后,田燕怡端着点心回到了万安宫,苏吟看了看点心,客气道:“娘娘先请。”

可想而知,仪妃冷着张脸没动。苏吟也就不再跟她客气了,自己拿小勺挖了一小块豌豆黄品了起来。

第二天,寅时三刻,帝后刚更完衣,就听苏吟差来的宦官禀完了万安宫的事。

“仪妃娘娘当真一晚上没睡…”那小宦官小声道。

沈玄宁无可奈何:“真能折腾。”说罢便向汤盈霜道,“朕去看看。”

“一道去吧。”汤盈霜从妆台前站起身,“一会儿还得去向母后问安。”

二人便一齐出了坤宁宫的大门。坤宁宫离万安宫也不远,小半刻的工夫就到了。

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灌入殿中,仪妃一听,当即就想迎出去,却是一站起身就又头晕腿软地坐回了罗汉床上。

苏吟禁不住地别过头一笑,就径自迎了出去,心道谁让您不吃点心也不喝茶就硬熬呢?

她出了殿向帝后见礼,沈玄宁一扶她,接着就注意到了她眼下的乌青:“你也一夜没睡?”

“仪妃娘娘身子不适,能怎么办呢。”苏吟说着,忧愁一喟,倒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沈玄宁暗暗地在她胳膊上一掐,继而提步就要进殿。皇后却驻足站在了那儿,看看苏吟,又看看沈玄宁。

苏吟轻轻吸了口凉气,扛不住心虚,低下了头。

皇后端详着她,从容地笑笑:“大姑姑生得真美。”

“?!”苏吟被夸得好一阵不自在。

大早上的,皇后一见她就夸她…生得真美?!

她梗着脖子看向沈玄宁,沈玄宁的神情也很复杂,低头一咳:“进殿吧。”

“不。”皇后脚下没动,侧首一睇身边的宫人,“让仪妃出来接驾。”

第30章 被拆台

旁边的宦官听得一怔,犹豫着看沈玄宁的神色,沈玄宁点了头。

那宦官便忙进了寝殿,向仪妃禀了皇后的意思。

结果可想而知。皇后要仪妃出来接驾,仪妃是必然要出来的。可她一夜没睡,而且硬是没吃没喝,早已累得连站起来都费劲。

是以宫人搀着她将她“请”出来的时候,她自然十分狼狈。人一显出狼狈,和旁人斗气叫板也就难免落了下风了。

便见仪妃身形不稳地一拜,声音听着倒还是咬牙切齿的:“皇上万福、皇后娘娘万福。”

“免了。”皇后和颜悦色,还伸手服气了她,接着攥着她的手说,“本宫听闻仪妃身子不适,特意和皇上一起过来看看。怎么样,现下可好些了?”

仪妃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理回了几分心绪,朝着皇后微笑起来:“见到皇上,臣妾便无碍了,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说着她就看向了沈玄宁:“一大早的,皇上大约还没用早膳?臣妾这就叫人来传膳。”

苏吟瞧出来了,仪妃这是想让沈玄宁觉得皇后硬把她请出来接驾刻薄、她带病好好的侍驾温柔得体。可皇后显然没吃她这套,只话锋一转,生硬地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无碍了,本宫可就要跟你说说道理了。”

仪妃一怔,锁着秀眉转回头来,皇后冷淡地松开了她的手:“你无事生非,见不到皇上就责打无罪宫人;心胸狭隘,拖着乾清宫大姑姑和你一道熬了一夜不得歇息。本宫执掌凤印管辖六宫,对这些事实在不能放任不管!”

仪妃好似完全没料到皇后会这样直接地兴师问罪,愣了一愣,才争辩道:“臣妾并未不许大姑姑歇息,是大姑姑自己要陪着臣妾。”

皇后一脸好笑地端详着她,问说:“你觉得大姑姑是个傻子么?”

“…”仪妃噎了一下,转而把这话抛给了苏吟,“大姑姑可要给本宫做个证,本宫说得可是假话?”

皇后自也不慌,淡然看向了苏吟。一直在旁沉默未语的沈玄宁却在这会儿开了口:“苏吟。”

正要开口的苏吟下意识地噎住声,沈玄宁颔首道:“你既一夜未睡,就先回去休息吧。”

一瞬间,仪妃满目错愕。苏吟低眉顺眼地一福,道了告退。

原还有底气和皇后针锋相对的仪妃顿时失了气力。皇帝此时开这个口的意图在明显不过,并不只是关照苏吟,更是向旁人表明,在这件事上他是赞同皇后的。

所以她要苏吟开口作证,他就偏让苏吟退了下去。

宫里总说打人不打脸,皇帝就差一巴掌直接抽她脸上了。

大清早就被帝后一齐给了个下马威的仪妃心里堵得很,除此之外,还有点恍惚。

在进宫之前,她一度是担心自己进不了宫的,因为她摸不准皇帝对胡家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但最终,她选上了。她因此松了口气,也因此觉得皇上对胡家还是看重的。

如此,她自是没有料到,皇帝会这样当面下她的面子。

仪妃强自维持着镇定站在那儿,皇后瞟了她一眼,又开了口:“仪妃先睡一睡吧。等晌午的日头过去,到坤宁宫外跪一个时辰。”

皇后说完,连仪妃的神色也懒得看,直接一唤:“皇上?”

沈玄宁点点头:“走吧,母后还等着见你。”

二人便直接离开了万安宫。走出了一段,沈玄宁禁不住地打量起了汤盈霜。汤盈霜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看向他,他道:“朕还当你不会愿意管这些事。”

汤盈霜深吸了口气,一哂:“走过场也得好好走。臣妾不想得宠,但皇后该怎么当,臣妾心里还有点数。”

“做得不错。”沈玄宁赞许地点点头,汤盈霜睇了眼身边随着的宫女:“大姑姑今儿受累了。本宫的陪嫁里有一套粉碧玺的钗子,你去找出来,送给大姑姑去。”

碧玺颜色繁多,成套的粉碧玺若再质地通透,可就价值连城了。

沈玄宁便替苏吟推辞了一下,笑道:“不必了,你都替她出过气了。”

“皇上果然是拿大姑姑当自己人,所以与臣妾客气。”汤盈霜抿着笑,一语道破。沈玄宁莫名窘迫,干咳了一声:“朕和苏吟…”

“臣妾明白。”汤盈霜轻吁了口气,徐徐地又说,“那套钗子颜色粉嫩,款式也活泼,臣妾戴不了。但大姑姑生得娇俏灵动,戴着肯定好看!”

——她一大早都夸了苏吟两回了。

沈玄宁不由好笑:“你好像很喜欢苏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汤盈霜也莫名地窘迫起来,同样干咳了一声,“再者,臣妾跟继任的皇后结个善缘也没什么不好,指不准日后有什么事求她呢。”

她果然已经看出来了。

沈玄宁心里对她颇有点佩服,也就姑且搁下了她夸苏吟的事。

汤盈霜见他不说话了,便也没再开口,心里却禁不住地又慨叹了一遍:大姑姑可真是个美人儿啊!

今天早上她见她的时候,她一夜都没睡,按理说气色一定很是不好,妆也都依旧掉得差不多了。可饶是这样,姿色仍旧叫人眼前一亮,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汤盈霜回想着,在脑海里好生欣赏了她一遍,继而觉得这趟宫进得可真不亏!

乾清宫后,苏吟回到住处,理所当然地也补了一觉。临近晌午时她一醒来,就听田燕怡说了皇后赏东西的事,拿来一瞧赏得这么厚,便赶紧更衣梳妆去坤宁宫谢恩。

汤盈霜早就等着她了。一听说她到了殿外,便立刻叫人将她请进了殿。

苏吟伏地叩拜谢恩,刚叩下去,皇后就起来扶了她:“别客气。本宫就是想送你点东西,也不算个赏。”

苏吟衔笑,颔首道:“还得多谢皇后娘娘在万安宫主持公道呢。”

“那是本宫分内的事。”皇后边说边请她坐。二人分别在罗汉床上榻桌的两边坐了下来,皇后又道,“皇上说下个月下旨亲政,接着便要去园子里避暑——大姑姑必定是要去的吧?”

“应是要去的。”苏吟点头,皇后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太好了。本宫从不曾去过,到时劳大姑姑带本宫四处走走。”

“…”苏吟一哑,解释道,“奴婢也没去过…”

“…”两人相视木了一刹,皇后又说,“那也好,那我们就结伴走走,一道熟悉熟悉。”

苏吟便笑着应了下来,皇后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本宫着人打听了,听说皇上着人在园子里单辟了一块地方,仿着江南水乡的样子修了条小街。当中是小河,可以划船纳凉;两旁是商铺,卖什么的都有,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专门安排好的宫人,还能跟你讲价呢!”

这么有趣?!

苏吟没听沈玄宁说过这事,但这到底只是个玩乐的小事,回到乾清宫后她也没想着问。

月余之后,圣驾启程去了京郊的园子。路上行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安顿下来。

沈玄宁便说要歇一歇,苏吟却道想出去走走,他听得一笑:“不累吗?要在这里待两三个月,你若想四处玩一玩,有的是时间,今天不如先歇歇。”

苏吟摇头:“不累,皇后娘娘也说想四处走走,奴婢跟她一起去。”说着她一顿,又道,“皇后娘娘说,皇上在园子里单辟了一块地方,修了条江南的小街?”

“…”沈玄宁一瞬间神色僵住,方才的笑意在这种僵硬里变得十分古怪。

苏吟一见,忙问:“怎么了…?”

“那条小街…”沈玄宁深呼吸,生无可恋地望向了殿顶描绘精致的花纹,“朕先前说给你备了个惊喜…”

苏吟:“…”

她也僵在了那儿,一时竟不知该纠结皇帝为她大兴土木的事,还是该解释自己当真只是无意中得知了的事。

沈玄宁颓丧地摆了摆手:“罢了,你喜欢就好,去玩吧。”

“多谢皇上…”苏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虚。按理说,这么一份“大礼”,她应该好生道一番谢才是,可眼下这个尴尬的氛围实在不太适合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