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你看看啊。”殷少昊从枕头底下抽出册子,主动翻开,上面一幅幅风光旖旎,“这些可不是粗制滥造的下三滥画本,都是上等精品,你看这颜色,这画风,还有…”

长孙曦白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的小日子来了。”

“啊?!”殷少昊顿时满脸失望之色,手上的画册,也不知不觉掉了下去,“怎么这么不巧啊?我这才…”才高兴了几天,还没高兴够呢。

长孙曦哧的一笑,“出息。”

“啊!”殷少昊抱着脑袋,一头郁闷的埋在了被子里面。

两人新婚燕尔,自有一番难以描画的恩爱甜蜜,时间匆匆而过。

十天后,京城来信送到沧都。

与之一起送到的,还有皇帝废黜昭怀太子和废太子“病故”的消息,废太子妃许琼华听完了,怔了怔,“少旒…”她还来不及打开那封信,就一头晕了过去。

长孙曦当即扶住了她,然后和宫人一起将人弄到床上,又传了太医,“赶紧诊脉!”又让人别抱雪里过来,只在院子里哄着玩儿。

“皇上还有旨意。”京城来的人,将一道明黄圣旨递了过去。

殷少昊接过圣旨一看,先是一怔,继而反倒松了口气。

圣旨上说,让废太子妃许琼华以及其子雪里,驻留沧都,不得返回京城。因为废太子谋反逼宫,罪行昭昭,原应该将其子雪里赐死,但是怜其幼小无辜故而留下性命。但是雪里废除皇室殷姓,并且终身不许婚娶,不许离开沧都,否则以谋反罪格杀勿论!

因为是皇帝下旨定了罪,废除雪里皇室身份,将来自然就没有了再掺和朝局的资格,免得几十年后,又蹦出一个先太子之子。否则的话,楚王杀了雪里,担心长孙曦那边会留下难解芥蒂,不杀,又担心雪里将来起兵造反。

并且以楚王这个叔叔的身份,去杀侄子,名声上也不好听。

不如皇帝一言定了乾坤,再无后患。

将来不管是雪里想要谋反,还是别人打着雪里的旗号谋反,对于下一任帝王而言,根本不用出手,就可以用“污蔑先帝”的罪名,名正言顺将其彻底铲除!况且雪里现在的情况,等于是在幽禁,就算想起兵谋反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长孙曦接过圣旨看了看,亦是脸色舒缓,叹道:“这样也好。”

殷少昊拍了拍她的肩,“你在这儿陪着,我先去安排布置一下。”废太子已死,沧都自然不用久留,皇帝很快就会召回京城的,耽误不得。

长孙曦颔首道:“你去忙吧。”

然而许琼华醒来以后,并不要她陪,“你走罢。”挥了挥手,连视线都不交接,“什么话都不要说,就这么走,回京城去罢。”

“表姐。”

“灵犀。”许琼华勾起嘴角,笑着,眼泪却是簌簌而落,“这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叫你了。往后你做你的楚王妃,做你的…,皇后娘娘,希望他能对你长情一点儿,你也清醒一点儿,好好经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斩钉截铁的道:“记住!不要跟我写信,也不要给我送任何东西,从此两相忘罢。”

“表姐,我…”

“不要说了。”许琼华掉着眼泪,却不看她,“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依了我,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罢!算是…,我求你了。”

长孙曦还能再说什么呢?她转身,眼泪无声的跌落在地毯里面。

许琼华往软软的枕头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灵犀。

不管废太子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丈夫,是雪里的父亲,----虽然不是你杀了他,但是追根究底和你、楚王都脱不了干系,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面对你了。

你离开,往后再也不要相见,免得彼此厌恶憎恨坏了姐妹情谊。

----就此画上句号罢。

许琼华闭着眼睛流泪好一阵,才睁开,然后打开一直握在手里的信。上面的字迹飘逸清秀、灵动逼人,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如有来生,不相负。”

“少旒…”她眼泪直下,哭得泣不成声。

正如殷少昊猜测的那样,第三天,便有圣旨送到。

“父皇让我们即日回京。”

“嗯。”长孙曦轻飘飘的回道。

“还在难受呢?”殷少昊放下圣旨,过去搂着她,“废太子刚死,表姐她一时间想不开讨厌你,也是人之常情,等时间过去三、五年自然就淡了。”

长孙曦摇摇头,“没事,现在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抬眸看向他,说道:“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忙,不用担心我这边,我自己会慢慢调解的。”

殷少昊轻轻一吻,“你这么懂事,反倒叫我越发心疼了。”

长孙曦轻笑,“你要是哪天不肉麻,就不是你了。”

殷少昊见她娇嗔软语明媚动人,心下十分情动,可是此刻实在不是亲热的好时机,只得强行忍住,咬了她的耳珠一记,“等回去,我再好好的补偿你。”

长孙曦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你的补偿。”

“哈哈。”殷少昊大笑,“知我者,娘子也。”

“没个正经!”

小两口说笑一番,到了下午,便就准备离开沧都。

长孙曦去了太子妃所住的院子,没进门,只是紧紧站在院子中间,往屋子里看去。许玠出来说话,“你们走罢,我留下,在这儿照顾琼华和雪里。”

“舅舅…”

许玠摇摇头,“灵犀,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自幼没了父母,从小养在舅舅身边,舅舅对你和琼华并无分别。但是现在你有了归宿,有了好的前程,琼华却…,舅舅自然是要陪着受委屈的她。”

“那是应该的。”长孙曦道:“我也不想让舅舅卷进京城的是非里,更不放心表姐和雪里孤孤单单,舅舅陪着,表姐身边有亲人照顾会好很多。我只是想,表姐不让我跟她联系,但是往后我会经常写信给舅舅,也希望舅舅能回一回我的信。”

许玠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扭头往屋子那边看了一眼,“我会在信里跟你多说点沧州的事,不让你挂念。”

“嗯。”长孙曦微笑点头,“多谢舅舅了。”

“说什么谢呢。”许玠摆摆手,继而低声,“倒是有些话,舅舅想要提醒你。”

“舅舅请讲。”

许玠叹道:“现如今,楚王是才刚得到了你新鲜劲儿,加之你年轻貌美,自然好的如胶似漆。可是天长日久,男人嘛,保不齐又要去寻更新鲜的了。舅舅实在不放心你,怕你身边没有父母,没人指点,只顾着发小姑娘的脾气…”

“舅舅,我明白你的意思。”长孙曦笑了,“不说楚王本来就是风流成性的性子,便他是一个老实的,也架不住皇子身份实在太诱人,多少姑娘想往上扑呢。再说了…”抬手指了指天上,“等到那一天,三宫六院总是避免不了的,我心里有数。”

许玠叹气,“见你这么懂事,舅舅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心疼你,小小年纪将来肯定心里难过,凡事想开一些罢。”

长孙曦轻轻摇头,“情情爱爱不过是过眼烟云,能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许玠颔首,“既然你心里都明白,那舅舅就不多说了。”

长孙曦又道:“倒是有一件事,要请舅舅帮忙。”

“帮忙?”

“是啊。”长孙曦微笑,“烦请舅舅给许家的人写一封信,就说已经劝过我,让我往后多多照拂许家,也请他们多多替我费心一点。”

昭怀太子犯下谋反之罪,辅国公府许家是首当其冲要被牵连的。想想看,白家和杨家都已经满门抄斩。只怕现在,许家的人已经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需要有个人庇护,自己正好需要一个世家撑腰,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不然的话,就算殷少昊顺利登基称帝,就算他念着旧情册封自己为后,霍家和霍贵妃也不会消停的。辅国公府许家,靖国公府长孙家的虚名爵位,以及义祖母奉国夫人,这些都是自己要拽在手里的,唯有如此才有立足之地。

情爱?有就有,没有也不值得难过。

长孙曦目光坚定,看向许玠,“舅舅,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我活着,也一定会尽全力照顾你和表姐、雪里,还有许家的人。”淡淡一笑,“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紧紧抱在一起,才能大家平安无事。”

许玠目光震惊,“灵犀…”继而长长叹气,“舅舅不如你想得远啊。”

自己居然没有深想过,将来楚王登基以后,若是没有灵犀这个未来皇后庇护,许家和自己、女儿、外孙,弹指之间就有可能灰飞烟灭啊!

现在大局根本就还没落定,纵使楚王登基,那也还有霍贵妃等人敌视相对,到时候霍贵妃可就是霍太后啊!更不用说,将来楚王的三宫六院有多少人心,多少阴谋诡计,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再说了。”长孙曦轻轻一笑,“谁知道,世事会有什么无常?楚王也未必就能够如愿以偿,而我…,更是未必能做天底下最荣耀的女人。舅舅,现在不是时局平定,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阵乱局,我们还得打起精神应对啊。”

许玠心情起伏了许久,才平定,“好,舅舅明白,会跟许家的人讲清楚利害关系的。”

长孙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告辞,奶娘忽然抱了雪里出来,“王妃娘娘,再看一眼雪里吧。”

长孙曦红了眼圈儿,“雪里…”伸手去抱他。

雪里还不到周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个小姨经常陪伴自己玩耍,很是愉快的扑进她的怀里,咯咯的笑,一双眼睛黑得好似水洗过的黑宝石。

“雪里,乖乖的。”长孙曦轻轻拍着他,看向屋里,仿佛能够透过窗纱一般,看到那个正在凝视自己的表姐。因为…,是她让乳娘抱雪里出来的。眼眶不禁有点潮湿,抱着雪里缓缓走了过去,隔着窗纱,轻声道:“愿一生一世平安顺遂。”

楚王领旨回京,与之同行还有浩浩荡荡的十几万人马。

长孙曦和他坐在同一辆宽大的马车里。

“终于可以回到京城了。”殷少昊神采奕奕的道。

长孙曦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高兴,回京城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宝座已经近在咫尺,----别说是他,就是自己的心情都有点难以平复。

当然了,他是因为即将成为储君而兴奋激动。

自己却是担心以后的局面。

皇帝明显是要扶植楚王登基大宝,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不能动霍贵妃和镇国公府霍家的人,因为储君必须有强大的母族作为支持,将来登基以后,才能迅速的控制住动乱过后的朝堂局势。先帝驾崩,新帝接位,朝堂上没有臣子的拥戴是不行的。

那么,霍贵妃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霍太后。

呵呵,自己和她可是有生死大仇。

霍如玉死了不说,单说自己占了楚王妃的位置,霍贵妃和霍家的人也容不下的。狠一点呢,直接派人暗杀自己。手段委婉高明一点呢,就先给楚王塞个霍小姐做侧妃,将来再慢慢图谋,总之不会善了。

殷少昊此刻满心都是即将做储君的兴奋,以及跃跃欲试,并没有置身处地的考虑过长孙曦这边,还在笑道:“等回京了,外面的大事安定下来,咱们就再热热闹闹的办一场盛大婚礼!”

不知道父皇肯不肯册封自己为太子,如果能的话,就把她的太子妃之礼搞隆重点儿。

如果父皇因为对抚育多年的废太子失望,以至于暂时不想再册太子,不想再有储君威胁到他,那也没有关系。之前没有好好举行的王妃之礼,重新给她补上,总之不叫她心里落有遗憾,让她高兴就是了。

然而,正如长孙曦之前说的那样,世事难料无常。

楚王的大队人马离开沧都不久,刚刚走出三百里左右,就有京城密报送来,消息堪称惊天动地!殷少昊看着密信久久不能回神,继而勃然大怒,“好啊!一个个的,都要打算做逆子了!”

长孙曦拣起纸团儿展开一看,不由轻呼,“皇上册封江陵王为太子?!”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皇帝不能册封江陵王为太子,而是皇帝若有这份打算,就不该召楚王回京,而是把楚王困在沧都不让走才对。

殷少昊冷笑,“当然有可能。”他薄薄的嘴唇勾出一抹讥讽,“因为…,九弟矫诏!”

长孙曦担心道:“那皇上…,岂不是有危险?”虽说江陵王性子柔弱,不太像是那种毒害君父的人,但是帝位诱惑之下,那可就没有人能够保证了。

☆、第85章 大结局(二)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挑唆江陵王?”长孙曦蹙眉道。

“能有什么人?”殷少昊冷笑,“自然是废太子和白皇后留下来的人,他们都死了,还不肯让活着的人安生,非要叫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这不过是气话。

实际上,殷少昊心里清楚的很。

废太子和白皇后不甘心只是一则,另一则,那些废太子党的余孽担心自己登基以后,会把他们彻底铲除,自然不肯引颈就戮!他们另外扶植起一个傀儡江陵王,杀了自己,而且还能落一份拥戴之功!

以江陵王那种单纯无知的性子,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过是仍人操纵罢了。

长孙曦皱眉道:“那现在要怎么办?打吗?”又是担心,“皇上本来就中了毒,身子一直都不好,还在调养,要是…,要是江陵王再听信别人的谗言,对皇上做点什么,岂不是害了皇上?”可别再等等,就等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了。

殷少昊的脸色一片乌沉沉的,默不作声。

马车摇摇晃晃,长孙曦觉得前途亦是起起伏伏的不定。

“殿下!”有人从远处飞驰而来,隔着车帘,急速道:“京城密报!八百里加急!”

殷少昊伸手出去,接进来居然是一个密封的黑色盒子。他撕掉封条,捏碎蜡丸,飞快抽出里面的小纸条,上面居然什么都没有。

“空白的?”长孙曦诧异道。

殷少昊勾起嘴角,从怀里摸出一瓶小小药水,滴在上头,很快便显影出来一行小字,让他看得笑了起来,脸色明媚好似三月春的阳光一般,“哈哈,太好了。”

长孙曦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既然皇帝有准备,那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殷少昊把纸条扔进了炭盆,“嗖”的一下,瞬间化作了灰。

马车继续前行,而车内的气氛已经不复刚才凝重。

殷少昊笑着搂着长孙曦,凑过去亲热,“娇娇,咱们可以放松点儿了。”

“别乱来!”长孙曦一把推开他,微微红脸,“你一这样喊我,就没好事儿。”然后一双大大的杏眼瞪他,“警告你啊!现在可是马车上,外头人来人往的,你要乱来我就跳车了。”

“不敢。”殷少昊狠狠的亲了一口,“全听王妃娘娘的。”

长孙曦抿嘴一笑。

心下并不轻松,他的危机算是解除了,自己的可还没有解除呢。

到了城池,殷少昊让大军都驻扎在城外,只领着亲卫,然后和长孙曦进了城,给她包了最好的客栈。两人美美的吃了饭,舒舒服服的洗了澡,酒足饭饱,难免有一番小儿女的纠缠之事,足足折腾了半夜。

事毕,殷少昊满足无比的搂着她,笑问:“我怎地觉得,你今儿格外的配合?”压低声音打趣了一句,“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素了好些天,想了?”

“你不说话难受啊?”长孙曦踹了他一脚。

“哈哈。”殷少昊伸手捉住了她小巧的脚,握住不放,“多亏你,心在不难受了。”眉目犹如黑夜之星,凝视着她,看了片刻问道:“灵犀,你最近有心事?”

长孙曦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嗯,担心起乱子。”

“肯定不是这个,你哄我。”殷少昊把玩着那圆润如玉的脚弓,一下下摸着,“哦…,我知道了。”低头亲了一口,“灵犀,你是不是在担心霍家?”

长孙曦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他,不想撒谎,扭了脸没回答。

“傻丫头。”殷少昊放开了她的足,一路蜿蜒向上,正面贴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说一件事,让你放心。”

长孙曦只当他是哄自己开心,推了推,“下来罢,你怪沉的。”

“你别惹火了。”殷少昊低低的笑,翻身睡了旁边,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你知道,我的生母是素妃对吧?”他望着帐子顶,好似仰望遥远的苍茫星空一般,眼中再无半点温暖消融,“她…,是为了救我,才被人给活活掐死的。”

长孙曦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殷少昊轻笑道:“他们不知道我就藏在假山里面,目睹了一切。他们也不知道,一个三岁的孩子,会一遍一遍的重复回忆,记住那份仇恨。”

他笑问:“现在,你放心了吧?”

长孙曦吃惊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因为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当年的素妃被人害死,幕后黑手正是霍贵妃!因为他和霍贵妃有杀母之仇,所以永远不可能做真正的母子,早晚会除掉她,除掉霍家!

“为什么?”长孙曦不解的问,“不是说,贵妃娘娘一直盛宠无双吗?我听说,素妃娘娘当年的位分并不高,应该威胁不到她,怎么会要下此毒手呢。”

殷少昊冷笑,“当年我也不明白。”眼中闪过一抹冷光,“直到后来,父皇说出了许氏的事情,我才懂了。”

“什么?”长孙曦仍旧一头雾水。

“你的母亲许氏,是父皇做皇子时一心想要求娶的女人。可惜父皇的生母刘太后,当年只是一介宫女出身,先帝在的时候,刘太后的位分并不高,父皇也不得宠,----根本娶不到辅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当朝丞相之女,这便成了父皇一辈子的憾事。”

“没有办法,父皇只好找了一个替身,就是我的生母。”

长孙曦摇头道:“那照这么说,贵妃娘娘也应该是谋害我的母亲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