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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因为事不关已,白露没怎么留意电视上的新闻。拿了几袋方便面去收银台付账时,听到旁人的议论纷纷,她突然心中一动。一个隐约模糊的想法,像土壤中的种子一点点往外探出芽头,逐渐生出清晰轮廓——心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跳一气,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一道蓝色闪电无声掠过,一声巨大雷声轰隆滚过,闪电惊雷齐鸣后,蓄了良久的雨终于唰唰地落下来,千条万条晶莹雨线,像无数伤心的泪水急淌在苍茫夜色中。

雨势最急的时候,白露冒着大雨出了门。她下定决心又一次去了希尔顿酒店。她一定要救杨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她唯一惋惜的是没有早点把自己的身体给杨光。

只因白露曾经尝试过走那条路,总自觉人生中有污点。矫枉过正,便得她更加自重自爱。她轻易不肯让杨光逾越禁区,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孩。如果她随随便便就能跟他上床,那他可能会觉得她对别人亦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日后前尘旧事若是万一被人翻出来,他更会认定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轻浮女子。

可是,饶是她这般自重自爱,这一夜,终究还是要走一条自轻自贱的路,自己把自己送上章铭远的床。

再一次踏进希尔顿酒店时,白露眼中满是苍凉无奈。五年前,她在这里试着找客人贩卖自己,章铭远就是那个购买者。当时她收了钱却没有兑现那笔“交易”。还以为逃过了一劫,谁知漫漫人生路却像一个转盘,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大圈后又把她送回原地——这是命运的捉弄吗?

敲开房门时,章铭远显然没想到她又会回来,一脸明显的讶异。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我来陪你(上)床。”

她已经豁出去了,没想到他却一脸不感兴趣:“是吗?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话一说完他就想关门,她急了,不管不顾地硬挤进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看着她没有再拒绝,一派轻浮口气:“我现在要洗澡,你真的要陪我?那好,脱光衣服一起进来洗鸳鸯浴吧。”

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顿时愣住。如果在浴缸泡鸳鸯浴,她还能留下身体证据吗?那岂不是白白地来这一趟。见她咬牙不语,他也不再理她。自己进去洗澡,洗完澡后径自睡觉,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走时记得替我锁门,谢谢。”

看着紧闭的卧室门,白露心中满是苦涩。没想到章铭远关键时刻充起了柳下惠,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对她完全不感兴趣,那她的计划该如何实行?她又不懂得怎么对付男人,尤其是诱惑一个男人,一丝经验都无。

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客厅里,白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便在客厅的沙发下坐下来,捧着头苦恼地思索着。

她枯坐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最后只得打电话请教邵蓉。邵蓉听了她的计划,沉默良久方道:“你真打算这么做?想清楚了没有?”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蓉蓉姐,这是唯一的办法。求他是没有用的,只能用这个办法逼他,他才会不得不答应帮我救出杨光。”

邵蓉有些气恼:“为了救杨光这样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他那对势利父母平时那么看不起你,关键时刻倒来逼你想办法救人。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自己想办法去救哇。”

“蓉蓉姐,无论杨光父母怎么不好,他对我是好的。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而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就是因为你了,他自己酒后驾驶才惹出这么天大的麻烦来。”

“不,我相信杨光是被冤枉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救他。”

邵蓉深深叹口气:“露露,你也是成年人了,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好,我告诉你怎么对付章铭远。”

邵蓉告诉白露,等章铭远睡熟后再进他的房间:“你不是说他之前在酒吧喝酒了吗?酒是色媒人,最容易乱性。他保持清醒时虽然拒绝了你,但他睡得迷迷糊糊时你躺到他身边去撩拨他,只要他是个男人,很容易就会兴奋冲动起来的。”

卧室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旋就开了。走进房门时,白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越跳越快,像戏台上又急又密的鼓点声声,在催着演员上场——是呀,上场,该是她上场的时候了。这一夜,她将扮演一个羊脂球般的角色。

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白露用发抖的手掀开一角被子钻进去。被窝里很热,全是章铭远的体温,像五月的阳光那么温暖。她却止不住地哆哆嗦嗦,似是冷,其实是紧张与恐惧。

章铭远虽然睡着了,但意识朦胧间或许感觉到有人钻进了被子,嘴里无意识地唔了一声,一只手摸索地朝她伸过来。宽大的手掌热烘烘地落在她身上时,她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那只手像蛇一样游走在她光裸的肌肤上,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前。很快,醉梦沉酣中的男人迷迷糊糊地亢奋起来,一个翻身,整个人伏在她身上…

当那一记尖锐的痛楚,从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迸射出来时,白露哭了。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得满枕都是。

屋里完全恢复平静后,白露悄悄起身穿好衣服,然后找到章铭远的内裤擦拭一下弄脏的床单,再用塑料袋细致地包好,打电话叫邵蓉过来先把这包证物带走。她再独自留下等他醒后和他谈判。

邵蓉想留下陪她一起谈:“章铭远这种人被人捧惯了,你这样设计他让他吃上一个大闷亏,我怕他恼羞成怒起来会动手打人。你一个人和他谈我实在不放心。”

她坚持不用陪:“有外人在他面子上更过不去,只会更恼火。没事的,蓉蓉姐,他总不至于会气得杀人,只是让他打几下不要紧。如果他不合作,我带一身伤去报案更加可信。”

章铭远果然盛怒之下动了手,一个巴掌抡过来,她整个人歪在椅子上,脸颊又麻又痛,嘴里满是鲜血的咸腥。

男人的力气真是可怕,但她一点不害怕,她最害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她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现在到了逼宫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胆怯退缩。他还意有迟疑不愿合作,她便把杀手锏拿出来,提醒他,他的内裤在她手里。这是她跟莱温斯基学的,白宫女实习生凭借一条染有精斑的裙子让美国总统陷入拉链门的性丑闻。她想,章铭远也不是笨人,应该不至于想让事情闹到那一步。

他思索半晌,给出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好,我可以答应救你男朋友出来,不过我有条件。”

顿了顿,他开出了他的条件:“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那去住,直到我让你搬走为止。”

她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一五一十地对她说得清清楚楚,又狠又无所谓的口气。她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其实就是不服气被她摆了一道,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舒坦,所以也下定决心不让她过得舒坦。他这么做,目的就是要堵了她继续和杨光在一起的路。他不甘心就此被她要胁,乖乖听她摆布,便出奇不意地反将她一军:人救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别想再和他继续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你只能委曲求全地跟着我做同居情人。如果不愿意,那你就撕破脸皮闹吧,我奉陪到底。不过我拖得起,你男朋友那案子未必拖得起。

白露自以为设计周全,万万没有想到章铭远还有反戈一击的余地,而这一击又犹如击蛇七寸,拿住了她的软肋与要害。他脸上也带着一种不甘不忿豁出去的狠劲,让她明白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而杨光的案子也的确不宜久拖,他关在拘留所里是怎样度日如年的滋味她完全可以想像,更遑论一旦正式判刑关进正式的监狱去任老犯人殴打欺负。光是假想一下,她就心里难受到极点。她的杨光,一直如阳光般耀眼明亮的大男孩,怎么可以被关进那种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呢?

而她,其实也没有理由再和杨光继续走下去了吧?之前她原本打算还了章铭远的钱后就把所有前尘旧事都对杨光解释清楚,并相信他到时一定会理解信任她。

谁料到命运如此无常,平地起风波,杨光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也因此恨她怨她,那日在交警大队他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至少他不会恨一个陌生人。

况且现在的她,也已不再是杨光曾经喜欢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她再去对他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他会相信她只是因为他才和章铭远上了床吗?还是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早就和章铭远有不正当关系?她都没有把握了——既然如此,她还坚持什么呢?

思来想来,白露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暗如乌贼喷过的墨水海,没有一丝光明。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如游丝的声音响起:“好,我答应。”

第四章8

8、

次日,白露就收拾简单的行李搬去了章铭远独居的公寓。章铭远也履行承诺,马上就着手疏通杨光的交通肇事案。

欧宇驰对此有些不解:“铭远,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过绝不会管这件事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白露给你下了蛊吗?”

章铭远面无表情地吸着一支香烟,声音平平板板:“就当我中了她的蛊吧。”

彼此都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欧宇驰推心置腹地劝道:“铭远,其实这种事你真不应该出面管的。酒驾引发的交通肇事案,公众关注度已经越来越高,在网络上很容易成为热点话题。如果你想办法帮杨光疏通脱罪,没准会引起受害者家属的气愤不满,他们要是四处去闹去告,怎么都会给你惹来一些麻烦的。倘若事情传到你家老爷子耳朵里,你没好果子吃。他一向不准你们姐弟几个仗着他的关系在外头乱插手什么事情。尤其是这种群情激愤的敏感事件。”

章铭远何尝不明白这类事情最好以不插手为妙,可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管。

“先别说那么多了,你先陪我去见一下杨光的辩护律师吧。据白露说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被冤枉的,如果真是被冤枉,那我插手管了也就没什么麻烦了。”

在约好的一家茶楼,律师把案情的一大疑点详细地对章铭远说了一遍,他听得若有所思:“如果杨光没有说谎,记忆力也没有出错,当时真有这么一个女人开车带着他离开酒吧,那撞人的就百分百不是他而是那个女人了。”

律师一边点头一边无奈地一摊手:“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没有说谎,但问题是现在找不出这个女人。”

欧宇驰更是泼了一盆冷水:“即使找到了这个女人,没有证据证明的话,她也可以坚决不承认自己撞过人的。”

章铭远沉吟半晌,突然间灵光一闪:“现在要找这个女人的确难度太大,想让她承认是自己撞的人更加不可能。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找找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这样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驾驶着一辆白色捷达经过。从酒吧出发直到肇事地点,这段路程总共有几条路线可以抵达,我们先一一列出路线图,然后再顺着路线图挨个盘查,看是否有线索。你们觉得呢?”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胜过毫无希望。章铭远马上亲自出面找了市里一位主管公安部门的主要领导,慎重其事地提出请求:“原本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毕竟是我这位哥们自己不小心闯了祸。我爸平时也反复交代过,没什么事千万别给你们找麻烦。不过我这两天才得知这案子其实还另有隐情,我哥们可能是被冤枉的。所以,能不能请田叔叔您发句话,再让下头办案的人再仔细查一查?”

章铭远的父亲曾经是这位领导的领导。老领导的儿子亲自找上门来开口求帮忙,他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满口答应。

上级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过问这桩案子,指出有可疑点必须细究详查,交警大队的头头们也就不敢掉以轻心,把杨光的案子翻出来再一次调查。按章铭远的思路将从酒吧到肇事地点的途经路线一一标注出来,总共有三条路线可以抵达。这三条路线都派了警察去走访查问,案发当时是否有人看见过一位穿紫色衣裳的女人驾车经过?重点询问对象自然是沿途的店面。

在一家药店,警察问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一位收银员在反复询问下想起来一件事,说那晚大概11点钟的时候,有个穿紫色衣裳的女人来店里买过一盒避孕套。来去匆匆,付了钱就马上离开了。因为她买的是性生活用品,而且还是拿的最贵的一盒,收银员就不免好奇地目送她离开,看见她上了停在店门口的一辆白色捷达车,然后驱车远去。

警察立即追问:“她上的是不是驾驶座?”

“是呀。”

“那当时你有没有看到副驾驶座上有人?”

“她拉开车门时,我是看见副驾驶座上躺着一个人。”收银员可能怕警察没听明白,还用手比划一下。“座位放平了,整个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我猜他可能是喝醉了。”

药店收银员的话让那位紫衣女郎不再是杨光的一面之辞。她说出的白色捷达车以及副驾驶座上躺着的男人等细节,都从侧面印证了杨光的话。为了正面确认,警方还根据收银员的口供,调阅了药店前方几百米处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录相带也证明,在那晚11点过1分时,杨光的白色捷达车经过了这个路口。这个时间非常吻合收银员所说的紫衣女郎购买避孕套后离开的时间。这样也就可以确定,事发当晚,驾驶捷达车的司机确实不是杨光,而是那个紫衣女郎。11点28分发生的那桩交通肇事案,她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趁热打铁,又把杨光连人带车被发现的护城河畔那条小街重点盘查了一遍。因为这个紫衣女郎驾车撞人仓惶逃离现场后,她必得在这里离开车子并嫁祸给杨光。那一晚,这里会不会也有人无意中看见过她呢?

在这条街的查询工作起初有些不太顺利,问了不少人都问不出头绪。后来警方改变思路,晚上十一点半后再派人过来找途经的路人盘问,结果问到一个下夜班的中年女人时,她点头道:“一辆白色小汽车吗?我前不久有一晚下夜班是看见过。”

这个女人说,那晚她下夜班后正骑着自行车回家时,一辆白色小汽车慌慌张张地从后面开过来,差一点撞到她了。她当时还骂了一句:“开这么快有钱捡啊!”

后来她继续骑车,拐个弯拐进她住的那条小街时,又看见一辆白色小汽车远远停在前方的树影里。后座上并排放着的一对鲜红心形靠枕,让她认出那就是刚才差点撞了她的那辆车。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大敞着,有个女人站在车门前正弯着腰朝里头拖什么。红色靠枕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她拖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那女人拖得很用力,好像要拿什么重东西,却又两手空空地直起腰关上了车门。似乎察觉到了她好奇的注视,那女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后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脚步又快又急。

“我当时就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因为已经到家了,我急着上楼回家,我家就住在这幢楼。”

中年女人指的那幢居民楼与肇事车辆被发现的地点不过百余米。办案警察看了看,再问她一个问题:“你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特征了吗?比如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中年女人回答得不假思索:“紫色,本来在树影里我没看出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她往那头走时正好有盏路灯,照得清清楚楚,是一种粉紫的颜色。对了,那辆车牌号码我都还记得后面两位数呢。”

“哦,是哪两位数?”

“是18,正好是我闺女今年的年龄。”

杨光的车牌号码,尾声就是18,各方面细节都对上了。很明显那个紫衣女郎驾车仓惶逃离肇事现场后,就把车停在这条僻静小街,然后再把副驾驶座上沉醉不醒的杨光拖到驾驶座上,嫁祸与他。

案件至此,可以说是基本真相大白。虽然这个没名没姓没有任何身份资料的紫衣女郎一时间还找不出来,但杨光的嫌疑已经可以洗刷。他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只是人虽然不是他撞的,肇事车辆却是他的,他对此也要负一定的赔偿责任。不过对于杨氏夫妇来说,儿子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就是好事,赔点钱不算什么,权当破财消灾好了。

杨光恢复自由身后,白露一直没有见过他。她曾经鼓足勇气试着打过一次他的手机,却被告知该号码已销号。他换了号码却没有告诉她,态度不言而喻。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他了。

事已至此,或许无言的结局亦是最好的收场。

夏天的栀子花大朵大朵地开了,铺天盖地的香。花香清凉的深夜,白露一个人独自倚着窗,看着天上一弯新月,银钩微湿,像一只哭过的泪眼,撒下凄凉的清光。

看着看着,她静静地落下泪来。

第一章1

第一章

1、

盛夏八月,阳光格外猛烈。暴晒下的街道热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午餐时分都没人愿意下楼吃饭,于是外卖便当成了抢手货。

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王海腾和霍玫都不在,白露独自在外间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起草一篇公文,一时还没顾上叫外卖。

正忙碌着,工程部新来的工程师小郑跑来敲敲门,一双带笑的眼睛,自来熟的语气:“白露,你有没有订餐?我们工程部在订,要不要顺便帮你订一份?”

“好,谢谢你,我要一份卤肉饭。”

他笑嘻嘻地走近:“咦,你居然吃肉哇,我以为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为了保持身材只吃蔬菜水果呢。”

她淡然一笑:“我从不节食。”

“好,卤肉饭,我记下了。一会订餐会送到我们工程部,我再给你送过来。”

“那谢谢你了。”

“都是同事,不用客气。”

小郑如此殷勤,白露不难猜出原因。无非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初来乍到不知道她的底细,逮住机会就大献殷勤。但她想,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小郑知道得比她想像中还要快,半小时后他再送餐来时态度拘谨多了,不复之前的谈笑风生,称呼也变了:“白小姐,你的卤肉饭。”

白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喟叹。她是章铭远的女人,这一点在天都国际上上下下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虽然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什么,但大家对她的态度变得客气多了,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对一个秘书。就连老总王海腾和她说话时也总是笑容可掬。

无论是同事们的客气还是上司的笑脸,她都很清楚是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全看章铭远的面子。下意识地,她联想起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可事实上,她并不是一只想扯起虎皮做大旗的狐狸精。

白露会继续留在天都国际上班,是因为霍玫一再打电话叫她。不得已搬进章铭远的公寓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往外跑,不愿意一天到晚关在那个樊笼般的地方。相比之下,她自然也愿意继续出来工作。

而之前她起意坚持要从天都国际辞职也完全是为了要躲避章铭远的缘故,现在她根本摆脱不了他,也就没必要非从天都国际辞职走人了。况且霍玫一向对她很好,王总人也和气。所以,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工作岗位上。

下班的时间到了,白露却还不想走。以前上班,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怎么捱都还不到下班时间;工作也太冗杂,怎么做也做不完。

可是现在,白露却觉得上班时间太快了,一下就过去了。工作也太少了,三下两下就做完了。可是她还不想下班,不想回那套公寓。便乱七八糟地给自己找事做,拖延下班时间。

可是再怎么拖延也还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在公司呆一辈子。杨光虽然没事了,可她还是不能把章铭远给惹恼了。他曾有意无意间提醒过她:“别以为杨光放出来没事了你就想着开溜啊!你要是溜了,他没准又会出点什么事呢,到时候你可再别回来求我。”

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警告她别以为杨光出来了她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到时候他想想弄点什么让杨光“行为不慎”的事端很简单。也就是说,她还得好好敷衍着他,可不能过了河就想着要拆桥。

白露磨磨蹭蹭地回到公寓,打开门时屋里静悄悄的,如一幅静物画。看来章铭远今天又不在家,他如果在家电视机一定是开着的,他这个人就静不下来,不弄出点声音似乎就觉得闷得慌。

她松了一口气,他如果在,她便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好在他的狐朋狗友多,经常不回来,有时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终日静无人语,寂寥如深山老林。

屋子很干净,处处一尘不染,看来清洁阿姨下午来过了。天太热了,一身汗腻,她先进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拿去阳台上晾。正晾着衣服突然听到开门声,循声一望,是章铭远回来。

他换了鞋进屋,钥匙串套在食指上随意转动着,看见她抱着衣服,他似笑非笑地一咧唇角:“你洗过澡了?多可惜,我还想回来和你一起洗鸳鸯浴呢。”

她冷着一张脸不理他,当他是透明的,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只管径自晾着手里的衣物。

其实搬进来后章铭远一直都没有碰过白露。平时他睡主卧室,她睡客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此她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因为最初他提条件时就说得很明白,之所以要她搬过来和他同居就是要打破她的“如意算盘”,不让她鱼与熊掌兼得,靠他救出男朋友后再继续甜蜜二人世界。他对她其实是没兴趣的,酒店那一晚也是她主动,以身作饵的一个圈套。结果,圈到最后她却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好在这场所谓的同居不需要同床,她为此很是暗自庆幸。章铭远如果有好处,这绝对算一点,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不过他虽然不碰她,和她说话时却时不时地会暧昧一下,似乎两人关系多亲密似的,她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让她难受。所以每次他这样,她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去理会他。

见她不理他,他双手一摊作叹气状:“你怎么做人情妇的,我回来了非但不笑脸相迎,倒还要给我脸色看。”

她实在没忍住,冷冷道:“如果嫌我做得不好,那你另换一个会做的好了。”

“我到哪里找更好的,你教教我?”

她心中一动,声音顿时柔和几分:“章铭远,其实公司有好几个年轻未婚的漂亮女同事都很倾慕你这位顾问大人。如果你愿意,我替你介绍。”

把手里的钥匙当的一声扔在茶几上,章铭远唇角的似笑非笑带上了几分冷意:“你想找替身来让自己好脱身吗?别妄想了,我告诉你白露,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耍过我,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我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的。”

心思被他看穿了,白露一时有些恼羞成怒,遂更加冷起一张脸:“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做得不够好。抱歉,我就这样的脸色,嫌不好看你就少看几眼吧。”

然后她径自回房,关上门睡觉。客厅里,章铭远一直没有睡,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要死,她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也不打算出去叫他小声点,就强忍噪音捂着耳朵睡,却到底是睡不着的。

直到后半夜章铭远关了电视回房睡觉,屋子里安静下来了,白露方才倦极沉沉睡去。

夜里没睡好,早晨白露自然就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时发现已经九点了。她慌忙跳下床,用最快的时间梳洗换衣服。

章铭远的卧室门敞开着,显然他已经起床了,但屋里却没有人。他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间屋子里,他几时来几时走全然没有时间规律可言,她也毫不关心与过问。

下了楼,白露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在这个高档小区中,像她这样步履匆忙的人极少见,因为这儿家家户户都是以车代步,上下班时间,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出入全靠自己的双脚。

路上又堵车,堵得水泄不通,赶到公司时,都十一点多了,这个上午班白露基本是旷掉了。她很抱歉:“对不起,霍小姐。”

“没事,反正今天也没啥工作。咦,你怎么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没休息好吗?如果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我批你一天假。”

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用,我没事。”

中午的时候,却有事情找上门来了。手机铃响时,白露一看来电显示就有些奇怪。是无锡的电话号码,应该是她某位叔叔或婶婶打来的。平时他们很少会给她打电话,她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会打个电话去礼貌问候一下。虽然她是两个叔叔家轮流长大的,但实事求是地说,感情并不深。寄人篱下四个字的意思,她就是在叔叔家有了入木三分的理解与认识。所以来到北京后,就没什么密切联系了。

接起来一听,电话是小婶婶打来的。先绕了半天圈子,最后才吞吞吐吐说明来意。原来她小叔多年的胃痛最近一犯再犯,在市医院又查不出具体原因,两口子打算来北京看病,因为感觉首都的医院会更好一点。

“白露,我听人家说,来北京看病其实有些检查治疗费用比地方上还要便宜,医生的技术也更好。所以想陪你叔一起来北京做个彻底检查。这趟过来,你那方不方便让我们住几天?”

白露一怔,这可真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她现在住在章铭远的公寓里,自己以前租的那间屋子早退掉了,一时半会她上哪找地方给叔叔婶婶住呢?

况且只要住几天的话,租房子也没办法租。现在租房最少也要交一押三,就是交一个月租金再押三个月房租的押金,只住几个天的话未免太不划算。住到邵蓉那儿去也不合适,又不是她的叔叔婶婶,何况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

她左思右想,一时间没有回答,电话那端的小婶婶便有些误会了。

“白露,我和你叔就算以前对你不够好,至少也不会太坏吧?好歹也把你带大了。虽然你上大学的事我们没有出力,但这么多年替你父母养大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叔现在要进京看病,难道在你那住几天都不行吗?这个亲戚情分总还是有的吧。”

这是肯定的,无论如何,白露毕竟是在两个叔叔家长到这么大,他们于她总有养育之恩。她连忙解释:“小婶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间没地方让你们住,因为我现在也是借住在别人家。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地方让你们住的。”

小婶婶这才满意了:“白露,那就麻烦你了。有个地方住就行,好赖不论。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北京也不容易,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打扰你。来北京看病路费医疗费已经要花不少了,如果还要花钱吃住就更费钱了。你最好找一个能让我们自己做饭的地方。”

小婶婶的要求,让白露更加一筹莫展。原本她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小旅馆开间房,让叔叔婶婶住几天。可是婶婶还想有地方做饭,她上哪找这样的地方去?

第一章2

2、

白露最终还是决定去租房,下班后她一口气跑了好几家房产中介公司,想问问有没有短期租赁的房子,哪怕价钱高一点。可是人家一听都摇头:“房东不愿意租短期,嫌麻烦。”

跑了半天,一无所获。白露拖着一双酸痛的腿回到公寓时,意外地发现章铭遥坐在客厅里。依然一身优雅的职业套装,手边放着一只公文包。看着她,她表情淡漠中带着一丝含而不露的轻视:“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虽然不知道章铭遥为什么会等自己,但白露不难猜出原因。

第一次见到章铭遥,她就敏感地察觉出她不喜欢她,她一定觉得她是那种掘金女郎一门心思想在她弟弟身上捞油水。一般来说,出身寒门的女子跟出身豪门的男子走得太近,总免不了被人如是猜想。

其实不只是章铭遥,公司不明就里的同事们私底下不也凭猜测瞎说一气。都以为她是因为攀上了章铭远这根高枝所以把男朋友甩了。闲言碎语免不了刮在她耳中,她都没力气去解释。解释什么,再解释也没用,她的生活反正回不到从前了。

白露不卑不亢地走过去,在一旁坐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章铭遥不答反问:“你知道铭远有未婚妻吗?”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章铭远让她搬来前,她还拿这件事来试图扭转乾坤:“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的,我搬过来的事如果被她知道了,你会有麻烦吧?”

他一句就把她顶回去了:“我的麻烦不用你操心。”

此刻章铭遥再来提未婚妻三个字,她只有苦笑:“我知道,但他坚持要我搬过来。”

章铭遥很敏锐:“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并不想搬过来?”

白露迎视着她审视的目光,无比坦然:“当然,我也是没有办法。章小姐,你可能觉得我对你弟弟有企图。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有苦衷的,信不信由你。”

“既然这样,那你随时可以搬出去,铭远那里我会替你解决。”

白露一怔,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转机。她还以为最少要陪章铭远耗上一年呢,想不到章铭遥居然做了她的救星。

“章小姐,那谢谢你了。我马上就搬走。”

白露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她带来的东西原本也就不多,虽然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有不少衣物行李,但绝大部分东西她都寄存在邵蓉那里了。搬来章铭远这儿时她只拎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必用的日用品,一个旅行箱就装完了。

章铭遥注意到她简单的行李,眸中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惊讶:“离开这里后你有地方去吗?”

“有,不劳你费心。”

白露想好了,离开这里后今晚先暂时在邵蓉那里借住,明天就去租房子。叔叔婶婶来北京看病也正好有地方住。

白露拖着行李箱找到邵蓉的几回醉酒吧时,她正在招呼一位独坐的斯文男客。一副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的样子。她有些愣怔,因为还从没见过邵蓉这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