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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叔叔婶婶上次来过后,看到章铭远好歹帮过忙的份上,白露对他没那么冷若冰霜了。也不会再一见他回来就马上回自己房间躲着不出来。偶尔也会主动跟他说一两句,比如眼下意外之余地询问,一般而言,他都不会在饭点上回来的,他总是在外面吃饭。

“你做了什么吃的?好香。乌冬面,正好饿了,我吃了啊。”

章铭远没有回答白露的问题,而是循着香味走到餐桌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起筷子挑上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吃起来。她来不及叫住,就眼睁睁看着他吃了她的面,气恼得不行:“这是我煮给自己吃的,你要吃不会自己煮吗?”

他干脆利落地给她两个字:“不会。”

她再恼也没办法,这一碗面条都已经被他吃过了,她没法吃了,只得悻悻然再去给自己煮上一碗。

他这不客气,吃完那一碗说还没吃饱,想让她再多煮一份。她负气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袋,我还要吃呢。你还没吃饱自己再出去吃吧。”

傍晚六点多吃完的面,七点过后坐在客厅正看着新闻联播的章铭远突然感到不适,跑到卫生间把刚吃下去不久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白露正在卫生间里洗刚才洗完澡换下的衣服,见他冲进来对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吓一跳,尽管她并不想对这个人表示关心,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老实说,刚才那碗面你是不是下了毒?你想毒死我是吧?”

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看来没什么事。白露又好气又好笑:“是,我下了五毒穿肠散。章铭远,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了,赶紧写遗书去吧。”

还以为章铭远吐过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却没想到接下来他还是接二连三地吐。

第三次呕吐后他喝了半杯温开水,但很快开水也全部吐掉了,吐过机会后他进了主卧室不再出来,主卧室里有单独的卫生间,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还是透过 厚实的门板隐约传出来了。

白露虽然不想去管他,但是越听越不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涂成这样子?难道那碗面这有问题?可是第二次煮的那碗面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为什么她吃了却没事?

章铭远的不良症状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依然不减。白露想了又想,觉得任他这样下去不行。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她岂不是要负见死不救的责任,虽然她当初恨极他时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但现在他要果真死在屋子里,她只怕脱不了干系。而且,她叔叔看病的事他到底帮过忙,单凭这一点她也不能袖手不管。

于是她跑去咚咚地敲门:“章铭远你没是吧?”

“没事。”

章铭远虽然回答没事,但声音有气无力,白露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进去看看。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一张摇椅上,头靠着椅背微微仰着,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头顶一盏壁灯,一束柔和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可能会没事,所以她走过去再次询问:“你真的没事?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他微启双目,声音虚弱但倔强:“不去,最讨厌去医院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有这抗拒医院的心力,白露真是哭笑不得:“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

话音未落,章铭远就皱着眉头捂住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了两步之遥的卫生间,抱着马桶连连呕吐,胃里的东西都早已经吐光了,是在没什么壳吐了,他却还是难止恶心呕吐,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这种情况看来不去医院想等它自己好是很难了。

等章铭远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出来后,白露再次劝他:“还是去医院吧,如果真是那碗面的问题,搞不好是食物中毒,一定要让医生来处理。”

他可能也感觉越来越难受,没有再坚持:“我已经让大强下班回去了,车子在楼下车库,你开车送我过去吧。”

白露虽然考了驾照,但她的驾驶技术相当一般。因为驾照到手后她几乎就没再摸过方向盘,平时开得少,自然就开得不好。起初她还想让大强过来加班,可等他从家赶来还得半钟头,有这时间他们早到医院了。

而打120叫救护车章铭远不干,说一点小问题别折腾得整个小区都还以为出了垂危病人呢。

没办法,只能由白露开车送他去医院了。新手上路,免不得开得格外小心翼翼,车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他还打起精神笑话她:“我算知道什么叫龟速了。还好我不是心脏病突发,否则以你这种速度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她气不得恼不得:“我都说了我驾驶技术不好,是你非要我送的。”

说话间一分神,差点把前面一辆车追了尾。她急忙一刹车又熄了火,搞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开到医院,如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艰难。

值班医生初步诊断也怀疑是食物中毒原因暂时无法查明,需要住院治疗。一听说要住院章铭远的眉心就皱成了一个川字,白露也没想到会要住院,还以为来医院打个针输个液止住呕吐就行了呢。

医生一脸严肃:“肯定要住院治疗,等过两天病情稳定了才能出院。而且食物中毒目前只是一个初步诊断,明天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住在医院更方便。好了,我让护士给你们安排一个病房,现在先去打上吊瓶输液吧。否则病人一直这样吐下去可不行。”

的确,章铭远现在的不良症状不仅仅只是呕吐,他还觉得有些发热和头晕,虽然没有腹泻但肠胃感觉很不舒服。医生一定要安排住院治疗,虽然他十分不情愿,但不能不遵医嘱行事。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配合医生,到头来估计只会在医院住得更久。

章铭远需要住院治疗,白露觉得兹事体大:“那你通知你姐过来吧。”

不料他却不假思索地否决:“要她过来干嘛?不要。”

“你都要住院了,还不让家人知道吗?”

“只是饮食不当引起的小毛病,明后天就会好了,又不是什么绝症,别一惊一乍地区惊动他们。”

章铭远自己不愿通知,白露没电话号码 也没办法替他通知。他没有家人过来看护,在病房里输液时她只得陪在一旁。每一瓶药水即将滴完时负责按铃通知护士过来换药。

白露还是第一次这样守护一个生病中的男人,杨光一向身体很好,她还不曾在男朋友身上尽过这份心,没想到今晚却要在医院熬夜守着章铭远。陪着一个她曾经恨不得他去死的人。人生种种,实在难以预料。

可能药水中有镇定助眠的作用吧,输上液不久后章铭远很快就睡熟了,几大瓶的药水知道后半夜才全部输完,白露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也没那个精力再提心吊胆地开车回去,好在单人病房有张长沙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衣躺下去睡着了。

阳光刺眼的光线把白露从熟睡中唤醒时,是早晨七点多。一睁眼,她就发现对面病床上的人不见了。一骨碌爬起来,有白色被单从身上滑落。他起床后把被子给她盖了?抓着被单,她有片刻愣怔。

跑去外面走廊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章铭远。再回到病房时她却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正独自站在窗前吸着烟,表情有些落寞与惆怅。丝丝烟雾从他唇间飘出来,仿佛一缕缕无形的惆怅,一声声无语的叹息。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扭头朝她看过来,错愕的眼神:“你不是走了吗?”

他以为她刚才不在屋里是已经走了。她的确是打算走,昨晚在这守了一夜是不得已,没理由今天还要她守吧?她想即使他不愿意通知家人,也可以通知朋友过来陪陪他。半夜三更的把朋友叫过来陪可能不好意思,白天来陪一陪就没关系了。就算他的朋友以酒肉朋友居多,之手欧宇驰是绝对的铁杆一个。

“我是要走了,今天还要上班呢,还得回去换套衣服。你找个朋友过来陪你吧,比如欧宇驰。”

他没有立即接她的话,深深吸口烟后,方淡然道:“知道了,你走吧。”

肚子饿了,白露打算离开医院就去吃早餐。由此及彼地想起来问:“对了,你吃早点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上来?”

她想他应该比她更饿吧?昨晚胃里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全部吐光了。到底是病人一个,她不好意思不管他。

他却摇头:“不用了,上午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医生交代不能吃东西。”

白露这才想起来,医生昨晚交代过今天上午还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走,一位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了:“11床,抽血化验。”

护士从章铭远身上抽走了三小管学,说是有的做两对半有的做血糖血脂什么的,总之各有各的用处,一会儿他还要去做心电图和B超。

她想了想:“要不我打电话向霍小姐请个假,陪你做完检查再走吧。”

送佛送到西,昨晚一夜都守了,何况今天这个上午。她想,权当还了他那日安排小叔叔看病检查的人情。

2

章铭远的心电图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B超结果出来后医生拿着看了半天,一脸凝重地说胃里好像有阴影,建议再照一次CT详细检查。胃里有阴影的通常可能性就是有肿瘤,有肿瘤的话那问题就小不了,癌症的几率较大。

白露当即听得心里一突,扭头去看章铭远,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CT室上午已经排满了,只能等到下午再做检查。白露陪着章铭远回到病房,看他又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不由地出声提醒:“别吸了,吸多了烟对身体没好处。”

他夹烟的手停顿一下:“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她本能地要否认,但想想他的病情未明心情不好,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坐下吸烟,吸得非常缓慢。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白露,如果我真得了癌症,你就很快可以彻底自由了,你高兴吗?”

白露浑身一震。实事求是地说,在最初最恨章铭远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不止一次诅咒他去死,他死了她才解气解恨。但是现在,当他真有可能不久人世,语气苍凉地问出这一句“你高兴吗”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设想中的那样拍手称快。一个人怎么能为另一个人即将面临死亡而感到高兴呢?这简直太没人性。

“你别胡思乱想,CT检查结果可能没事。对了,你饿了吧?检查都做完了,我去给你买点的吧。”

白露借故跑出房间,章铭远的病情既然有这样的变化,她想怎么也还是要找个人来医院主持大局。万一下午的CT结果不容乐观,她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处理局面。昨晚来医院时走得匆忙,章铭远的手机忘在卧室没带。她想现在回去找到他的手机,查处他姐姐的联系电话,通知她马上过来。这种时候,亲人是肯定要到场的。

章铭远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统统不理会,只管查找通讯簿。很顺利地在手机里查到了章铭遥的手机号码,可是打过去却没人接,转到了秘书台。

没办法,她只好再找欧宇驰的电话打过去。好在他倒接得很快,因为看见来电显示的缘故吧,开口便道:“铭远,电话怎么一直不接呀!找你一晚上了。”

“欧宇驰,我是白露。”

他十分愕然:“是你?铭远的手机在你那吗?”

白露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一听章铭远又进了医院,而且还查出胃部有阴影,欧宇驰顿时就紧张起来:“怎么不早说,我马上来医院。”

白露买上一份清粥小菜带回医院时,欧宇驰已经在病房了。他应该已经对章铭远说了很多宽心安慰的话,她推门进去时,正好听到章铭远一副似是无所谓的语气:“…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真有什么万一也没啥,已经多活了两年了。”

“瞎说什么呀!不会有事的。上次那位相命大师就说过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露停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断他们的谈话。但章铭远已经看见了她:“你总算回来了,买了什么吃的,我还真是很饿了。”

他有胃口就是好事,白露记得小时候奶奶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病后什么都不想吃或吃不下就麻烦了。

她把白粥小菜端出来给他吃,他虽然满口嚷饿却吃得很慢,眉头微微蹙着,进食似乎让他感觉不适。结果一碗清粥少僧多还没吃到一半就又哇的一声吐了,趴在床沿吐得很厉害。

欧宇驰都有些慌,一边伸手替他轻拍后背,一迭声地说:“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白露立刻按铃叫医生。医生过来查看后叮嘱让病人暂停进食,又加了一瓶药,特别嘱咐这瓶药水静脉点滴时要滴得慢一点。药水一滴滴输入章铭远的身体时,他蹙紧的双眉略有舒展,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白露觉得这儿没她什么事了,有欧宇驰在她就没必要还守着。正打算表明去意,欧宇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的病房里响得格外刺耳,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接电话。

轻手轻脚地收拾一下装着清粥小菜的外卖盒,白露准备拿出去扔掉。顺便离开。她从病房退出来时,欧宇驰正好接完电话准备回房。见她一副想走的样子,他马上拦住:“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找他姐姐来呀!我和你都是外人,这个时候还是通知他家人来比较好。”

“遥姐不在北京,她现在人在重庆考察学习,今天还去了下面一个什么乡还是县,估计等她赶回来至少也得傍晚了。我已经跟医院打了招呼,通知CT室的主任下午提前过来上班,尽快安排铭远做CT检查。否则这样子悬着心更是一种折磨,不如早点知道结果。万一结果出来不好,你得想办法帮我先瞒着他。我和他太熟了,说谎话一眼就会被他看穿的。”

“我怎么帮你瞒他?未必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要不你通知他父母来吧。”

“不行,没有确诊前不能惊动他家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况且这会儿他老爷子在国外公干,远水也就不了近火,反倒白让他担心,不如不告诉。”

“可是。。。。。。”

“别可是了,总之你现在不能走。等CT结果出来如果没事你再走,我绝对不会拦你了。”

顿了顿,欧宇驰又说:“我知道你对铭远一直心怀芥蒂,或者干脆就是仇恨,但有些事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他了。比如你以为他在背后跟人说三道四过你五年前的事情,没能做到君子守口如瓶。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除了对我,他从没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即使是我,也是因为那天我也在场。所以他没办法瞒我。”

白露听得一怔:“什么,那天你也在碧浪湾酒店?”

“对,那天铭远不是没带那么多现金离开过一会儿出去取钱嘛,正好在门口遇上我,他临时找我拿了一万块,还不想告诉我派什么用场。我就好奇地注意了一下他的行踪,发现你和他坐在一起,当时还打电话过来取笑了他两句。”

白露依稀记得当日章铭远把一万块钱给她后,确实接过一个电话。欧宇驰的话看来可信,不是凭空捏造的,原来他一早就是知情者。

“那次的事我后来一直笑话她,说他一定是遇上骗子了。但他总坚持说你不可能是骗子,说你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装得出来。还说骗子如果有这样好的演技那奥斯卡影后都可以下岗了。”

“其实”,欧宇驰说着说着又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现在来说这话你会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想说,信不信由你。其实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他从来都不理会在星级酒店做生意的那些小姐们,你是第一个让他破例的女孩子。因为他觉得你不像这种人,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有苦衷的。他带你去开房也没想过非要和你做什么,他其实更有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所以他会很干脆地先把钱给你。当然,现在我来说这些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毕竟那晚你跑掉了,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都已经无法论证。”

白露半晌无声,虽然她满心并不想相信欧宇驰的话,但这番话却像一盏明灯高高悬起来,照亮了事实的本质,她无法自欺欺人。其实当日邵蓉也曾说过:“我猜那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怪于风月的老手。或许和你一样,他也是头一回出来花钱嫖女人,所以经验不足,才会答应你事先付款,还一不留神给了你逃跑的机会。”

现在回头想想,那日的章铭远确实没经验,开房以后也不急于成其好事。而是先叫了两份套餐上了和她一起慢慢吃,还问长问短,哪里像嫖客对妓女,倒像两个刚认识的朋友在聊天。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没有机会溜掉。章铭远在女色方面并不太沉迷,这一点她也必然承认,她早就庆幸过他不是一个急色鬼。一个并不热衷风月的男人却会花钱买她,原因不是他对她有兴趣,而是因为那日的她让他感到特别好奇吧?

“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信与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白露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个笨人。”

白露低头不语。沉默半晌后脚步转了方向,又轻轻地走回了病房。欧宇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下午一点半,有医院最权威的放射科主任医生亲自检查诊断,CT结果最终排除了胃部阴影的存在。

虚惊一场,白露如释负重,欧宇驰更是喜形于色,拍着章铭远的肩膀笑的很开怀:“早就说了会没事的,你这个祸害至少要遗千年呢。”

心情一放松,章铭远的脸色好多了,声音也跟着轻松起来:“看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都说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排除了器质性病变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应该是食物不洁造成的胃部不适。鉴于章铭远还有恶心呕吐的不良症状,医生让再留院观察两天,等彻底没事了再出院。

章铭远一听就苦起了脸,欧宇驰忙堆起一脸笑容来劝:“要听医生的,你想想你中午吐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喜了呢。”

一句话把他逗乐了:“去你的。”

白露还是头一回看见章铭远这样的笑容,不是他惯常的似笑非笑,而是忍俊不禁自然流露的笑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笑起来的很好看。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好他的眼神也朝她看过来。眸与眸俩俩相望,她蓦然低头迅速避开。

章铭远在医院住了两天,感觉好一点后就坚持不肯再住,白天过来打完针就走。他说宁可来来去去麻烦一些,也好过住在医院闻来苏打水的味道。

说起来他这回肠胃不适好得挺慢的,打了好几天针后呕吐才算是基本控制住了。白露私下问过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病人以前有因车祸动过大手术的病史,那次手术中脾脏全切,对机体免疫系统造成一定负面影响,所以恢复不如正常人那么快。

白露曾好几次听欧宇驰说章铭远出过车祸的事,只是具体情形不甚清楚,也不好去问。原来他的身体在车祸中受过如此重创,脾脏全切,她听着都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饮食不当出了问题,章铭远在家休养的日子里,白露做东西给他吃都格外小心翼翼。至今她都不知道那天那碗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同样材料做的第二碗面她吃了就没事呀!香菇青菜火腿鸡蛋,到底是哪一样不对劲?搞不明白具体愿意就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冰箱里剩余的这些东西她全部拿出来扔掉了。章铭远出院的当天章铭遥就回到了北京,直接从机场赶回来,想说服弟弟跟自己回家住段时间养病,他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我就是不小心吃坏一次东西,现在已经没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章铭遥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让孙阿姨过来照顾你几天好吗?”

他还是断然否决:“不用,姐,你忙你的事去吧,我这儿不用你操心。”

这也不肯,那也不行。章铭遥无可奈何的走出卧室来厨房找白露,她一边开着小火煨鸡汤,一边洗青菜。长发随意的挽成一个髻松松的坠在脑后,腰上系着一条白底蓝碎花的围裙,像个贤惠的小主妇般忙忙碌碌。

白露这几天照顾章铭远很尽心尽力,那天在医院欧宇驰的一番话对她触动很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章铭远。

再认真回想一下,当初尚云把她找去当面质问时也不曾提过五年前的事情,字字句句都是说她在公司和上司不清不白。她当日也是被气糊涂了,加上在酒吧喝了一杯烈酒后更没办法理智分析整件事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过去扇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是她打错了他,她感到惭愧和内疚。

因为这种愧疚心理,白露很用心的照顾在家养病的章铭远。为此又请了几天假没去上班,霍玫自然二话不说就准了:”章顾问病了,那你好好照顾他吧。他几时好了你几时再来,公司的事不用操心。“

看见章铭遥走进厨房白露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果然,她开口便道:”铭远到底还是又把你带回来了。“

白露叹气:”是呀,可这不是我的责任。章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我没有什么迷惑男人的道行法术。而且现在也不是我想缠着你弟弟,而是…我很难把事情对你解释清楚,或者你去问他更好。“

”我早问过了,他不肯说,让我别管他的事,说他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自己有分寸。“她边说边无奈地摇头,”可他这像胡分寸的人做出来的事吗?他有未婚妻了,婚期就订在明年十月,现在却带个女人回来金屋藏娇。“

听起来章铭遥的确想要解决弟弟”金屋藏娇“的问题,但是她的干涉显然不成功。章铭远做事看来不太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一旦拿定主意任人怎么劝也只当耳旁风。

白露倒过来替章铭遥宽心:”你放心吧,我和他其实不是你们想像中的情人关系,对他和他未婚妻的感情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再过两个月没准他就把我撵走了。“

章铭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章铭远差不多痊愈后,白露打算回公司上班。不意他却对她说:”看在你这几天这么照顾我的分上,我也关照关照你吧。以后别再去天都国际上班了,我另外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

白露一来不想领他的情,二来也不想换工作,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在天都国际干得好好的,霍小姐和王总也都对我挺好的。做生不如做熟,好端端的干吗要换呢?不用了。”

章铭远叹气:“别天真了,他们对你好,把你卖了你还帮他们数钱呢。”

这话白露就不明白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呀?能不能说明白点。”

他看着她摇头:“杨光的妈妈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公司的事情,你真以为只是凑巧听来的闲言碎语吗?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

怔了片刻,白露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是霍小姐和王总?”

“我不能这么肯定地说,因为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王海腾早看出了我对你特别关注,他把这种关注理解成我对你有兴趣。所以,你在公司的岗位很快被调整了。因为他投其所好地把你往我身边送,你就是他手里一张用来笼络我的美人牌。他们想要充分利用你这张牌的话,那你和男朋友的关系就是一种阻碍。你明白了吗?”

白露完全怔住了,人呆呆站着,脑子里却千军万马般喧腾开了。很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被一一忆起。

那次章铭远破例在白天过来公司一趟和她聊了半天,王总得知特意叫她去问话,然后霍玫就通知她以后晚上章顾问过来公司时就由她加班接待,并兼任他的助手。

那回章铭远出车祸的消息一传到公司,王总就叫上她一起去医院探望,扑空后又让她一个人和欧宇驰登门拜访。她草草结束完探访回来被霍玫批评,一定要求她再返回为他送餐。

那天因为杨光的事她病急乱投医去求王海腾帮忙,他却推说没这个能力,“指点迷津”让她转而去求章铭远。

最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想起打算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前一天,她含羞带喜地向霍玫请过假,霍玫当时楞了一下,愣过后的恭喜此时回想起来是那么言不由衷—她蓦地明白了,尚芸为什么会在她和杨光打算私自结婚的前一刻突然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正如章铭远所说,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霍玫通过什么途径对尚芸通风报信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只告诉霍玫一个人,消息只可能是从她那儿泄露出去的。

一股寒意,从白露背上一点点冒出来。起初是冷汗,慢慢地,仿佛都结成一粒粒的冰珠,又渗回身体内。她禁不住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冷,八月盛夏时节,她却发自心底的冷。

她是太天真了,太幼稚了。以为王海腾和霍玫对她好,其实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就因为她的可利用价值被他们毫不在乎地摧毁了。如果她那天没有把要和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告诉霍玫,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顺利结为一对合法夫妻,尚芸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所失去的再也不可能挽回。

木然立了半天,白露忽然扭头往外冲:“不行,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不问清楚,她死也不甘心。就算死,她也要死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喂,白露…”

章鸣远的话还在嘴里,纤细身影已经在门口一晃不见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但再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白露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是柔弱的露珠,也可以是坚硬的冰雹,他早就领教过了的。

4

白露走进天都国际总经理办公室时,霍玫正在外间打电话,看见她匆忙结束电话,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白露,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章顾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她冷着一张脸答非所问:“霍小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今年五月份,我打算和男朋友杨光去领结婚证的事情,是不是你私下告诉他妈妈的?”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霍玫的面部表情。她猝不及防地问话让霍玫表情一僵,干笑两声:“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又不认识你男朋友的妈妈。你听谁说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她丝毫不肯放松:“霍小姐,你敢发誓真的不关你的事?”

霍玫恢复镇定,面不改色:“我敢发誓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着地你在说什么。”

她又紧逼一步:“那你敢用你儿子的名义来起誓不关你的事吗?”

她知道霍玫很疼儿子,如果做了缺德事真会遭报应,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做母亲的都不会愿意报应落在儿女身上。

果然霍玫脸色一变:“关我儿子什么事,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看,你不敢,因为你做过亏心事,所以你不敢,你怕会报应在儿子身上。”

霍玫的脸色很难看,她不能再保持平静了,气咻咻道:“白露,我是你上司,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别蹬鼻子上脸,以为有了章鸣远做靠山你就可以神气,你是傍着他的一只小蜜蜂,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章太太,哪天被她甩了你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白露的声音撕心裂肺:“我傍他——我根本不想傍着他,是你们费尽心机把我推向他的。”

泪水滚滚而落,她哽咽得几乎不成声:“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霍玫,我一只很尊敬很信任你这个上司,我的私事都不瞒你。你知道我有相爱的男朋友,我们已经在计划结婚。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呢?你知不知道我的幸福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霍玫眸中闪过一丝愧意,再无话可说。白露含泪瞪着她,眼光像碎裂的冰块,尖锐而寒冷。现在她手里如果有枪,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梭子。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因为信错了这个人而痛彻心扉地失去。她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太傻太天真。

离开天都国际后,擦干眼泪的白露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儿时,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报出了杨光家的地址。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找杨光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想去,想见见他,想和他说说话——心里囤积了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倾诉。

可是真的站在杨光家楼下时,白露却没有勇气上楼敲门。天渐黄昏,淡紫天空中有日影月痕共徘徊,她也在楼下徘徊复徘徊。要不要上去找她?还是悄悄地离开?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她却蓦地看见了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