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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又说:“可别是出了什么大事!陛下人可好了…你那天偷的酒就是陛下给我的!好喝不?”

鱼香:“呜…”再也不偷酒了好么。

雪梨心事重重地一边想一边抱住鱼香念叨,后来可算把自己念叨入梦了。难受得不行的鱼香伸爪子推开她,看了看,到底没把这个“今天看起来很不开心的主人”自己扔下,稍微往旁边蹭了半寸,趴倒也睡。

将近晌午时,奉旨来传话的两个御前宦官进屋看到的就是御膳女官在床榻内侧睡得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外侧摊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狮子,棕黄色的毛油亮亮的,一只大前爪耷拉在下面,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两个宦官相视而望,一起吞了口口水,都在犹豫:要不要叫她起床啊?

不叫,陛下在那边等着呢;叫,这旁边可有头狮子啊…

“你去!”高个的那个低声命令。

矮个的那个一瞪:“凭什么?旨是你领的,我就是陪你过来,你让我去喂狮子?!”

听到动静的鱼香耳朵一转,眼皮睁开点缝,目光淡泊地扫过去,出气:“呼!”

“妈呀!!!”两个宦官听到动静扭头就跑了,恐惧感十足压根没瞧一眼人家狮子动没动,一路直闯进豆沙房里倒把豆沙也吓一跳:“大、大人?”

“姑姑姑…姑娘!”矮个的那个抚着胸口喘气,“那狮子它…它它它…”

豆沙一脸懵,上下打量他:它咬你了?不会吧?牙长齐后它就没对人上过嘴了!

矮个的“它”了半天,高个的憋了一句:“它醒了!”

豆沙:“…哦。”

于是片刻之后,睡梦中的雪梨闻到了肉丸子的香味。她甚至能闻出那丸子是自己的手艺,猪肉里混了鱼糜还有几样蔬菜,先煮熟了然后在火上滚着烤了一下激出香味…

鱼香可爱吃了!

她估摸着这是子娴或豆沙过来喂鱼香玩了,结果睁眼一看,鱼香正伏在床边“正襟危坐”,豆沙在三步外端了一盆专给它做的肉丸子逗它,它就是死活不走。

正纳闷它怎么不爱那丸子了,雪梨的目光往远移了点:哦,有外人。

鱼香挺会看门的,它觉得这一亩三分地是它的地盘,见过面的熟人不要紧,来了压根没见过的它就总要摆出这么一副“你谁,快滚”的样子。

——这要是只狗也就得了,可它是只狮子啊!还真挺唬人的。

于是雪梨翻身下榻,一边接了豆沙手里的那盆丸子拣几个托在手心里喂它,一边歉然道:“不好意思啊两位中贵人…有事吗?”

高个的打颤:“它…”

“没事,它不咬,您说。”雪梨口气明快。

然后两个宦官竭力地不多去看那吃肉吃得正香的狮子,才终于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全了。

原是三殿下进来身子不爽,陛下这做兄长的要一表关心,就打算去王府走一趟探探病,让她同去。

雪梨就有点小惊讶:这合适么?!

两个宦官记着陈大人的嘱咐,心里明白但缄口不言,垂首只说:“您是御膳女官,每日做御膳不说,还应付过使节的事,陛下的意思是万一三殿下胃口不佳,您可以帮着给出出主意。”

这么说好像也对!

于是雪梨从善如流地应了,送走了二人之后,又喂了鱼香一会儿。满满一盆丸子鱼香吃了小半盆,吃得她床边的地上都是肉末,然后人家打着猪肉味儿的饱嗝走了,她自己蹲地收拾。

挑了身看起来略华丽那么一点的齐胸襦裙换上,雪梨挽好发髻,从陛下南巡给她带回来的那一箱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发钗里挑了簇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出来。

望望镜子里,西瓜红的对襟上襦,白底淡粉花枝的齐胸裙子,这裙子是两层,外面多加了一层特别轻的纱料,让里面的花枝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这一身做好后她还没穿过呢,觉得太精致惹眼,当值穿不太好。但今天不是要出宫去王府见人么,她一个御膳女官太朴素也不合适。

而且这么一看自己好像还是挺漂亮的…

雪梨心底小小地夸了自己一番,然后出门朝紫宸殿去。在院子里碰见躺地上翻着肚子晒暖的鱼香,她把它轻踢起来拍拍头:“你乖乖的哦,不许上树、不许挠回廊,有外人来了不许吓唬人,听到没有?”

鱼香的尾巴在地上抽打两下,雪梨默认它答应了。

到了紫宸殿时皇帝已悠闲地在长阶下踱来踱去了,雪梨一看,知道这是自己慢了些,见礼间就添了句:“陛下恕罪,奴婢迟了些。”

谢昭一哂:“没事,车也刚备好。”

而后他便自如地上了马车,坐下静等了一瞬察觉到半点动静没有,又揭了帘子探头出去:“雪梨?”

雪梨微怔着回望:“陛下有吩咐?”

谢昭黑着脸递过手去示意她上来,也知道按规矩她只能在车边随着、顶多在车辕上坐着,主动道:“不算很近,进来坐。”

雪梨略踌躇了一下,倒是大大方方的上去了——手在车辕上一撑,特别灵巧。

谢昭憋气地别过头:还不扶他的手!

马车缓缓驶起,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驶出朱红的宫门,辘辘的车轮声响得快而稳。

马车后,御前几人心绪复杂地目送了会儿,然后互相叮嘱:“别说。”

“是,跟谁都不能说。”

第86章 好辣

宗亲们的宅子大多就在皇城里,皇城中没什么闲人,四处道路又都修得够宽、够平,是以虽然皇帝说“不算很近”,但其实花了一刻工夫也就到了。

进了三王府,从大门到三王的卧房,一路都有人见礼,又规矩又齐整,比宫里一点不差。

之后见到了三王。

他在病榻上躺着,王妃也早已在卧房里候着了,进屋后又是一派行礼如仪。

再之后,雪梨就在旁边傻戳着,发现这“探病”好刻板啊…

陛下这边呢,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哪里不舒服呀吃得怎么样呀用了什么药呀,等等。

三王妃那边挨个作答,答得客客气气温温缓缓。气氛看上去虽然也不失和睦吧,但雪梨听着这一问一答…觉得把这问题写给谁问,都能营造出这种“和睦”来。

太客套了。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病了,叔伯也来探病,那场面可亲热多了。三叔扛了半扇猪来,往案上一撂,撸袖子一巴掌拍在她爹肩上:“二哥啊,瞅你这病的多不是时候!刚杀了猪想让你们好好吃一顿,这下好咯,嫂嫂带孩子吃,你没福分咯!”

那会儿她爹气得要撸袖子揍三叔,娘和三婶在中间劝架。过了会儿消停下来,刚说先把猪耳朵做个凉菜给小辈先吃,大伯又来了。

大伯,大伯是自己来的,不过抱了一锅汤,锅往案头一放:“来来来,老二尝尝,你嫂子刚给你炖的,早上新杀的老母鸡…我家那俩小子想喝我都没让!”

都好久了呀。

算来她进宫都五年了,其实想家的时候很少。毕竟宫中的生活确实滋润许多,再者,入宫的时候还小,对家中的记忆本也不太深…

冷不丁地想一想,几乎都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碰上同样的事了,同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事,会让她想起在家时会怎么样。然后对那些感觉越来越不真切的记忆发会儿呆,很快也就不再想了。

谢昭和三弟一言一语地对答完,该表达的关心差不多了,侧眸一看,便见雪梨一脸落寞。

他微怔,语带询问地唤了一声:“雪梨?”

“…在。”雪梨情绪正浓呢,缓过来自没有那么快,应话也几是下意识的。

谢昭觉出不对头来了,原想叫她去给三王做道什么汤羹过来,想了想别说,只向三王妃指指她:“这是朕跟前的御膳女官,若三弟食欲不振,王妃可以进宫找她。她手艺好也聪明,应是能帮上一二。”

皇帝这厢说着,随行出来的徐世水就在旁边翻白眼。“聪明”这词用在这呆梨子身上,陛下您亏心不啊?

——但皇帝俨然不亏心,说得郑重其事的。三王和三王妃自然也应得很郑重,还没真找她帮什么忙呢,就先客气地道了个谢,说:“那就有劳女官了。”

然后探病时该做的基本就都做到了,于是皇帝说“那朕就不打扰三弟休息了,需要什么着人进宫回话”,三殿下那边回说“好好好多谢皇兄有劳皇兄,臣弟一定好好养病,不让皇兄多操心。”

极其和睦,兄友弟恭。

走出王府,皇帝吩咐府中随出来恭送的人都回去,接着低眼看看雪梨:“方才怎么了?”

“没事了…”已经缓过劲来的雪梨被点出刚才的出神有点窘迫,偷偷瞧瞧他的神色,又模糊地说了句,“想到些从前的事情。”

谢昭轻吁口气,多少猜到这是想家了。遂不再多问,仍是先行上了马车,然后拉她上去。

马车里很宽敞,皇帝坐在正面,雪梨坐在侧边,二人之间隔的距离足有两尺。这段距离弄得谢昭想安慰她又怕一发话就显得刻意或者加重疏远,就只好不作声地看着。

雪梨自己低首坐着,脊背笔直,一直有点僵硬。

复行了约莫一刻,马车再一停,谢昭起身就先下去了。雪梨跟着他也揭帘出去,下车一看,不是皇宫。

还有别的事?!

她紧张起来,这地方明显都不在皇城里了,应该是洛安城的某条偏僻小街。洛安城雪梨总共就逛过一次,还有两个御令卫跟着,走在街上没人敢惹。

这回只有她和皇帝,徐世水都已经赶着马车去别处了,他们又都是看不出身份的常服…弄得她“人生地不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走,吃东西去。”谢昭却是怡然自得,手在她肩头上一点,就朝着眼前小巷的深处去了。

雪梨讶然跟着,追了几步之后喉中发噎地开口:“陛下…万、万一出点什么意外…”

“意外?”谢昭笑眼瞟她,“你忘了我是谁?”

是皇帝啊…所以她才更怕啊!

雪梨满心担忧全在脸上写得清楚,谢昭低一笑,手在怀中一摸,掏出块腰牌扔给她。

雪梨捧着牌子看了看,恍悟:哦,对哦!

御令卫指挥使。

他还拿飞镖扔过她来着,扔得奇准,可见他伸手也是很可以的!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雪梨松气,见他走得快,又小跑地追上,把腰牌还给他,然后乖乖跟着。

之后她还是有点小惊讶,皇帝显然对这地方熟悉极了,闷着头不看路走得漫不经心也没见走错。

末了到一幢两层的酒楼前停了脚,雪梨抬头一看牌匾:“酒肉大坊?”

这什么怪名字。

谢昭暂也没解释,带着她进去上二楼到雅间坐下了,才告诉她说:“这地方有好酒好肉,原本起了个名字叫‘酒池肉林’——那是朝中昏庸才会有的东西,被御令卫勒令改了。”

雪梨听他说“御令卫”就在想到底是御令卫的哪一位勒令改的,腹诽地悄一吐舌,转瞬就被筷子悄额:“就是我勒令改的,怎的?”

不怎的不怎的!那能怎的!

雪梨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是觉得规规矩矩地谢个罪为宜。刚一离座小二正好进来,谢昭恰一攥她胳膊把她按回去。

小二怔了怔,旋即笑道:“哟,言大人,这是您…”

开口就叫言大人?还真挺熟啊!

谢昭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口道了句“别瞎问”,然后熟练点菜:“菜就要芋儿鸡,轻辣的和最辣的各一个,配米饭就好,酒你看着办。”

说罢银票一交,小二走人,雪梨蒙神。

目前为止一切如常,昨晚用膳用得很受挫的谢昭可算找回点自信,清清嗓子,努力从容不迫地给她说起这馆子来,说着说着聊到些好吃的,就又叫小二来加上了。

两样点心,一样叫蒸蒸糕,一样叫冻糕。另还把米饭换成了鸡汤饭。

谢昭温和说:“这地方的鸡汤饭做得特别好吃。”

过了片刻两锅芋儿鸡端上来,一颗颗圆滚滚的芋头在辣油里被煮得泛红,锅里的鸡肉挺丰富,鸡腿肉、鸡胸肉,还有整块的翅中、翅根。

除此之外还有妖芋、藕片、香菇等几样素菜,另还有一种宽粉,自问在宫里见过不少食材的雪梨居然看不出是拿什么做的。

她满心的注意力都投在了这两锅通红油亮的吃的上,又和皇帝一起用膳的次数不少了,见他下了筷子便也径自夹了一块来吃。

她捞的是一块芋头,那芋头圆圆的看上去真的很诱人啊,而且煮得够火候,她一看就知道口感软糯。“吭哧”一咬…

雪梨如遭电击般僵住,僵得最厉害的就是舌头。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

满口都是辣味,从舌尖一直到舌根,又好像还没开始往下咽就已经辣到心里了。

她勉强嚼了嚼,舌头甫一动,眼泪出来了…

谢昭搭着鸡汤饭吃下去两块鸡腿肉一块香菇,正觉得口中舒爽,抬眼一看,旁边的姑娘正泪流满面。

好像又超出预想了!

谢昭一下就慌了。来这地方是陈冀江给他出的主意,说带她出宫走走,尤其多走他喜欢的地方。宫外没宫里那么多规矩,次数多了她自然就能慢慢放松、慢慢和他亲近了——他还觉得陈冀江这主意挺好的!

于是他就选了个自己很喜欢、而且在宫里吃不着的东西带她来吃——他自以为巧妙解决了她一直在尚食局御膳房做事,对各种美食“见惯不怪”的问题,却忘了问问她能不能吃辣,更没想到她怕辣怕到这个地步!

她面前那锅可是轻辣的!

——都怪陈冀江!出的什么馊主意!

“雪梨…不哭、不哭啊!”他赶紧挪过去手忙脚乱地哄她。还好这家馆子里的座位都是长凳,他挪过去后正好坐在她旁边,倒方便哄她。

“咝…菜啊热!”雪梨深吸一口气之后说出的“太辣了”还是大舌头,抬手擦掉辣出来的眼泪,再一定睛,一块白而蓬松的冻糕“迎面袭来”,直接噎进了她嘴里。

雪梨哭着嚼冻糕,被辣得发麻的舌头品了半天才把冻糕的清甜品出来。

吃完之后,那股辣劲却又回来了。甚至感觉更热一层,眼眶又一红。

“对不起…”谢昭在旁边特别尴尬,道歉都道得声音发虚。

雪梨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再“咝”地深吸一口气,泪盈于睫地…把没吃完的半块芋头也扔进了嘴里。

谢昭惊呆。

他僵硬地看看她,只道她是因为身份差别不得不捧这场,心里五味杂陈,不得不主动说:“受不了就别吃了,我带你找别的地方吃去。”

雪梨泪汪汪地看他,口齿不清又称赞得真心实意:“味道挺好!”

谢昭:“…”

天啊这呆梨子太可爱了…遇到好吃的不要命啊!

谢昭被她这哭着夸好吃的可怜模样弄得心都酥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想把她搂进怀里,察觉到后又狠把手按了回去。

雪梨仰头忍泪,痛苦和满足齐聚地再次强缓辣劲,正抽噎得投入,忽见一只手进入视线,接着就被抚额头。

雪梨讶然看他:“地下?”她真想说“陛下”来着,舌头不听话。

谢昭抚着她额头的手没停,自己讪讪地别过头:实在没忍住…

抱不合适,就摸摸头吧。

第87章 意外

出来这一趟,谢昭知道了三件事:第一,雪梨不太能吃辣;第二,雪梨不太能喝酒;第三,雪梨喝多了之后的状态…不大好。

这家“酒肉大坊”的酒都是自酿的,甜的烈的都有。现下天已渐热,有许多种果酒颇受欢迎,店家在酒中加冰块,甜甜凉凉的,吃完辣后喝来正合适。

他说酒让小二看着办,小二就给他上了个烈的,另一种是杨梅酒。他先尝了尝,那杨梅酒也就比他南巡时给她送回来的雪梅花酿味道冲那么一点儿,没听说过她和雪梅花酿喝醉的事,也就安心让她喝这杨梅酒了。

结果…

许是这酒又甜又凉让人喝着既舒服又没防心,又或是吃得太辣,实在需要用这甜凉的东西压一压,反正雪梨吃着吃着就喝一口、吃着吃着就喝一口,他看她精神尚好也就没拦着。

直到傍晚时分,二人吃完小坐了一会儿后准备出去,她甫一站起身,扶着额头就跌回去了。

谢昭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梨这才自己察觉出来,哭丧着脸说“喝多了”。

——至此她还能如常答话呢,等他扶着她下了楼、上了马车,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马车里,谢昭不住地斜眼看旁边两尺外坐着的雪梨。显是马车一晃让酒劲涌得更厉害了,她在旁边坐得眼皮打架,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然后身子往旁边一晃,再猛地睁眼,坐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