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老太太的脸色又更加难看了几分,方才她在气头上,没想到这些,可念锦的话却正好提醒了她,每年换季家里都要做衣裳,夫人小姐们的份例,不同的料子款式,就要各做好几套,还不算平时长辈们赏的,她还能记得去年二夫人一时无事带着人收拾自己年轻时的衣裳,找出了好些做工料子都极好,还一次都没穿过的,当即就送了她们姐妹好几套,樊音收的最多,想必是二夫人怜她穷苦吧。

这么些衣裳都可以拿出来穿,哪里就到了没有新作的几套衣裳就不能出门的地步了?非要弄这么一出出来,这丫头到底是想给大夫人没脸,还是想给他们余家没脸呢?

原先看着她倒还好,本本分分的不多嘴多舌,人又老实,对人殷勤小心,奉承得她很舒坦,没看出来她竟存着那么些别人想不出来的心思,就这手段,只怕她们家的几位夫人小姐都不是她的对手。

“媳妇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么自专胡为,有事总多多和老太太身边的几位姐姐商量才是。老太太就别再生气了,可不能气坏了身子。”

看着儿媳妇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老太太知道她想错了,但又不能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承认自己这些年疼错了人吧,只得笑笑摸了摸额头道:“没有的事,只是我年纪大了精神也短了,有些乏了。”

众人听了这话忙知趣地告辞,念锦和杜娇容相携而去,才走到门口,却又见月晴追了出来,说老太太还有话说。

杜娇容原以为方才那局自己应对地极好,忽然听见老太太叫她们回去,心里又难免慌了起来,莫非老太太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当下脸色便有些发白,倒是念锦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夫人莫急,老太太现下心里只怕正在对那一位不痛快呢,一时半会绝想不到你身上去,只怕是有别的事。”

念锦想得没错,果然是另外有事。

原来方家大老爷派了方晏南出去办事,约莫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月的样子,因此他特地派人过来和他姑母说了,明天一早来辞一辞老太太。

“锦儿明日可不许淘气别的,就在你屋里待着,晏儿过来了,我叫他去寻你。”

老太太故意虎着脸对念锦说话,果然闹得念锦满脸通红。

“老太太又拿孙女取笑了,这可不合规矩,孙女不见。”

“你这丫头,就是太老实!要说定了亲就要避嫌了,那你二婶子倒是他嫡亲的姑母呢,你还不是天天见着?再说了,规矩都是人定的,总有略缓缓的时候,你们的亲事定在十月里,如今才四月,莫不是半年都不见上一面去?横竖我老太婆做主了,谁要敢说半句不中听的,立刻拿到我面前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念锦低了头,杜娇容却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对老太太道:“也不怪我们姑娘太小心,实在人言可畏,老太太不知道,方家少爷从京里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家的人都备了礼,给姑娘的是一套玉石棋子,谁知不知怎么错送去了樊姑娘那里,樊姑娘想是怕糟蹋了好东西对不住送东西的人,总是把东西拿出来擦拭一新,就这么着都叫有心人拿出去乱嚼一顿,说樊姑娘对方家少爷有意思呢!老太太听听,这种话说出去,叫人家姑娘怎么好意思,人家还要嫁人呢。”

“这话奴婢也听说过,只是没敢在老太太面前提,今天既然夫人说了,奴婢也斗胆说一句,论说那些大胆的奴才们是该好生管教管教了。不过说去不该奴婢说的话,樊姑娘自己也行事欠周全,听见人说她屋里的荳儿好几次找西边角门上看门的张妈出去送信给方家呢,也不知是给方家的什么人,想必是方家二小姐,可被别人这么乱七八糟地说着说着,竟越来越不堪了呢。”

杜娇容起了个头,芝兰也顺着说了起来,二人没有一句话指责樊音的不是,可字字句句又都透着些许这个姑娘不规矩的意思。

老太太刚刚才心情好了点,一听了这话几乎勃然大怒,她通共就这么一个最心疼的孙女,她们谋算她了她娘,谋算了她爹,难道还要谋算她未来的夫君不成?

当下心疼地看了念锦一眼,见她半垂着头站在那里不作声,脸上白白的,一张嘴唇却被自己咬得鲜艳欲滴,心里也越发不忍了起来。

“芝兰明天叫袁妈好好去查查,哪些下人敢造谣,通通打一顿撵出去!锦丫头莫怕,万事有奶奶给你做主,你只管好生等着风风光光做你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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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4 章

更新时间:2010-7-20 1:23:02 本章字数:5534

这里樊音自己回了屋子,果然算得不错,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里头小账房的管事娘子冯大娘就亲自捧着银子过来了,直说自己老糊涂了,竟忘了姑娘的例,至于换季的新衣裳,不得立等着做出来,只怕还需个三五七天,便拿出了两套簇新的裙子,说是老太太现赏的,叫姑娘别委屈,只先将就着对付几天吧。8 9 文 学 网

樊音听了这话觉得极有面子,老太太亲自赏的衣服,看料子看做工,都不比平时给她们几个年轻主子做的差,弄不好是老太太自己年轻时的体己,连念锦姐妹几个都还一个都没得过呢,这要穿在身上,该多有体面?

想着不由心中得意,忙叫荳儿从柜子里抓了一把钱出来塞到冯大娘手里,冯大娘惯常在老太太和几位夫人跟前应承的,哪里看得上这点赏银,脸上却一点不露,笑嘻嘻地接了出来,樊音还叫留她吃茶,她装没听见,直接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朝老太太屋里汇报去了。

樊音这里得了月银和衣裳,心情大好,还想再打探打探杜娇容那里的情况,但见天色已晚,也寻不出什么由头到她院子里去,便暂且放下不提。

方才老太太的脸色她是见着了,很不好呢,只怕有得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夫人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说如今是她管家,可老太太还在呢,哪件事不要先问问她老人家的意见,她就敢这么自作主张地减了她的份例,分明不把老太太看在眼里,今日她只缩起脖子装怕事,过几天再到老太太跟前去吹吹风,不怕不能给老太太一个大夫人对她老人家不恭敬的坏印象。

心满意足地睡下,又兴奋了大半夜才说得着,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了,索性穿上老太太赏的衣裳,学着念锦的样子一早就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讨个好,谁知却被芝兰笑嘻嘻地挡在了门口。

“姑娘竟还是回吧,老太太昨天夜里有些咳嗽,闹了大半夜不曾睡得安生,这会子正睡得香呢,只怕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樊音听了这话不禁面带忧色:“可请太夫了不曾?老太太身子向来硬朗,好好地怎么就病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心里不痛快,郁结与心发不出来也是有的。”

芝兰冷哼了一声,樊音只道她是说杜娇容惹得老太太生气的事,心里越发得意,又随意与她拉扯了几句才走,芝兰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的地方,鄙夷地在地上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掀帘子进了里屋。

“可打发了?”

“老太太放心,人已经走了。”

“唔,锦儿也回去吧,晏儿只怕就要过来了,横竖一会儿就能见的,在我这里叫你们两个见面反倒拘束。”

老太太就着念锦的手喝了一口炖得稠稠糯糯地黑米粥,便推开不吃了,念锦知道她已经认定了樊音对方晏南有企图,所以心里不痛快,这才会面也不见就叫芝兰打发她走,不叫她与方晏南见面。想着自己自幼丧母,亲爹虽然健在,一颗心却有一大半都扑在害死她亲娘的毒妇身上,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最贴身的丫鬟菱涓和最爱护她的郑、林两位妈妈都不曾说过实话,用尽了心思讨好老太太,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今还算好,老太太确实肯看顾她,且为她费了不少心思,虽说这都是她的殷勤小心换来的,可对于她这个已经太多年不曾感受过骨肉亲情的孩子来说,却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温暖,当即便心里一热,真的红了眼圈。

“全凭老太太周全,孙女不孝,叫老太太操心了。”

“傻孩子,你才多大?没娘的孩子可怜,偏生你又是这么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你那没福的亲娘要是在天上看上,你如今出落得这么样,想必也是欢喜的。都说人心是偏在一边的,你爹是我的亲儿子,他就算做错了事,我也难免护着他,没承想你娘是个倔强的……”

老太太被念锦这么一说也不免动容,想起当年的事忍不住也伤感了起来,祖孙二人又手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月晴走了进来,念锦知道必是方家的马车到了二门外头,有小厮进来回话了,便不再多留,辞了老太太自己回了大房。

“老太太,您别怪奴婢多嘴,难道就眼看着那一个欺负到我们大姑娘头上去不成?昨晚看着她就蔫蔫的,这才一晚上的功夫,奴婢看她人都瘦了似的,想必心里煎熬得紧。都怪奴婢嘴快,昨晚不该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有的没的。”

芝兰贴心地给老太太换了一杯热茶,老太太沉默了半晌,放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怪你,只怪我老婆子安逸了这么些年,竟忘记了有些人天生就最会算计别人的。当初老太爷还年轻的时候,身边也热闹过,可后来他去得早,我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的也守不住,便叫她们都各自去了,自以为有儿子有孙子,总是个兴旺发达的样子,没想到呐,竟叫个小丫头片子给哄了去。”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叫她卷铺盖走人?没得天天在眼前给您和大姑娘添堵。”

“说得容易,是要叫她走,却不能赶人,只能好生哄着她走。你想想,这些年我带着她在身边,还有你们二夫人,也是极疼她的,回娘家时回回不忘带上她同去。如今钱塘哪一户有点体面的人家不知道我们余家有她这么个好姑娘,说起她来,必连着念锦她们三姐妹。要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那我们余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念锦她们三个,还要不要嫁人了?”

一句话说得芝兰也明白了这里头的厉害,怪道老太太心里不自在,还违心地赏了新衣服给樊音,原来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这里念锦回去了才知道淑娴又借着身子不好跟余天齐撒娇,早饭也不出来吃,余天齐心里不放心,见杜娇容脸上淡淡的也没说什么高兴不高兴,便凑合着胡乱扒了几口稀粥就上她屋里看她去了。红玉如今身子沉了,早就得了杜娇容的话,不用出来陪着,依绫和睿儿已经早早吃过去上学,因此偌大的饭厅竟只有杜娇容一个人安静地坐着,铃儿和郑妈陪在身侧为她布菜。

“大姑娘回来了,饿了吧,郑妈。”

“是,大夫人。”

哪里需要杜娇容吩咐,郑妈瞅着念锦一进门,就忙仔仔细细地装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糯米粥起来,铃儿觑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她们做下人的能说什么,不如让大姑娘陪她说说话也好开解开解,便拉着郑妈悄悄退了出去,由着她们母女两个自在一阵。

“夫人别动气,要当真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岂不正好着了那一位的道了。”

念锦见她气色不比往常,想想她虽然已经算是个厉害的了,可到底是个女子,如今新婚的丈夫日日被别的女人缠着,叫她脸上心里如何能过得去?就这么着已经如此难缠,要是淑娴当真有了身孕,只怕越发要耀武扬威起来了。

想到这里念锦心里已是一惊,正要将淑娴可能怀了孕的猜测告诉出来,却听见林妈妈走了进来。

“回大夫人,红枣燕窝粥做好了,这里是夫人和大姑娘的,另外也按着夫人的吩咐给红玉姑娘送了一盅。”

“唔,知道了。红玉的里头不能放桂圆,可别忘了。”

“奴婢省得,是单独给她先装出来的,并不曾放。”

念锦听着她们不过是家常说话原先并不曾理论,可细想想,不由背后一阵冷汗,那天从淑娴屋里出来,秀杏可不是说做了红枣桂圆汤么!桂圆性子最热,初初怀胎的人哪里经得住?她生养过两个孩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难不成她们是疑心她,故意拿这些话到她面前来说试探她不成?

当下一阵庆幸不曾把话说出来,杜娇容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担心地拍了拍她的手,她却痛快地回了她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这可是老太太屋里藏着的血燕,可见大夫人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这样疼你,还不快尝尝?”

说罢舀了浅浅的一匙送到杜娇容嘴边,杜娇容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果真香甜,知道她是哄自己高兴呢,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的面,实在也不该做出不乐的样子,谁知她们转身会说什么,便也

笑着点头,和念锦有说有笑地闲聊了起来。

方晏南过来的时候念锦正按着头伏在桌上描花样子,菱涓指着里间努了努嘴,方晏南会意一笑,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

这里念锦正画得出神,只道是菱涓进来了,便随口说了去,倒杯茶来,方晏南依旧不出声,走到窗边的桌子上倒了杯茶,又走到她身后站着,静悄悄地将茶递上。

“唔,我一个人行的,你也出去散散吧,头先柔云不是来找你来着?”

念锦接过茶喝了一口,依旧头也不抬地将茶盏放回他的手中,谁知却听见有人憋着嗓子扭捏道:“奴婢倒是想出去玩呢,就怕姑娘一会子要茶要水的找不着人,那可怎生是好?”

这才觉着不对,忙回头一看,却见方晏南笑得差点岔了气地杵在她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偏生那么促狭地看着她。

“就你会作怪!谁许你这么作弄我呢!”

气恼地回过神不理他,方晏南早陪着笑贴了过来。

“好妹妹,多久没见了,一见面忍不住逗你乐一乐,就这么不待见我了?明天我可又要走了呢。”

念锦听他说得可怜,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这是他们订亲以来第一次见面,要说心里没有什么话想跟对方说,未免也太矫情了些,可这人当真到了跟前,她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就好生坐着吧,方大少爷。”

“我要喝茶。”

“给你。”

“我肚子饿。”

“桌上有枣泥糕,还有松子、杏仁糖,请随意吃一些,中午再好好吃吧。”

“我闷得慌。”

“你……”

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贴着她身边不肯走开一步的男人,念锦心下哀叹,这几年没见,自己是长大了,他倒是缩回去了?竟像睿儿一样跟她撒娇呢。

才想不理他,那冤家却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多理我一理么,虽说是老太太准下的,我也不能待得太久,怕对你不好。”

最后一句话方晏南说得很轻,脸上也早已没了方才讨好玩笑的神色,反倒又正经了起来,念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不说什么,只走过去挨着他坐了,默默无声地剥着松子。

方晏南见她始终不理他,想是为着他非要进来看她气恼,他也知道此举是唐突了,可心里就忍不住想见见她,白活了十七年,竟对这么个没心没肺还不知人事的小姑娘魂牵梦萦起来,活该自己受罪。

想着不由心下苦笑,又想起了一件正经事,便拉着念锦问道:“大妹妹,樊音姑娘的娘最近可曾来看过她?”

念锦听他这话问得奇了,不由一扬眉道:“她总常来的吧,我不曾注意,你这是怎么说?”

方晏南听了只低低地哦了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自想着心思,念锦虽心知他对樊音并无甚不规矩的念头,可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不免有气,当下冷下脸来。

“方少爷既这么关心音姐姐,何不自己去问她?我这就叫菱涓送你去倚兰苑。”

方晏南听她语气不善,立刻知道她会错了意,忙一把按住她。

“想什么呢!原是我铺子里有一个管事,说来巧得很,他有个亲弟弟,就在樊姑娘家的铺子里当掌柜,如今也到了当论婚嫁的年龄,想着跟东家结上这门亲事,便去找了他哥哥商议,我无意中

听见,看那小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倒可以托付。”

一番话说得念锦愣住了,不由讷讷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着你们姐妹间是最好的,若她娘进来同她说这些,你就帮衬着敲敲边鼓可好?”

说到姐妹间是最好的几个字,方晏南不由心虚地脸上一红,自从上次他娘提醒了他,他便有意远着樊音,可樊音犹浑然不觉,仍常遣人去找他,令他不胜其烦,所以听见那管事的这么一说,立刻巴不得自己能变了个女人,直接到樊音老娘面前去一顿说合才好。

他忽然间的局促不安,念锦岂有看不出来的,当下有感他的心细,他特特跑来同她说这番话,想必是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怕她心里不痛快吧?

想想要是附和着他的意思说到底不好意思,可也实在不喜欢有这么个人无故横在他们之间,便低着头道:“这话若我去说只怕也不合适,你横竖要去辞二婶娘的,何不在她面前提上一提?她最是疼惜音姐姐的,想必也愿意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

方晏南得了她的提醒立刻茅塞顿开,站起身来就要走,却被念锦瞪了一眼:“看你急得,难不成认认真真把这个当作一件事去说不成?”

“咳,那哪能呢,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我不求什么,只求你明白我的心思,再忍耐几个月,将来天长日久的,咱们再也不看那些人的眼色。”

方晏南说着说着涨红了脸,念锦手下一顿,眼底不由也酸了起来,终究还是一笑:“胡说什么,好没意思的话。”

方晏南被她嗔得一怔,见她却已经剥了满满的一把松子瓤,用帕子接了放到他面前,不由又放心地眉开眼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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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5 章

更新时间:2010-7-21 0:01:53 本章字数:4465

方晏南走后念锦倒是照旧安安乐乐地过她的小日子,闲来研究几道新菜做起来孝敬老太太并家里的几位长辈,淑娴因为忙着和杜娇容明里暗里较劲重得余天齐的宠爱,倒也没有再来找过她的麻烦,倒是樊音,也不知为什么,竟一改过去与世无争的作派,三天两头地往她这里跑,说她想找麻烦吧,她又没什么气势,说她想打探什么吧,她又遮遮掩掩地不敢把话问明白,总之就那么别别扭扭地处着,念锦也都由得她,横竖是看戏,何不挑个舒舒服服地座,泡壶好茶看个过瘾呢?

至于樊音为什么会变得反常,且要从方晏南来过的第二天说起。8 9文学网

那日樊音和往常一样跟着淑娴去给老太太请安,和众人一起陪着说笑了一阵,见老太太看着意兴阑珊有点子乏了,便各自散去,原想着到淑娴房里坐坐说说话,却见二夫人笑眯眯地朝着她招手,便跟了她去。

这余家的二夫人便是方晏南的姑母,又向来走得亲热,樊音心里既存了想进方家的念头,自然对她又比别人更不同一些,全家除了老太太是第一个最敬重的,这第二个便是她了。

二人坐着吃了会子茶,二夫人便瞅着她的脸上上下下地直打量,樊音被她看得红了脸,忙低了头不作声,心里却扑腾扑腾地直跳,按说天天见的,二夫人也从来不曾这样瞧过她,如今这么着不知是为了什么?

“都说我们家大姑娘生得齐整端庄,要我说若轮纤柔俊俏,你却还胜她一筹。好孩子,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我们大姑娘会投胎呢!”

二夫人看了她半日,却轻轻叹了口气,说着说着便拉着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拍着,语气中带着些许心疼。

樊音听了越发合了她的心意,忙把眼圈一红怯怯地说道:“夫人说得哪里的话,大姑娘是豪门千金,音儿不过是寒门丫头,哪里是能放在一处比较的。音儿自小无靠,虽有个亲娘,却从来不管音儿的死活,镇日家只知道在家里哭,哀叹自己命薄,要不是有个姨母体恤接了音儿过来,只怕早就要饿死在家里。偏生音儿到了这里,老太太又是极慈爱的,又有夫人这样疼我,音儿常常想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尽是遇着贵人了。”

说罢便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听得二夫人越发心疼不已,好一个可人疼的孩子,可惜就是家底子薄了些。不过她们母女两个孤儿寡母的,守着个小铺子也难以度日,如今既然有个好男儿肯入赘她家挑起这副担子来,岂不也是她的造化?

原来方晏南得了念锦的提醒,果然故作无心地将此事透给了他姑母,二夫人为人心慈,一向又同情樊音,听了这话竟自己替她高兴了半日,在她看来以樊音这样的出身,想找户好人家做个当家奶奶那是比登天还难的,再者她家里没有男丁,若她出嫁,家里的老娘也再无人能管,如今有人肯入赘,岂不再好也没有?

“好孩子,快别这么着。我们女人啊,一辈子好不好也不在娘家,只要能找个知疼着热的好男人,那下半辈子便有靠了。你如今在这里住着,老太太又这么疼你,你的终身大事,余家是断断不会放任不管的,就是不知你家里的老娘肯不肯让咱们多这个事了。”

说着便又笑了起来,樊音听着这话心里不由得跳得更厉害了,早听说昨天方大哥来过,才隔了一日他姑母就找她说起这些话来,莫非他来同她说了些什么?

只是他与念锦的亲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要说他对她有意,只怕也很难从大门里八抬大轿地抬进去,不过念锦那丫头却是个绣花枕头,外头看着好看,里头竟是没用的,枉费她花了那么些心思去试她,她却懵然不知,真真是个蠢人,如何配得起方大哥?

不过好了歹了话分两头,她蠢笨些也好,若像那杜氏那么厉害,她将来又要多费多少周章?且如今先哄着她吧,只要二夫人肯给她做主,等过了门再与她计较便是。

当下便心里越发得意,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臊得通红。

“自然全凭老太太和夫人做主,夫人今天是怎么了,尽说这些羞死人的话欺负人,音儿可不依呢!”

说着便赖在二夫人怀里撒娇,二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越发放心,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和她心里想的可差远着,这里二人又说笑了会子方散,二夫人直接去了老太太那里,将想与樊音做媒的事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正愁没法子打发她,听了这话哪有不依的,不由拍手笑道:“还是你心细,按说樊丫头比我们大姑娘还大一些,大姑娘眼看着都要出阁了,这丫头的婆家却还没有着落,莫不是在我们家住着住着耽误她了吧?要果真如此岂不罪过?”

“可不正是这话?媳妇也琢磨过这事,不过她是淑姨娘的外甥女,并不是我们家的姑娘,这话要是媳妇说出来,弄得好了或许无事,要弄不好,只怕有人要怪媳妇多事呢,因此一直只搁在心里,如今二夫人既提了出来,媳妇倒觉得老太太是该拿个主意了。女孩子家一来二去地人也大了,总这么在我们家住着,万一错过了好姻缘,将来岂不埋怨我们?”

杜娇容一面给老太太捏肩一面细细说道,二夫人三夫人听着她的口气,想起淑娴是她屋里的姨娘,人又极要强,她要当真做这个主只怕也确实吃力不讨好,须得由老太太出面方成,因此彼此对看了一眼皆笑着点头,老太太略一沉吟方看了杜娇容一眼道:“难为你了,这事是我这老婆子和老二家的主意,很不与你相干,再者樊丫头一向乖巧,对方又是方家铺子里管事的弟弟,本身也在她们家的铺子里当差,很是知根知底的,难不成我们还能害了她?淑姨娘要果真因这个与你为难,你叫她来找我,我亲自和她说。”

“老太太说得是,哪里能有这样不懂事的人呢?想必是我们多虑了。依媳妇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樊姑娘的娘请来,问问她的意思如何?”

三夫人一向厌恶淑娴姨甥俩,最近下人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樊姑娘对方家的晏少爷有意,听得她差点没气炸了肺。她们大姑娘这里还没过门呢,她倒是给备上了,余家这么好茶好饭地款待着她,她就是这么报答的?正想着寻个由头回了老夫人,早些打发了她,没想到竟有今日,当即附和着说了起来。

三位夫人各有各的心思,说出来的话却又都是同一个意思,老太太见众望所归,也乐得装糊涂,忙叫袁妈妈打发人去请,一面又叫人去叫淑娴过来。

淑娴听见老太太请她过去,忙丢下手边的事情屁颠屁颠地跟着过去,到了门口看见芝兰和几个小丫鬟正在踢毽子玩,便问了声有谁在里头,芝兰脸上淡淡地不接她的话,还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笑道:“姨娘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呢,快走吧。”

说着便挽起她的胳膊朝里走,淑娴笑着骂了声混账小蹄子,便令有丫头子过来打了帘子,一进门见老太太正笑着与人说话,绕过屏风一看,却见她姐姐正在底下坐着,一张脸笑得像朵花似的。

“给老太太请安。”

疑惑归疑惑,她到底也是个经过大事的人了,先镇定地给老太太请了安,才想跟她姐姐打招呼,却被她姐姐一把拉了过去。

“我的好姨娘,你说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过是挣口饱饭吃不用饿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再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这样肯看顾,让音儿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不说,如今竟还这样操心她的亲事。”

淑娴被她说得头晕,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亲事两个字她却听出来了,这是唱得哪一出,要说给樊音说亲,她怎么之前一点影子也没听说?

看她姐姐喜欢的那个样子完全是找不着北了,要再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陪着笑在底下坐着,谁知老太太也不发话,没多会儿便说乏了,叫她留了她姐姐的饭再走,她姐姐那里千恩万谢地磕了头,她也不好就在这里问,只得攥着她的手一路飞奔回了自己的屋子。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才进门,淑娴便再也忍不住了,樊音是她从小用心培养的孩子,只为将来能给她说个好人家,以后得了势,她自己也好有个臂膀。如今看着她能讨方家几位太太的喜欢,尤其上回方家二太太还说起过要将她说给他们家的二少爷,这事要是成了,连带着她将来在余家的日子也能把腰板挺直些。就算给二少爷做正头老婆不成,看着她和那方家大少爷的样子,做个得宠的姨娘又有什么不好?横竖她们家大姑娘是个老实好揉捏的。可看她姐姐这副没见识没骨气的样子,她心里就没来由的着慌。

那卢氏被她攥得手里生疼,忙用力脱开了揉着手腕不解道:“姨娘这是怎么说?你们老太太真是个老佛爷,大善人,特特叫人请了我过来,说是你们大姑娘眼看就要大喜了,心里很为音儿的终身大事操心,又问我心里可有可心的人家,若有难处只管开口,音儿的亲事余家一定帮衬。你听听,这样的好事也当真是我们的造化,我便将那陈伦的事给老太太回了,老太太听了也说很好,还许下了好些赏赐呢!”

淑娴听了这话气得整个人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卢氏正在兴头上,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见她妹子半天没搭话,这才觉着不对,再看她时只见她脸色铁青,嘴唇也直哆嗦,忙过去扶她。

“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坐下。”

淑娴挣了半天放喘上一口气来,用力把她姐姐往外头一推,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恨道:“不用你扶我,你竟直接勒死我岂不更好?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前程,就这么叫你这个没见识的蠢东西给糟蹋了呀!”

樊音在得了消息后更是揪着她娘的衣襟哭了个天昏地暗,一面赌咒发誓死也不嫁,一面叫人撵她老娘出去。伺候的丫头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竟比戏台上演的六国大封相还热闹呢,都凑在窗台上看好戏,哪里有人理她,只有柔云和荳儿劝着,毫不容易劝得她安静了下来。

卢氏见她这般着了魔的样子,却一改往日的懦弱,铁了心地要带她回去,索性回了老太太,自己先回去拾掇屋子,过个三五日便来接人,老太太那里自然是肯的,樊音哭着去求,只说不去,老太太却也无可奈何地哽咽道:“好孩子,我哪里舍得你去?只是如今你人也大了,又是你亲娘给你做的主,要接你家去,我们就是再舍不得你,也再没有霸着你不叫你们母女团聚的道理啊?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打听去了,那孩子为人行事是个好的,必不会亏待你,我这里也给你备了些头面首饰,算是一点心意吧。”

说罢便抚着胸口直叹气,唬得芝兰月晴忙扶着她进了里屋,之后樊音又去求过几次,都被拦在外头见不着面,芝兰只推说老太太心里舍不得她,怕见了越发伤心,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忧思过甚,实在不忍再见了。

樊音实在被逼得无法,这才一趟趟往念锦屋里跑,自己心里早已全然乱了套,仿佛多去她那里走一走,便能将方晏南给走回来,好把她带回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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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6 章

更新时间:2010-7-22 0:48:37 本章字数:3761

过了几天卢氏来接女儿,樊音也知道既是她亲娘的主意,余家纵是再喜欢她,也绝没有强留下人的道理,因此也止了哭闹,安安静静地跟着她老娘去给老太太和三位夫人磕了头,又辞过念锦姐妹三个,最后才到了淑娴房里,谁知正好遇上余天齐从外头回来拿一件要紧的东西,便垂着头忍着泪眼泪汪汪地唤了声老爷,又给他也磕了三个头,说是答谢老爷这些年看顾的恩情。8 9文学网

余天齐也是前两天才听见淑娴说了句樊音要家去了,只没想到这么快,现在看着这孩子畏畏缩缩不甚情愿的样子,不由一阵皱眉。

他哪里知道这里头的玄妙事故,只说她这老娘可当真糊涂得紧,好端端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做什么偏要急着拉回去嫁人?所谓抬头嫁女儿,要是留在余家,将来由老太太做主找一门好一点的亲事也不难,急什么?

想着心里便有些个不痛快,看着那卢氏的眼神便冷冷的,卢氏一家子还全靠余天齐这里的接济,哪里敢得罪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请了安,便拉着樊音进去寻淑娴。

淑娴见了她姐姐也没个好脸色,只拉着樊音的手唉声叹气,樊音如今见了淑娴却跟见了亲娘似的,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十万分的委屈,又无处诉说的样子。

“好孩子,你虽然跟着我过了这么些年,可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凡事有你亲娘给你做主,我这个姨母算个什么?只是到底劝你一句,万事想开些,你本来就是个多病多灾的身子,可千万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听着淑娴夹枪带棒的话,卢氏咬着牙也不申辩,她这个妹妹和女儿的心思她知道,但这给富贵人家做小的苦她是吃过的,淑娴得宠得势自然看着风光,可万一哪天老爷不喜欢了呢?一个姨娘,还不是墙倒众人推,由着别人磨搓去?如今守着个小铺子过活,日子虽然清苦些,好歹自己过得尊重,也无人能骑在头上欺压,岂不安闲自在得多么?

看着樊音仍旧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她想大半是小女孩子一时还想不开,等回去了她再将这其中的厉害好生与她说说,不怕她不回心转意,因此也并不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