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丫头应声去了,淑贤这里却又像是心情好了些似的,坐到镜子前面重新描了描眉,还小声哼着曲子。

“姨娘的意思是?”

秀杏猜度不出她的心思,又不敢就这么出去,只得硬着头皮朝她走近些,却听见淑贤冷哼一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左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但凡是个人,都能抬头挺胸地告诉我,你是奴才,二姑娘和大少爷是主子,你不能在他们跟前摆做娘的谱。我呸!那姓杜的嫁过来之前怎么没听见有人说这话?如今都上赶着攀高枝去了,做梦!儿女是我生的,我就有本事把他们拉回来!你傻站着做什么?快点过来给我梳头,弄个精神点的。”

她这里是胸有成竹了,依绫回了屋却忍不住躲着人哭了起来。

原来方才她原是去寻大姐姐玩耍,却看见铃儿和菱涓在廊下坐着说笑,便知道她们夫人也在里头,因此一时淘气,想着悄悄摸进去好唬她们一跳,没想到却撞见了夫人正在给大姐姐解释梵音姐姐的事情。

大姐姐无声地落泪,夫人也红着眼圈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向喜欢梵音姐姐温柔灵巧,绝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可她们接着说出来的话,那才叫她胆战心惊。

“好姑娘快别哭了,出了这档子事,说起来是闹心,可转开一想,岂不算试出了方家公子对你的一片真情意吗?只是可怜了我们二姑娘,虽说还小,没几年也该说亲的,我原怕有人挑拣嫡庶误了她,这才有意事事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樊姑娘闹出这事,你们姨娘竟也不理论,将来要是传出去,只怕对二姑娘的名声更加不好。”

“可不是说么,难为了二妹妹那样的人品。姨娘向来有想将音姐姐嫁给豪门大户的念头,也跟爹爹提过几次,爹爹觉着为难,便没有应承她们,没想到竟动了方家的念头。我倒也罢了,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可二妹妹……她们这么一闹出去,叫二妹妹怎么做人呢?”

“我倒是满心里疼她,只是她姨娘的心思……到底家和万事兴,我是不敢招惹他的。”

33

听了这么一段对话,依绫心里又怒又愧,怒的是她的亲娘和表姐竟这样鲜廉寡耻,愧的是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却这样生生被她们带累了,便也不进屋,当即捂着嘴悄悄退了出来,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去,却与淑娴撞上了。

心里本就有气,对着淑娴自然无甚好脸色,待回到自己屋里一番细想,终究对淑娴感到一阵寒心,晚饭照旧到杜娇容那里吃,才进门就听见铃儿和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的声音,杜娇容穿着家常的轻绢衣裳,手里拿着绣花绷子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两只翩翩起舞的大翅膀彩蝶,一面也噙着笑听那几个丫头逗乐,偶尔凑上几句。

余睿伏在她身边的小桌子上写字,没多会儿功夫想是口渴了,舔了舔嘴唇抬起头来寻人,立刻有个名唤小菊的丫头走上去,脆生生道:“下午外头送了新鲜的西瓜进来,正在井水里湃着呢,最是透心凉的,大少爷要不要尝尝?”

“甚好,谢谢小菊姐姐。”

余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小菊应声而去,杜娇容跟着一抬眼,正撞见依绫怔怔地站在门口。

“二姑娘这是打哪儿过来,怎么就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呀。”

招手将她唤到身边,拉过她的手捏着,大暑天的竟然一片冰凉,杜娇容心下一惊,到底还是个孩子,漏那些话锋给她,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些?总有些许不忍,便搂着她坐在自己身前柔声道:“这是怎么说,难不成大毒日头底下中了暑气不成?”

依绫头先见余睿在杜娇容这里十分自在,如今她对自己又这样关怀,想起先前她与念锦的谈话,她不过是个后来的,虽与她有着母女名分,到底感情尚浅,纵使这般仍能为她的将来操心,倒是她亲生的姨娘却……

忍不住眼眶一红,却对杜娇容越发有了亲近的意思,忙抬起眼遮掩着笑道:“可不是么,外头虽然太阳下山了,地上的热气却还是有的,才刚听见小菊姐姐说给睿儿拿西瓜,女儿就馋嘴了。”

“傻姑娘,哪里能少了你的了?快去把外头的衣裳脱了,等你们老爷回来就可以开饭了,只是你们大姐姐要到老太太那边伺候,要不有她在就更热闹呢。”

二人才说着,外头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杜娇容知道是余天齐回来了,忙起身相迎,依绫和余睿也跟着在后头站着,齐声唤了声“爹爹”。

余天齐在外面忙了一天,正想着回来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散一散,没想到小妻子竟这样能体贴他的心思,已经将儿女们接了来,才要问起念锦如何不在,又想起她总是要伺候老太太的,便冲着杜娇容笑了笑,由着她给自己脱下外头的锦袍,换上家常的轻纱罩衫,又问了余睿几句学里的事情,这里铃儿和碧莹已经摆下了饭,四人围着圆桌坐下吃饭不提。

不多久就有小丫头走进来,说是淑姨娘来了,余天齐正因樊音的事心里不自然,实不想见她,但见依绫和余睿都在跟前坐着,到底她是他们的亲娘,也不好在孩子们面前十分给她没脸,便只低头喝汤不言语,还是杜娇容说了说,快让起来,那小丫头才扭头去了。

“可是我来晚了吗?老爷夫人这里已经摆饭了。”

淑娴笑吟吟地入内,身后跟着的是秀杏,右手手臂上挂着一只精巧的三层食盒。

“姨娘怎么这个早晚过来了?吃过晚饭不曾,要不就在这里吃吧。”

杜娇容见一桌子的人都不言语,少不得先发了话,淑娴却笑笑道:“吃过了,谢夫人费心。原想着接睿儿过去吃饭,特特叫厨房做了几样他喜欢吃的小菜,偏他又应承了夫人,我便赶着将菜拾掇了送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

杜娇容闻言也笑了起来,看了一眼低着头垂首端坐的余睿道:“原来如此,姨娘果然心疼我们大少爷,大少爷很该早说才是,我这里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既姨娘去接了,你如何不去?白白叫她忙活半日。铃儿,还不把姨娘的菜接了摆出来。”

“是,夫人。”

铃儿答应着和秀杏一起上前收拾,余睿听了淑娴的话也没什么,眼睛一扫秀杏端出来的菜,一张小脸却皱成了一团。

“这糟鸭掌还是过年的时候在二婶婶屋里吃着新鲜,回来姨娘赶着给做的,接连着又吃了好几次,早腻了,如今也好几个月不想吃它了,姨娘倒是怎么想起来的?”

所谓童言无忌,余睿一番话并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他姨娘特特送来的菜不合他的心意罢了,可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又成了另一番意思,杜娇容抿嘴忍住笑,余光一瞥,果然见余天齐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这个女人,连儿子爱吃什么爱喝什么也不曾当真用心,如今已近七月,她竟还只知道儿子正月里吃着高兴的菜色,女儿的事也不见得她多上心,那这些日子她都在瞎忙什么?尽想着怎么跟大夫人闹别扭了?还是尽跟着那樊音丫头后头操心了?她可是我余家的人,满心里只有娘家的亲戚,这像个什么话?

淑娴被余睿说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自己讪讪地不自在了一会儿,见余天齐也阴沉着脸,心知这一招卖弄母子情深是用不上了,便低着头看似哽咽地沉吟了片刻,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自打有了大夫人,睿……大少爷便不大往我那里去吃饭了,那也就是二三月里的事,我……竟还以为大少爷喜欢呢,实在是糊涂了我。”

说着便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睛,余睿到底年纪小,听了这话便觉得是自己不常到他姨娘那里去伤了姨娘的心,忙跑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手,小嘴一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求助地看向他姐姐依绫,谁知依绫头也不抬,只低着头在手上绕帕子玩,似乎压根不曾听见他们这边在说话的样子,只好又看了看杜娇容,杜娇容却走上前慈爱地摸了摸余睿的脑袋,又轻笑着说起了玩话。

“原来姨娘是在怪我霸占了大少爷啦,母子连心,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一点任是谁也不能改了去,你又何必作茧自缚徒增烦恼?看把大少爷急的,小孩子家家可开不得玩笑,心实着呢。”

淑娴听了忙揽过余睿在怀里,又笑向杜娇容道:“夫人莫拿淑娴取笑,我是个什么人,不过是老爷夫人的奴婢罢了,哪里能有那些天打雷劈的想头。不过是心里怪想大少爷和二姑娘的,所以就……”

“好了好了,你这么罗罗嗦嗦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不说过来伺候夫人吃饭,倒要夫人开导你。”

余天齐不悦地放下了筷子,淑娴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无争的样子。

“老爷教训的是,淑娴记下了。”

杜娇容冷眼瞅着一双儿女的神色,依绫似乎不为所动,余睿的一双大眼睛里却似有挣扎的痕迹,不由暗暗叹气,这女人可真是有使不完的招,女儿算是吃了她的亏一时灰了心,难保以后不给她哄回去,儿子还小,心思也没有女儿家那么细,只怕更加好哄,眼下便已经对她有些不忍了,便蹲下身来看着余睿的眼睛和颜悦色道:“大少爷,你姨娘心里想你了,今日就去她屋里吃饭可好?明日再来吧,我叫她们留下你最爱吃的蟹粉豆腐,晚上做宵夜。”

“唔,好,谢谢夫人。”

余睿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原来先前他还小,淑娴又掌着权,因此虽说他和依绫都由老太太那里的妈妈教导,但实际上还是由着淑娴带在身边的,夜里也由妈妈们带着睡在淑娴的院子里,如今有了大夫人,便带了他们过来住,因此便有了宵夜一说。

等一大一小手拉着手走了,依绫也识趣地告了退,余天齐这才不赞同地瞪了杜娇容一眼:“你这样纵着她,日后她仗着儿子爬到你的头上去,你可别来怨我。”

杜娇容闻言淡淡一笑,又体贴地给他倒了杯香茶,这才不在意地说道:“老爷未免想得太过了,到底是她亲生的,还能不让人家亲近些么?要说将来大少爷大了,心里偏向着他生母些,我也是无怨的。娇容一辈子命好,小时候在娘家也是个享福的,如今到了我们余家,无论老太太老爷,还是二夫人三夫人,再至姑娘少爷们,也都只有和我好的,实在算是个有福气的人了,日后只盼着老天垂怜,叫我走在老爷前头,一辈子得老爷眷顾,什么也不怕。”

“胡说!青天白日的你这是怎么说,哪里有人咒自己早死的?快别这么想,淑娴有儿子可靠,难道你就没有么?来日方长,咱们生他十个八个的,好好将咱们余家的祖业发扬起来。”

余天齐见她年纪轻轻便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不免生气,但又听着她这样依靠自己,心里也十分受用,竟当真为她的将来操起心来,一夜辗转反侧也不曾好睡,第二天一早套车出了门,至晚方回,回来时竟带了好大一座送子观音的玉雕,叫杜娇容南面供奉,日日焚香。

谁知这送子观音不曾来得及保佑杜娇容,却已经保佑余天齐又一次当了爹,这日杜娇容正和念锦下棋,忽然听见伺候红玉的陈嫂子气色不成气色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一顿磕头。

“夫人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杜娇容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细问缘由,她却瑟瑟缩缩道:“红……红玉姑娘摔了一跤,只怕要早产呢!”

二人听了都唬了一跳,算算红玉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日子,这可怎么是好?忙拉着那陈嫂到了红玉屋里,此时稳婆已经到了,里间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和稳婆扯着嗓子叫她用力的声音,几个丫头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往里端,却是一盆盆血水往外送,看着十分凶险。

此时余天齐并不在家,杜娇容又怕吓着老太太没敢去告诉,可自己到底是个不曾生养过的,也实在拿捏不住主意,正慌乱着,还是念锦沉着,叫铃儿赶紧去请了二夫人三夫人过来坐镇,三夫人又进去陪了好一会儿,嘱咐红玉不要怕,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就是为了孩子,也要咬牙博一博。

或许是因为听了她的话,原本气竭神危的红玉又有了斗志,挣扎着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在太阳下山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孱弱的女婴,孩子一抱出来就给守着的大夫瞧了,不过是弱些,好生调理便也无妨。

杜娇容等人进屋探视,红玉却只是躺着不停抹泪,众人当她大难不死心中感慨,也并不理论,唯有劝她不要伤心落泪,好生坐月子,保养身体。

等众人散去,杜娇容又细细嘱咐她多休息,便也起身告辞,谁知却被她紧紧攥住袖口,涨红了一张脸道:“求夫人给奴婢和四姑娘做主,这次要不是祖宗保佑,奴婢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可四姑娘也是余家的血脉,就这么没了岂不冤枉?”

杜娇容一听这话心下一沉,莫非另有别情?

原来红玉本在屋里休息,陈嫂和伺候的小丫头见她睡了便出去散散,都不在院中,睡得正香,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她吓得忙起身就往外跑,连鞋也没来得及穿,谁知才一开门就被一件东西猛地扳倒,重重摔在地上,当场就见了红,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圆凳。

2012年4月17日感谢派派会员candysky111补齐缺章

第 34 章

彼时老太太也过来探望红玉母女,见小小女婴虽然生得瘦弱,却眉目清秀还算讨喜,因此心下倒也喜欢,赏了不少东西给这位四姑娘,因奶娘和教引妈妈已经备下,如今就到在外头候着,因此杜娇容少不得讨老太太的示下,谁知老太太却叫月晴将她们几个,并才出生的四姑娘,一并带到她屋里去,大有亲自教养的意思。

“孩子尚小夜里难免哭闹,若是扰了老太太休息可如何是好?原就是媳妇的责任,还是让媳妇带回去吧。”

杜娇容心里虽不十分情愿,但还是咬咬牙提了出来,谁知老太太却神神秘秘地摇摇头,一面拍了拍她的手背亲昵地笑道:“老婆子说句心里话,大夫人莫恼,你屋里如今已有她们姐弟三个闹着,若再添上个小的,妈妈奶娘一大群跟了去,越发没日没夜了,你多早晚才能给老婆子添个乖孙子?”

这……杜娇容红着脸低了头,又将老太太送至门口,嘱咐芝兰好生搀着回去,这才又回到屋里,却见红玉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念锦攥着帕子坐在床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家里分明没有哪处走水,既然有人存心行恶,方才老太太在这里,姐姐何不告诉出来,求老太太做主呢?”

红玉听了念锦的话分明肩头一颤,又抬眼看了看正走进来并在一旁端坐的杜娇容,怯怯地吞了好几次口水方垂着头开了口:“奴婢是夫人的人,这事没有夫人的示下,奴婢是万不敢透给老太太知道的,再者……再者淑姨娘……不,是,是那人在家里也有些份量,我们老爷对她又,又……没有十成的把握,奴婢不敢胡言乱语。”

话没说完却已泣不成声,杜娇容冷着脸不言语,这分明又是淑娴的把戏,早知道她善妒,但想不到她竟是个这么不能容人的东西,她自己二女双全,竟就不许别人生孩子不成?不论如何孩子都是老爷的血脉,谁给她的胆子如此任性胡为?

当真是觑着她年轻,就仗着和老爷的那点情分以为她不敢办她了?

当下把心一横才要发话,却听见念锦皱着眉喃喃道:“果真是姨娘么?亏得她这么些年来苦心经营,我只道她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竟是个蠢人不成?她向来就不待见红玉,家里谁不知道,如今要真出了事,还不全疑心到她头上去了?依我说若果真如此行事,竟是百害而无一利才是。”

一番话说得杜娇容心里一个激灵,当下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红玉一眼,却见她脸色煞白,身子越发抖得厉害了起来。

念锦似乎浑然不觉,反而盯着她的脸道:“红玉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她向来谨慎小心,怎么就一下子糊涂了?”

红玉被念锦看得心头一颤,这位大姑娘,看着简单,见人三分笑,行事也和平端方,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并不十分畏惧常对她张牙舞爪的淑娴,也不十分畏惧高高在上的大夫人,却独独对她有着三分忌惮,尤其是当她那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总有一种想立刻掩住前胸的冲动,总觉着要是不那么做,就会被她一眼看穿她心里正在盘算什么。

当下舌头便打了结,明明在她们来之前演练了好几遍,怎么如今话到嘴边又变得难说了?

“大姑娘说得是,要是从前,奴婢也不信。只是,只是近来老爷不大往她那里去了,她手上又没了权,奴婢还听说她屋里几个小丫头都不服管束了,前几天还见秀杏在园子里骂人,火气大得很,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就下得了手大巴掌照着人家的脸打,说是她不尊重淑姨娘该得的奖赏。再者……那喊走水的人,奴婢听着,分明就是秀杏的声音。”

“这么说,姐姐觉着她是心急了?”

“可不是,要在过去她或许不在意奴婢肚里的这块肉,可如今今非昔比,奴婢觉着……”

“行了,红玉需要休息,有话也等她歇歇再说吧。”

不待红玉说完,杜娇容已经霍然起身,且自顾自走了出去,红玉愕然地看着仍在晃动的门帘子,倒是念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也跟着走了出去。

“好在你提醒了我,红玉这个……这个!我拿一片真心待她,她倒想拿我给她当枪使了,若能治倒那一位自然如了她的意,若治不倒,她把头一缩,都是我这个大夫人糊涂!好一个无本万利的如意算盘!”

行至无人处,杜娇容忍不住恨得磨牙,念锦握了握她紧紧攥着帕子也仍止不住发抖的手,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

“夫人莫气,她向来与那一位打擂台也有两三年了,并非善类,不过夫人来得晚不知道那些旧账罢了,你看她这几个月看着是小心翼翼躲在屋里养胎万事不管,但若果真如此,她又如何得知老爷对那一位不如从前了?”

“罢了,我偏不如她的意,她是个什么东西,倒算计到我的头上了?亏我看她可怜见的,特特求了老太太抬举她,一辈子没做过好人,难得动动善心,偏生老天都要我自己打嘴。”

杜娇容用力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念锦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夫人何不将计就计?你来余家的日子尚浅,年纪又轻,遇上这么磨人的事想必早就慌了手脚,哪里就敢擅自作主办了?”

“你这个鬼丫头!”

杜娇容茅塞顿开地一笑,念锦却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多时二人便分了手,念锦去了三夫人那里,杜娇容却径自去了老太太房里。

“这还了得!”

听完杜娇容的复述,老太太果然勃然大怒,当即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到了红玉屋里,又叫袁妈妈去唤淑娴过来,并嘱咐底下谁也不许走漏风声,要叫她先知道了,找出来就先乱杖打死。

因此淑娴毫无准备地跟着个小丫头来了,却还不及开口请安,就被老太太冷冷一句“跪下”给唬了一跳,当即一头雾水地跪了,不敢明着抬头,一双眼睛却充满狐疑地掠向四周,似乎想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却惊讶地发觉屋里出了老太太和芝兰,竟空无一人,连杜娇容也不见踪影。

老太太只微微抬了抬下巴,接着便由芝兰不紧不慢地道出了红玉对杜娇容和念锦说过的同一番说辞,甚至不给淑娴辩解的机会,直接用帕子堵了嘴架回去,且撤走了她屋里所有伺候的人,门口由两个腰粗膀圆的粗使仆妇守着,谁也不许进去,自然也不许里面的那一位出来。

“淑娴虽然不喜红玉,但她伺候了老太太这么些年,好歹也是懂些规矩的,红玉怀的是我们余家的骨肉,她就是再怎么大胆,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啊,母亲且三思,要不先绑了秀杏来问问?”

余天齐犹豫再三还是替淑娴说了情,虽说她最近的言行总让他看不上,但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了,再者还从来没见过老太太这么严厉地处置过什么人,若他不帮帮她,还真不知道老太太预备将她怎么处置。

老太太冷着脸不出声,杜娇容站在她身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收到他求助的眼神后,她显得越发不安了起来,见老太太始终没有搭理余天齐的意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

“老爷说的不无道理,淑姨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断然做不出这种刻毒的事情,要不就按老爷说的,先审一审秀杏吧?”

“哼!你什么都向着他,如今他分明吃了那妒妇的迷药你也还是向着他!罢了,叫秀杏来吧,我倒要看看她有几个胆子,敢在我面前弄鬼!”

老太太一发话,余天齐忙看了看边上的芝兰,芝兰欠了欠身出去,却又很快折了回来。

“回老太太,惠云求见。”

“带进来。”

老太太疲惫地抹了抹额头朝后靠了靠,惠云跟在芝兰后头稳步走来,杜娇容此时方细细打量她,说起来这个女子虽也是她老爷的屋里人,可却沉默得让人总记不起她的存在,她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她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倒下的花瓶护了余睿那一次。

想必对淑娴是忠心的,不知这番能用什么来救她,也罢,她要有本事给她翻案,便叫红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个教训;若她不得成,也顺势让淑娴吃个瘪,她们既然爱斗,就叫她们斗个痛快去,她坐山观虎不费一点心思,岂不便宜?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见过老爷,大夫人。”

惠云沉着地请安,老太太不搭话,余天齐只蹙眉而坐,还是杜娇容淡淡一笑:“你起来吧,有什么话只管说,自然有老太太给你做主。”

“奴婢罪该万死,无话可说。当初奴婢和红玉是一起到老爷屋里的,后来她得了老爷的宠爱,奴婢便心里不乐,后来她有了孕,大夫人又要抬举她,奴婢心里越发不平,前几天因为一件口角,叫奴婢当真恨毒了她,因此犯了糊涂做下错事,求老太太处置。”

惠云朝着老太太工工整整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徐徐道来,说话间并无半点羞惭,也无半点惧意,反倒好像在说这旁人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

“你的意思是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那喊走水的究竟是谁,红玉分明听见是秀杏。”

芝兰得了老太太的默许,便开始审她,惠云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奴婢和秀杏都是常跟着淑姨娘进出的,想必红玉闹混了,再说她既动了胎气,自然又惊又惧,如何还能分辩得那样清楚?”

一句话堵得芝兰也没了下文,虽然疑窦重重,可到底有人出来认了,又说得头头是道,老太太纵然心里再有多少疙瘩,也不得不放了淑娴出来,并当着惠云的面撕了她的卖身契,叫她自去。

“惠云大胆做出这么没人伦的事,老太太就这么轻饶了她?不将她送官已经是轻的了。”

夜间月晴伺候老太太歇下后,拉着芝兰一阵嘟囔,谁知芝兰却冷笑道:“都像你这么大大咧咧地没脑子倒好,她们那一笔糊涂账,打量着老太太不知道呢,不过是欺负大夫人年轻,一个个都上赶着来作乱了罢了!这事分明是红玉那丫头闹鬼,偏生混赖淑姨娘,倒是全了惠云的一片忠心,老太太叫她自去,也算是敬她的为人。”

“当真是红玉?她可真下得去手啊,不怕这一摔把孩子摔没了?”

“哪能呢!她还没那个胆!老太太早审过陈嫂了,红玉白天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将计就计胡诌有人害她,这丫头也算心思用到头了,淑姨娘一向比她得宠多了,她若不趁着生孩子这个关口给她一刀,只怕一辈子也没机会了。”

月晴听了瞠目结舌,怔了半天又不解地问道:“既然早知如此,老太太为何要将淑姨娘给关起来?”

“呆子,你以为老太太很喜欢她不成?既然现成的刀把递过来,顺手送一下又有多难?只是没想到还有个惠云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晚了,对不住等文的各位……

第 35 章

淑娴这里才被解了禁足令,便听见有小丫头来报,惠云姐姐辞姨娘来了,再见跟在后头的惠云已经换下了在府里常穿的绫罗绣裙,仅着一身极普通的粗布裙子,乌黑的头发光溜溜地梳了个圆髻,用一只素银簪子别了,胳膊上挂着个小小的蓝印花布包袱,不过也就能装下几件衣裳罢了。

看着分明穷酸,可不知为何淑娴竟有一种奇异的错觉,觉着这丫头心里并不害怕离开余家,甚至是有些欢喜的,就连想来苍白的两颊也隐隐泛起了一点红晕。

“奴婢来向姨娘请辞,老太太的意思,奴婢日后不能再在跟前伺候姨娘了,请姨娘多多保重。”

提起裙裾姗姗跪下,惠云端端正正地给淑娴磕了三个响头,却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虽然艰难,却可以每一夜都踏踏实实睡上个好觉了。

谁知淑娴却并不肯放过她,反而眯起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半晌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姑娘来到余家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自问对你不薄,你怎么就这么急着要走?别跟我说什么老太太不老太太的浑话,以前我叫你办点小事你都推三阻四,如今怎么就忽然开了窍,越发连谋算人命的勾当都下得去手了?”

惠云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是奴婢一时糊涂嫉妒红玉,钻了牛角尖,差点连累姨娘铸成大错。姨娘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只可惜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出去之后唯有日日为姨娘向老天爷祷告,求老天保佑姨娘平安康健,诸事顺当。”

一番话堵得淑娴没了下文,没错,当初她是对她有恩,可如今人家也挺身而出救你于水火了,老太太既叫她走,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道理上又确实如此,淑娴虽不甘愿这几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个臂膀就这么被卸去,奈何老太太已经开了口,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下去。

辞过淑娴之后,惠云便去辞了几个素日里还算想得的姐妹,因是老太太亲口允了她出去,却又不算撵她,因此她素来积攒的体己和一些好衣裳好头面还能留着,并无人来收。她想着日后出去了也实在用不上这些好东西,首饰之类尚可变卖,衣服也拿去卖了岂不可惜了那些好料子好做工?再者也卖不了几个钱,便一一收拾干净了分赠给姐妹们,秀杏得的最多。

“这怎么好意思?从来我也没少使唤你,对你也不算好,你如今出去了样样都要自己开销,这些东西留着傍身岂不更好?”

秀杏看着整整齐齐一叠子锦缎衣裳早已动了心,嘴上却难免客气,惠云自然是知道她的,也不说破,只无所谓地笑道:“我回去了自然还是要找些活计做做养家糊口,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小姐们穿的好衣裳,对我来说反倒累赘,不穿尽收着却也可惜,这几件都是很新的,我也没大穿过,姐姐要不嫌占地方就请收下吧,就当留个念想便是。”

见惠云说得恳切,秀杏便也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想起她这两年在这里确实温驯懂事服从管教,如今说去就去了,未免也有一点心酸起来。

才说着,便听见门帘子哗啦一响,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是念锦屋里的小五儿。

“这里是大姑娘给你的东西,她说家里现成的好东西不少,可却没什么可赏你的,纵然给了你,你带出去也不能用,不如这一样最实惠,姐姐是个极聪明的人,又肯吃苦,想必将来也可不愁生计。”

那五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顿,放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塞给惠云,打开一看,竟是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这……这可如何使得,姑娘哪里有钱?纵是有,奴婢也不是姑娘的丫鬟,不曾伺候过姑娘一天,如何能这么腆着脸收下她这么厚的赏赐?”

惠云连连摆手并不肯接下,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够她们乡里人家一家子过上一两年的了。

那五儿却把嘴一撇笑道:“姑娘早知道姐姐会这么说,她说且当她借给姐姐的吧,姐姐若将来挣了银子便还给她,若是挣不来,只当她周济你于急难也可,横竖只此一次了,若姐姐执意不收,便叫奴婢问问姐姐,这些年同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莫非就没有半点情谊?”

一席话说得惠云低了头,犹豫了半刻方接过银票,又朝着念锦屋子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心里越发感念这位大姑娘不已。

不单单为她给了她这些钱,还为了她为了保全她的体面教五儿说的那番话,其实她一个丫鬟,对她一个大小姐能有什么好处?要说情谊,那也是不敢高攀奢望的。

很快二门外头便有婆子进来带人,五儿又跟着送出了几步,秀杏因随时准备着淑娴传唤,也不敢走远,便留在屋里不曾送出去,心里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越想越堵得厉害。

她和淑娴一样相信那事不是惠云做的,这个家里没人会那么做,大夫人才嫁过来,一心想求个贤名,自然不会去动红玉;淑娴更不会,她躲来躲不及呢,想想还能有谁?搞不好就是红玉那丫头自己弄鬼混赖人,惠云如今出来顶罪,怎么说也算是个忠心护主的,可没想到她因此而出去了,淑娴那边竟然连半句话没有,更别说赏个一点半点碎银子,回家好先过过日子。

倒是不大言语的大小姐,有着这般体贴下情的心思,真真叫人想不明白。

惠云一走,红玉被害一事就算就此揭过了,淑娴虽然吃了亏心里憋屈,却半点也不敢放在脸上,毕竟惠云是她的人,她行的错事,她多少也有个不会管教的过错,更何况是老太太亲自处置的,她要是喊冤,岂不是明着打她老人家的脸了?

却有一件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余天齐因见她受了委屈,身边贴心的丫鬟又被弄出了府,整个人孤伶伶地见人就有三分怯,看着他时一双秋水眼总不禁雾蒙蒙的,又有了些当年那种出水芙蓉带雨梨花的娇柔,反倒对她有了些怜惜,再加上最近她一门心思放在余睿身上,哄得余睿一下了学就缠着她,一时先生给的功课不明白了,一时又这句诗那句道理看不懂了,她这个姨娘哪里说得清,少不得请了他爹爹过来教导教导他,夹着一个童言无忌又讨人喜欢的孩子,两个大人只见就算有些隔阂,也很快便又融洽了起来。

淑娴得了余天齐的关怀,阴郁了好一阵的心情也放晴了许多,对屋里的下人们也有了些笑脸,彼时红玉已经由红玉姑娘变成了红姨娘,她脸上也不曾流露过半点不高兴,反倒越发往老太太那里跑得勤了,不管老太太喜欢不喜欢,总之她这么孝顺、逆来顺受的,看在余天齐眼里觉着她好便成。

这日下午闲来无事,她便叫秀杏去请依绫过来陪她说说话,又吩咐下去准备几个点心,泡一壶好茶。想想这个闺女也是奇怪,左不过这一两个月,也不知是哪一天起,竟像是有些躲着她似的,再也没了以前的亲热劲,在杜娇容面前倒是常有笑脸的。

要说因为那一位是大夫人,所以上赶着去巴结,淑娴想着都不像。依绫才多大年纪,十一岁的女娃娃,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能有那种心思,想必是前一阵子她忙着樊音的事,又要笼络余天齐,因此不知觉中冷落了她让她不痛快了,如今好生哄哄她,必能回转过来。

谁知秀杏没多久就一个人回来了,说二姑娘那里忙着呢,过不来,问她忙什么,说是跟着大姐姐学做菜,接连着好几天姐妹俩都在念锦的小厨房里泡着。

“罢了,大姑娘再有两个月就要出门子了,让她们姐妹一处玩玩吧,手里是什么?”

淑娴懒懒地看了看秀杏手里提的篮子,秀杏笑了笑将篮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原来是一叠子油爆小河虾。

说来也有趣,淑娴对那些女子都爱吃的马蹄糕奶油卷什么的向来不甚喜欢,独独喜欢吃这个,将新鲜的河虾剪头煎尾,放在热滚滚的油锅里轻轻一炸即刻捞起,再撒上点细盐,咬在嘴里醇香松脆,带着点点鲜嫩的肉汁,虾肉连着虾皮一道嚼着更加带劲,因此总叫厨房里做了这个送过来当零嘴吃。

“这是两位姑娘做的,二姑娘帮忙起的油锅,大姑娘掌勺来着,说是知道姨娘喜欢,便现学现卖讨个巧了。奴婢闻着比牛家嫂子做的香呢,还热着,姨娘可要尝尝?”

“放着吧。”

淑娴到底一个人无趣,捧着碟子坐在窗前看着外头地上雀儿打架,不知不觉便将一碟子油爆虾尽数吃尽,用帕子抹了抹嘴时还觉着齿颊留香十分够味,因此便想着下回得问问这里头可是搁了什么香料,怎么就比大厨房里做出来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