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置信地深呼一口气,“若昨日的皇上是假,那真正的皇上又在哪里?被幽禁在宫里的某个所在?可是又会有人将另一个人扮得那样像?模样也就罢了,严知的爹爹就是位易容的高手,我亲眼见他假扮过我,当真是一丝不差。但举止声音行为习惯,若不是朝夕相处,哪可能让熟人都不能分辨清楚?”

沈棠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若是有人刻意去学,也不必学得十成十,只需要七八分想像,便足够骗过所有人了。父王忘记了?皇上的金銮御座高高在上,与朝臣相隔甚远,再加上赫赫皇威,谁又能想到眼前的皇上是假的呢?”

她想了想又说道,“满菊姑姑说,太后娘娘是我和夫君大婚的第二日被人软禁的,那么想必皇上也是那个时候才被调换的。自从那日起,似乎就不曾听说过除了永宁伯外的哪个朝臣被皇上召见过,由此可见,假皇上即便扮相再真,也还是留有破绽的。”

瑞王深觉有理,但却更加不解了,“你们两个怀疑恒王未死,是他动的手脚?可宫禁森严,你当那么多御林军禁卫军都是吃白饭的吗?宫中守卫严密得像张密网,便是飞进只苍蝇也难,会任人进出还将皇上给调了包?不可能!绝不可能!”

沈棠迟疑地说道,“皇上他登基已有一年,但青衣卫……却不过归队了一组。我怀疑,真正隐匿的青衣卫核心,如今都被永宁伯府掌握着,而他们效忠的对象,是当初败死的恒王!还不止如此,恒王他……应该已经回了大周,说不定此刻已在京城了!”

她早就对秦焱的能力感到好奇,他不过是贵介一名,身上无一官半职,后宫又无秦姓的娘娘,除了宫筵,秦焱没有别的机会进宫。

但他却对宫内的地形那样地熟悉,对皇上的心思抓得那样牢,甚至能事先掌握皇上的想法行动,这样的能力绝对不是家族的暗卫可以做到的,至少以精干著称的沈氏鬼卫就无法做到,将手插进皇宫,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但若他手中掌握的是青衣卫,那就大不相同了,也能解释当初秦焱是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从青衣卫的手中截住自己。

瑞王闻言大惊失色,“青衣卫,恒王,果然……父皇早就将青衣卫的核心交给了恒王。”

他的脸色陷入了沉痛和哀伤,“恒王是父皇最后所剩下的最出色的皇子,他的母妃又是父皇心头所爱,因此当初父皇一心想将皇位传给恒王。我自小看惯了后宫倾轧,长大后又常见兄弟相杀骨肉相残,并不觉得位登极顶是件好事,因此早早退出。皇兄原本声势并不如恒王,也并没有打算要与恒王争什么,但最后沈公鼎立支持,反倒是恒王落了下风。”

沈棠知道那段历史,当时老皇帝突然中了风,但苟延残喘还留有一点气息在,因此恒王本来板上钉钉的皇位又起了波澜,由于世家勋贵并不希望得到一个英果的皇帝,生怕恒王登位之后削弱世家权利,因此以祖父沈谦为首的公侯世家便鼎立支持落在下风各方面都甚是普通的先皇。

后来老皇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先皇在世家的拥立下率先宣布登基,随即赶来的恒王倒反而成了篡逆者,当时在禁卫军的围攻之下,当场被斩杀,当时谁都不曾想到老皇帝一早便将青衣卫的核心交给了最爱的恒王。

但如今看来,当日若不是身死的另有其人,那便是身受重伤的恒王为人所救,然后在一片无法逆转的声势中,无奈只好去了西域,而他手中所掌握的那股青衣卫的核心,定是有一些仍旧隐匿在宫里,暗中注视着先皇的一切。

至于为何隔了那么多年恒王才卷土重来,而不是直接派青衣卫的高手将先皇以及他的子嗣暗中斩杀殆尽,那就不得而知了,虽然很显然,若这假设是真的,此事是并不难办到的。

赵誉凝着神色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调换皇上的地步,想必恒王已经有了完全的布署,也许……也许他并不怕我们看破这伎俩,反倒等着我们揭开他的面具。”

沈棠沉默半晌,“也许……”

她转过头去问道,“父王,若是这回再无转圜,那恒王会如何对付我们?”

瑞王一窒,长长地叹了口气,“恒王确实勇武,但心胸却并不宽阔,乃是个瑕疵必报之人。太后皇上威王自然不必说,便是我们瑞王府想必也逃不过去,至于沈家……当年若不是沈公,恒王便是当今之主,因此沈家是难再保全的了!”

沈棠的身子一震,随即咬了咬牙说道,“恒王之女,在我手中控制着,我还知道他的儿子在哪里。”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她信任瑞王,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因此简略地将当年的旧事说了一遍,然后沉沉道,“我的人一直都严密监控着柳花巷苏府,一有不对之处,立刻便会有人来通知我。”

瑞王想了想说道,“昨夜之前,这样的法子尚还行得,但满菊逃走一旦事败,恒王的人必然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到时候柳花巷那边,你派下的人,想必守不住人。这样,我立刻派罗睺去将人提过来,免得被恒王的人先行一步。”

他又问道,“你可能确定那什么聚雅集的花魁便是恒王之子?”

沈棠点了点头,“他长得很像先帝,应是八九不离十,再加上聚雅集和西域的联系,和秦氏容氏的联系,我敢确定花满定就是恒王之子。”

她想了想问道,“既然此事对沈氏有着莫大的干系,我能否将之告诉我大哥?如今他才是沈氏的家主,我必要与他相商才能调动沈氏鬼卫。”

瑞王颔首应允,“太后是沈氏女,她的安危沈家是一定要出力的。此时天已经大亮,我怕恒王的人四伏在外,王府内他们自然不敢擅闯,但一出去想必就危险了,这样我让贪狼保护你去一趟安远侯府。”

赵誉忙道,“我也去!”

沈棠刚待回答,这时,瑞王的贴身随侍忽然来报,“威王妃请见王爷!”

瑞王一愣,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快请!”

威王妃莫伊人汐脸色苍白,眉头紧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害怕,但总算她还是镇定的,行过了礼才嘶哑着嗓音道,“王爷入宫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在宫门前等候着的家人一个都不见都消失了。他出门前交待过,若是能顺利面君或者见到太后,那他定然会派人至宫门口交待一声,若是两个时辰还不回来,多半便是遇到了危险,令我务必要来寻王叔求助。”

沈棠安慰了她两句,然后转身对赵誉说道,“看来恒王发动事变是迫在眉睫之事,此时若要救人并且自救,有许多事情要做,侯府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赵誉颇有些担心,但此刻情况确实危急,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万事小心。”

 

第二百十三章 孤注

沈棠到了安远侯府没多久,三叔沈沐便也到了,他眉间阴郁颇有些着急,见了沈棠,脸上的神色才微微松了下来,他沉声说道,“我有急事寻你,先去了趟瑞王府,世子说你回了侯府,我便立刻赶了来。”

他不待沈棠回答,又立即说道,“昨夜禁卫军搜宫,虽然做得隐秘,但到底那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我派人仔细打听了,说是要寻一个三十出头的宫女。宫女年满二十就能发放回乡,年满三十尚在宫中的,只有司务局以及各宫娘娘跟前的女官,那样大费周章,莫非寻的是满菊?”

满菊若是出事了,那便意味着太后那边出了状况,沈沐身为城防卫的统领,又是皇上亲舅,一向深得皇上的器重,这一月多来,皇上逐渐疏远于他,昨夜又在钟秀殿内作出异于常人之举,沈沐心中早就存了莫大的疑问,他对政治敏感,为人又沉稳,因此第一时间想到了沈棠。

沈棠脸色微凝,点了点头,“是满菊姑姑。”

沈沐忙问道,“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沈枫低声说道,“三叔,此事说来话长,为了安全计,咱们几个当去祖父的密室商议。”

沈沐微微一愣,望了眼立在屋中眉头深锁的两个侄儿,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密室内,悄静无声,沈棠将自己所见和推论和盘托出,沈沐的脸色越发凝重,“竟是恒王……青衣卫的实力深不可测,便只是明面上的那组就已经足够强大了,若是三组齐聚,那控制整个皇宫,自然不在话下。”

他忽然哀叹一声,痛心疾首地高呼道,“威王糊涂了!这种时候他还自投罗网,岂不是自断了生路?若是皇上和威王相继被害了,那恒王岂不是顺顺当当就能得到皇位?”

这天下自然是赵家的,但是由谁来做这个皇帝,却关系到沈家的生死存亡荣辱兴衰,若是连威王这根最后的血脉都没了,那沈家如何还能想到自救翻身之法?

沈枫低声说道,“如今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晚了,咱们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太后和皇上威王营救出来。闯宫这招怕是不能够了,满菊姑姑逃脱,恒王知道咱们定然不会放着太后他们不管,宫里头的戒备一定比什么时候都要严密。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沈沐叹了口气,“我过来时,看到京畿卫正在整队,原本我还以为他们不过是例行任务,但如今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他眼神一黯,“禁卫军,京畿卫还有城防卫,恒王已经掌握了两股势力,若是此时他就以雷霆之势重击,我们……毫无还击之力。难道这天又要变了吗?”

沈棠沉吟片刻,“正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我们才更要冷静沉着地去应付。可叹的是,我们如今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只凭猜测认为恒王已经到了京城,可是他在哪里,是怎样操控这一切的,我们一无所知。”

她忽然眼前一亮,“永宁伯!若是能知道永宁伯与恒王之间是如何搭上线的,也许就能顺滕摸瓜,找到恒王的七寸弱点!”

沈沐闻言眼眸低沉,过了良久才说道,“棠儿,去取金针吧!”

沈棠的脸色微变,“三叔是说……”

沈沐点了点头,“不错,母亲她的中风与永宁伯府脱不了干系。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沈家与秦家世代通好,并无仇怨,母亲和舅父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好端端的,秦家却为何要害我母亲?让她目不能视足不能行口不能言,却还痛苦地留着一条性命?”

他厉声说道,“唯一的理由,便是母亲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母亲素来都顾着秦家,但若是事关她的子孙后代,她这心到底还是向着沈家的。”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可是,金针施术之后,祖母不过能得一时清醒,过后便就……药石无医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沈枫和沈榕双双脸色大变,但沈沐却沉痛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他随即又似是安慰自己一般补充说道,“母亲她中风瘫倒,人事不知,也甚是辛苦……就当是替她早日解脱吧!”

沈棠将头转向沈枫,如今他才是侯府的当家人,这事情是否坐得,当须经过他的同意。

沈枫一时有些伤感,他身上并未背负沈棠姐弟的仇恨,因此对老夫人还是颇有些感情的,但思来想去,并没有比之更好的方法,因此无奈之下,只有沉重地点了点头,“行针吧!”

沈棠一行人进了颐寿园之后,鬼卫便将园中所有的人都控制住了,因为行针时需要裸露一些肌肤,沈沐等不方便进屋,因此沈棠独独点了桔梗留在身侧,碧笙则去月桂园取金针来。

等待之时,沈棠低声问道,“这些天来,可曾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桔梗想了想说道,“除了大夫人来过两次,原来秦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也来过一两次,但让我拦住了。其余的,便没有别人了。”

秦氏虽然关在家庙,但她身边的人却还在府里活动,这其中想必也有不少是恒王的人吧?看来还是有必要提醒大哥作一次清理,免得被人出卖连累。

这样想着,沈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京城又要乱了,留在沈家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早知道今日,当初便不要将你的老子娘哥嫂都调回京来,南边虽然清苦一些,但万一有个好歹,脱身也容易啊!”

桔梗听了这话,又惊又怕,忙跪了下来,“我哥嫂新近得了一对双生儿,正想着好日子才刚要开始呢,会这样?”

但她素来是个有胆色的丫头,倒也并不慌乱,反而认真地恳求道,“我知道,小姐神通广大,千万请小姐想个法子,保全了我家这对血脉!”

沈棠叹了一声,“也许还没那么糟。不过你我相交一场,你的哥嫂又是我让调进京来的,等老夫人这事了了,我便做个主,让大哥放了你哥嫂侄儿离开。若是将来无事,那再回来也容易,若是果真……那就走得远远的,离开得越远越好。”

按照以往的旧例,主子若是获罪,仆众倒也不至于全都一并株连,但家生子和有头脸的管事丫头却是难逃过去的,虽然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不管是发配出去还是收作官奴官妓,都要打入贱籍,没有将来可言。

别的人家倒也罢了,享受过侯府鼎盛的好处,自然也该承担万一落败的风险。当然这些年所见,若是高门大户有大厦将倾的迹象时,奴仆多半都是树倒猢狲散,得到消息之后走得比谁都快,最后陪着主人受苦的忠仆,往往廖廖无几。

而桔梗的老子娘和哥哥嫂嫂,当初却是因为了自己而提到京城来的,但不过多久,便即将有着遭逢大难的危机,自己心中到底还是不忍,便想替他们提前安排一番,也好安心。

桔梗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的事了了之后,我必会被重新发落到别处去当差。听说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不多久之后就要搬出,新宅总是要有可靠的人看守,奴婢和老子娘想再求小姐一个恩典。”

沈棠想了想,点头说道,“我会去向二少夫人求一求的。”

话刚说完,碧笙便拿着匣子进了来,“小姐,需要准备热水吗?”

沈棠摇了摇头,“桔梗,你让老夫人靠在你的身上,架住她的胳膊方便我行针。碧笙,等我施完针,你便将被子拉住遮拢好,然后再出去叫三位爷进来。”

没过多久,行针结束,沈沐带着沈枫沈榕进了屋内,见老夫人尚未转醒,不由急切地问道,“还不曾醒?”

沈棠说道,“再等片刻就该醒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祖母若是见我们都在,有些话也许并不愿意说,不如我和大哥二弟躲在屏风之后,只留三叔在榻前伺候。您是祖母亲子,她这辈子最疼爱的怕就是您了,因此若是您在她跟前,有些话她许就肯说了。”

沈沐眉头微动,点了点头,“如此也罢。”

沈棠三人立在屏风之后,虽然隔着纱线,但却能看到眼前情景,亦能听得清楚任何声音。

果然,不及片刻,老夫人终于睁开了双眼,见了沈沐先是流着泪唤了一声,“沐儿!我昏迷了多久了?”

沈沐眼泪滑落,“母亲,母亲!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这一睡,已经一年半了啊!”

老夫人大惊,“什么?”

随即却又怒声喝道,“乔芳娘那个贱人,竟然敢下毒害我,能害我昏睡一年半的毒药,该是何等烈性!若不是我命大,岂不是就死在了她手里?哼,沐儿我问你,那贱人可曾受死?”

沈沐心里一酸,不敢也不忍告诉母亲她并不是命大醒来,而是因为刺开了大穴,能得这一时半刻的清醒,等到这回睡去,那就将是永别了。

于是,他勉强地点了点头,“母亲,您那日昏迷之后,乔嬷嬷就被永宁伯府的人一箭毒杀了,当场便死,没有留有气息。”

老夫人听了先是痛快地说道,“杀得好!”

随即却又似乎是醒悟了过来,又是心痛又是悲哀地说道,“沐儿,你舅父……他疯了!”

第二百十四章 真相

沈沐眸光一动,立刻问道,“母亲,这是一回事?”

老夫人回过神来,似是惊觉失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说,你舅父能在我们侯府毒杀乔芳娘,这真是成何体统。”

她心里到底还是向着永宁伯这个弟弟的,哪怕他曾对她做下这样的罪事,她仍旧想着要竭力遮掩,以免让沈秦两家越来越疏离的关系雪上加霜。

但这话如何能瞒得过沈沐?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到母亲被舅父害了一遭,竟然还要在自己面前粉饰太平,他心中的不满顿时被挑了起来,当年若不是母亲那样死命地向着秦家,二嫂嫂又怎会被逼至死?

想着,沈沐的语气不由冷了下来,他嘲讽地说道,“母亲果然是忠于秦氏,爱弟情深,舅父用沈涛来挟持乔嬷嬷,在您身边安下那么大的一个桩子,最后还命她对您下毒手,您却到了此时还在维护他。”

他冷哼一声,“您那位好弟弟却丝毫不领你的情呢!他帮着恒王软禁了太后,用假皇帝来替换掉真皇上,还要至我们沈氏于死地,他做这些的时候,可是连一星半点都不曾想到过,与我们是有着血脉之亲的亲人吧?也是,他连您都能下毒手了,还在乎我们吗?”

老夫人一时不敢置信,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沐见她虚弱的模样有些不忍,但是想到太后被困宫中,皇上生死不明,心中实在是怒无可忍,他大声说道,“太后犯了心疾,却被舅父帮着的恒王囚禁坤和宫,莫说医药,就是连顿热食都不曾给,这是明白着要逼死她啊!如今的皇上是假的,他假扮皇上发号施令,颠覆朝局,很快就要对沈家下手了,而真正的皇上,您的嫡亲外孙慕儿此时,生死未卜处境未明。而这些,都与您的好弟弟脱不开关系!”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母亲,若是您对子孙们还有一分情意,若是您不想父亲死后不得安息,连尸骨都让恒王刨出来,那么就请您将您知道的都告诉儿子。晚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老夫人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眼角不由漫出了眼泪,她不肯相信这些,但是却又不得不相信,哽咽了一会之后,她方才点了点头说道,“秦家虽是我的娘家,但我的儿女孙儿却都在沈家,你放心,我会一字不漏地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此时说来话长,恐怕我还要从头说起。”

沈沐松了口气,亲自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您慢慢说,孩儿听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在外头,家里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着世子位的庶弟姨娘,这样群狼环伺的情形下,我与你舅父相依为命,互相支持,才能坚持了下来,直到他继位成了伯爷,我又嫁给了你父亲,因此我们姐弟的感情比寻常人家都要好上许多。”

她接着说道,“那一年,他还未曾继位,不知道怎得竟然结识了一位平民女子,还与之堕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想将定好的亲事都给毁约掉,要迎娶这民女为正室妻子。我当然不会同意,便说了他几句,后来他因此事差点丢了世子之位后,才总算是回醒过来,乖乖地娶了你舅母。”

沈沐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那位平民女子,便是后来恒王的母亲?可我听说,常妃娘娘是曾与舅父订过亲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这都是老皇帝驾崩之后,有些人以讹传讹罢了。你舅父虽然对常妃念念不忘非她不娶,却是不曾订过什么亲。”

她嘴角微撇,嘲讽地说道,“当时她不过一个平民女,还是那等不知廉耻当街勾引男人的荡妇,便是为永宁伯世子的妾侍都不配,谈何订亲?”

沈沐不解地问道,“那她又是如何入宫,还成了宠冠天下的常妃娘娘的?”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那女子实在不是普通人,与你舅父分手之后,不知道攀上了当时兵部常尚书的路子,竟然还被常尚书认作了女儿,在你舅父成婚之后不久,她便入了宫为秀女,没过多久就一举得男,很快便被老皇帝封为了常妃。”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你舅父自然是伤心不已,但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我以为他对常妃不会再有感觉了,就算有,也该是恨意,因此便放心地嫁到了沈家来。但我不曾想到,你舅父始终不曾断了与常妃的联系,甚至他还一度傻乎乎地以为,恒王其实是他的血脉。”

皇家血脉,绝不容有半分措施,恒王自然是万分确认的龙种,不然老皇帝又能容下他与常妃活着?可见永宁伯对常妃的感情已经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恒王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老皇帝,但你舅父却在他身上投入了感情,真的将他以儿子来看待,并且竭尽全力为了他的将来而筹谋,在他的引导之下,果然恒王英果非凡,不似老皇帝其他的子嗣那样庸碌的庸碌,奸猾的奸猾,小量的小量。”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常妃得了重病,不治身亡,故去前请托你舅父要替她照管好恒王,你舅父哪里会不答应?自此之后,你舅父便将恒王看得比自己亲生的子嗣还重要。也因此,才能对雨柔与恒王的事,不仅不阻挠,反倒还暗中撮合。”

沈沐约莫对秦氏为何被关押在家庙有些了解,此事老夫人说到这里,他心里便更明白了一些,他低声问道,“所以,母亲您对舅父的所为,一直都很清楚,那您为何不将此告诉父亲,这样的话,父亲心里有了准备,也许就不会……”

老夫人哀伤地摇了摇头,“到底是我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弟,他心里这点秘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我怎忍心在你父亲面前戳穿他?后来你父亲帮助先皇夺位,这又不是我们女流之辈能懂的事情,我不理朝事,双方都将我蒙在鼓里,我又能知道这些?”

她哽咽着继续说道,“我发现不对劲,是因为雨柔那回放印子钱的事。她嫁妆丰厚,在府里多年,也没少落下银子,你二哥他素来会钻营,外头也有些小生意,给雨柔的份子不算小,她根本就不需要去放印子钱。我顺滕摸瓜追查了她的几份帐册,竟然发现她这几年将不少钱银都搬去了外头。”

恒王兴兵,最缺的是银子,因此老夫人这一说,沈沐便就明白了,他有些埋怨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您为何不跟父亲提一提?”

老夫人神色激动,边哭边说道,“若是当时知道瞒下这事,竟然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是死也要告诉你父亲的!”

沈沐眉头紧皱,“后果?什么样的后果?”

老夫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等过了许久,似乎是再也哭不出眼泪来了,才悲怆地说道,“你父亲死后,你舅父来看我,我瞧他有些不对劲,心中就起了疑心,后来我命乔芳娘跟踪了他。乔芳娘是你舅父的人,她那时就已经接了命令要让我再也不能言语,但她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为了气我,把偷听到了谈话学了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乔芳娘听得不全,学得断断续续,但我却从中知道,原来你大哥和你父亲的死,都有你舅父的份啊!”

沈沐再也无法淡定了,他怒声问道,“什么?大哥的死,父亲的死,原来都不是先皇所为,而是舅父做的?不,秦聪配做我的舅父!他是个杀害姐夫外甥的刽子手!”

在屏风之后的沈枫双拳紧握,不能自已,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向老夫人问个清楚。

沈棠抓住了他的胳膊,柔声说道,“祖母时间不多了,让三叔问完再说。秦聪害死了大伯,害死了祖父,这仇恨不仅仅是你的,也是三叔的,我和榕儿的。”

不管是大伯父的死还是祖父的死,沈棠总觉得有蹊跷的地方在,但因为青衣卫都有参与,而先皇也并不遮掩他的幸灾乐祸,因此便就都归结到了先皇头上。

但仔细去想,般若山上青衣卫对自己的袭击,却是那样地不合常理,莫说当时她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十二岁小姑娘,便就凭她是方明轩的外甥女这点,青衣卫也不该对自己袭击。

此刻,这些疑问却都有了解答。

这股青衣卫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股,而幕后操纵的人也不是先皇,而是永宁伯,至于为何要杀自己?那就再简单也不过了,秦氏屡次毒杀自己和榕儿未果,永宁伯趁着沈源被害这混乱的时机,趁手替女儿除掉自己罢了,当时榕儿还在示弱,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没了,除掉榕儿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而祖父归天那夜,现场鱼龙混杂,禁卫军和京畿卫甚至青衣卫都留下了痕迹,那在众人之间射穿祖父太阳穴的铁箭,狠准毒辣,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若是细细去想,不由让人浑身发冷汗。

沈枫内心挣扎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他朝沈棠点了点头,不再躁动,反倒是彻底安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沈沐与老夫人接下来的对话。

 

第二百十五章 丧钟

老夫人极尽悲恸,懊悔不已,她哪曾想到自己对娘家的一点私心,竟然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她这生最能倚仗的两个男人,丈夫和长子,被自己竭力维护的亲弟所害,这对她来说乃是最惨痛的责罚。

她仍自抽泣,但声音却有些无力,“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沐儿,告诉为娘,我昏睡的这一年半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二哥呢?他怎么不来?”

沈沐痛心疾首地捶了捶床头的廊柱,双眼通红地说道,“二哥他……二哥他……没了。”

老夫人心头大震,紧紧抓住沈沐的手臂问道,“没了?怎么没了?”

沈沐咬了咬牙,沉痛地说道,“母亲可是知晓,紫嫣她,并不是我们沈家的骨肉?当年秦聪想尽法子要将女儿嫁过来,不过是因为恒王事败,急需要为秦雨柔腹中的孩子寻个冤大头而已!二哥他得知此事之后,气愤不过,自绝身亡了!”

他声音痛苦而亢亮起来,“母亲!您竟然为了恒王的女儿有个栖身之处,而帮着秦雨柔暗害二嫂,让我们沈家真正的嫡亲骨肉陷入危机。您说说,您都是办得什么事啊!”

老夫人愣在原地,眼神都有些呆滞了,过了许久这才醒过神来,“我……我并不知道……”

但她到底是久居高位之人,很快便升腾起一股怒意来,她冷绝又威严地说道,“我将秦聪视为兄弟,事事迁就他宽容他,但他却下手毒害我的夫君长子,圈禁我女儿外甥。我将秦雨柔视为亲女,处处为她撑腰,甚至还为她做下了错事,但她却混淆沈家骨肉,气死我儿。纵然我也姓秦,但被他们迫害自此,我若再不还击,岂非一点血性都无?”

沈沐眼神一亮,忙问道,“母亲是想如何?”

老夫人沉沉说道,“他是怎样与恒王勾结的我不清楚,又是如何能掌握青衣卫的我也不甚了解。但我却有永宁伯府所有产业的名单,也知道秦家几处秘密的宅院,我想秦聪便是因为我对秦家太过了解了,这才想要至我于死地的。”

她招了招手,低声对着沈沐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你把东西取来,然后交给枫儿和榕儿,这杀父之仇,他们两个应该要想法子去报。至于你大姐和慕儿,也要尽快去营救,咱们沈家的未来,可都靠在他们身上了啊!”

沈沐点了点头,又见她渐渐合上双眼,知道金针的效力将过,不由悲上心头,眼前这老妇因为长期孱弱昏迷躺在榻上,早就失去了健康人的神采和精神,不管她曾经做下多少错事,可她始终都是自己的母亲,想到很快她的生命就将走到终结,他的眼睛忍不住便就湿了起来。

他低低地道,“母亲,您好好歇下吧。孩儿向您保证,父兄之仇,秦聪一定会付出代价!”

屏风之后的三人,徐徐出来,立在床前,各自神色复杂地望着只存有一丝气息的祖母,久久不语。

沈沐沉声说道,“母亲早就怀疑乔嬷嬷不对劲,因此将名册藏到了祖父书房的抱瓶里,枫儿和榕儿,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取来吧,棠儿在此处……替你祖母收拾收拾,也好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

他心中自然千般万般想要看着母亲咽气,但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事有轻重缓急,他必须要先想办法缓解眼前的困境。

沈棠点了点头,“嗯。”

叔侄三人去后不久,莫氏来了,她面上的神色波澜不惊,但眼神却十分凌厉。

沈棠行了礼,“大伯母怎么来了?”

莫氏嘴角牵起一个讥诮的笑容来,却并不直接回答沈棠的问话,反倒指着榻上的老夫人问道,“她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沈棠眉头微皱,但却仍旧照实回答,“祖母昏睡过去了,但一息尚存,以后虽然不会再醒过来,但也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了。”

莫氏眉头一挑,“祖母?你倒真是好性能忍,到如今尚还能称呼她一声祖母。不过,你还忍得,我却已经忍不得了。”

她将话说完,便徐徐走到榻前,“我自入沈家门后,对你处处恭顺敬重,不敢有半分轻忽,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我是好儿媳,但却还是拼死拼活要往我房里送丫头。这些,也就罢了。”

她轻叹一声,随即却面目凌厉了起来,“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隐下了秦家的事,让我的夫君横死,也让我和枫儿,失了倚靠和主心。那刺杀我夫君的毒箭虽然不是你射出的,但你却脱不开关系去。杀夫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报,妄为人妻,棠儿虽说你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但我却一刻也等不得了。现在,就送你下去跟父亲和夫君请罪去!”

沈棠闻言大惊,莫氏一定躲在门外许久,老夫人的话她是一字不拉地都听到了。但此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莫氏早就将被子蒙住了老夫人的脸面,等她赶过去掀开时,老夫人早就已经断了气,瘫软在了床上。

“大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沈棠惊呼道,“她早晚都要死的,何苦脏了你的手,若是三叔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横生事端?”

莫氏先是杏目圆瞪,隔了半晌之后,却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这手上沾满了鲜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今不过再多一笔罢了。就算你三叔知道了,又能如何?做错事的人是她,不是我!”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震,心底的问话不由便就夺口而出,“沈灏他……是你做的吗?”

莫氏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咯咯地笑出了声来,“是我做的吗?你们二房平白无故地折腾了一场,闹出来的动静又那样大,我这个做嫂嫂的知道了,难道还能当作一无所知?我不过是瞧着往日总算还有点情分,过去劝了他一回罢了。谁料到,他竟然那样蠢,为了个破鞋自戮性命?”

她将脸直直地凑了过来,几乎就要贴到沈棠的脸上,双眼赤红如血,神色闪烁着莫名的兴奋,“若你觉得这样是我害死了沈灏,那便这样认为吧。反正这杀死婆母的事我都做了,再多个杀死小叔子的罪名,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