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泄愤似地将老夫人屋内的花瓶抱瓶全部砸碎,又开始摔桌子砸凳子,根本就不让人靠近,这动静实在太过大了,因此颐寿园内的丫头婆子渐渐都冒出头来,虽然不敢进屋去一看究竟,但到底屋子外围还是聚满了人头。

沈棠无法阻止,又见莫氏神色不对,精神似乎已近癫狂,心中暗叫不妙,不由退后几步,大声喊道,“碧笙,桔梗,快进来!”

碧笙听到声响,早就候在了门外,此时听到呼叫,立刻跳了进来,急忙问道,“小姐怎么回事?”

沈棠指了指莫氏,“快,老夫人病逝,大夫人知道了情绪激动,过分伤心,此刻心神俱乱,似乎有些癫狂。桔梗,你快点去找银杏,让她带几个粗壮的嬷嬷来,顺便再令人将医正寻来,替大夫人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又转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先将大夫人扶住,免得她伤到自己。”

桔梗立时转身去寻银杏,而碧笙则将莫氏扶住,“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这时,莫氏的神色忽然冷静下来,与方才大不相同,她径直走到沈棠面前,嘲讽地说道,“你呀,就是个没胆气的。害死你母亲的人就在眼前,你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却迟迟不动手,不敢就是不敢,软蛋就是软蛋,不用找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借口。你祖母也就罢了,到底是血脉之连,你怜她年老,想让老天来惩罚她还算情有可原。”

“但秦氏呢!”她的声音忽然冷峻起来,“朝中的事我俱都听说了,恒王胜利夺权,太后皇上和威王都被囚禁,咱们扳回一城的希望少之又少。此时若还不处置秦氏,岂不是坐看着她青云直上,而你却再没了让她偿命的机会吗?”

沈棠猛烈地一震,莫氏所说的话却丝毫都不含糊,字字句句都刺到了她心上,她一时心中震动,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莫氏见状,摇了摇头,“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梅娘与我,虽然不过只做了几年的妯娌,但感情却十分不错,从前我有诸多顾虑,不敢做什么。但到了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神色冷清,说话条理分明,一点都不像是疯癫了的模样,那么方才她却又为何要故意装作癫狂?

沈棠忽然想明白了缘由,颤抖地说道,“大伯母,你……”

莫氏冷冷一笑,却不再理会她,将头上发钗取下,又抓乱了头发,弄歪了衣裳,径直朝门外走去,她一路又哭又笑,一副让人惊骇之模样,园内仆众多人,竟然无一人敢去拦她。

沈棠跺了跺脚,冲着门外的丫头喝道,“老夫人没了,还不快去白总管那边报信去,你,你,去敲丧钟!你,你,去找二少奶奶过来!”

她又随手点了几个婆子,“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不准偷懒,不准离开,大夫人伤心过度,情绪受了刺激,有些不妥,我这就去追大夫人去!”

吩咐完了,她便带着碧笙一路小跑,向家庙的方向奔去。

第二百十六章 报仇

秦氏着一身孝衣跪倒在沈灏灵前持颂,她的眼神枯槁无神,因为这一月来她早就已经流干了眼泪,膝盖早已发麻,但她却连换个姿势的欲望都不再有,就任身体这样麻木着麻木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再不会感到疼痛难受。

没有炭盆,寒天冰冷的温度在屋内蔓延,幸亏这家庙是新近修缮过的,因此门窗俱都是崭新结实的,不会将外面寒彻骨的冷风吹送进来,但尽管如此,秦氏依旧被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突然,一股来势汹汹的大力将门推开,冷风立时倒灌,秦氏再也扛不住,猛地打了两个大哆嗦,心里是犹疑的,荣福郡主留下来的几个嬷嬷平时就在隔壁,除了三餐,并不怎么在这里出现, 此时还未到午膳时,怎么会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由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莫氏,“是大嫂,大嫂怎么会来?”

这语气低柔哀和,倒让莫氏一时有些怔忪,她看到沈灏的灵牌之前那层积地厚厚的香灰,又看到白烛的滴蜡从桌沿流向地面,积得如同小山一般,忽然便就明白了秦氏的转变从何而来。

但此情此景,莫氏却觉得可笑,十分可笑,她嘲讽地笑了起来,“二弟这一生几乎就是为了你活着的,幼时甘之如饴地受你指使欺负,年少时为你伤透了心,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门佳妇有了一双儿女,却又因为你搞得妻离子散,但你对他却是从头到尾的利用两字。”

她冷冷地说道,“你伤他那样之深,他却仍旧愿意为了保全你,而自戮性命,若是你肯早些坦白以告,以他对你的迷恋,想来必是肯原谅你,并且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你有十四年的时间来坦白,但你却什么都不肯做,如今人都死了,再来良心发现,不觉得晚了吗?”

秦氏很想流泪,但却早就已经流不出来了,她低声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只不过,太晚了……”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丧钟,每一次敲打都像烙在秦氏心上,她颤抖着问道,“这丧钟……是谁?”

莫氏瞥了她一眼,“怎么,我以为这府里早就没有你在意的人了呢。这丧钟是你姑母的,她方才断了气,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接下来就送你走。”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在秦氏面前晃了晃,“须要向你说明白的是,我杀你,并不是因为你给二弟带了绿帽子,这罪名虽然足以让你沉塘一万遍,但却轮不到我来出手。要怪,就怪你禽兽不如的父亲吧,他杀死了我的夫君,这笔帐迟早都要亲自向他讨会,而你,便算是一点利息吧。”

莫氏说完,不顾秦氏的惊恐和害怕,就要将短刀直直地向前刺去,正在那时,却被人以强力将短刀打落在地。

她回过头去,见是沈棠和碧笙,不由怒意升腾,“你不敢下手,我说过便由我来,再不过两寸,这刀就要刺入她的脖颈,你的大仇也将得报一个痛快,此时你却拦下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天真地以为拿秦雨柔这个已经残掉的昨日黄花,还能去威胁阻止恒王?”

沈棠摇了摇头,“大伯母的好意,棠儿心领了。但这刀若是由您来下,我便不算是报了仇。秦氏,当由我亲手解决。”

她弯下腰来,将短刀拾起,递还给了莫氏,“我知道您的打算,但您真不必为了我作这样无谓的牺牲。我并不曾告诉三叔祖母还有两三日好拖,因此方才她去得那样快实在不会令人怀疑。至于秦氏……”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来,一边拧开,一边说道,“要让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千千万万,原不必非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从前是我迂腐了,谨守着师尊的诫律,只愿意行医救人,不愿意以毒害人。但若是师尊知道我是在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身上破的戒,想来他也不会罚我。”

碧笙收到沈棠的眼色,立刻将早就已经呆若木鸡的秦氏钳制住,强力将她的嘴巴掰开。

沈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来,伸出手去,将黑色的药丸放入了秦氏的口中,她徐徐说道,“其实就算师尊罚我又怎么样,了不起舍去我这些年向他学来的本事不用便是了,但至少我母亲的大仇能够得报。这些年来我苦心修习,所为的,不就是如此吗?”

她一个用力以膝盖顶了秦氏的脖颈,药丸应力而下,她示意碧笙将秦氏放下,然后浅笑着对莫氏行了一礼,“多谢大伯母将棠儿点醒,三叔他们定是已经到了颐寿园,您是要跟我一块过去,还是先回明镜苑?”

莫氏的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应声倒地的秦氏放在心上,她的嘴角略弯,低声说道,“你先过去,我将这里处理完了再过来。”

沈棠摇了摇头,“不必处理,也没什么好处理的。她用的是雪冷丸,一旦进入胃中,很快便能将周身血液冻住,死状与人在冰天雪地里被埋了一般无二,便是仵作验尸,也是没有一点破绽的。”

她冷笑地自嘲道,“我手中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毒药,随便一种都能令她顷刻覆命,而我,竟然为了所谓的规矩所谓的大局,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毒杀我姐弟,只能装病卖傻以求自保。我真是……傻到家了!”

莫氏对着碧笙问道,“她可曾断气?”

碧笙点了点头,“是。”

莫氏低低地叹了一声,“人活当世,难免会有顾虑,我若不是已经存了死志,又怎会……罢了罢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和榕儿都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和将来,凡事当要向前看。”

她的神色陷入了迷思,幽幽说道,“你大伯父曾经说过,只看得到过去的人是失败者,因为过去已成云烟,重要的是将来。你我都该谨记才是。”

沈棠点了点头,伸出手去,“若是大伯母不嫌弃棠儿的手脏,那么我便要挽着您一块出去了?”

莫氏笑了,她大大方方地将胳膊让了出去,“五十步笑百步?”

碧笙隔了许久才追了上来,低声说道,“已经跟郡主身边的嬷嬷交代好了,杨嬷嬷说,若是侯府已无她们用武之地,她们几个想要回景阳王府。”

沈棠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郡主不在了,她们的心便也不在了,就依了她们吧。”

颐寿园中,沈沐靠在榻前抽泣不已,沈枫和沈榕两个却是面无表情,见了莫氏进来,沈枫不由迎了上去问道,“方才听丫头们说母亲不太舒服,现在好一些了吗?”

莫氏瞥了沈棠一眼,无奈地说道,“棠儿扶我在园子里坐了一会,便好一些了,不必担心。”

她徐徐走上前去,“三弟,节哀顺变。”

话音刚落,便见赵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神色凝重之极,“威王使了一计深入宫中,将太后娘娘救了出来,但皇上却仍旧下落不明。恒王不曾逮住威王和太后,眼见事情将要被公诸于众,已经在方才宣布兵变篡位,要求各部力逮威王和太后。此时城门已封,京畿卫和城防卫已经在查抄众府,威王府和瑞王府已经被封,威王和王妃早就离开了,我也侥幸逃脱,前来提醒。按照这速度,最多再有两刻钟,那些人便要抄到侯府来了。”

他沉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趁着京畿卫和城防卫没来,还是先走吧!”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简直有如雷霆破军之势,一时让众人怔住,沈棠沉吟着说道,“三叔,你即刻回南阳王府去,不管沈氏出现什么样的危机,都不要站出来!”

沈沐不敢置信地说道,“什么?你是让我做缩头乌龟?不,我不走!我不信恒王可以为所欲为,胡乱加害朝臣!”

沈棠摇了摇头,“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南阳王府素来与世无争,当年恒王和先皇的夺位之战,群臣众侯皆有站队,唯独南阳王居于公立。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当年先皇要对恒王府家眷斩尽杀绝,还是南阳老王爷的一句话,为恒王府留下了好些活口。”

她沉沉说道,“恒王夺天下易,但是稳天下难,他本就是窃国篡位,身不正立身不定,若是再倒行逆施,这位子也是坐不稳的。南阳王府对恒王算是有恩,又同是赵氏,只要三叔不为沈氏强出头,不会有事的。”

沈沐依旧不肯,“我儿虽然姓赵,但我却还是姓沈的!棠儿你这样说,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如今沈氏遇难,咱们嫡支便只剩下我们三个男人了,我若再做这缩头乌龟,难道这担子都要让枫儿和榕儿顶吗?”

莫氏忽然发声,“三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棠儿所言才是对的。假若我们被恒王圈禁,三弟若是在外头,多少咱们还有一线希望,但若是我们全军覆没,那沈氏才真的是遇到了灭顶之灾。”

她转身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几个都快离开,恒王新反,手中没有兵权,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南疆找护国大将军丁炜,一路去西疆找镇西将军,只要大军回来勤王,或还一线生机。”

 

 

第二百十七章 被拦

沈沐仔细思量,颇觉道理,便沉沉地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留在南阳王府内,暗中派出可信之人,去查探秦氏的老底。方才我和枫儿榕儿在父亲的书房内,找到了秦氏的私产名册,有几所宅子更是从前都不曾听说过的,许是能探到一些把柄。”

他说完,冲着莫氏深深作了一揖,恳求道,“大嫂,我沈沐不是个没有担当之人,若是侯府真的被圈,我定当暗中周旋,竭力设法使你们性命无虞。但侯府和母亲的身后事,就要都交给您了!”

莫氏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举手投足,却满是大家主母的威严之气,“你且放心,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是能随意欺凌,任人宰割的。如今这形势,母亲想要华服厚葬有些困难,但轻衣简棺我却能尽力做到。”

沈沐心中酸楚,但形势逼人,知道莫氏许下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便只能点了点头,向侄儿女们道了声保重,然后匆匆离开。

此时,莲莲也闻讯赶来,沈棠想了想说道,“大伯母说得极是,恒王手中无兵,京畿卫禁卫军都是墙头草,谁强便倒向谁,并不值得惧怕。倒是青衣卫神出鬼没,有些难办,不过这股青衣卫隐藏了十四年,当年正值青春盛年者都该垂垂老去,又是藏匿在皇宫这样的所在,无法大规模培养新生血液,因此他们也并非坚不可摧。”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这样看来,恒王所能仰仗的,便只有西域的兵力了。那些西域人或许已经乔装入城,或许还在关外听候差遣,但不管如何,西域人才是恒王最坚实的后盾。”

沈榕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咱们将恒王的后盾切断,他便无所依靠了,是吗?”

沈棠点了点头,“威王和威王妃的才智并不在我之下,他们既然已经带着太后娘娘逃脱,只凭心意不坚的京畿卫是捉不住他们的,而城防卫中,又有大多曾经受过沈氏的恩惠,虽然不至于为了沈氏公然与恒王叫板,但这抓人一事,多半却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身子不好,所以威王夫妇不会走远,应该就在京城或者左近,西城外有城西大营,统领是我们沈家的人,这是我们第一股力量。”

她沉吟片刻,抬头说道,“而我们几个,兵分三路。榕儿曾在西疆打过仗,所以你和莲莲去西疆找镇西将军搬救兵,景阳老王爷也在西疆,恒王祸乱干系重大,他定然肯搬兵勤王。大哥,你带上沈氏最好的鬼卫,去一趟南疆,护国大将军与祖父是好友,又深得皇上提拔,重要的是他认得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沈枫点了点头,又犹疑地问道,“兵分三路。那你和世子,莫非是要去一趟西域?”

沈棠沉吟着说道,“西域兵士绝不是可以随意借给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因此恒王在西域,定然深有地位。西域女王近年将王位让给了皇夫,若我所猜不错的话,恒王便是那个皇夫!”

众人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却是不无可能的,沈枫却略显焦急地问道,“既然恒王能带兵出西域国界,说明女王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如此的话,你前去西域不仅无用,反倒是羊入狼口,太危险了!”

赵誉开口说道,“恒王能那么迅速地就开始打击威王府和瑞王府,想必宗亲都已经站到了他那头去。赵氏宗亲以赵氏利益为准则,恒王能说动他们,自然手中是有足够的砝码。我想,那砝码便是西域国的疆域。”

恒王既然是现任的西域王,那若是他同时成了周朝皇帝,那么幅员远不如大周宽广的西域便等同于被大周侵吞,若不是直接划属大周统领,那便只能成为一个属国。

宗亲的存在是为了维护赵氏的利益,谁都知道恒王当年要比先皇更有资格成为大周皇帝,如今人家又带来了西域辽阔的疆域,宗亲自然视其为一次振兴,哪里还会去追究恒王篡逆的事实呢?

沈棠见众人都想到了关键,便说道,“但西域女王一定不愿意西域成为大周的一部分,西域的朝臣百姓也一定不愿意。当初恒王出兵大周,定是在西域女王和朝臣面前夸口说,要吞并大周,但若是西域人知道恒王的真实意图,西域的兵力自然也就成不了恒王的助力,反而还是钳制。”

她望着大家,坚定地说道,“咱们兵分三路,若是都能成功,那沈家还有希望。”

莲莲点头说道,“我外祖父在军中素有威名,我即刻派人去向他求助。”

外头开始响起嘈杂的声音,仆众的惊叫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沈棠知道时间不多了,她走到莫氏跟前,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祖父的书房内有乾坤,若是从前,我自然不该泄露这机密,但此时情况危急,您大可带着姨娘们和四弟进去躲一阵子。”

莫氏抬眼望见满面惊慌的白姨娘和柳姨娘带着沈柏奔至颐寿园来,她点了点头,沉声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多保重,我会坚守到你们回来!”

她话说完,便三步两步走到柳氏面前,一边引着他们往书院走,一边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柳氏素来是个有胆色,闻言面色虽变,却不曾惊慌,反倒帮着安抚白氏。

沈棠一眼看到手足无措聚在院子中的仆众,她朗声说道,“京畿卫就要到了,我安远侯府很快便要成为危地,若是各位有亲可投,赶紧回去收拾细软,从侧门暗门边门出去,尚还来得及。若是有无亲可投无处可去又愿意留下来的,便听白总管的调遣。”

侯府之中除了书院之外,尚有几处所在设置了暗室,防备的就是这样的雷霆兵祸,诫堂之下便有一处,白总管都是知晓的,那些地方设得隐秘,躲多久都不会暴露,只是却面临缺水缺食的问题,隔开一段时间便需要有人去仓库寻找食物。

在面临灾难之时,食物总是最重要的关键,僧多粥少,迟早都会发生困难,这也是沈棠为什么要谴走一部分仆众的原因。

而藏身书院之下的暗道内,却相对来说要安全得多。既有商议事务的大厅,还储备了金银盔甲,更有一些不易过期变质的粮草。

其实还不只如此,这些暗道甚至能通往沈氏旁支的密室,彼此游走相连,成为一座庞大的地下甬道,沈氏的家主通晓这全部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被困一说。旁支之间彼此都只知道自己的秘密,而只要他们并未全部被拔除,那么这些都是安全的。

莫氏得知了这些之后,却打定主意要将秘密吞下去,她宁愿陪着这些人在密室中等待,不管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都不会主动或者发人出去。

因为一旦有人出去,出去的那个人不管是谁,便不能保证不会被捉住,被熟悉的人出卖,而在面对严刑拷打时,谁都不敢拍胸脯说不会将沈氏的秘密道出,那么便意味着秘密不再是秘密,沈氏这几百年来的心血,将会功亏一篑,毁之一旦。

沈棠望着莫氏的身影走远,仆众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并不多,但却有序地跟着白总管往内院深处走去,而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她朝沈枫和沈榕点头说道,“大家注意安全,各自小心。”

话说完,便成三队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疾速离开。

赵誉拉着她从来时的旁门出去,碧笙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三人经过各处弯弯绕绕,终于到了旁街上的一个小巷中,一辆普通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那里。

严知见了他三人,立刻便掀开车帘,让他们钻了进去,然后低声说道,“东门和南门都已经封禁,只有西门还在开着,但有秦家的人守着,来往车辆行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才肯放行。咱们都要作些改扮才行!”

他从怀中掏出了几个薄如药丸的事物,在手中搓啊搓的,便搓出一张人皮面具来,然后分别给赵誉沈棠戴上,他们两个立时便成了一对年迈的夫妻,而碧笙则成了样貌普通的侍女,严知自己则像是变脸一般,不过一瞬间,便换了张中年人胡子拉渣的脸来。

沈棠心中暗叹神奇,却不敢再浪费分毫时间,急忙坐定。

严知说道,“车厢里有衣裳,老爷和夫人还请换上。”

至于碧笙,因她身上本就穿着侍女服色,而她素来喜欢简朴,这衣裳只不过是普通的料子,并不显得张扬。

很快马车便到了西门,果然如严知所说检查甚是严厉,一番艰难的等待之后,终于轮到了沈棠他们,兵士粗手粗脚地掀开车帘,见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后,便吵嚷着要他们下车例行检查,还要派人上来检查马车。

沈棠一惊,方才一路之上都有兵士,他们换下的衣裳并不敢随手扔掉,此时还正藏在座垫之下,若是那些兵士上来搜查,那立时便要穿帮。

她不由苦着脸说道,“老妇人和老头子,是来京城看病的,年纪大了受不起折腾,还求几位军士网开一面!”

严知趁势递过一小锭银子过去,谁料到那军士却将银子甩开,厉声喝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人啊,这马车里有古怪,给我搜!”

 

第二百十八章 出城

沈棠握住赵誉的手立刻捏地更紧了一些,她从车内望了出去,方才发话的那个军士已经率先一步逼近,就要踏上马车,若不是严知拦着,此刻怕已经上了来,而在他不远处的身后,正有一队军士徐徐赶来支援。

马车之下设有椅垫,方才她和赵誉换下来的衣裳便在内中,虽然并没有明确表明他们身份的物事,但年轻贵族男女的衣裳,却略有凌乱地躺在这对老夫妇的车垫之下,敏锐一些的军士,自然会顺着这线索发现更多的不妥。

比如此刻,她和赵誉脚上的鞋子,便与身上的衣裳极为不协调,若是被扣下了之后,脸上的伪装迟早也是要被褪去的。

赵誉冲她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前面人多,我和严知还有碧笙三人勉强能与他们一战,若是再趁势作几个乱子,混乱之中,我们尚有逃出的机会。”

四人眼神交汇,彼此都已经心中作好准备,正当那军士强行要上马车时,严知的手掌就要往他要害处砍下,这时,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是秦焱!

沈棠心中不由一阵发凉,若只是几个寻常军士,要顺利离开尚且还要费一些周折,可秦焱在此,他那样深厚的武功,足以将严知纠缠住,无力再去帮助抵挡其他的敌人,那自己四人走脱的机会,便又少了几成,几乎没有胜算。

她又随即想到了大哥和榕儿,三门之中惟有这西门还开,其他两门都已被封,不知道他们几人又是想了什么法子走的什么路径,此刻会不会也如同自己一般,遭遇到了困境。

出师未捷身先死,难道果真就是命该如此了吗?

那军士见是秦焱,忙退后行礼,“回大公子,这几个人行为鬼鬼祟祟,属下觉得奇怪,便要上去一搜,但这车夫却一直阻挡属下,这样看来,这马车中定然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

秦焱徐徐走上前来,直视着车内这对年迈的夫妇,他的眼睛很快便从脸上扫视下来,最终视线停留在了沈棠的手上。

沈棠似乎感觉到了那过于的目光,她顺着往下看去,不由浑身一震,自己的手光洁白皙,哪里像是一个寻常老妇人的手,她双眼不由闭上,心中想道,果然来时太过匆忙,这些小细节都漏失了,恐怕这回在劫难逃。

赵誉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因此索性便不再装病,反倒将她搂入怀中,嘴角咧开一个微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怕,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件美事。”

秦焱在看到那双手的第一眼,便知道眼前的满脸褶皱的老妇其实是沈棠,这双手曾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她递给他桂花糕。

他原本是该在看穿她的那一刻就让军士将这马车扣住,但不知道怎么得,话到嘴边却是,“不过是寻常老夫妇,放他们离开吧!”

沈棠立刻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秦焱,他的表情压抑他的眼神炙热,这分明是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她想要张口发问为什么,秦沈两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他明知道放了自己会带来极大的隐患,却还是那样做了……

秦焱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厉声喝斥道,“喂喂喂,还愣在这里干嘛,没看到后面还有那许多人排队吗?你们是想扰乱西门治安不成?”

严知立刻跳上马车,挥动马鞭,疾速离开,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埃中。

马车一路狂奔,不敢有片刻耽搁,生怕一个停顿就会引来追兵,直到过了京城地界,这才放了心,将速度减缓下来。

一路之上,赵誉的眼神就不曾离开过沈棠,等到了安全之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姓秦的为什么要放了我们?他分明已经认出了我们来。”

沈棠瞥了他一眼,“劫后余生,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赵誉的表情有些憋闷,但想到眼下的处境,却还是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哦。劫后余生,你心情如何?”

沈棠拿他无法,只得将从前与秦焱之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看着赵誉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低叹一声,“说真的,因为与秦家不死不休的关系,所以我对姓秦的都没有好感。虽然秦焱帮过我多次,但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不舒服,对他便一直都不大客气。是以方才他竟然放过了我们,我也感到有些惊讶。”

赵誉心里不由有些庆幸,若不是夙年旧怨,也许自己就要错失心爱的妻子了,毕竟秦焱是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又有着亲缘上的便利,想到此,他不由将沈棠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棠轻抚他的发丝,低声问道,“方才匆忙,不曾问清,王府里大家都怎么样了?”

赵誉的面色一凝,沉沉说道,“威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太后扮成小太监从坤和宫带了出来,径直到了瑞王府,与父王密议之后,他们三人便先行离开。后来京畿卫出动,父王便命我和大哥先行离开,让我们来侯府报信。”

他顿了顿说道,“父王是宗亲,瑞王府虽然被封,但风口浪尖之上,恒王不会对父王下毒手,因此短期之内不会危及生命,但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好了。我和大哥得了父王吩咐,便同时离开了王府,但大哥却不肯与我同行,他坚持要隐匿城中,以防危急时刻,好行营救之法,我便由了他。”

沈棠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道,“那文绣呢?还有计都,怎么不见?”

赵誉微微一叹,“你我不在府中,文绣怕人会追寻我们两个下落,因此提议她和计都假扮我们,以安恒王之心,也为我们免除一些危险。我见她说得有理,便让严知替他们两个易了容,严知说,那人皮面具虽然制作精良,但最多两月之后,便会慢慢劳损直至脱落,因此若是我们时间拖得太久,他们两个的处境便越危险。”

他略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沈紫嫣已经被恒王接走,花满也早就无影无踪,我只怕到时候沈紫嫣会来寻文绣的麻烦……”

沈棠眉间微蹙,“文绣……不知道碧螺巷孙嬷嬷那边怎么样了,城里的动静闹得那样大,她想必应该已经照我之前的吩咐,躲起来了吧?!”

走得太过匆忙,有许多事情都不曾交代清楚,这让沈棠深觉不安,忽然她又惊问起来,“那端和公主呢?这些天来,我们提过太后,提过皇上,唯独忘记了端和公主,威王他……不曾提起过吗?”

赵誉沉重地点头说道,“只说端和的寝殿早就人去楼空,并没有寻着她人,问她的宫女也问不出什么来,太后的亲信说,端和似乎与内宫之中某位侍卫有些……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随即又说道,“端和经历过一次大变,性情早就与从前不一样,更坚强也更勇敢,我相信她不管身在何方,应该都还安全地活着。”

沈棠点头,“恒王封了几个王府,封了安远侯府,接下来会是谁家呢?保国公府,泰安侯府首当其冲吧!”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从前坚定地拥护恒王的朝臣,这些年来,早就廖廖无几,所剩不多。但他得了皇位,自然便要行皇帝之责,该有的臣工一个都不能缺少,因此短期之内,朝臣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就算要深度清洗,也要徐徐图之。但恒王若是什么都不做,难以震慑他们,他必然会从有爵位的世家开始……”

赵誉点头说道,“恒王蛰伏多年,能再次打回京城,手下定然还是有不少死忠的,只不过有些在明处,比如秦家,有的在暗处罢了。朝臣多是墙头草,恒王要打击的多是累世的勋贵,一旦这些百年世家被连根拔起,意味着又要有新晋的贵族了。”

他沉沉说道,“不管是寒门,还是新贵,又有谁不觊觎这福荫子孙的爵位呢?恒王必然会受到很多拥护,我们要绝地反击,这战争十分艰难。”

但再艰难,难道就能放弃了不成?家族性命,数百条人命,几个大族的未来,亲人,这些都是无法舍弃的,因此不管再艰难,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也是要尽力一搏的。

严知为了争取时间,驾着马车不分昼夜一路疾驰,中途之上不知道累倒了多少匹马,途径城镇也不过就是补充一些粮草,从不曾下来歇过一脚。不过五天,便一路经过琼州云州和西昌,终于来到了南疆。

一入城中,便发现有大批乔装改扮的军士在整队集合,而他们虽然衣着各不相同打扮各异,但却都穿着镇南军的军靴,沈棠见过这些军靴,因此她知道大哥这边已经顺利达成了使命。

大哥应该已经到了南疆,护国将军也信了他的话,正在整队打算回京城勤王,但军队与个人不一样,军队人数众多,又不能太过惹眼,需要分很多批次进行,这是件浩大的工程,但好在就算需要一些时日,也总算能尽可能地赶在恒王坐稳之前。

沈棠没有时间稍作停留,于是便放弃了与沈枫见面的想法,与赵誉等改妆换面,扮成南疆边界与西域人的模样,跟着商队混过了关卡,一路之上虽然艰难,但总算顺利地来到了西域国。

第二百十九章 遇险

西域国与南疆接壤之处乃是玳瑁城,此间民风民俗与南疆相似,百姓的穿衣打扮长相身材都与南疆百姓颇为类同,因这相似,便有胆大的商贩打起了走私的主意,西域多产药材香料,而南疆却出产茶叶珍珠,因份属两国,因此彼此之间差价甚巨。

沈棠四人便是跟着一队走私的茶贩入的玳瑁城,那为首的商贩自称叶九,祖籍琼州,因自小便在南疆为生便娶了当地茶农之女,为生计迫做起了这走私茶叶的买卖。

谁料到这桩生意虽然风险极大,但带来的收益却也是惊人的,因此这一下海,便再也无法罢手,这十几年来,竟累积了数世的财富,如今这单便是他的收山之作,等这趟完了,他便金盆洗手,安心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严知暗中打听了一番,这叶九所说倒确是属实的,他阖家老小都在本地,因此并不怕他暗坑了自己几个,这才敢与叶九搭伙,傍着他的商队入城。

走私的商道蜿蜒曲折,好在叶九一路之上早就已经重金打点过了,因此一路还算顺利,但等到了西域境内,沈棠才发现此行极其凶险。

因为西域国中,除了这玳瑁城说的是南疆话,自己还勉强能听得懂一些,再过去的玛瑙城璎珞城,说的可就是地道的西域语了,即便是已经来过一次的赵誉,也不过就是加上手势身姿勉强能听懂简单语言的程度罢了。

更令她担心的是,在玳瑁城内他们就要与叶九分道扬镳,叶九虽然豪气仗义,但毕竟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自己四人摆明了形迹可疑,他若是在背后捅一刀子,那便要麻烦不断了。

赵誉与赵敬相交甚好,因此这南疆话说得熟捻,他笑着对着叶九问道,“我们四人想要收些上好香料,听说璎珞城那多一些,想要请教叶兄该怎么走?”

玳瑁城的黑市虽然有不少香料,但却都是中下品,若要收到上好的香料,自然还是要到靠近都城的璎珞城去,走私商贩都知道,离开玳瑁城越远便越危险,因此轻易无人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