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的封赏便到了瑞王府,金银财帛颇为丰厚。

这倒还是其次,皇上特地赐下的两匹金蚕丝缎才令人惊叹,这金蚕丝锻费时费工,一年只得几匹,除了皇后和太后之外,便是嫔妃公主,也不一定能得。如今赐了两匹给沈棠,这意味着天恩浩荡,皇帝对沈棠隆宠厚爱,让人不敢小觑。

赵誉命人将皇帝赏赐入库,然后便去向瑞王请安,顺便提出想要去南郊小住的请求,瑞王对最近瑞王妃的动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因此答应地爽快。

等到瑞王妃得知这消息时,赵誉和沈棠早就已经离开王府多时了,瑞王妃气得不轻,等气过之后,又悲怆了起来,她流着眼泪问道,“阿叶,你说这些年来的事,是不是都是我做错了?若我当年不那样做,我与王爷之间,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恩爱相偕?”

她眼泪大滴滑落,“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对佳偶成了怨侣,都十七年了,王爷一步都不曾踏入我房门啊”

叶嬷嬷轻扶着王妃,柔声安慰道,“您与她之前,只能留一个,若非她死,便是您死。您若是当初不那么做,如今可就连命都没了,这倒还罢了,您以为以她的性子,能留下世子爷的性命吗?所以,奴婢以为,您没做错”

瑞王妃到底还是不甘,“可如今,又有什么好的?王爷对我积怨太深,早就将当初的浓情爱意都磨灭了。若是现今我死了,恐怕他只会拍手称赞,远不如当时死的是我,他还会为我伤心难过,刻骨铭心一生。”

叶嬷嬷柔声说道,“上回您身子不舒服,王爷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关切得紧的。主子,王爷对您有情,便是这十七年来互相折磨,但他仍旧对您有情。若是您肯退一步,软下来,跟王爷道个歉,服个软,那不就又能回复到从前那样?”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咬了咬牙说道,“世子爷那头您还是不要再逼了,他是个有主意的,您从前又对他……世子妃又是个有手段的,我怕您若是再继续下去,从前那些事终有一天会被重新揭起来。到那时,可就是滔天祸事了”

瑞王妃眼神一寒,她沉沉说道,“我反正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还怕人闹将出去吗?再说,若是闹了出去,忠勇伯府的人敢追究吗?敢承认吗?就算承认了,谁又会相信?吴侧妃在心里怀疑了十七年,不也还是乖乖的闷住了不说,你以为她是为什么不说?”

她冷冷说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清楚。”

叶嬷嬷叹了一声,“您知道还……老这样逼着世子和世子妃?表小姐临危时将我们都弃了,早就坏了名声,您这还非要将她找回来,岂不是让世子爷寒了心?他可到底是……”

瑞王妃打断了叶嬷嬷的话,厉声说道,“那贱丫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一些旧事,那日我回忠勇伯府便拿那些事情来威胁我,我若是不先答应下来,试探看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岂非以后都要受她钳制?”

她恨恨地说道,“她如今躲在忠勇伯府,一步都不肯出门,我想要捏死她都不好下手,真正是可恶”

叶嬷嬷不知要怎么去安慰她,一时不语,只得静静立在瑞王妃身侧,她看到眼前这才不过三十几岁却已颇显老相,发鬓间银丝缠绕的女子,十七前却是那样千娇百媚的,不由心中感慨万千,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后来再想要回转,也都成了妄想。

沈棠此刻正依偎在赵誉身上,马车开了天顶,非常凉快,偶尔有清凉的风吹过,卷走她心中的烦扰,她享受这难得的惬意,与赵誉呢喃着悄悄话,很快便到了南郊。

这座南郊别庄从前是景阳王府的产业,后来给了荣福当陪嫁,荣福假死前又将这宅子留给了沈棠,因为这宅子里有着荣福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因此沈棠接手后一直都派人费心打理,此时又刚至九月,木槿紫薇和桂花都竞相开放,别庄内一片花团锦簇,令人见了赏心悦目。

素来都是碧笙跟着沈棠到处走,文绣则是忠实地看护着馨菲院,这回沈棠却让她们两个换了位置,改由文绣跟着她来南郊。

一来,南郊别庄碧笙走得多了,但文绣却只来过一次,就当是给她放个假,也让她散散心;二来则是怕瑞王妃见他们不在,直接了当地将江蓉蓉给塞了进来,文绣虽然忠诚,但到底还是气势上弱了一些,碧笙则不然,她能很好地将这种情况给挡下来处理好。

文绣是个谨慎的,刚到别庄,便开始忙活开了,等都准备妥帖了,这才立到沈棠面前听命,“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荷塘竟还有些荷花正开放着,小姐想不想午膳尝尝看荷叶包饭?”

沈棠害喜并不严重,胃口也好,被这么一说,便勾起了馋虫来,“问问这里的厨娘可会做荷叶糯米鸡,忽然很想吃。”

文绣抿嘴一笑,“我说小姐还是带碧笙丫头来得好,您非不听,若是碧笙来了,就算您想吃荷叶糯米麻雀,她都能给您弄出来我先令人去问问,若是厨娘不会,您可只能改菜单了”

沈棠笑着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荷叶包饭也是使得的。”

文绣笑着退了出去。

赵誉见屋内再无别人,便将沈棠搂过,笑着说道,“此时不过辰时三刻,离午膳尚早,这一路奔驰辛苦,不若你先躺下歇息一会。”

沈棠正觉疲乏,便点了点头,合衣靠在美人榻上,眼睛眯了起来,阳光从窗户中漏了进来,洒在她细蜜的皮肤之上,既安详又宁谧。

赵誉心中安定,替她身上批了件薄衫,然后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翻了起来。

此时阳光正密,岁月静好,一室安稳。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疑点

在南郊别庄的日子过得悠闲,既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后院的闲言碎语,何时睡饱何时醒,完全不必在意别人眼光,这些年来时时刻刻神经绷紧,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光,沈棠感觉很满足。

赵誉若是无事,便整日整夜地陪着她,便是偶发有些庶务处理,也都是速战速决,傍晚之前一定赶回别庄与沈棠共进晚餐。他自小父母不谐,颇受其苦,于是自己有了小家之后,便格外珍惜与沈棠之间的感情,也格外享受家庭之乐。

如此浓情蜜意之下,日子竟过得奇快,仿佛离开王府还是昨日,但却已经过去了七八日。

第九日上,碧笙来了。

沈棠看她脸色,心中一动,笑着替赵誉将衣襟整好,“皇上诏你入宫,必是苦州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若是他讨你的主意,你也不必藏着掖着,尽量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皇上他……与乃兄有些不一样,颇有几分真性情,若是你藏一半说一半,他会觉得你对他不真,反而心里有了芥蒂,倒不好了。”

赵誉笑着点头,“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如何还能不知晓?这些自然是省得的。”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捏了捏沈棠的脸颊,颇有些认真地感慨了一句,“人家常说双身子的女人会变笨,没想到还会变啰嗦”

沈棠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有个平安健康的环境。”

赵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道,“是,是,是。我一定会小心的”

他转过头去,对着碧笙说道,“难得来一回,给你家小姐做个桂花醋鱼,她这几天老念叨这个,厨娘怎么做都说味道不对,看来也只有你能够做出味道对的桂花醋鱼来了。”

京城做菜偏咸辣,桂花醋鱼却是淮南的名菜,讲究的便是这桂花蜜酿的用量,因此京城的厨娘做起来,总是欠缺一点火候,这倒是真的。

沈棠将赵誉送了出去,这才遣散了随伺的婢女,低声问道,“忠勇伯府那边有信了?”

碧笙点了点头,“嗯。江蓉蓉在恒王乱城之时回了一趟琼州她父母曾经任上,这才回转了京城,她倒是不曾来过王府,直接去的是忠勇伯府上。不管忠勇伯府的人怎么不待见她,但她到底是忠勇伯外孙女,许是怕她在伯府门口大吵大闹失了体统,忠勇伯还是让她住了进去。”

她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是忠勇伯的寿辰,王妃便回了一趟娘家,江蓉蓉哭着跪着求着见着了一面,后来出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又母慈女孝了起来。”

沈棠眸色一深,“王妃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定然是两个人后来达成了什么协定,这才会态度上起了变化。”

她转过头去,接着问道,“那些从前的旧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碧笙有些迟疑,“十七年前的事了,除非是伯府里的老人,不然哪里有那么清楚的?便是当年有些什么事,恐怕知情的人早就不在了。因此,我只不过打听到了一些忠勇伯府里人所尽知不瞒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有用无用。”

沈棠颔首,“说说看。”

碧笙想了想说道,“忠勇伯一共生了七个女儿,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嫡出,三小姐和四小姐是卞姨娘所出,另外三位小姐年纪都小了好大一截。忠勇伯对这先头的四个女儿,不分嫡庶地疼爱,当时在京城是颇有些受正经公侯大家嘲笑的。”

她接着说道,“奇的是,大小姐与同母的二小姐关系不好,倒与卞姨娘所生的三小姐时常一块进出,又因她二人生得相像,时常令人误以为三小姐乃是忠勇伯夫人嫡出,倒冷落了二小姐。因此,二小姐与乃姐形同陌路,与三小姐四小姐关系恶劣。”

沈棠颇有些惊讶,既然沈太后都赞过忠勇伯大小姐乃是能与她齐名的名姝,那么她定然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宁愿与庶妹相好,却将嫡亲的妹子抛诸脑后。

碧笙见她不解,忙解释道,“这些事当年可是家喻户晓的,小姐若是哪日闲着无聊,可以问问莫夫人,便是太后娘娘,想必也是知情的。”

她接着说道,“那时大小姐已经成了瑞王妃,恰逢皇上登基,便要去北疆为藩王,三小姐与大小姐姊妹情深,据说哭了好几天好几夜,隔了很久才好了的。后来的事,小姐便也听说过了,第二年的百花会上,威北侯对三小姐一见倾心,愿以正妻礼去迎她,三小姐却在大婚当日逃婚,后来遍寻不着,估计是死在了外头。”

沈棠沉吟着说道,“这其中就有三处疑点,令我不太明白。其一,忠勇伯夫人乃是正室,而卞姨娘却得忠勇伯的宠爱,这两者是一对仇敌,大小姐亲近三小姐的意图不明;其二,三小姐虽然受宠,但却仍旧不过是个闺中庶女,这逃婚,岂是她想逃便能逃的?是谁给了她逃婚的主意,又是谁助她离开?”

她略顿了顿,然后说道,“这最大的疑点便是,三小姐逃出京城后又去了哪里,人人都有些语焉不详地传说,说她死在了外头,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以为,她既然那么有本事从看守严密的忠勇伯府逃出来,又出了城,那定然是有人在助她的,哪里能够那么容易就死在外头?”

碧笙脸上闪过讶异,“您是说……三小姐没死?”

沈棠摇了摇头,“我心中有个惊天的想法,但却没有证据确认,所以想要你帮我再做一件事。”

她在碧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说道,“这事不急,你先给我做了桂花醋鱼再去也不迟。”

碧笙的脸色由震惊变成了无奈,又由无奈变成了得意,她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小姐离不得我,哼哼,我去找文绣姐姐一块帮忙去”

沈棠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心中却不免潮起汹涌,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脑中所想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正是因为这么匪夷所思,却才能完全解释自己这些疑问困惑。

原本去问莲莲算得一个主意,莲莲年纪虽然小,但忠勇伯府的事却知道地甚是详尽,也多少能接触到一些当年往事。但是莲莲毕竟是李家的人,若是真相真如自己所料,那么这事还是难免会闹大起来,所以只能让碧笙铤而走险一次了。

碧笙走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她似乎憋了许久,终于将心中想要说的话憋了出来,她绞着手指说道,“小姐,姑爷哪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的话,着实让人听了心里难受。您,能不能帮着劝一劝?”

沈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仔细地问发生了何事,碧笙却是红着脸再也不肯说了。

赵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沈棠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问道,“皇上又跟你喝酒了?”

赵誉笑着说道,“嗯,你料得没错,是苦州那边取得了重大的进展,约莫不要多久,就能将恒王余党一网打尽吧,皇上心里高兴,便又要留我喝酒,还将榕弟也一起叫了来。”

沈棠忙问道,“榕儿也去了?”

赵誉点了点头,“皇上跟榕儿是浴血疆场的过命交情,早朝后两个人时常小酌一番。榕儿本是要跟着我一块过来的,但他喝得略多了一些,因此我便命人将他护送回武庆侯府了。”

他补充道,“皇上得知了舅父的事,许诺到时擒了秦焱会将他给你们姐弟发落。”

沈棠脸色微凝,苦州地远偏僻,又地势危险,她向大哥借了一些人马,但却都没有什么结果,到底还是将那些人都收了回来,若是皇上能够将秦焱擒获,那自然是好的,有些话,藏在她内心很久了,一直都想问问清楚。

这时,赵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前几日我略笑话了胭脂几句,这些天来他不停地跟我赌气呢”

沈棠想到白日里碧笙吞吞吐吐的话,不由好奇地问道,“哦?你笑话了他什么?”

赵誉噗嗤一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说了句他肥了不少,然后他就沉了脸,好几日来都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沈棠哑然失笑,“我说呢,碧笙怎么特特地让我劝劝你,原来是心疼胭脂。不过你也真是,明知道他是个闷油瓶的性子,偏偏心思又细密,又多着紧自己那身板,你却这样说他,他不气闷才怪”

赵誉笑得狡黠,“其实这里头倒是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小秘密。胭脂小时候哪,可是个小胖子,后来多努力练功才将那一身肥肉给练没了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我这天生的,就不必那样紧张了,反正怎么吃都不会胖。”

沈棠无语,面对这样时不时傲娇一下的赵誉时,最好的方法便是无视他,所以她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自顾自闭上眼睛,本来只是想冷落一下他,顺便再欣赏一下他抓狂的表情,但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竟然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赵誉看着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又是无奈又是不甘,但孕妇最大,他又不能将她从睡梦中摇晃醒,只能委委屈屈地洗漱过,然后爬到床榻上,往她身上贴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见

沈棠醒过来的时候,赵誉的嘴角仍旧是撅起来的,她想起昨夜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熟睡了,倒将他冷落了下来,不由有些讪讪的,她小心地讨好,“天生丽质的世子爷,您昨夜可睡得安好?”

赵誉静静地望着她,她那小意讨好的眼神还是立时就满足了他,她很在乎他,他确定。但随即却紧张了起来,“有孕的妇人都像你那样说睡就能睡着?”

沈棠心中涌过甜蜜,“双身子的人贪睡一些是常理呢。”

赵誉松了口气,“这就好。”

今日赵誉无事,便打算在别庄与沈棠耳磨厮鬓一整日,洗漱过后用了早膳,又歇了一会后,见阳光正好,便拉着沈棠到花园中散步走动。

但这雅兴很快便被打断,沈明月通报求见,跟着来的自然还有碧痕。

沈棠有些微愣,她想不出来沈明月跑到南郊来见她的理由,自从沈紫嫣悬梁自尽之后,苏家彻底消停了下来,沈明月也再没好意思进宫打扰太后的清静。

定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碧痕……”沈棠低低地呢喃着这名字,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定是苏表哥又惹出了什么事端来,二姑母无人可求,便求到我这里来了,她带上碧痕,是想要我念在往日旧情帮她这一把。可我和碧痕之间的旧情……都已经慢慢消磨掉了吧?”

赵誉的眉间掠过不易察觉的嫌恶,初时听说碧痕给了苏蓦然作妾,还令他大大地不解过,但后来听碧笙说了这其中的原委,知道沈棠因碧痕费了多少心思又难过了几回之后,他便连带着苏蓦然也厌弃了起来。

他将头昂起,对着来通报的丫头说道,“世子妃身子不舒服,不见外客。”

沈棠却将那丫头拦了下来,“将苏夫人请到小花厅,我稍候便去。”

她将那丫头打发走,然后笑着对赵誉说道,“不管如何,她总是我的二姑母,将她挡在门外不是对待长辈的礼仪,还是让她们进来,听听她们说的是什么事再做打算。”

她又问道,“你可听说最近苏表哥又惹了什么事不曾?”

赵誉想了想,“倒是不曾。”

他顿了顿又说道,“翰林院虽然是个清闲的地方,但那些编修撰修学士可都是文人,文人最是酸迂,其实也最容易惹出口角来。苏蓦然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正经学问,只因为是皇上的姨弟,便爬到了翰林院学士的位置,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嫉妒和不满。想来,日子也未必好过。”

沈棠点了点头,“我听说沈紫嫣死了以后,二姑母倒是想过要快一些给他找一房继室,但京城里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谁肯沾染上苏表哥?偏那些想要尽力巴结着苏家的人,二姑母又都看不上。”

她缓缓地摇头说道,“挑了苏蓦然这样一个夫君,千方百计地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才是沈紫嫣最大的悲哀。”

赵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便跟着你一块去花厅,若是有什么要求你不便开口的,就让我来拒绝好了。我在京里可素来都有个胡闹的名声,就算苏夫人吵嚷出去,也不过成全了我爱妻如命的名头,没什么不好的。”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那是没见过我那二姑母撒泼的本事。好了,你就在此地等我,我先去听听到底求的是什么事,若是可以帮得,那总是同根血脉,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便帮上一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几年来,沈氏嫡支损耗严重,真正算得上亲近的所剩无几,沈明月虽然厉害了一些,但对沈棠却还算是好的,也曾为她姐弟说过一些公正的话,就冲着这份情意,若是能帮,她也想帮上一帮。

她的语气微微一转,“若是帮不得的,那我就假装不舒服,二姑母是个知好歹的,她不敢太过分。”

赵誉捏了捏沈棠的脸颊,“那我就去小花厅隔壁的厢房等着你,若是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弄出点响动来,我便能立时赶来。”

文绣扶着沈棠进小花厅的时候,沈明月正在焦急地望着门口,与她的焦急相比,碧痕却格外沉静。

沈棠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可惜了。

沈明月并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用恳切的声音说道,“论理你如今是双身子,正是要好好休息不能思虑的时候,我这个做姑母的怎能来打扰你静养。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来求你,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沈棠忙道,“姑母打住,您是长辈,说什么求不求的,倒要折杀侄女吗?究竟发生了何事,您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能帮的,侄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沈明月闻言暗喜,以为这事情算是成了一半,她急切地说道,“你表哥他蒙皇上恩旨,得以晋了翰林院学士的位置,实乃隆恩浩荡,但也因此惹了不少人眼热。上回的那事,你也是知道的,紫嫣先是冲撞了皇上,后来又是认错了才自尽的,与蓦然又有什么干系?”

她眉头皱了起来,“但翰林院那些素来嫉妒他的,便在私底下谣传什么宠妾灭妻,说得更难听的都有。蓦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听到后便就气坏了,想要与人理论去,却又找不到主谋之人,这一气之下,竟然病了下来,这几日越发严重,还咳出了血来。”

沈棠的眸光微动,沈紫嫣那样怕死的人,怎么可能自己悬梁自尽,这里头无非便是沈明月和碧痕动的手脚,苏蓦然若是对沈紫嫣的死因一无所知,又怎会一被人说了几句,就病倒了?

她心中鄙夷,但却不能作在脸上,只能张了张口,作惊讶状问道,“表哥被人气地咳血了?”

沈明月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是啊,自从紫嫣没了后,一夜都不曾好好入睡,白日还要强颜欢笑去翰林院,上月起终于还是病倒了。翰林院那边的事,我已经去过了安国公府求了你大哥,他已经答应替我暗中查一查是谁在使坏了。如今我担心的,便是蓦然的身体。”

她的眼角掉落几滴眼泪来,她也不并没有拿帕子擦去,倒说得更凄哀了起来,“这十几日来,他几乎滴米不进,人一下子就瘦了下来。医正来瞧过,都说是他的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可是哪里能找到什么心药?”

沈棠将目光移向木然的碧痕,更加确定了苏蓦然定然是看到了沈紫嫣死因的真相,心灵脆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接受这赤luo裸的后宅凶斗?

她想着,便问道,“怎么不曾请过太医?”

沈明月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那段时间,正好是皇后娘娘生产期间,太医院的人都盯着皇后娘娘的动静。我也进宫求见过太后,但是太后她却不肯见我……哪里能求得动太医?所以这病,就一直拖了下来。若不是蓦然这几日吐了血来,我也不好意思来求你”

她试探地问道,“我听碧痕说,棠儿你医术极高,坊间又传说你得了神医真传,还救过皇后娘娘。所以,姑母便舔着老脸想要请你去替蓦然看一看,开个方子治一治,他还那么年轻就整日咳血,长此以往可怎生得了?希望你能看在都是亲戚一场的份上,救救你表哥”

沈明月见碧痕木木地坐着毫无反应,立即扯动了她的衣袖,使了个眼神过去。

碧痕依旧表情木然,但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徐徐地立了起来,缓缓地跪倒在沈棠面前,声音苦涩而沙哑,“小姐,求您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救救我家爷吧”

沈棠很是为难,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却真心不想再见到苏蓦然,何况她是出嫁女,又是瑞王世子妃这样的身份,怎么能替一个男人行医治病,即便那男人是她的表哥?

她想了想说道,“二姑母抬举我了,我虽然略懂一些医术,但却更擅长女科。表哥的病医正说了乃是心病,心病确需心药医,若是不能解开表哥心结,再好的医生也是无用。若是从前,我倒还好去从古籍上找找可有什么方子,可如今我身子重,精神不济,每日昏睡许久,哪里还能作这些”

沈明月很失望,她不甘心地再试着说服沈棠,“就只是去看看,听听脉也好,这也不行吗?棠儿,蓦然可到底是你的表哥啊”

沈棠皱了皱眉,“我请世子进宫求一求皇上,若是皇上肯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派遣给表哥看病,那岂不是比我这个纸上谈兵的要好上很多?二姑母,您意下如何呢?”

沈明月摇了摇头,心中的话冲口而出,“若是你能出面看看蓦然,劝劝他,他的心病就可能会很快好了,院判医术再高,又能有什么用呢?”

沈棠眉头一挑,语气便冷了下来,“二姑母说笑了,我与表哥向来不甚亲近,他怎么会因为我看看他劝劝他就能好了?至于太医院院判大人,既然二姑母看不上,那我也就不必费心让世子爷去求皇上了。”

她扶着脑袋说道,“我忽感身子有些疲乏,这便就要回屋去歇息了,二姑母若是有兴趣游览游览我这座庄子,也可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她话刚说完,便在文绣相扶下离开了小花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裂

沈明月又急又气,却终究还是拿沈棠没有办法。若是别的事上,还能拿姑母长辈的身份去压一压,但偏偏这事上,开出口来就是自己无理了。

就这样走了,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转身对着碧痕说道,“你与她是多少年的交情,自小一起长大,她便是不看我的情面,对你总是要多看顾几分的。我先回去,你留下,若是能说服她自然最好,若是说服不了,那怎么也得取件物事回去,好安安蓦然的心。”

碧痕目光呆滞,但却依旧迟缓地点了点头。

沈明月望着她这模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便请丫头带着她出了门去。

碧痕恍然呆立许久,这才醒过神来,对着旁边的小丫头说道,“麻烦这位姐姐替我跟世子妃通报一声,就说碧痕求见。”

她跟着沈棠久了,身上自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小丫头被她唬住,一时不敢怠慢,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

隔了不久,文绣来了。

文绣有些抱歉地说道,“小姐在屋子里歇着,世子爷也在里头陪着,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的,因此小丫头不敢进去通报,便求到我这里。”

她望着碧痕,“不知道姐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求见小姐?”

碧痕微怔,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无事,只是许久不曾见过小姐,又听闻她怀了胎儿,想来恭喜她一下罢了。既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她恳切地对文绣问道,“小姐的屋子,是在哪个方向?”

文绣颇觉得奇怪,但碧痕那样地诚恳,令她不忍拒绝,不由自主地将手向东北处指了过去,“就在东侧面。”

碧痕便朝她手指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立起来,脸上挤出笑容来,“我辜负了小姐的心意,求文绣妹妹替我向小姐道一声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文绣心中暗觉不妙,便起了警觉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姐曾经说过,她会尊重我们每个人的心意,既然这是姐姐选择的路,小姐又怎需要你说什么对不起?”

她看了看日头,见快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便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和姐姐也好久都不曾见过了,今日既然见了,咱们便好好聚一聚。姐姐且先在这里坐一会,等我回去跟小姐屋子里的丫头知会一声,便就过来。”

碧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响来。

文绣匆匆离开,在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转,对着外头守着的小丫头低声嘱咐道,“里头这位徐姨娘,是世子妃从前的旧人,你们不可怠慢,她看上去情绪不稳,你们切记要多看着一些,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来禀。”

她交待完,便回到了沈棠屋内。

沈棠听她说完碧痕的反常,眉头微皱,“她这是在逼我……”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吵嚷了起来,有丫头匆忙进了来回禀,“回禀世子妃,在花厅里候着的那位徐姨娘,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自己跳入了前面的大荷塘里已经有会水的嬷嬷跳下去救人了,可徐姨娘却不大配合,几个人合力去扯她都扯不上来。”

小花厅离沈棠住处并不太远,正好这其中又隔开了一个荷塘,以碧痕的本事,那些小丫头必然是看不住她的,她特意选了这荷塘跳水,为的是什么,目的昭然。

文绣扶住沈棠,犹疑地说道,“碧痕和碧笙两位姐姐,都生长在淮南,水性都颇好。她这好端端地跳到水塘里,又不肯让嬷嬷们拉她上来,偏偏咱们又是知道她水性的。她这样做,图的到底是什么?”

沈棠失望极了,“一个人若是存了死志,那么就算有再好的水性也无济于事。她这是在赌,看看是她的命硬,还是我的心硬。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又惯会揣摩我的心思,吃透了我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的……”

她叹了口气,“她这是不想要再留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了。也罢,那我就成全了她。”

她对着小丫头说道,“你过去跟徐姨娘说,就说是我的话,让她乖乖出来,我会见她的。”

文绣有些气愤,“从前以为碧痕姐姐是个明白人,怎么就……小姐为了成全她,撤了她的奴籍,千方百计替她寻身份,已经算是够对得起她的了,可如今她却反过来以往日情分来要挟您?真正是无理她都不顾念往日情分了,小姐您为何还要念这旧情?”

沈棠叹了一声,“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若是提出的仍是方才二姑母的要求,我是断然不肯答应的。如今见她,不过就是要将话跟她说明白,我跟她的所有情分,这一次已经完全消耗掉了,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心里自然是难过的,但有些东西若是生了疮,再痛也是要割掉的。

文绣却还有其他的担心,她低声提醒,“她是有武功的人,您却还怀着身孕,我怕……不如我还是去将世子爷请来,身边有个人威慑着,她才不敢乱来。”

沈棠苦笑着说道,“你们世子爷听到动静就闪出去了,这会想必已经将人给捆绑住了,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定是将碧痕捆得严严实实的,你还怕她能有什么对我不利的动作?”

她一边说着,一边徐徐走了出去。

荷塘边上,赵誉果然令人将碧痕绑得严实,他见沈棠过来,不赞同地说道,“胆敢算计旧主的奴婢,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还在乎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