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知道呢,我看哪,这翻也容易,不翻也容易,还说不准呢,保不准陈夫人就是做了场春秋大梦。”

“这话怎么说?你细说说。”

“你想想,大爷这混帐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陈夫人想了那么些年,就是不敢动手,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徐家在大爷背后撑着,再说,徐夫人又跟蒋郡王妃交好,那礼部尚书就姓蒋!这换不换的,就看徐夫人了,她若肯跟大爷和好如初,这换世子,陈夫人就做梦吧,可若是徐夫人伤透了心,住在城外再不肯回来,大爷这世子啊,也就当到头喽。”

“可不是,啧啧,都说大爷是个有福气的,可这身福气都让他自己冒傻气犯浑抖落没喽,唉,大爷那样的傻子,这十几年世子平平安安当着,他还当是他的本事呢,他哪能想到这都是徐夫人的好处?我看哪,他到死也混不过来这个弯儿,徐夫人从前也不是没病过,什么时候象这样两手一甩搬出府了?看样子这回是真伤了心了,想让她再搬回来,难喽。”

“可不是这话,这事呀,难就难在大爷是个有眼无珠的糊涂混帐货上,他那点心眼哪能想明白这些个弯弯绕,你看吧,他就是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看来这府里真要变天喽。”

“唉,可不是,这人傻哪,再大的福气也没了,还真是怪不到别人。”

第八十七章 认错

两个婆子说着话渐行渐远,俞盛世站在阴影里,听的浑身冷一阵热一阵,额角冷汗不停的往下滴,头目森森、心乱的没半分头绪,只呆呆的垂头站着,仿佛魂灵离窍一般。

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候,俞盛世身子僵直无比的往前扑跌了几步,脚底下软了几软,差点扑倒在地,连往前软了好几步,才一把扶住棵矮树,额头抵着树干,摇得树的‘哗哗’作响,稳住身子又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用力推开树,往后跌撞了几步,又往前跌跌撞撞往府门口奔出去。

俞盛世一口气奔到徐学士府上,连头带身子扑在大门上,不管不顾的拼命拍个不停,门房急忙开门,见他脸色青灰一片,眼神直勾勾的象中了邪一般,顺着门缝倒进来,吓了一大跳,几个人忙架了他进来,又有人飞奔进去禀报徐学士和黄夫人。

徐学士已经净了手脸准备歇息,披了件衣服,急忙拖着鞋出来,俞盛世看到徐学士,摇摇晃晃站起来,仿佛见到救命菩萨一般,腿一软跪倒在地,膝行扑过去揪住徐学士的衣襟,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撞头一边嚎叫:“是我糊涂啊被那两个贱妇骗了这十几年啊我糊涂啊”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这成什么样子?!”徐学士极讲究修为,见他软成一滩烂泥,象个泼妇一般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自己衣襟上蹭,忍不住厌恶的拧紧眉头,用力抽着衣襟训斥道,俞盛世正嚎的伤心无比,哪听得见徐学士的话,只顾死命揪着徐学士的衣襟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徐学士站起来,双手握着衣服一起用力,用的脸都红了,才抽回衣襟,气的指着俞盛世,跺着脚吩咐道:“快拖他起来!你也这把年纪了,这成何体统?!取水来,给他净净面!也不嫌丢人!”

几个小厮上前,拖的拖,拽的拽,把俞盛世撮弄起来,按在旁边椅子上,一人从后面抱着他在椅子上坐住,另外几个人捧水的捧水,拧帕子净面的净面,一阵风般擦掉俞盛世脸上的鼻涕眼泪,把他擦的干干净净。

俞盛世被冰冷的凉帕子不停的揉在脸上,总算清醒了些,刚要开口,‘呃’的打了个哭嗝,一个嗝没过去,又打了个哭嗝,连打了七八个,这才算缓过口气,看着已经厌烦的脸色红涨、几乎不能忍受的徐学士,哭丧着脸道:“六哥,从前都是我混帐糊涂、有眼无珠,我糊涂了这十几年,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夫人,我上了那两个贱妇的当了,就是他也没把我当儿子,求六哥救救我,我对不起夫人哪!”俞盛世说着,又想往地上滑着号啕再起,徐学士吓的急忙离座往后躲,点着他叫道:“扶他坐好!快!”

后面的小厮急忙上前,一边一个,伸手扣住俞盛世的两条胳膊,将他牢牢的扣在椅背上,可这哭拉不住,一会儿功夫,俞盛世又是一脸泪一脸鼻涕了,徐学士又是厌恶又是闷气又是无奈,点着俞盛世吩咐道:“再给他擦擦!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仔细说!”

“六哥,我这才明白,我都被那两个贱人害了,那姓陈的贱人从进了清江侯府门,就一心一意要算计我、要害了我,好让二弟承这清江侯的爵位,洪姨娘也是她挑唆出来的,夫人我都是被这两个贱人害了啊!六哥,都是那两个贱人,都是她背后挑唆闹事,她还让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我失德,挑唆阿爹上折子换二弟做世子,六哥救救我,都是那两个贱人挑唆的!”俞盛世语无伦次,徐学士却听明白了,深吸深吐了几口气,冷冷的上下打量着俞盛世,厉声厉色道:“这能怪得到别人头上?你要是行得正立得正,谁能怎么着你?这都是你自己失德糊涂,别一味只怪别人去!”

俞盛世吓的哆嗦了下,哭声立时低落下去,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了。

“这会儿总算混过来了?晚了!这些年我徐家对你照应有加,你以为是为了你?呸!要不是为了小妹,就你这样的,我徐家哪只眼睛看得上你?”徐学士点着俞盛世鼻子痛骂。

“我知道错了,求六哥救我!”俞盛世被徐学士一通斥骂,眼泪鼻涕眼看又要涌出来,身子一软腿一弯,又要往地上跪倒,却被身后的两个小厮死死揪住,徐学士厌恶到无语,仰天叹气,深吸深吐了好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烦躁道:“你求我有什么用!我跟你说的明明白白,若不因了小妹,我徐家和你哪有半分关联?你这种人,也只好把这话说的明明白白,你听着,要求,去求你媳妇去!好了,天也晚了,赶紧回去吧!送他出去!”

徐学士话说完,站起来拂袖而去,俞盛世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几个小厮也不好强拉他扔出去,只好大眼对小眼的干站在旁边等他回过神来,俞盛世直坐了一刻多钟,几个小厮实在忍不住,只好上前又叫又推又拖的把他撮弄起来,连推带架将他推出了府门。

俞盛世出了府门,一步一软下了台阶,也不上马,垂着头耷拉着双肩,拖着脚步甩着胳膊,衣服袖子几乎拖到地上,有气无力的茫然往前。两个小厮牵着马紧跟在后头,一声儿不敢出。

俞盛世拖着脚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两刻钟,突然停下步子,仰头朝天,半张着嘴,直楞楞怔了好大一会儿,转身从小厮手里夺过缰绳,翻身上马,也不说话,直奔着城外而去。

俞瑶芳被藤黄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藤黄一脸焦急,一看她睁开眼睛,急忙禀道:“大娘子快起来,大爷来了,说是一身泥,跟疯了一样,非要见夫人不可,外院当值的婆子快拦不住了。”俞瑶芳吓的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急急的就着丫头的手套着衣服,一边扭头看着藤黄问道:“什么时辰了?阿爹怎么半夜三更过来了?喝酒没有?”

“申初了,来报信的婆子就说大爷一身泥,倒没说喝没喝酒。”藤黄急忙答道,俞瑶芳急推了她一把道:“你赶紧过去看看去,我就这过去,千万别让他闹起来,不能惊动了阿娘!”

“唉!”藤黄答应一声,提着裙子急步匆匆跑了出去。俞瑶芳也急急穿好衣服,带着丫头婆子,连走带跑往外院赶过去。

外院廊下,俞盛世脸色青白如鬼,头发蓬乱,绾头发的发簪也不见了,半边身子沾满泥浆,衣服拧的皱的不成样子,正被几个婆子扎着手拦在廊下,藤黄正不停的曲膝,不停的陪礼解释。

“阿爹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俞瑶芳见俞盛世竟然狼狈至此,忍不住惊讶关切道,俞盛世看到俞瑶芳,下意识的拉了拉衣襟,拼命挤出一脸比哭难看的多得多的笑容,简直就是低声下气道:“瑶瑶,你怎么起来了?没吵着你?你阿娘呢?你阿娘好些没有?没事,我没事,就是牵挂你阿娘,过来看看她,还有你,过来看看你们娘俩,我是来接你和你阿娘回府的,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去。”

俞瑶芳怔了怔,上下打量着俞盛世,看这样子,必是第三步棋有用了,俞瑶芳转着心思,小心的探话道:“就是牵挂阿娘和我,阿爹也不能这么半夜三更的跑过来,你看看,连月亮都没有,你就不怕太婆和翁翁担心?”

“别提那个贱那个别提她!”俞盛世一脸恨极怒极,俞瑶芳紧盯着盛怒的父亲,心里隐隐有了底,心思转的飞快,看着俞盛世道:“阿爹脸色不怎么好,这么赶过来,肯定一夜没歇着吧?我这就让人烧水,阿爹先沐浴洗漱了,再说旁的事。”

“好好好,再让人弄点吃的。”俞盛世折腾了这大半夜,那一翻惊怒散的差不多了,听了俞瑶芳的话,劳累疲惫一起涌上来,脸上却泛起了一层活泛之气,抬手拍着衣襟,忙加了一句,俞瑶芳招手叫过婆子吩咐了,几个婆子忙着烧水的烧水,叫醒厨下人备饭的备饭,又有两个婆子恭敬的引着俞盛世往旁边的小院落过去。

不大会儿,俞盛世沐浴干净换了衣服出来,外间茶饭已经摆好,俞盛世闻着香味,更觉饥肠辘辘的难受,也顾不上说话,坐下来喝了几碗汤,吃了一碗多饭,婆子收拾了碗碟出去,藤黄送了茶上来,俞盛世接过茶,看着俞瑶芳道:“瑶瑶,从前那个,都是阿爹一时糊涂,你劝劝你阿娘,明天一早就跟我回去吧,府里离不开她。”

第八十八章 讲讲条件

俞瑶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的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看着俞盛世道:“回去?怎么回去?府里的情形,阿爹又不是不知道,别说阿娘现在病还没全好,就是全好了,回去府里,不过半年几个月,不还是气出病来?舅舅交待过,万事以阿娘的身子为先,阿娘在这别院住着,府里那些事不闻不问,这才是为了她好。”

“你?!”俞盛世没想到女儿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瞪着俞瑶芳,既不敢也不知道怎么责备她,眼睛都要瞪酸了,见俞瑶芳根本不理会他,只好萎顿下来央求道:“瑶瑶,你疼你阿娘,也得替你阿爹想想,你和你阿娘在这儿住着,那阿爹怎么办?”

“阿爹身边有姨娘,有瑶仙,有宏志、宏坚,阿爹不是一直说,府里的是非都是我和阿娘惹出来的,瑶仙比我懂事多了,我和阿娘不在府里,阿爹这日子肯定过的更好才对。”俞瑶芳心头堵着口恶气,忍不住讥讽道,俞盛世老脸红涨,东张西望的打岔:“你是长姐,瑶仙是妹妹,你别跟弟弟妹妹计较。”

一句话说的俞瑶芳怒火上冲,‘呼’的一下站起来道:“原来是我跟弟弟妹妹们计较,这是我的错,自然也是阿娘的错,阿娘没把我教导好啊!阿爹可真是清水明白,这一碗水端的真叫平啊!”

“你看看你,这急什么?你这是”

“不孝是吧?”俞瑶芳火气上冲:“哈!这样的不孝之女,不贤之妻,阿爹还要了做什么?我和阿娘早就打定主意了,不过是个破门休妻,总也强过被人污蔑欺压,至少能逃出条命来!”

俞盛世听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跳起来拦住俞瑶芳,不由自主的躬下身子,低声下气道:“瑶瑶,你这性子你别急,是阿爹、阿爹,那个,这个、说错话了,阿爹不是那个意思,阿爹的意思是说是那个说”俞盛世既没有捷才,又不是个会说话的,只挤着满脸尴尬笑容,不停的躬身陪笑。

俞瑶芳扭头重‘哼’了一声,俞盛世努力想撑着的那点子‘严父’的架子再也搭不起来了:“瑶瑶,阿爹不是那意思,瑶仙她们她们跟个姨娘能学出个啥?你别跟她们计”

“阿爹又说糊涂话了!”俞盛世失了气势,俞瑶芳却气势如虹:“瑶仙也罢,宏志也好,都是弟妹,我这个长姐和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长姐如母,好了便好,不好就是一顿管教,要什么计较?我说的是阿爹你,这个家闹成现在这样,阿爹还不自省么?都是别人的错,阿爹就没个错处?旁的我不管,阿爹对得起阿娘吗?对得起舅舅他们吗?”

一番话说的俞盛世脸红心虚,左右扭着头,尴尬万分,抬手捂着嘴咳个不停,俞瑶芳‘哼’了一声:“阿娘贤惠让着你,阿爹就得寸进尺,也惯着洪姨娘得寸进尺,连瑶仙和宏志她们也被你和姨娘惯的无礼无法,家里头本来就有人时时刻刻想着挑事,阿爹真糊涂成这样?长了眼睛也看不见?还是看见了只当看不见?你真当舅舅他们也跟阿娘一样,事事让着你?让着她们?”

“瑶瑶,阿爹这个”俞盛世被俞瑶芳这一通连抢白带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俞瑶芳痛快训了一通,气消了不少,想起李恬的交待,深吸了口气,看着父亲道:“阿爹这么大半夜的跑来,你不说,我也知道缘由,你根本不是担心牵挂阿娘,必是府里那个一直挑事的图穷匕首现,要让二叔做世子了吧?”俞瑶芳看着愕然怔忡看着她的俞盛世冷笑道:“你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事,这心思,满府上下谁不知道?舅舅不肯帮你了是吧?真是笑话儿,难不成你真以为舅舅们跟你比跟我、跟阿娘还亲?阿爹这是没办法了,就想起阿娘了是吧?”

俞盛世被俞瑶芳这么直接无比的戳破,一张老脸涨得血红,只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俞瑶芳痛快淋漓的看着父亲,不由自主的错了错牙冷笑道:“父不慈,子自然不孝,如今,我只顾着阿娘。”

“瑶瑶,”俞盛世见俞瑶芳微微抬着下巴,一幅根本不打算再理他的样子,仅存的那点子为父尊严丢了个干净,躬身陪笑求道:“是阿爹,那个,糊涂了,你别跟阿爹计较,阿爹昨儿就明白过来了,从头到尾明白过来了,阿爹被人骗了,被那两个贱人骗了,你最懂事,就原谅阿爹这一回,你放心,阿爹既明白过来了,再没有下回!”

“下回?我就一个阿娘,下回哪儿再找个阿娘赔进去?”俞瑶芳昂头冷笑,俞盛世只好再陪笑说好话:“瑶瑶,让阿爹进去看看你阿娘好不好?阿爹真担心你阿娘,是真担心!”

“哈,”俞瑶芳嗤笑一声:“阿爹觉得阿娘好哄是吧?阿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说过,我就这一个阿娘,从今往后,绝不能再让人欺负她,谁都不行!”俞瑶芳这话斩钉截铁,俞盛世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陪着小意道:“瑶瑶,从今往后,阿爹哪还敢欺负你阿娘?你说怎么办?以后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不?”

俞瑶芳歪头斜了他半晌,仿佛有些意动,俞盛世满眼期待的看着她,俞瑶芳仿佛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看着俞盛世道:“你若是能答应我三件事,我就替你劝劝阿娘。”

“行行行行,别说三件,三十件都行,你说,你只管说。”俞盛世满口答应,俞瑶芳郑重认真道:“一,咱们府里的事,其实阿爹心里最明白不过,那洪氏一个下贱婢子,在府里嚣张成那样,不是阿爹一个人惯的,这中间的关节蹊跷,阿爹明白得很,舅舅发卖了洪氏,可洪氏身后头那个,还好端端在府里等着再生事呢,阿爹得把这件事处置了。”

俞盛世听的面如苦瓜:“瑶瑶,那是你太婆,是长辈,这一个孝字,阿爹怎么处置得了?”

“阿爹又糊涂了,阿爹是处置不了,咱们俞家可是百年大族,这族里有族里的规矩,就算翁翁是族长,那还有几位年高德勋的族老呢,阿爹要是犯了个孝字,族里肯定不答应,可若咱们府里有人挑拨生事,插手继子房内事,纵继子小妾猖狂气病媳妇,在内引诱阿爹往邪路上走,在外面散布谣言败坏阿爹名声,闹的家门不安,四亲不和,这难道不是犯了七出之多言?族里也不能坐视不管吧?阿爹难道肯咽下这口恶气,再容她继续为恶?难道就不能寻族老出手管教?”

俞盛世圆瞪着眼睛看着俞瑶芳呆楞了好半天,才恍然悟过来,兴奋的简直是手舞足蹈:“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了!这贱妇,我恨不能一脚踩死她!你放心,咱们俞家是有规矩的大族,岂容她这样拨弄是非,败家败业,闹得家门不安,四亲不和!你放心,阿爹必定寻族老出面,非休了这贱妇不可,敢谋爷这世子之位,她是活的不耐烦了!”

俞瑶芳暗暗舒了口气,等俞盛世一阵兴奋劲过,才接着道:“这第二件,宏志和宏坚都不小了,宏志到现在还没正经读过书,阿娘没有嫡子,往后这府里,说不得就得靠着两个弟弟,不能让宏志和宏坚荒废了,阿爹不能再一味惯着他们两个。”

“那是那是,”这样的话,俞盛世自然是忙不迭的满口答应,俞瑶芳接着道:“宏志和宏坚四处游荡混到今天,已经被姨娘废了一半了,若是再留在京城,有那些个狐朋狗友的勾引,怎么管得住?这事我和阿娘说过,只有送到乐宁徐家族学里去拘着读几年书才行。”

“那是那是”俞盛世那了两个是,才反应过来:“要送到乐宁?好是好,我不是说不好,就是这个,就是怕你舅舅不肯。”

“只好求求舅舅,舅舅最疼阿娘,就是不肯,那也得肯了。”俞瑶芳叹了口气,却极笃定的道,俞盛世连声答应:“那最好不过,最好不过。”

“这第三条,阿爹这个年纪了,到现在一件差使没领过,难不成真想跟翁翁一样,一辈子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的混过去了?”

“瑶瑶,这真不怪阿爹,阿爹早就想领件差使,这事也跟你阿娘商量过,想让你阿娘跟你二舅舅说一声,求个差使,你娘她是你阿爹没出息。”俞盛世见女儿眉头一皱,一句‘不肯帮忙’急转成自己没出息,这难得的一点子急智竟急出了一头汗。

第八十九章 牵连

“阿娘不肯帮你?阿爹说话得凭良心,阿娘替你求来了差遣,你挑三拣四,这一件嫌辛苦,那一件嫌没有赚头,你当朝廷是阿娘开的?满朝的差遣随你挑着做?”俞瑶芳训父亲越训越溜,竟把俞盛世训的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阿爹这差使的事,阿娘是没脸再寻舅舅了,也只好我求舅舅去,我这一条,说的就是这个,不管舅舅给阿爹寻了什么差遣,阿爹都得兢兢业业做好,不能挑三拣四,也不能半途而废!”

“行,阿爹不挑就是,你放心,这一条容易。”俞盛世忙满口答应,俞瑶芳长舒了口气,仰头看着父亲道:“既然都说好了,阿爹好好歇一觉,明天一早赶紧回去寻族老。”

“好好好。”俞盛世连声答应,寻族老休了继母这事,想想就痛快极了,这一条,真是太合他的心意。

第二天,俞瑶芳送走父亲,虽说忙的半夜没睡,却精神抖搂、心情极好。俞瑶芳回到正院,侍候徐夫人吃了药,徐夫人看着俞瑶芳问道:“外头没什么事吧?说你一早上就出去了。”

“不是一早上,是半夜就出去了。”俞瑶芳笑盈盈道:“申初刚过,阿爹来了,一身泥一身汗的,我让人侍候他沐浴,又吃了饭歇下,早上送走阿爹才进来的。”

“你阿爹来了?”徐夫人很是惊讶:“他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说是来接咱们回去,”俞瑶芳避过最后一句问话:“阿娘不知道,这一阵子,清江侯府出了不少事,前儿洪姨娘被阿爹发卖这事,我给阿娘说过,洪姨娘被发卖那天下午,瑶仙带着宏志,两个人竟然当众跪在舅舅府门前,一边哭一边叫,说洪姨娘是被舅舅卖了,求舅舅放她们阿娘回去,还好舅舅不在,舅母气坏了,说宏志也就算了,瑶仙好歹是侯府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瘫在地上撒泼大哭,也太丢人了。”

徐夫人听的眨着眼睛呆怔,俞瑶芳不紧不慢,闲说家常一般:“跟后头的事比起来,这还是小气呢,瑶仙和宏志跟舅母说,洪姨娘是被陈夫人挑唆着跟阿娘作对的,说陈夫人许下洪姨娘,只要把您赶走,就扶她为正妻,这话舅母也没敢信,谁知道,唉!”

“瑶仙和宏志怎么能这么污指长辈?”徐夫人又惊又怒,俞瑶芳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是啊,这还是小事呢,谁知道隔没两天,京城就到处都是传言,说阿爹宠妾灭妻、以庶为嫡,怎么怎么荒唐,还说阿爹虐待您,不孝敬长,反正就是失德失到简直没说法的份上了,阿爹就是个家门败类,根本当不得这个世子。”

“怎么又传出这样的话来?是宏志?”徐夫人更加一个目瞪口呆,俞瑶芳摊手道:“谁知道呢?!刚开始听说,我也以为是瑶仙和宏志,可后来,”俞瑶芳顿了顿,看着徐夫人道:“听东阳郡王府里传出的信儿说,陈夫人打发花媒婆到东阳郡王府给二叔提亲去了,提的是二房的十二娘,花媒婆和孙老夫人说,从前因为二叔没什么前程,怕配不上十二娘,自然不敢上门提亲,如今阿爹荒唐失德,翁翁已经准备上折子换世子了,二叔有了爵位,这才敢上门提亲的,那天正好阿珂大姐在旁边侍候,这也不算什么机密事,孙老夫人也没避人,听说,孙老夫人象是不怎么高兴,没答应这门亲事。”

徐夫人倒吸了口凉气,俞瑶芳还是跟说别人家闲话一般:“再后来有什么事,就没听说了,就知道舅舅好象又生气得很,去寻了二堂舅。”

“这事,”徐夫人半晌才艰难道:“你阿爹知道了?”

“嗯,刚听阿爹那话意,肯定是知道了,他说他从前糊涂,竟被两个贱人骗了这么些年,说他才知道,陈夫人一心一意要毁了他,让二叔做世子,这心思早就有了,都不是三年五年的事,唉,”俞瑶芳重重叹着气:“陈夫人要毁了咱们一家,好让二叔独占清江侯府的话,从前在府里我就隐隐约约听到过好些回,这样的话谁敢信哪?谁知道竟然是真的,陈夫人真是厉害,借洪姨娘想扶正的心要杀了阿娘,差一点就让她做成了,要不是阿娘带着我赶紧搬到城外来了,这事”俞瑶芳后怕不已:“阿娘真一口气没了,舅舅和咱们家肯定和几十年前的温国公府和勇国公府一样,搬嫁妆打架断亲,那阿爹肯定就当不成这个世子了,我还好,好歹还有舅舅家可以借居,瑶仙和志宏、志坚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咱们一家子,都得死在她手里。”

徐夫人抬手捂在半张的嘴上,压回那声脱口而出的惊呼,直呆了好半晌,咽了口口水,看着俞瑶芳道:“你翁翁他?”

“谁知道呢,”俞瑶芳摊手道:“阿爹说要回去寻族老,其实这也不能光怪别人,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自己要是行得正做得正,陈夫人能有什么法子?如今都这样了,阿爹那脾气,他要去寻族老,我想来想去,阿娘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阿娘怎么办哪?”

“这到底”徐夫人直着上身,话说一半,后面‘不孝’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呆了好半晌,冲俞瑶芳摆了摆手道:“让我静静想一想,你忙了半夜,先歇一歇去,让我静一静。”

“嗯,阿娘也别想太多。”俞瑶芳知道得让徐夫人有时间好好消化消化这些事儿,爽快的答应一声,跳下炕回去歇息了。

林雯收拾好行装到普济寺奉佛,出门当天,信儿才传进南宁郡王府,蒋郡王妃前几天得了孙老夫人一通话,正心神不宁,又听说林雯去普济寺清修,连气带惊,当天就病倒了。

熊嬷嬷将林雯去普济寺的事告诉李恬,李恬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熊嬷嬷连声叹着气道:“好好儿的,我寻人打听了半天,什么事也没打听出来,什么都好好儿的,你看看,这算什么?说送庙里就送进去了,说是先去半年,雯姐儿这一去,可怜那三个孩子,唉,听说老夫人还把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叫什么秋思的,开了脸放到二爷屋里侍候去了,你看看这!”熊嬷嬷抖着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算什么事儿?!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林家大姐儿?要不我走一趟吧?”

“不能去,去了反倒害她,”李恬低头想了想道:“这必是前儿南宁郡王府那事叶家知道了首尾,唉,”李恬幽幽叹了口气:“从前外婆说过多少回,蒋氏那点子精明只能放到后院,她只顾着想法设法攀贵人,却不知道牵一动百的道理,叶家也罢,宫里也好,哪能容人算计四爷的亲事?她这是犯了大忌,叶家必是为了这个出手的,这还只是警告。”

熊嬷嬷轻轻打了个寒噤:“那咱们?”

“无碍,”李恬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叶家将大姐姐送到普济寺半年,孙老夫人又让自己身边的丫头放到二爷房里,这警告算是极重了,看样子,叶家极忌讳人家算计四爷的亲事,叶家越忌讳,越不会怎么着咱们。”

熊嬷嬷没怎么明白,有些怔神的看着李恬,李恬苦笑解释道:“叶家越忌讳,就是对四爷寄望越重,四爷的前程,可只有一个,谁敢违了一个异日官家的心意呢,哪怕是为了他好。”熊嬷嬷恍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突然道:“就怕叶家暗中插手你的亲事,孙老夫人会不会赶紧把你嫁了?嗯,肯定不会,这样更是得罪那个四爷了,就怕那府上插手过来,不让你嫁出去!”

一句话戳中了李恬心中的隐忧,李恬揉着眉头苦笑道:“就算是,这也是咱们暂时解不了的局,不管这个,徐夫人的病好多了,过几天就该搬回清江侯府了,徐家那门亲事,要悄悄儿的,只要下了定,就万事无碍。对了,嬷嬷等会儿去趟法云庵,跟师太说,我这一阵子诸事不顺,让她看看是不是撞着太岁或是灾星什么的,问问要不要避一避,最好能避上半年一年的。”

熊嬷嬷心领神会,忙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我这就去。”

“嗯,嬷嬷先去趟水先生那里,把大姐姐去普济寺,还有我要避灾星的事都跟水先生说一声。”

熊嬷嬷答应一声,利落的跳下炕出去了。

第九十章 长大(广寒宫主百元捧场加更5)

蒋郡王妃病倒隔天,刘郡王妃侧身坐到榻沿上,跟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养神的孙老夫人小心的说着这事,孙老夫人听完,也不睁眼睛,语气淡漠的吩咐道:“打发个妥当人看看她去,跟她说一声,前儿我也是这么不舒服,吃了多少药都不怎么管用,后来到普济寺听了几天经,就觉得身上轻快多了,可见佛法无边,这才打发老二媳妇替我到普济寺守一阵子去,她这毛病儿和我一样,要不就让老二媳妇替我守完了,再替她守个半年一年吧。”

刘郡王妃听的浑身凛然,急忙恭敬答应了,退出去遣人看望蒋郡王妃传话去了。

蒋郡王妃送走东阳郡王府的婆子,一股子急气只憋的喉咙发甜、头晕目眩,病竟又重了几分,却半丝不敢声张,隔天就说自己好了。

俞盛世在外头没什么底气,是棵软柿子,可回到清江侯府和俞氏一族,这气势不说如长虹,也差不到哪儿去,从城外别院回来,也不回清江侯府,带着小厮直奔几位族老处,连撮带请,将几个族老弄进祠堂,又让人请了父亲清江侯俞老爷子过来,梗着脖子,气势汹汹、怒气冲冲痛诉陈夫人的罪过,直指陈夫人犯了七出之条,非要俞老爷子和族里给他个说法不可。

这一通指责让俞老爷子张口结舌,那天东阳郡王的斥骂和回来陈夫人的话,让他绝对相信俞盛世的指责句句是实,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确确实是陈夫人做的,可就他来说,真是半分要换世子的意思都没有。

倒不是因为俞盛世怎么出色换不得,而是因为一来徐家可不是他、或是俞家能惹得起的,二来,俞盛世的外家虽说远在江南,可也是一方大族,俞家一半产业都是南边,全靠亲家帮衬,陈夫人的娘家不过一介商户,平时做生意什么的,还得仗几分清江侯府的势,二郎的亲事,就是攀得上东阳郡王府,也不见得能比徐家得力多少。可不管他怎么说,磨破了嘴皮子,俞盛世根本不信他的话,咬牙切齿就是不能再和那七出之妇同居一个屋檐下。

几位族老轮流劝说俞盛世,千言万语好话说尽,俞盛世本来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这好话越多,他这头犟的越高、脖子梗的越厉害,半步不肯让,挽袖子拉架子,横眉坚眼,牛气哄哄拖着条长凳堵着祠堂门坐着,扬言不给他个说法,谁都别想出去,族老口沫说干,劝不了俞盛世,只好转回来劝俞老爷子,媳妇要紧,儿子更要紧不是,这一场闹剧一直闹到日影偏西,折腾的俞老太爷和族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双方才算勉强达成和解,陈夫人明儿起搬进家庙落发清修,从此再不得离家庙半步。

俞盛世得了这样的结果,心里不怎么托底的赶到城外,讨好的将这信儿说给俞瑶芳,俞瑶芳紧绷着满心的惊讶和意外,冷着张小脸,对这结果不置可否,只打发婆子小厮们侍候被她一张冷脸冷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俞盛世到另一个小院里先歇下,自己勉强压着脚步,和平时一样回到正院,在垂花门外突然停住步子,转圈四下看了一遍,伸手抓住藤黄的肩膀,用力摇着低低叫道:“把她赶出去了!真赶出去了!真把她赶出去了!”

藤黄被俞瑶芳摇的头发都要散开了,忙抬手捂着头上的发簪笑道:“大娘子,别摇了,唉!大娘子!藤黄要被你摇散了!”

俞瑶芳松开藤黄,咯咯笑着,掂着脚尖连转了两三个圈子才停下,看着藤黄吩咐道:“你赶紧走一趟,去寻恬姐儿,把这事告诉她,听听她的意思,今晚上就辛苦你,得了信儿赶紧回来,我急等着呢。”

“好!”藤黄也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着,看着俞瑶芳问了一句:“大娘子跟不跟夫人说这事?”

“这个?”俞瑶芳两根手指轻快的敲着下巴,略忖道:“先不说,恬姐儿说过,越到最后关头,越要万分小心,阿娘那性子,阿爹又在这里住着,这是大事,还是等你带回恬姐儿的信儿再说。”

藤黄一脸的笑,曲膝告退出来,带着几个跟出门的婆子、长随,急急进城寻李恬去了。

隔天一早,俞盛世领了女儿的话,赶回清江侯府给媳妇收拾院子,一天两趟来来回回跑了四五天,陪尽殷勤小意儿,这天一早,总算见了徐夫人一面,接了徐夫人和俞瑶芳上车回去清江侯府。

徐夫人歪在车上,透过车帘看着车窗外喜气洋洋骑在马上的俞盛世,这几天虽说俞瑶芳还是拦着不让俞盛世见她,可俞盛世每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俞瑶芳都细细说给她听。

徐夫人出神的看了好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俞瑶芳道:“洪姨娘跟了他十几年,我嫁进来前就跟着他了,给他生了二子一女,我一直以为他心眼里是真正爱重洪姨娘,谁知道,”徐夫人顿住话,又转头看了眼外面骑在马上的俞盛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十几年的情份,他就这么说丢就丢开了。”

俞瑶芳意外的看着徐夫人,徐夫人目光茫然的看着挂在车厢角上、晃动不停的银香熏球,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你翁翁当年都说他和你太婆夫妻情深,你太婆走后,我是热孝里嫁进来的,陈夫人和我同时进门,如今一句犯了七出,说送家庙就送了家庙,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俞瑶芳有些怔神的答道:“这话去年恬恬也说过,说别看阿爹好象多离不得洪姨娘一样,真要发卖了洪姨娘,或是给阿爹再寻个更好的姨娘,阿爹转身就得忘了洪姨娘是谁,阿爹这样的,姨娘也罢,正妻也好,搁他不过是件衣服,要是有钱有本事,这衣服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新越好,越贵重越好。”

徐夫人听的新奇而愕然,瞪着俞瑶芳,俞瑶芳调度指挥了这件事,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上回又和阿娘有了那一番几乎敞开的谈话,再和阿娘说话,这份自信和随意已和从前全然不同,迎着徐夫人的目光,嘴角往下撇着,带着丝不屑的笑意道:“恬恬还说,这世间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就是那说着如何如何情深不忘,立志不肯继娶的,妻是没继,可那妾,一个接一个的往屋里塞,难道妾就不是女人了?这话再对不过。”

徐夫人听的直眨眼睛,俞瑶芳替她理了理身上盖的夹被,接着道:“所以哪,这人心,特别是男人的心,不能细想。阿娘也别多想这事,咱们这日子过的好不好,在咱们自己,阿娘往后得学会真贤惠,把家守住,拘着男人不出大错,这中间不用拘着什么手段不手段的,结果好才是真贤惠。”

“瑶瑶,你老实跟我说,从咱们搬到城外,你和恬姐儿都做了什么?”徐夫人直直的瞪着女儿看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

“没做什么啊?我们能做什么?”俞瑶芳笑嘻嘻摊手否认。

“你不能,恬姐儿肯定能,你老实跟我说。”徐夫人往后靠了靠,点着俞瑶芳,想绷紧脸,却怎么也绷不出严厉来,俞瑶芳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里有话道:“前儿我和恬恬说闲话,还说到阿娘呢,阿娘这贤惠没贤惠到地方,经了这场事,往后我肯定比阿娘强,只要我好了,看这府里谁还敢欺负阿娘,就是阿爹也不行!”

徐夫人点着俞瑶芳的手指抖了几下,一股热气猛冲上来,直呛的喉咙发紧,泪眼模糊,好半天才恍过劲,拭着眼泪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妮子,胆大包天,你比阿娘强,我就放心了,阿娘没事。”

“阿娘,”俞瑶芳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徐夫人,徐夫人接过低头喝了,又平息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是阿娘没用”

“不是阿娘没用,是阿娘心太善了。”俞瑶芳打断了徐夫人的话道:“阿娘光知道替别人着想,可这天底下有眼无珠的人太多了,你对她好,她只当你可欺,阿娘往后别总这么大发善心,谁对你好,你再对谁好!”

“你这妮子,不得了了,正想说你,早上你怎么能那么跟你阿爹说话?那是你父亲,你怎么跟那么不客气?”徐夫人没好意思说俞瑶芳简直就是教训俞盛世,俞瑶芳不以为然的看着徐夫人道:“阿爹这样的,就不能客气着,从前你把他当天捧着,可捧成什么样了?差点就捧出个宠妾灭妻,搅得一家子家破人亡,阿爹不是能敬着的人,他就得这么时时教训拘束着才能走在正道上,不至于捅出灭门的大祸。”

第九十一章 作伐

徐夫人抬手抚着额头,好半晌才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妮子,这脾气随谁来?”

“哼!”俞瑶芳得意的往上翘着鼻子道:“舅舅说了,我这才是正经的徐家人脾气,舅母还说,阿娘最大的福气,就是养了我这么个好女儿!”

徐夫人的‘噗’的笑出了声,抬手弹着俞瑶芳道:“这脸皮也厚的很了!”俞瑶芳扑过去搂着徐夫人,脸贴在徐夫人脸上蹭了蹭道:“我是阿娘的贴身小棉袄,现在我长大了,谁再敢欺负阿娘,我绝不饶他!”徐夫人眼圈一红,搂紧着俞瑶芳,半晌没说话。

娘俩搂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徐夫人才松开俞瑶芳,爱怜无比的抚着她的鬓角道:“一转眼,你都十五了,再过几年该嫁人了,阿娘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阿娘,对了,阿娘给我说亲,我也不要那志向远大的,最好呢,就是家世好,性子温和,人要知足,不用太聪明但要懂事明理,不能太能干也不能不能干,别出外任,就是京城六部领点小差遣做做就行了,我不想离开阿娘。”俞瑶芳掰着手指,一样样和徐夫人列着条件,徐夫人无奈的挑眉笑道:“真是,不得了了,这婚姻也要自己作主了?好好好,就依你,你自己看中了再嫁,行了吧?”徐夫人被俞瑶芳摇着,一边笑一边应承:“对了,说到亲事,我病了这一阵子,被你拘的外头任事不知,恬姐儿的亲事有眉目没有?”

“哪有什么眉目啊,蒋郡王妃这一阵子一心一意忙着盯林家大郎、二郎,还有她那个侄儿的前程,哪有心思管恬姐儿的亲事,对了,阿娘,我倒有个好主意,你听听行不行。”俞瑶芳眼珠转了半圈,顺着话题笑盈盈道,徐夫人示意俞瑶芳说,俞瑶芳抿嘴笑道:“阿娘说恬姐儿好不好?”

“当然好,比你强多了。”

“这么好的小娘子,哪能便宜了外人,”俞瑶芳停了停,徐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正要说话,俞瑶芳忙摆手笑道:“阿娘想哪儿去了,一百个宏志也配不上恬姐儿,我是说舅舅家。”徐夫人轻轻呼了口气,却又怔住了:“你是说你二舅家七哥儿?”

“不是,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么,七表哥那样的少年才子不是好姻缘,我是说九表哥。”俞瑶芳一口说出徐思静,盯着徐夫人看她的反应,徐夫人高挑着眉毛,怔了好一会儿笑道:“好姻缘倒是好姻缘,就是静哥儿好是好,就是太平常了,哪里配得上恬姐儿?”

“九表哥哪儿不好了?就是九表哥这样的才最好,知足本份,为人厚道热情,老实又不糊涂,什么事心里都有数,我看比七表哥好。”俞瑶芳力撑徐思静,徐夫人看着俞瑶芳,心念微动,看着俞瑶芳笑道:“恬姐儿真能看得上静哥儿?”

“阿娘怎么能这么说话,恬姐儿跟我一样,一个小娘子,哪好自己看的?阿娘难道不觉得是桩好姻缘么?”俞瑶芳摇了摇徐夫人的胳膊笑道,徐夫人仔细想了想认真道:“只要恬姐儿能看得上静哥儿,不觉得委屈,我也罢,你舅母也好,就是静哥儿,都是求之不得!”

“那阿娘就作个伐,把恬姐儿娶进舅舅家,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俞瑶芳大喜,拍手笑道,徐夫人笑出了声:“还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真是,那行,明天我就跟你舅母说说这事。”

回到清江侯府,在二门里下了车,俞瑶芳就招手叫过藤黄,将徐夫人准备明天和黄夫人提说李恬和徐思静亲事的事低低说了:“你走一趟,悄悄儿跟恬姐儿说一声,也好让她准备准备,她们府上也不怎么清静。”藤黄答应一声,忙着要了车去勇国公府传话了。

徐夫人说是大病初愈回到清江侯府,其实俞氏和徐氏两族都知道徐夫人这趟回来,是两件病一起了了,隔天午后,徐夫人嫡亲的嫂子黄夫人就赶过来看望徐夫人,刚坐定没说几句话,徐夫人二堂嫂、史部尚书徐绪翰夫人高氏也进了二门。这一趟事里,是得了徐绪翰倾力相助的,黄夫人推回徐夫人,自己忙带着俞瑶芳忙出去迎高夫人,直迎到二门里。

黄夫人接了高夫人进来,徐夫人也已经迎在院门口,三人说说笑笑见了礼,一起进了上房。

女人家的闲话向来是说一牵二扯出三,从一个点说起,一会儿功夫就离题万里,发散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徐夫人姑嫂三人间的闲话就是这样,从陈夫人的目光短浅不贤感慨起,最后一路说到了儿女的亲事上头,一说到这个,高夫人的眉头就再也舒不开了。

“一提这事,不瞒你们说,这一阵子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高夫人愁肠百结,黄夫人明了的问道:“就为了海哥儿的亲事?”徐夫人被俞瑶芳断了这几个月的耳目,对这事自然是一无所知,茫然问道:“海哥儿的亲事怎么了?他这亲事,还不是由着二嫂挑拣?”

“外头自然是由着二嫂子挑拣,可这不是外头的事,让二嫂子自己跟你说,这事也是够愁人的。”黄夫人将话递给了高夫人,高夫人愁容里渗着烦恼,连叹了几口气道:“是海哥儿,唉,这孩子自小跟在他太婆身边,这性子惯的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要说懂事吧,除了这件事,别的件件都懂事的让人心疼,可就是这亲事,横说不听竖说没用,我和他阿爹磨破嘴皮子也就算了,你六哥六嫂也颠倒过来、颠倒过去,不知道劝了他多少回,能讲的道理都说遍了,他还是倔的跟头牛一样,半点弯不肯转,要不是他阿爹都要动家法了!”

“到底什么事儿?”徐夫人唬了一跳,高夫人摆着手道:“就是这亲事,不知道说了多少家了,他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徐夫人轻轻嘘了口气笑道:“这孩子才气高,心气必定也高,必是这些家小娘子没有能入了他的眼的,他想要什么样的,二嫂问问清楚,就照他的心意寻一个就是了。”

“问过,说是要寻个不流于世俗、与众不同的,你听听,这算个什么?咱们京城哪家的小娘子是俗人?哪个不是与众不同?唉!”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徐夫人心里微微一动,想了想笑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嫂别生气,海哥儿这么说,是不是他这心里约约摸摸有这样的人了?”

黄夫人轻轻蹙了蹙眉头,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这话我问过他,他一句不肯说,他身边的小厮我也拷问过,”高夫人顿了顿苦笑道:“那几个小厮是我们家老祖宗挑出来,自小跟着他的,一个个嘴咬的死紧,就是说没有,他爹又偏疼他,倒责备我疑神疑鬼。”

“海哥儿是个有心眼的,”黄夫人轻声道:“看这样子,要么是真没有看中的,要么,这人他是真相中了,打定主意要娶的。”

“嗯,”徐夫人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这话还真不能说,真说了,往后这媳妇进了门就不好了,真要是这事得旁敲侧击,那孩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二嫂留心些,必定能看出来,他既然这么看中,只要家世不是太差,还是成全算了。”

高夫人目光微闪,端起杯子低头抿了口茶才含糊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孩子好。”黄夫人扫了徐夫人一眼笑道:“二嫂也别太烦恼上火,海哥儿还小着呢,再说明年又要下场,只怕他真顾不上这事,这事不用急,先慢慢寻着,就是寻上一年两年都不是大事,这孩子的心思变的快,今天这样,明天说不定就又那样了呢。”

“就是这话,”高夫人忙笑道:“我也是这意思,也不急,慢慢儿寻吧。”徐夫人突然想起女儿昨天说的事,看着黄夫人笑道:“说到这姻缘儿,我倒到一桩好姻缘,静哥儿的亲事,六嫂有合适的人家没有?”

“他才多大?怎么着,你这儿有好姻缘?那赶紧说说,定了他的亲事,再给阿洁说门好亲,我可就没半分心思了。”黄夫人忙笑道。

“六嫂看恬姐儿好不好?”

“恬姐儿?”黄夫人很是意外:“你是说静哥儿?好是好,恬姐儿那样的,谁能说个不好?就怕她看不中静哥儿。”高夫人意外非常的看着徐夫人,又急回头扫了黄夫人一眼,却没开口,徐夫人没留意高夫人的神情,只看着黄夫人笑道:“只要你觉得好就成,恬姐儿那头,”徐夫人顿了顿伤感道:“这孩子可怜她那头你放心,这事就看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好,那头我去说。”

“只要人家肯,我这儿自然好,静哥儿能娶到恬姐儿这样的,那是他的福份。”黄夫人爽快道,徐夫人欢喜不尽:“这可太好了,你也知道,我看恬姐儿就跟看瑶瑶一个样,把恬姐儿托付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

第九十二章 烈阳

三个人又说说笑笑了小半天,黄夫人和高夫人起身告辞,两人的车子一前一后出了清江侯府大门,走了没多远,高夫人身边的婆子过到黄夫人车旁禀报道:“夫人,我们夫人说,前面正好路过我们府上,请夫人进府弯一弯,我们夫人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夫人说。”

黄夫人在徐尚书府二门里下了车笑道:“就这里说吧,这会儿也晚了,就不进去扰你了。”高夫人也不多客气,拉着黄夫人往月亮门旁站了站,低声道:“这话我本来不想说,可不说吧,我这心里又实在不踏实,就是刚刚小妹提的那事。”

“静哥儿和恬姐儿攀亲的事?”黄夫人反应极快,高夫人点了点头,瞄了瞄四下站的远远的众丫头婆子,声音压的极低道:“恬姐儿是个难得的小娘子,这不消说,她那家世,也没什么好挑的,要说助力,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犯着为了助力挑儿媳妇儿去,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高夫人口齿含糊粘连道:“她这命,十几年前那一场子事,她父母,连她祖父母,就那么呼啦一下子都没了,她外婆没了,这个不说了,也算高寿,可这宁远侯府紧跟着说没也没了,虽说是子孙不争气,这子孙不争气不也是命数?我就是觉得这妮子命格儿那孩子是个没挑处的,我就是觉得,命这事,不得不信、不能不信,退一万步说,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高夫人顿了顿,仿佛掂量着怎么说才合适:“我也不是说她这命就不好,她和静哥儿这八字,你得好好寻人合一合,一来要跟静哥儿合上,二来,也让人多看看,跟家里什么的,再多请几个人看看。”

黄夫人低头想了想道:“嫂子提醒的是,这妮子这样的身世,也是不多见,你这话说的极是,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宁多想不能少想,我知道了,回头寻高人好好批批她这八字,好了最好唉,最好是个好的,这事我心里有数了。”

“你可别怪我多事,这儿女发不发达的,咱们都不多求,只求着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高夫人叹气道,黄夫人忙赞同的点头道:“可不是这话,多谢您提醒,行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事今晚上还得赶紧跟我们老爷说一声。”高夫人送黄夫人重又上了车,看着她的车出了门,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进去了。

俞瑶芳满心欢喜的送走黄夫人和高夫人,舅母既满口答应了,恬姐儿的事就是有了着落,俞瑶芳轻快的回到上房,侍候着徐夫人躺下,从丫头手里接过美人槌,讨好的给她槌着腿笑道:“阿娘什么时候去勇国公府?”

“我正想这事呢,”徐夫人半闭着眼睛道:“这话刚才不好说,恬姐儿那头我就不去了,你亲自走一趟问问去。”

“不用问,阿娘放心,恬恬必定一百个愿意,阿娘什么时候去勇国公府?”俞瑶芳笑颜如花的满口打着保票,徐夫人又气又笑的白了她一眼道:“你和恬儿真是不得了了,这事得让我想一想,这一趟去勇国公府上,只能去探探话,若是上门就提亲,也显得对人家府上太不尊重了,这对恬姐儿也不好,可这探话,我去不便当,咱们和勇国公府素无交往,冒冒然上门探这个话,这也太”徐夫人笑起来:“这也太不象话了,得寻个两头都熟的,托人家跑一趟,这样才合适。”

俞瑶芳想了想头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阿娘想到合适的人没有?”

“让我好好想想,”徐夫人揉了揉额头道:“那勇国公府沉寂了这些年,我一时真想不出常跟他们府上走动的。”

“阿娘别急,好好想想,肯定能想出合适的人来!”俞瑶芳忙笑道。

东阳郡王府的文会和花会在京城算得上最奢华、也最频繁,六月中,常例又广请众人过府欣赏那号称京城品种最全、养的最好的满湖荷花。

原本赏荷都在六月上旬,可今年却迟了几天,这场花会也没连着办文会,因为东阳郡王府世子叶树盛陪着四皇子秦琨,前天一大早就启程赶往京城西北那连绵百里的二十多座草场清查帐目库藏去了。

午后,临湖的水阁里,清风徐徐,荷花、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孙老夫人歪在临湖的榻上,和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赏花品茶说闲话,散落在湖边的亭台楼阁里,各家的夫人、太太和小娘子们三五成群,或钓鱼、或说笑、或看着女使们点茶,各自赏花取乐儿,东阳郡王府里一片安闲喜乐。

京城西北卫州门外,远远的,一群黑骑疾如星火飞驰而来,直惊的被夏日烈阳晒的头目昏昏的行人如泼冰水般机灵清醒,仓惶往路两边避让。

黑骑冲进卫州门,才勒紧马头,稍稍放缓马速,却仍以极快的速度奔进内城,直往东阳郡王府赶过去。

黑骑群中,叶树盛面色沉郁的落在四皇子秦琨马后,懊恼之余,又惊心难安。

昨天晚上他试探着提了府里花会的事,谁知道四爷竟紧赶慢赶查了一夜的帐,今天一早就这么急如星火的往回赶,叶树盛望了眼四皇子的背影,心里满塞着的那股子滋味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欢喜。

四皇子在东阳郡王府门前跳下马,扔了缰绳大步进了府门,冲过二门,却又猛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叶树盛道:“赶路赶得急,一身汗,先找到地方沐浴。”

“四爷跟我来。”叶树盛忙上前一步前引道,四皇子跟了几步,却又停下步子,招手叫过心腹小厮明风,俯身嘀咕了几句,明风微微点了下头,退后几步,转身进去了,叶树盛虽没听到四皇子的吩咐,却明了的几乎不用猜,扭着头站在旁边,只装着任事不知。

四皇子急匆匆沐浴好换了衣服出来,明风已经垂手等在外面了,见四皇子出来,忙上前一步低低禀报道:“回爷,说是这两个月犯太岁,法云庵圆明师太说最好别出门,免得冲撞了。”四皇子神情顿时一滞,脸色一点点往下沉,半晌才接过折扇,慢慢背到身后,阴着脸站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着叶树盛道:“你跟老夫人说一声,今儿府里待客,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改天再来给她请安。”

叶树盛忙答应一声,将他送出府门,站在大门外台阶下,看着四皇子骑马走远了,才烦躁的长叹了口气,抬手一下一下拍着额头,往府里慢慢踱进去。

孙老夫人和叶立海听了叶树盛的禀报,叶立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瞄着孙老夫人一眼,却没敢说话,孙老夫人脸色微显阴沉,垂着眼皮,慢慢的转着手里的佛珠,叶树盛看看父亲,又看看老祖宗,带着几丝小心轻声道:“还有别院那几个丫头,四爷也没收用,说是,”叶树盛又看了孙老夫人一眼:“不妥当,还说了一通修身养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