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斜斜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话没说完就一阵狂咳,扑到车厢前扶着暖窠道:“口渴,你渴不渴?我侍候你喝茶?”

“大嫂和大哥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特别有默契,就象那种,大哥只要一个眼神,甚至没有眼神,大嫂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你难道没觉出来么?”李恬没追讨五皇子的失言透底,只接着说刚才的话,五皇子松了口气,推开暖窠,挪回来想了想道:“我到大哥府上的趟数不多,从前一来没留意,二来,很少和大哥、大嫂同时一起,象今天这样,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些细处了,比如大嫂和大哥说话的语气,动作,而且,”李恬停了停,神情凝重了许多:“我觉得大嫂不象你说的那样对大哥的事一无所知。”五皇子一下子直起了上身,眼神锐利的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第二五八章 失守

“我们在屏风后,我觉得大嫂一直留神听你们说话,而且,我和大嫂闲话聊天中,大嫂说过一句‘温国公府到底百年之家,积庆有余,武思慎看来是个出息的,温国公府到底后继有人’,我记得你说过,武思慎的事知道的人极少,大嫂这个知道必定是从大哥那儿知道的,而且,”李恬停了停,看着五皇子低声道:“她既这么跟我说,必是断定了我也知道。”

五皇子眼眶缩了缩,脸色微变,怔怔的看着李恬,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恬歪头看着他,抿嘴笑道:“大嫂能这样随和不见外,也是没把我当外人,这样我往后就能多去几趟了。”五皇子看着李恬,神情渐渐放松,轻轻吁了口气,又是惊叹又是怅然,说不清什么况味的连叹了几口气,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七月中,泥水汗水淋漓的信使横冲直撞穿过京城闹市,传进了北安城失陷遭劫的消息。

北城卫州门外不远的一辆靛蓝格子马车帘子半掀,四皇子端坐在车内,看着自北而来的信使由远及近再冲进城门,四皇子侧后,叶树盛轻声道:“第三拨了。”

“嗯。”四皇子声音里透出几分满意:“长安侯用心了,回去吧,你吩咐下去,声势越大越好。”

“是!”叶树盛重重答应一声,眼睛闪亮,看起来很是兴奋:“北安城遭劫,这是上百年没有过的耻辱,这一战就只能大胜了。”四皇子望着遥远的北方,眼睛微微眯了眯,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伸手放下了帘子,叶树盛忙吩咐启程回去。

五皇子后背带着汗渍,在刑部门口跳下马,扔手将鞭子扔给小厮,急冲冲进了衙门,大步溜星往寿王办公的小院奔去。

寿王正神态安然的和姜先生说着话,见五皇子冲进来,姜先生忙站起来见礼,寿王也起身微笑道:“怎么赶这么急?”

“北安城失守的事,大哥听说没有?”五皇子人急话急,姜先生忙倒了杯清茶递过来,五皇子接过却没喝,只顾着急的盯着寿王,寿王神情淡然:““听说了。”

“这一眨眼功夫,就满城风雨了,半路上听说太学还有人起哄闹事,要上万言书请战,说什么必要灭尽北庭诸部,这信儿怎么会传这么快?中间必有人做了手脚,怎么办?”五皇子仰头喝了茶,看着寿王着急道,寿王和姜先生对视了一眼,姜先生接过杯子又替五皇子倒了杯茶,连递给他边笑道:“五爷稍安匆躁,大爷已经知道了,我正和大爷商量这事,五爷来的正好。”

五皇子听说,脸上的焦躁稍减,欠身坐下,寿王也坐了,抖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无非是要把这一战逼成不得不灭掉北庭,要一个完胜罢了。”

“北庭居无定所,随水草而居,把他们打跑容易,可要是灭掉北庭十七族,这不是笑话么?”五皇子扇子扇的啪啪响,姜先生微笑道:“我刚和大爷在商量,灭掉北庭倒不必,只要能打散巴林诸部,捉了旺丹就是完胜了。”五皇子听的眉头紧皱,捉旺丹就那么容易?

“就是没有这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一趟北征从去年就开始准备,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若不能打散巴林部,杀了旺丹,大军回撤后不过几年,旺丹就能缓过气,重新称霸北庭,扰乱边境。”寿王语气沉稳,姜先生接道:“北安城失守闹到如此民意光汹汹,于大胜后的民心收拢会有大好处。”

五皇子眉头渐舒,心里却纠结沉重依旧,如此情形,若能大胜当然有绝大益处,可要打散巴林部,杀了旺丹,哪有那么容易?

傍晚,大学士徐绪文沉着脸,在礼部尚书徐绪翰府门前下了马,大步直往书房院子过去,幕僚杨先生急忙迎出来,徐学士扫了眼坐了满堂的官员,这才回了杨先生的礼,往书房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二哥忙着?”

“是,袁先生交待过,说都是要紧的事,除非上谕,否则不得打扰。”杨先生忙笑回道,徐学士闷闷‘哼’了一声,跟着杨先生进了旁边的花厅,耐着性子抿茶等待。

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看到袁先生送几位官员出来,杨先生急忙奔出去禀了徐学士等候多年的事,袁先生惊讶之余,忙亲自到花厅请了徐学士进去。

徐尚书正满脸倦色、半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养神,见徐学士进来,也不多客气,只欠了欠身子道:“怎么这么晚过来?有急事?”

“嗯。”徐学士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翁先生带志宏去了北安城,这事我跟你说过一回。”徐尚书听提到北安城,脸上的倦色一扫而光,挺直上身直视着徐学士点了点头,徐学士烦躁非常的接着道:“我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收到翁先生的平安信了,前一封信,他说事情未了,他们还要在北安城盘恒一阵子,算着日子,正好和北安城失守合上,我心里不安得很,只怕他们还在北安城,或是”徐学士骤然止住,没敢再说下去,。

徐尚书眉头一点点拧起,细问了几句书信来往的日期,眉头拧的更紧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徐学士问道:“那你的意思?”

“得让人去找找。”徐学士答的干脆:“翁先生不容有失,志宏更不容有失,得让人去北安城寻一寻。”徐尚书慢慢往后靠在靠枕上,手指一下下轻敲着榻几,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有合适的人了?你府上的还是清江侯的?”

“我想着,派个管事或是长随不行,北安城一带必定极不太平,只怕他们靠近不了,就是能靠近,万一翁先生和志宏还困在北安城内,要带出来更不容易,我的意思,想请几位江湖高手走一趟。”徐学士解释道,徐尚书缓缓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这事用徐氏一族的名义不妥。”徐尚书停住话看着徐学士,徐学士一时没反应过来,徐尚书看着门口低低道:“北安城失守的信儿一天里传遍京城,太学学生群情激愤,茶楼酒店议论纷纷,这中间谁知道都有谁的推手,京城这样,北安城那边,只怕更不太平,徐家请江湖豪客走北安城,就怕引人注意,让人想的太多,不能用徐氏一族的名义,不妥!”

徐学士恍然明白,忙点头道:“无妨,我早年游历各处,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就用我自己的名义请他们走动一趟。”

“那就好,”徐尚书舒了口气:“银子我这儿有,让人来支就是。”

“我这儿还有银子,若不够再寻二哥。”徐学士迟疑了下,接着道:“还有小妹那边,志宏在北安城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她,小妹心地纯良,人却不笨,怕她联想到洪氏贱人卖到北边的事,一时想多了,又闷出病来,可如今志宏或许困在北安城,若清江侯府一无所知,怕不合适。”

“嗯,”徐尚书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徐学士微笑道:“瑶瑶是个好孩子,这两年行事越来越有章程,十足我们徐家人的样子,跟她说说,小妹那边就不用咱们操心了,还有。”徐尚书脸上的笑意更盛:“瑶瑶跟晋安郡王妃交好,不如让她求一求晋安郡王妃,往寿王处托个话,请寿王也帮忙留心一二翁先生和志宏的行踪。”

“请寿王帮忙留心?”徐学士惊讶的看着兄长,徐尚书微眯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不管寻到寻不到,只要留心了,这人情咱们就欠下了,欠了人情,往后来往的余地也就多了。”徐学士眉间骤拧又松开,轻笑了一声,眼睛闪亮的看着徐尚书低低道:“不瞒二哥说,这几位爷,我就觉得大爷最有王者之风。”徐尚书竖指唇前,目光锐利的示意徐学士,徐学士哈哈笑了几声,站起来拱手道:“我这就去趟清江侯府,我昨天收了几坛子好酒,本想给二哥送两坛过来,看二哥忙成这样,只怕没空儿喝酒”

“谁说我没空?趁早给我送过来!”徐尚书截断徐学士的话道,徐学士哈哈笑应了,拱手告辞。

晋安郡王府正院,五皇子面色沉落:“这么多年,大哥和老四之间,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多不可数,可这次,”五皇子沉沉叹了口气:“若没有阿爹默许,长安侯再大的胆子,也断不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报进北安城失守的信儿,再说,北安城失守,原本就极令人生疑。”

“武思慎信中说过这事?”李恬打断他问了一句,五皇子头点到一半又摇了下:“他信中哪敢说这事,再说,他不过一个将尉,就是有这样的事儿,也轮不到他知道,他只是觉得有诸多可疑处,信里隐隐点了点。”李恬点了点头,五皇子叹了口气道:“阿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官家到底有没有属意的继承人?”犹豫了片刻,李恬看着五皇子低低问道。

第二五九章 福祸

五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我不知道。”停了停,才又接了一句:“不知道世间有没有人能猜到阿爹的心思。”李恬哑然。

五皇子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一阵急促非常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璎珞透着惊愕的禀报声:“王爷、王妃,府里进贼了!”李恬愕然,五皇子急跳下炕,拖了鞋就往外走,李恬忙跟在后面,刚跟在门口,五皇子伸手拦住她道:“情况不明,你别出去!”说着,大步溜星急奔出去,李恬犹豫了下,吩咐银桦远远跟过去看看,自己站到院子里凝神细听动静。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五皇子就沉着脸回来了,李恬忙迎上去,五皇子推着她进到上房,这才开口道:“几个小毛贼,不打就招了,说是知道你嫁妆丰厚,摸进来想偷点东西。”李恬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毛贼?进皇子府偷东西?”

“几个京城的混混,都有几分洒意,让人打了一顿板子送府衙了。”五皇子眉头蹙起又分开又蹙起:“是从后园翻墙进来的,咱们府上护卫太少,这事怪我,明天一早我就去挑些护卫补进来。”

李恬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丝诡异感,想要去抓时,那丝诡异又没影儿了,怔了片刻才问道:“打算怎么处置这几个毛贼?”

“打几十板子,不死就再流放五千里。”五皇子咬牙道:“若不下狠手,这事怎么杜绝得了?”李恬默然无语,点了点头,虽狠,却不得不如此。

隔天,李恬刚带人查看了昨天夜里进贼人的那一段围墙,小丫头跑过来禀报,俞瑶芳来了。

李恬将俞瑶芳让进厢房,俞瑶芳宽了外衣,舒服的靠在榻上,接过茶喝了半杯,这才开口道:“翁先生和志宏一个多月都没信儿了。”李恬呆了下,俞瑶芳放下杯子,烦恼的抬手揉着眉间:“昨天天很晚了,舅舅赶过去跟我说的,说是翁先生一直是半个月一封信报平安,从没错过,可这都一个来月了,一丝信儿也不见,舅舅说翁先生最后一封信说他们还在北安城,打算半个月后启程往回赶,算算日子,正好赶上北安城失陷,舅舅担心他们失陷在北安城,已经去请几个有本事的人前往北安城寻找。”

“江湖中人?”

“嗯,舅舅说事关志宏,不能瞒着阿娘,可又怕阿娘急病了,就先跟我说一声,让我寻个合适的时候再告诉阿娘,还一件事,”俞瑶芳跟李恬说话极随性,说到哪儿算哪儿:“舅舅让我过来问问你,能不能请五爷跟寿王说一声,请他留心一二。”

“让寿王代为留心一二?这是徐学士思虑周详之后的安排,还是临时起意?”李恬微微直起上身,郑重问道,俞瑶芳没多想这事,倒被李恬郑重其事的问话问怔了:“让我想想,对了,舅舅说这话前,说过一句,说是他和二舅舅商量过,最好能请寿王留心一二,只怕能事半功倍,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

“也不算什么不对,既是他们商量好的就没事。”李恬轻轻松了口气,看着俞瑶芳,迟疑了片刻才略略解释道:“你该多想想,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你舅舅托付寿王私事,极容易让人想多了。”俞瑶芳是个聪明人,不过心地单纯想的少,李恬一点,她就明白了,看着李恬笑道:“你想的真多,就算没这个,就我跟你,想撕掳也撕掳不开,舅舅既和二舅舅商量过,必定是极妥当的,就烦你跟五爷说一声。”

李恬笑应一声:“你放心,这事你跟你阿娘说了没有?”

“还没有,”俞瑶芳声气平和:“从你这儿回去我就和她说,舅舅想多了,又不是我失踪了,阿娘怎么会急病了?不过心里有那么点不自在罢了。”李恬失笑,干脆转了话题:“你父亲最近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好多了。”俞瑶芳话未出口脸先红:“五爷让人送的那几个女人,虽说妖妖娆娆的让人看着就难受,侍侯人上头倒是真有本事,反正现在阿爹就要她们几个,也不闹了。”俞瑶芳看样子极不愿意多说俞盛世的事,李恬心里明了之极,抿嘴笑着,两人默契的不再提这事。

“我阿爹的腿就那样了,阿娘也想开了,说腿没了祸也没了,也不全是坏事。”俞瑶芳抿嘴笑道:“她现在的心思,就是我的亲事,一天到晚想这事,唯恐我因为这事坏了名声,说不到好人家,前天去我二舅舅府上,寻二舅母托付了半天,说还要去寻蒋郡王妃托付一二,我觉得说亲的事不必这么着急,原本想挡,后来想想,她托付就让她托付去,有件事忙着,省得她老唠叨我。”

“嗯,”李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用着急,最好等一等,我总觉得”李恬顿了顿,发现这话不好说,换了个说法道:“寿王出征在即,这一场战事劳师动众,必定不能拖久,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必定要班师回京,那时候,是胜是负,战事有了结果,京城如今的乱局也有了结果,不过半年一年的事,不如等京城大局明了,再定你的亲事。”

俞瑶芳一听就明白了,忙点了点头,低低的叹了口气感慨道:“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你说是极是,我回去劝劝阿娘,阿爹断了腿倒是福气,这一场祸事,我们府上想沾也沾不上了。”俞瑶芳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妥,忙看着李恬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李恬拍了拍她的手:“我在局里,身不由已,我心里有数,你放心。”俞瑶芳忧虑的点了点头,她就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

送走俞瑶芳,李恬围着游廊转了半圈,转身进屋写了封信,吩咐青枝从黄家车马行转给悦娘,悦娘正好在北边,就让她跑一趟北安府寻寻俞志宏,顺便再看看北安城的情形。

五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晚了大半个时辰,李恬一边侍侯他换衣服,一边将徐学士和徐尚书的托付说了,五皇子连追问了几句,忙让人取了外出的长衫急急换了,一边收拾一边和李恬道:“这事要紧,我得赶紧去跟大哥说一声,你先歇下吧,不用等我,晚饭我在大哥那里用。”说着,随手拿了把折扇,急急出门去了。

朝廷上下紧锣密鼓的忙着北征诸事,京城因为北安城失陷而酝酿的愤慨在一只只无形之手的撩拨下,浓烈到简直一触即发。

五皇子站在樊楼的二楼转角处,远眺着楼下两条街,旁边的雅间里不时传出各种义愤堵膺的痛恨怒斥声,仿佛个个都恨不能立马拎刀上阵杀上几个北庭奸人,五皇子嘴角渗出丝丝讥讽的冷笑,暗想圣人说的真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一把把用来祭祀牺牲的那种

楼下通往禁中的街上,蒋鸿一身白衣骑在马上,不紧不慢的往樊楼方向过来,五皇子眼睛一亮,‘啪’的收了折扇,转身下楼,大步往早就定好的后园清静小院过去。

蒋鸿在樊楼欢门前下了马,刚穿过欢门,就有小厮迎上来,引着他一径往后园进去。

五皇子接在上房门口,一见蒋鸿进来,笑容可掬的拱手道:“能和状元公把酒相谈,荣幸之至。”蒋鸿忙紧趋几步,长揖到底见了礼笑道:“五爷是要折煞我么?”五皇子哈哈笑着,客气的让着蒋鸿进了上房,分宾主落了座,两人你来我往又风雅又客气你奉承我我奉承你,气氛良好的喝过四五杯酒,五皇子才委婉的进入了正题:“雁回兄如此大才,也难怪蒋相目你胜过亲子。”

“伯父确实极疼爱我,”蒋鸿闻弦声而知雅意,也不动声色的转入了今天两人宴饮的正题:“伯父常教导我,万事须以国事为重,真是受益良多。”

“好一个万事须以国事为重!”五皇子重重拍手称赞:“蒋相的风骨,不光我极是敬佩,大哥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最是当得‘相公’二字。”蒋鸿忙欠身谢了:“能得寿王称赞,伯父若是知道,必定高兴得很,寿王此番领兵北征,也是众望所归,只要后勤得力,不过三五个月,必能大破旺丹,大扬我国威。”

“这就得几位相公多多费心了。”五皇子紧接了一句,蒋鸿看着五皇子笑道:“别人费心哪比得上自己费心,五爷何不拿下这一场大功?有五爷在京城统筹调度,寿王后顾无忧,必能早日旗开得胜。”五皇子微怔,慢吞吞道:“我倒是想,只怕”

“在下倒觉得五爷在京城统筹,只怕也是众望所归。”蒋鸿眼睛亮闪的看着五皇子,话里满满的都是话。五皇子眼眶几不可见的缩了缩:“你是说”

“嗯,是福也是祸。”蒋鸿的话隐晦之极,五皇子却听的明明白白,确实是福也是祸,领了统筹调度之事,粮草能诸般物事,户部、兵部、枢密院各司等等诸般,能不能调得动可不是一旨圣命就能解决的,若是调动不利,误了战机,自己这一领命,可就不是福了。

第二六零章 明争

五皇子折扇摇了半下就想明白了,收了折扇拱手笑道:“多谢雁回兄指点,此一场大功,不知雁回兄有什么打算?”五皇子问的直接干脆,蒋鸿答的也直接:“不瞒五爷说,我打算上折请命,随大军出征。”五皇子惊讶的挑起眉梢又落下,紧追问了一句:“督运粮草诸务?”

“是这么想的。”蒋鸿笑道,五皇子手指轻快的敲着折扇,眼珠微转笑道:“也不必拘于督运一职,就参赞军务,到时候主管督运一事就是。”蒋鸿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与君一谈,相得甚多,果然是这样更好。”两人相顾哈哈笑起来,五皇子端起杯子,和蒋鸿碰了下,一饮而尽。

蒋鸿离了樊楼,径直去了蒋相公府上,蒋相刚刚吃了饭,正靠在上房榻上品茶休息,蒋鸿进来,屏退众人,说了准备请命随军北征的事,蒋相公上身一下子端直坐起,惊讶的看着蒋鸿,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打仗不是玩的,你一个书生这太危险了,你父母怎么肯放你去?”

“伯父说的极是,”蒋鸿给蒋相续了杯茶,语调安缓的解释道:“我是个书生,就是随军北征,也不过参赞参赞军务,我打算请下督运粮草辎重的差使,不管是参赞军务还是督运粮草,哪一件也近不了战场,这危险实在危险不到哪儿去。”蒋相缓缓点了下头,蒋鸿接着道:“伯父想想,咱们家与寿王素无交情,可与四爷却瓜葛不断,别的不说,就姑母是叶家姻亲这一条,就难撕掳干净,寿王和四爷胜负难说,蒋家,总要给寿王一个交待,既是个交待,又不能将蒋家拖进去,我自请随军,岂不是再好不过?”

蒋相赞同的‘嗯’了一声,立即又皱起眉头道:“也不全无危险,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怕万一,你若有失,蒋家”蒋相吸了口气:“不能承受,我想想,”蒋相用力揉着眉间,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道:“还是让你大哥随军出征吧。”蒋鸿眼里闪过丝温暖的微光,伯父宁让嫡亲儿子冒险,也不舍得他。

“伯父,就因为蒋家最看重我,我随军才是咱们蒋家的态度。”蒋鸿声音缓而柔和,蒋相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不等他说话,蒋鸿声音轻松、带着几丝玩笑道:“伯父也知道我,看事也算比别人快一线,真要有什么事,我又在后方,跑总是跑得脱的。”蒋相拧眉想了一会儿,总算点了点头嘱咐道:“你记着,随军不过是蒋家一个态度,万不可牵入太深,我们蒋家,从不争拥立之功,你这一趟,一是来平安回来,二是,不要让人捉了错处,有这两条就足够了。”

蒋鸿忙恭敬答应,蒋相抬手拍了拍蒋鸿的肩膀感慨道:“你成长的比我预计的还快。”

“都是伯父教导的好。”蒋鸿微笑着奉承了一句,蒋相哈哈笑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你父母那边,自己去说!要是说不下来,我可不帮你。”蒋鸿笑应了,起身告辞。

五皇子自请统筹调度大军辎重的折子转到中书,姚相拿了抄件和四皇子、叶树盛商量。四皇子捏着折子扫了一遍,随手扔到几上淡然道:“让他统筹。”姚相拍手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统筹调度,岂是一人之力可为?四爷在户部经营多年,兵部和枢密院多半数又握在咱们手里,”姚相想到枢密院知马房主事江清远,心里微微泛起阵腻歪,可这不是大事,这会儿也不适合提起,直接略过笑道:“他就是领到统筹全权又能如何?且由他折腾去,折腾的过了,出了什么事,这责也只好由他领起。”

“要不我也上个折子?协助五爷统筹调度?”叶树盛问道,四皇子摆了摆手:“不必,这事随他去。”

“有一件事得事先有个准备,”姚相道:“宁乾府那边。”姚相压低了声音:“宁乾府存粮极丰,加之京城粮草调运远不及宁乾府快捷,从宁乾府调粮比从京城至少少半个月行程,五爷接了差使,若是遣一得力之人驻守宁乾府,看着从宁乾府直接北上调粮,这粮草上可就无忧了。”

“江清远又是知马房主事,”叶树盛接了一句,姚相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四皇子,四皇子眉头微皱又松开,‘嗯’了一声道:“宁乾府粮库不能出粮,你寻个稳妥的人传话给丁金经,不管他想什么法子,年底前宁乾府粮库一粒粮也不准运出去。”

“丁金经有小聪明无大智慧,要不要让人过去协助他?”叶树盛建议道,姚相忙摇头道:“不妥,若是过去,必是咱们极信得过的人,既是信得过的人,别人自然知道是咱们府上的,万一有什么万一,这事就撕掳不开了。”四皇子赞同的点了点头,叶树盛自知想左,忙陪笑不敢再多话,姚相圆场笑道:“这事也不用大智慧,有小聪明就足够了。”

“姚相所言极是,就这样吧。”四皇子一口说定了此事,三个人又计议些别的事就散了。

孙家园子里,湖边一个清静雅间里,徐思海掀帘进来,和蒋鸿见了礼,两人闲话几句,蒋鸿笑道:“我打算自请随军,也看看金戈铁马的壮阔景象。”

“我也正有此意!”徐思海兴奋的鼓掌道:“咱们又想到一处去了!”

“我随军,你就不便随军了。”蒋鸿不紧不慢的笑道,徐思海眉梢高挑,没等落下就笑道:“怎么?要我留在京城照应么?”

“嗯。”蒋鸿肯定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将几扇窗格统统推开,四下看了一遍,这才转回身道:“驻守北边的长安侯曾上过折子,请以叶树盛为帅,这事你可知道?”徐思海惊讶的摇了摇头,蒋鸿深吸了口气道:“祝家,只怕已经分成两路了,祝老侯爷随寿王出征,长安侯只怕已听命于四爷。”

“这是祝家的策略?”徐思海反应极快,蒋鸿点头又摇头:“也许是策略,也许,是分歧。”

“你有什么打算?”徐思海盯着蒋鸿问道,蒋鸿看了他一眼,光笑没说话,徐思海紧盯着追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该瞒着我,我也不瞒你说,如今这形势,就是寿王和四爷两龙相争,三爷和五爷,一个等着拣漏做美梦,一个已经投到寿王门下,寿王和四爷之间,我虽然说不上喜欢寿王,却极讨厌四爷,你若打算替四爷效力,我不打算帮你。”

“你也太坦诚了些!”蒋鸿失笑道,徐思海目光坦白非常的看着蒋鸿郑重道:“我以为咱们的交情,这事就该这么坦诚,若是四爷当道,我就在六部做个小吏,混个十年八年,寻个理由回家诗酒自娱了事,你的意思呢?”

“寿王和四爷我说不上喜欢谁,也说不上厌恶谁,”蒋鸿的话也坦诚的多了:“只不过,若是四爷当道,五爷的日子只怕难过,还是寿王承位更好些,再说,较之四爷,寿王年长许多,脾气性格已成,心志坚定,寿王兼管刑部多年,年年秋决都极为谨慎,宁纵匆枉,可见是个宽厚性子,这样的上位者,与天下也更有好处。”

“五爷的日子难过,”徐思海拖着声音慢慢重复了一句,看着蒋鸿,好一会儿才笑道:“此话,与我心有凄凄焉,无论如何,你不愿她日子难过,我也不愿。”徐思海的话一下子顿住,脸上神情怅然懊悔之极:“当年都怪我,若不是我意气用事”

“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蒋鸿打断徐思海的声音急促而严厉,徐思海默然半晌,端起杯子仰头饮了杯中酒,看着蒋鸿道:“你叫我出来,必定早有打算,说说吧,你我,”徐思海举了举杯子:“不言自明,有什么打算,你尽管说。”

“我也没全想好,找你出来就是商量这事”蒋鸿拖着椅子往徐思海旁边靠了靠,两人紧挨着嘀嘀咕咕商量起来。

五皇子的折子批的极快,不过隔天就出了委任,当天,蒋鸿请求随军参赞军务的折子就递进了禁中,姚相得到信儿时,这折子已经被官家送到中书请诸相议定。姚相的反对没抵过范相和蒋相的赞同,蒋鸿请随军参赞的事,几乎没任何耽误就从中书通过而出。

姚相出来,急让人请四皇子见面说话,蒋鸿这个折子过于突然,时机卡的也太巧,他心里隐隐觉出有股暗流悄悄涌起,在他心里涌出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蒋雁回随军参赞是小事,”姚相看着四皇子低低道:“我是担心蒋家,就怕蒋家这会儿有了什么倾向,若真是这样,”姚相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五爷自请统筹调度之事,就怕没那么简单了。”

“好一个蒋雁回!”四皇子咬牙低低道:“他在我户部,上折子请战竟然就这么越过了我!他要去就让他去,一个蒋雁回能如何?蒋家又能如何?不必想太多,让人盯紧蒋家,我倒要看看,他能怎样!”

第二六一章 出征1

“丁金经那头有回音没有?”姚相看着叶树盛问道,叶树盛看了眼四皇子,点了点头:“说是尽管放心,话说的很满,让人有些担心。”

“过于钻营热衷仕途的人,总是热情过度。”姚相淡然道,叶树盛闻言而笑,神情放松了不少。

“也许是咱们想多了,”姚相看着四皇子道:“蒋家若要跟咱们示好容易,若要跟寿王示好,蒋鸿随军效力确是不错的法子。”叶树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没等他说话,四皇子摆了摆手道:“姚相这话有理,人心趋利,不必苛求,祝老侯爷不也随军效力了,何况别人。”叶树盛带着几分恼怒‘哼’了一声,姚相扫了他一眼,笑着没再多话。

蒋府内书房,蒋相神情安然的坐在榻上,一边看着蒋鸿点茶,一边温声交待道:“你随军北上,诸事难料,正是需家族之力相助的时候,刚刚交待你的,都记下了?”

“记下了,伯父放心。“蒋鸿点了碗茶双手捧给蒋相,蒋相接过茶慢慢品了几口,接着交待道:“你虑事周详稳重,可有时候,却失于倔强冲动,这趟随军,且记牢不能冲动,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我记下了。“蒋鸿恭敬答应,蒋相眉头却没完全松开,慢慢喝完了茶,叹了口气道:“你只记牢,你身后有蒋家,也代表着蒋家,北边人多眼杂,你就算不爱惜自己,却不能令蒋家有损,且记不可冲动。“蒋鸿再次郑重答应,蒋相仿佛稍稍放心了些,又念念叨叨交待了好大一会儿,才放蒋鸿回去。

蒋鸿出了蒋相府,绕了几个弯,去了徐思海府上。

徐思海将他迎进自己的院子,蒋鸿示意他屏退众人,站起来推开门窗,四下看了一遍,低声问道:“你这里说话方便吧?“

“一个字也落不到外头去,你只管说。“徐思海干脆答道,蒋鸿看着徐思海直截了当道:“后勤辎重以粮为先,若要运粮到北地,蒋鸿用折扇点着桌子比划道:“诸粮库中以宁乾府粮库最为便当,我查过宁乾府粮库粮草储存情况,足够大军支用,宁乾府粮库正好在冷兄所辖永静县内。“

“我也是这么想!“徐思海眉梢飞舞以手击几道:“虽说粮库不归冷兄管辖,可到底在永静县境内,冷兄这县官也是现管,这可便当的多了。“

“可宁乾府知府是丁金经,“蒋鸿泼冷水道:“此人不可不防。“徐思海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两根手指飞快的交替敲着高几,深吸了口气道:“此人算不得什么,可他后头”徐思海意味深长的看着蒋鸿,蒋鸿点了下头,以示明白:“我的意思,冷兄那里得遣得力的人过去一趟,一是要当面交待,二是助他一臂之力。”

“派谁去?你的主意了?”

“嗯,我父亲有位幕僚,姓潘,精通钱粮,为人最是机警,我想请他走一趟,另外再挑几个身手高超的护卫随行过去。”蒋鸿坦诚道,徐思海点了点头直接问道:“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冷兄那边若有什么事,禀到我父亲和伯父那边都不妥当,只能交给你处置。”蒋鸿的话听着轻松,徐思海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一趟蒋鸿随军在外,冷明松担着保证宁乾府粮库顺利启运粮草的重任,他要在京城保证这两处与京城诸部诸人沟通顺畅,若有什么事,他还需预先在京城打点好各处。徐思海吸了口气,郑重点头道:“雁回兄放心,我平安,你们必定平安。”

蒋鸿笑着拍了拍徐思海,站起来笑道:“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一早我让潘先生过来见你,如何联络你和他议定。”

“好。”徐思海一边答应一边起身送蒋鸿出去。蒋鸿走到院门口,仿佛想起什么事,看着徐思海,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徐思海带着几丝奇怪看着他,蒋鸿摆了摆手道:“还有件事,交给你不合适,我再想别的法子。”徐思海挑了挑眉梢,笑着摇了摇头没多问,蒋鸿虑事之周详,他领教的太多了,他既然说想法子,自己就犯不着多操心。

隔天午后,林珂和蒋珊结伴到了晋安郡王府,李恬将两人迎进正院花厅。

林珂叽叽咕咕欢快的说着各府、特别是叶十二娘那儿听来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八卦,蒋珊听的心不在焉,不停的一眼一眼的看李恬,李恬觉出蒋珊的心神不宁,不动声色的将林珂支出花厅,果然,蒋珊一看林珂出去了,急忙挪到李恬身边,紧张的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李恬忙挥手屏退众人,蒋珊挪了挪靠的更近,咬着耳朵低低道:“九哥让我捎句话给你,说他要随军出征,阿珂的亲事就托付给你了,我也不知道九哥这话什么意思,九哥出不出征跟阿珂的亲事有什么关系?这事怎么能托付给你?可九哥让我只管把话传到,说你一听就能明白了。”

李恬自然听的明明白白,蒋鸿托付的是林珂和冷明松的亲事,至少在他出征回来前,林珂不能定下亲事。李恬点头笑道:“这事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你哥哥疼阿珂和疼你一样,他一向不喜你姑母,也信不过她,这事不是你说的么?他是怕你姑母在他出征期间给阿珂定下他不满意的亲事,这事也只好托付给我。”

“原来是这样啊!你和九哥果然我是说,你果然比我聪明。”,蒋珊恍然大悟,差点脱口而出说出错话,忙硬生生扭转,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肩膀,李恬只当没听见,抿嘴笑道:“你哥哥托付阿珂,也托付了你啊,他不在家,若是家里给你说的亲事你不中意,也可以过来找我商量。”蒋珊满脸飞红,却努力显的大方的点头道:“那我先谢过,盼着别麻烦你才好。”

几句话间,林珂托着剪好的花蹦进了花厅,李恬看着她,心里微微一动,看着蒋珊笑道:“我记得你前一阵子常和冷家大娘子一道进出,怎么今天没把她带来?”蒋珊微微一怔,不知道李恬怎么突然提起冷家大娘子来,忙笑着解释道:“是九哥托我多照应她,没和你过说,不好冒冒失失带她过来。”

“冷家大娘子为人如何?你和她可还处得来?”李恬看着蒋珊问道,不等蒋珊回答,又转头看着林珂问道:“你和冷家大娘子熟不熟?她为人如何?”

“挺熟的,”话多的林珂抢在蒋珊前面答道:“我挺喜欢她的,她性子温柔又不扭捏,也不是那种不管真假,动不动就装害羞的人,我下次带她来,你肯定也喜欢她!”

“咦?”李恬一脸的惊奇:“你不是最讨厌冷家兄妹?怎么把冷家大娘子这么夸成了一朵花?”林珂脸一红,蒋珊笑出了声:“冷大娘子性子温柔,处处让着她,又不嫌她胡闹,她当然喜欢啦,你也知道,这满京城的小娘子,能忍下阿珂这份胡闹的可不多。”蒋珊开起林珂的玩笑来,林珂往上翻了个白眼,鼻孔朝上一脸不屑道的‘哼’了一声道:“这满京城的小娘子,能让我看上的可没几个!”

“看样子冷家大娘子家教不错,能有这样的家教,想来冷家老爷和太太也不差,那位冷探花咦,冷家大娘子说过她哥哥如何如何没有?”

“怎么没说过,”蒋珊抢过话答道:“听冷家大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兄妹感情极好,冷家大娘子对她兄长可是推崇必至,就跟我对九哥一样,冷家大娘子一听阿珂说冷探花不好就非得辩个明白不可,阿珂可被她辩倒了好些回。”蒋珊边说边笑,林珂偷瞄了眼李恬,一层轻红从脖子上漫起,扭过头干脆不理蒋珊了,李恬眼角余光不离林珂,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笑意忍不住从嘴角一点点渗出来。

钦天监择了吉日吉时,北征仪仗旗帜鲜亮夺目、煊赫热闹无比的从禁中出来,一路往北门而去。李恬和俞瑶芳站在李七家正店二楼,透过绡纱帘看着楼下仿佛没有尽头的出征仪仗。

“怎么这么张扬?”俞瑶芳带着浓浓的不解和忧心低声道:“这万一要是战事不利,可怎么交待?”李恬闷闷的叹了口气:“寿王自然不想这么张扬,可这也由不得他,这样煊赫张扬的出征,就只能大胜了。”

“恬恬,你说,寿王这一趟能大胜吧?”俞瑶芳听出李恬话里的意思,担忧之意更重了,李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也不知道,这趟北征寿王为帅,长安侯为副帅,可北征军的主力却是长安侯带了十几年的北三路军,虽说有祝老侯爷随行,唉,祝老侯爷毕竟是老侯爷、老帅了。”李恬重重咬着‘老’字,祝老侯爷之老,不光是年纪大了,而是他的年代过去了,要靠也只能靠往日的余威和余泽了,与实权在握、正当盛年的长安侯相比,他就是一纸过往。

第二六二章 出征2

“寿王这一趟真要是不能毕全功,会不会真就一败糊地了?我知道你一向见事明白,到底会不会?”俞瑶芳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李恬烦恼的叹了口气:“这事满朝文武都看不清,谁能看得明白这种事?”

“嗯,也是,那真要是有个万一,你留后路了没有?这事你得放心上,无论如何得保全自己,这话可是你从前常说的。”俞瑶芳郑重劝道,李恬头微微偏过去些,看着楼下还在连绵不连的仪仗,脸上带着丝微笑道:“做最好的打算,做最坏的准备,你放心。”俞瑶芳闻言舒了口气:“那就好,前儿我和阿娘闲话,说到这些事,”俞瑶芳往楼下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些事就是争储的事:“也不知道舅舅他们什么态度,阿娘说,徐家诗书传家,最讲究慎独二字,往年那些回这样的事,徐家都几乎没沾进去过,阿娘说这一回肯定也不会沾进去。要是徐家能倒向寿王,肯定能有大用,可惜我说不上话。”

李恬笑起来,拉了俞瑶芳的手拍了拍笑道:“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再说,你可姓俞,没个管到姓徐家的道理,徐家聪明得很,他们不是不沾进去,而是不陷进去,话说回来,以后我也要立个家规,凡我子孙,一律不得掺合进这种事里去!”俞瑶芳‘噗’的笑出了声。

“你不用太担心,寿王是年长皇子,早有争夺之心之志,心机又极深沉,要说他这些年什么也没干全白混日子了,谁能信?反正我是不信,这些皇子中,就他是跟在官家身后一路杀上那把椅子的,他当年能跟在官家身边厮杀,至少说明官家信得过他的能力,他可是唯一一个跟在官家身边习学过的皇子。”李恬慢声细语的说着自己的想法:“今天的官家和先皇不同,官家这份强势算是罕见,那些表面上看着势力如何如何大,只要官家一句话,顷刻间就得散的无影无踪,所以,京城局势,只有官家还活着,就无可忧虑,寿王只要能大胜,我觉得就能定下大局。”

俞瑶芳听的舒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事岂不是简单明了极了?”

“本来就没那么复杂,只不过寿王要胜不怎么容易,一是主帅副帅是否一心尚在两可,若是副帅有二心,寿王就如行泥沼中,步步艰难,除非他”李恬顿住话没往下说,俞瑶芳却敏感非常:“除掉有二心的副帅?”

“除不得,”李恬想了半天,轻轻摇头道:“北三路军几乎是祝家的天下,除了长安侯,谁能弹压得住北三路军?祝老侯爷再怎么支持寿王,可那是他亲生儿子,若连亲生儿子都能舍弃,祝老侯爷岂不成了我朝的易牙了?唉,不知道寿王会怎么做,我觉得棘手得很,除了这个,还有后勤辎重,这不是五郎一个人能担得下来的,户部现在握在四爷手里,就是拖上一拖,对前线都是极大压力。”

“不会吧?四爷难道会因为这个坏了军国大事?”俞瑶芳愕然道,李恬无语的斜着她没答话,那把椅子的归属是最大的事,若能借刀杀人,谁会管这刀握在谁手里,谁又会管会枉死多少无辜将士呢?那两位爷,谁兴谁亡,拿来拼的都是别人的命。

“对了,前一阵子听你说打陌刀,打的怎么样了?能用呢?”俞瑶芳转了话题,李恬笑道:“什么叫能用吗,当然能用了,那刀什么都好,就是太费银子,简直就是直接拿银饼子打出来的,陌刀又是编队使用效果最佳,费了无数力气,也只打出了够一支最小的编队用的刀,已经送往北边了。”

“交给长安侯了?”俞瑶芳惊讶万分,李恬犹豫了下含糊道:“也算也不算,北三路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刀队太小,只能给寿王做贴身护卫用用,自然要交给寿王信得过的人。”俞瑶芳聪明的一句不再多问,两人并肩立着,沉默的看着楼下还没有过完的仪仗。

“蒋九郎临行前,把冷探花的心事托付给了我。”李恬说起了林珂和冷明松的事,俞瑶芳先是惊讶,后又抿嘴笑着想打趣,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下,这不是能打趣的事。

“那你的意思?”

“这事不急,”李恬淡然道:“一来阿珂还小,二来,这一场战事不会太久,不如等仗打完了,有了胜负,再来说这事,你的亲事也是,不必急在这一年半载,一场胜负之后,必定有福有祸、有起有落,定下亲事,万一有个万一,那就左右不好了。”俞瑶芳明白李恬的意思,现在定下人家,万一寿王和四皇子分出胜负后受了牵连,这亲事作数不好,不作数也不好。

“我回去劝劝阿娘,”俞瑶芳答的干脆:“蒋府那边,要不要我让阿娘过去提醒一句?”

“这样最好,除了提醒一句,你若有空,不妨多和冷家大娘子往来一二,若能常到她家走动就更好了,丁家这两年净出不肖子,冷探花那个阿娘,最好能看看清楚,这嫁了人,多数时候是和婆婆相处的,若是个四六不分的恶劣婆婆,那冷探花再好也不能嫁过去。”

“我知道了,你放心,阿珂那脾气,要是摊上了歹毒的恶婆婆,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俞瑶芳感慨了一句,李恬想想蒋郡王妃,又想想林珂,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大军出征后,京城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李恬除了常往寿王府寻寿王妃说话,其它各处极少走动,安静的窝在府里,除了算她的生意帐,就是研究吃穿大事。五皇子却忙的日夜不闲,李恬命人将前院全部收拾出来,亲自挑了人过去侍候,汤水点心周到用心,除此,她也帮不了他什么。

这天午后,小丫头进来禀报说蒋郡王妃来了,李恬一时有些错愕,忙迎出去,将蒋郡王妃接进正院外间花厅,亲自奉了杯茶给蒋郡王妃,蒋郡王妃满意非常的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道:“你自小就是个知礼懂事的,这本性底子在这里,嫁了人,再怎么着也变不哪儿去。”李恬听蒋郡王妃这话里有话,惊讶的看着她,等她往下说,蒋郡王妃放下杯子,扫了一圈四周,李恬会意,挥手屏退众人,蒋郡王妃这才叹了口气道:“外头传了好些闲话,你听说没有?”李恬忙摇了摇头,她真没听到什么闲话。

“你这孩子,本性淳厚,又年青没经过那些龌龊事,哪知道要时时留心这个理儿?你记着,就算不出府走动,也要常遣人打听,这女人,名声最要紧。”李恬洗耳恭听,蒋郡王妃带着气恼叹了口气:“谁都知道高嫁不易,你嫁进来,把这间王府打理到顺手妥当,这中间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你们府上那些下人又与别家不同,背后牵的人太多,你当时怕是没想那么多,没耐住性子不动声色的收拾,反倒闹出不少事,这也怪我,当初就该过来提醒你一二。”

蒋郡王妃自责了一句,接着道:“就从那几件事起,外头就传你苛待下人,这必定是那起子刁猾恶奴传的,原本我也没放心上,一帮贱奴,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谁知道这话竟越传越多,我跟你说,这话后头必有人推手,原本这名声要扭转也容易,不过给现府里的下人多施恩,外头再多施几个钱,谁再说你苛刻,那就是自己打自己嘴了,可谁知道,后来怎么又传来个不贤来?”

李恬眨了眨眼,这不贤,怕是从姚十四那事上传起来的吧?唉,这事,真是说不得辩不得!

“这就是大事了!”蒋郡王妃眉头拧成了一团:“这不贤可跟苛刻不一样,苛刻容易驳倒,不过花几两银子,可这不贤简直就靠人嘴这两张皮说了,你想想,就算你现给五爷抬几房侍妾进来,那居心不良的就会说你不过是抬几块遮羞布进来,谁知道抬进府怎么对人家呢,难道你还能跟人家说五爷今天歇哪儿,明儿歇哪儿不成?这话没法说。”李恬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嫉妒和不贤,要想驳倒辩个清白出来,确实极其不易,更何况,她根本没打算大度和贤惠。

“随她们说去,又能怎样呢!”李恬仿佛堵气道,蒋郡王妃皱眉薄责道:“你看你这孩子,这哪是能堵气的事?嫁了人不象做姑娘时,堵气一条最要不得,女人这名声最要紧,有了贤惠名声,你做什么都好,哪怕你”蒋郡王妃咳了一声:“人家也不说你不好,可若是这名声不好,但凡有点什么事,人家先派你的不是,你就事事占到劣地里了,万一对上个贤惠的,这亏能吃到死!再说了,就是往后儿女说亲,人家也得先打听一家子的名声!”

李恬轻轻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她知道蒋郡王妃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在这样一个不靠法制靠人制的社会里,好名声就是把万能的保护伞,名声若是坏了,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风霜雨雪当中,一点点小事都能伤到自己,蒋郡王妃提醒得是,她必须好好想想名声这件事了。

第二六三章 名声

隔天一早,李恬让人拿了几篓子庄子新送来的鲜疏时果去了寿王府。

寿王妃将李恬让进花厅,上了茶,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李恬渐渐转进了此行的正题:“有件事想请大嫂指点。”李恬神情黯然,寿王妃踌蹰了下,才缓声笑道:“什么事能困挠得了你?”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大事,”李恬神情里透着困惑,将昨天蒋郡王妃提醒的关于外头盛传她苛刻和不贤的话说了:“从前外婆在的时候从没教过我这个,我昨天一夜没睡好,想来想去,只能来大嫂这里讨主意。”寿王妃眉头微蹙,她没想到李恬求教的是这样的事,想了想问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舅母提点过我,说苛刻这个坏名好办,不过破费几两银子,多给下人些恩典,外头再多施舍做做善事,只这不贤二字难处置,我觉得舅母这话不错,大嫂想想,我是开府单住的,这一个不贤,不过就是说我嫉妒不容人一条,可这条,就算我一口气给他抬个十个八下姨娘进来,就真能把这个坏名儿洗脱了?”李恬咬着嘴唇,揪着帕子,一脸的不甘,停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嘀咕道:“再说,我压根不愿意给他抬姨娘进府!”

寿王妃忍不住宛然而笑,这话真是实在!寿王妃神情随意了不少,想了想道:“名声这个东西,有用没用得看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象咱们这样的人家,”寿王妃顿了顿,仿佛在想怎么说才合适:“照理说没什么人敢嚼舌乱说,我是说,能有什么好嚼舌头的?说来说去也不过嫉妒二字,可这嫉妒,照理说,若长辈夫君不发话,就轮不到别人多话。”

寿王妃的话支离而隐晦,李恬听的心里明明白白,作为皇家媳妇,一般情况下根本没人敢嚼舌乱说,如今她竟有了这些不好的名声,一来是众人欺她娘家无人,二来,这后头必有推手,想想她刚开府时的那一通乱,这推手都不用多想。可这流言对她的影响,却取决于长辈和夫君,长辈么,实打实论起来就一个官家,自己是官家亲自指的婚,皇帝从不犯错,除非五皇子哭死哭活哭到他面前,否则,他怎么会打自己的脸?说到最后,最关键的人,就是五皇子!李恬心里涌起阵说不明的感觉,寿王妃若不说,她真没想到去寻五皇子求助,是因为这么些年她一个人支撑习惯了,还是,对五皇子,她的夫君,她还是打心底不信任?

“多谢大嫂指点,”李恬呼出口闷气谢道,寿王妃眉梢微挑旋即落下,笑吟吟的看着李恬,她比她想象的还要通透明白。

五皇子回来的很晚,摊着手脚、一脸疲倦的倒在榻上叹气抱怨道:“这一天从出了院门到进了这院门,就没一刻闲功夫,没一件省心的事,没一个看着顺眼的人,也不知道这日子得熬到什么时候!你说说,大哥这仗还得打几个月?别打到最后,先把我打垮了!”

“男人不都希望如此么?”李恬看着浑身发软一脸苦相的五皇子,忍不住笑话道:“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横刀立马,扬威沙场”

“头一个是老四,第二个是大哥,最后一个是武思慎那小子,都不是我,掐头去尾就一句醉卧美人膝还行,你把腿伸过来,让我枕一枕,再给我倒杯酒。”五皇子仰面躺着身子不动,只一只手伸过来摸到李恬往自己身边拉。李恬拍开他的手笑道:“别闹!你头那么重,还不得把我腿枕断了?”

“唉,连这句也用不上了!”五皇子拉着李恬的袖子继续往自己身边拉,边拉边叹气:“我不怕重,要不你过来枕我身上?”

“嗯,这也算醉卧美人膝。”李恬眯眯笑道,五皇子总算转了转头,斜了李恬一眼道:“让人拿瓶葡萄酒咱们喝,醉了解闷气,这一天我真让他们闷坏了,恬恬你不知道,那些人,个个都是浑身刺一团筋滚刀肉,唉,早知道我替大哥出去打仗了,这总督后勤比打仗累多了。”

“嗯,不都是说么,打仗打的就是后方。”李恬挪过去些,伸手帮他按摩头部,从前她常帮外婆按,技术相当不错,一会儿功夫,五皇子舒服的连叹了好几口气:“恬恬,你还会这个?怪不得要醉卧美人膝,美人就是好啊,这边这边,重一点,嗯,好舒服,再按几下。”

“你从来没领过差使,没有自己的人手,京城这会儿又是四爷居大,难为也是常理,只要不耽误正事就行。”

“嗯,还行,就是宁乾府那边,说是秋汛危急,一时无法抽调民夫运送粮草,我打算让人过去看看,这秋汛到底怎么个危急法。”

“宁乾府?”李恬听到宁乾府三个字,手下一滞,五皇子抬手拍拍她道:“我知道,宁乾府知府丁金经就是因为姚十四那场事才得了这个知府,这是个无耻小人,这等军国大事,谅他也就这点胆子,借着秋汛能拖一时就一时罢了,再等几天,若那边还一味拖廷,我就好寻几位相公说话,无论如何也要派个自己人过去督运粮草,不过麻烦些,不是大事。”李恬‘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这不光是军国大事,是比军国大事还要命的事,你凡事都得想到最坏,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样的争斗,到最后除了死活,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知道。”好一会儿,五皇子才沉沉答了句:“这一场事,我到底没能避开,不是因为你,你别多想。”觉出李恬顿了顿,五皇子忙紧安慰道:“这是阿爹一定要推我入这个局,没有你,阿爹也会有别的办法,虽然我不知道阿爹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可这事明明白白,咱们俩个都是阿爹手里的棋子,唉!不光咱们俩个,大哥、四哥,这天下人说不定都是阿爹手里的棋子,恬恬,我有时候想,阿爹到底是不是人?他到底爱过谁,疼过谁没有?他心里除了江山社稷和他自己,有过别人没有?”五皇子越说越愤然,李恬握住他的手劝道:“别想那么多,皇家本来就和平民百姓之家不同,就是爱谁疼谁,也得放到国事之后,你有我呢。”李恬声音柔柔,五皇子眼圈一红强笑道:“可不是,我有你呢,你看看,我真是累坏了吧,跟个女人一样伤感抱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