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仿佛听到草木唧唧声中有某种熟稔的悲怆战歌吟唱,从荒冢枯坟之间蜿蜒而来——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视野越来越模糊。

墨熄恍惚间看到一个瘦长的人影在笛声中走过来。银甲闪烁,容姿庄肃。

“熄儿……”

“……爹……?”

迷雾里,男人的脸迷蒙不定,他慢慢靠近,向墨熄递出掌心,身后翻绕着滚滚的墨黑烟云:“好孩子,好孩子,跟我一起往前去吧。”

羌笛声萦绕在他们周围,那么清晰,好像吹笛人就坐在他们身畔一样。

墨熄闭了闭眼睛,不。他的父亲早就战死了,这个是假的,是魔笛生出的幻象。他没有往前,他往后退,尽管每一步都消耗着极大的心力,每一步都在真实与混沌中浮沉……

雾中男人的脸开始变得狰狞,眼睛变得狭长,却还维系着最后一丝虚伪:“熄儿,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为什么——”笛声陡转急促,男人的面目倏尔扭曲,化作厉鬼,猛然扑向墨熄,嗓音尖利犹如冰锥入耳,“不再听话?!!”

黑暗一下子将墨熄裹挟,冰冷的气息海水般浸透了他。

“熄儿,你不恨吗?”

“他们那样对待你,你不想报复吗?!”

“墨闲庭他折辱你的母亲,他欺凌你……”声声如梦似魇,“他欺凌你……报复他……恨他……我来教你……”

“滴呖——!!!”

醒梦之间,忽然有一个极其凄厉、极其响亮的声乐响起,仿佛一团闪着刺目光华的火球轰然击碎了这片黑暗!

雾气和幻影像奔马般后撤,顷刻化散不见了。

“滴呖——滴呖呖——!”

那个打破了魔咒的乐曲还在高昂地继续吹奏着,墨熄喘息着,从地上起来,就连小木人也渐渐地停止了抽泣与咒骂,面目恍惚地坐在墨熄肩头发着呆,神智一点一点地回来。

“这是……”墨熄听了片刻,神情有些微妙,“……唢呐……”

没错。这正是唢呐吹出的曲调。羌笛那悲悲切切的笛声在唢呐出来的第一瞬就被压垮,唢呐曲声像是欺男霸女的流氓,在乱坟坡上横冲直撞,瞬间盖住了所有的杂音。

那吹笛子的人初时还挣扎着想再努把力,可却无济于事,才接着吹了两下音,就被唢呐碾碎在腔管里,后续的调子更是被唢呐带着跑到了爪哇国去。

明明是戚怨的战歌,唢呐一吹,曲子硬被掐着脖子拐成了乱七八糟的粗鄙小调。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小妹你回头望,哥哥我情谊长!”

墨熄:“……”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其实还真的挺好笑的。

他听到身后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于是回头,看到斜阳晚照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清醒的顾茫走了出来。

顾茫手中擎着一把色泽古拙的长管唢呐,末梢系着的白绸随风猎猎飘拂着。

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带着鄙薄与不屑,一手叉着腰,一脚踩在某个倒霉鬼的坟碑上,在枯藤老树的荒凉坟地,将一声声唢呐吹响。

“与你进那轻纱帐啊呀——”

穿云透日。

墨熄看着顾茫,而顾茫也注意到了师弟的目光。

顾师兄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夕阳照着他的灿然面容,将他的轮廓镶上一层慵懒的熟金色。

“莫负有情郎——!”

第213章 AU番外《少年幻梦》(十六)

“你没事?”

完全驱散魔音后, 墨熄这样问他。

顾茫笑着喘了口气, 噙过管口的嘴唇潮湿红润,这样的色泽不由地令墨熄停了片刻目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蓦地移开了。

“能有什么事。”顾茫道, “这点伎俩还在我面前炫技。”他擦了一下嘴, 结实紧绷的胸膛起伏,“她要再撑着吹一会儿,血都让她吐出来。”

墨熄看着他垂在手里的唢呐,素白的薄纱飘飞着。顾茫见他在看这个,便说道:“我的神武。”

“我看过你的对战。”墨熄补了一句, “在校场。”

“哦。”顾茫想起来了, 笑道,“那个不能算对战, 那是替我哥们解围。”

“你那时候用的是一柄刀。”

“那个是在武器铺买来的, 并不是学宫给我求的神武。”顾茫说着, 苦笑着扬了一下手中的唢呐, “我的武器其实是这个。不过我不常用, 因为我每次吹, 学宫里的其他乐修就会说他们没法儿练习了,都跟我生气,所以我……”

他顿了顿, 叹了口气:“我一般都自己去后山练, 没事的时候也不怎么用它。”

墨熄点了下头。心道其他乐修的抱怨也不无道理, 看看方才那个吹羌笛的倒霉鬼就知道了。

看着顾茫把唢呐挥散,化作点点灵光收回掌中,墨熄道:“吹笛子的那个是燎国修士,我们得上报军政署。”

“哎呀,不用不用。”顾茫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太年轻,听了魔笛曲,就会觉得是燎国人。不是的。”

顾茫说着,目光沉了下来:“燎国的修士吹起来不会只有这种威力。如果是他们动手,还没有磨炼过的初阶修士不过眨眼就会丧失理智。”

“当然啦。”他飞快地补了一句,“你可能会是个例外。”他说着,瞥了墨熄为了结印而扯开纱布的手一眼。

“那吹笛人是谁?”

“是绣娘苏巧。”顾茫叹了口气,“我最后在林韵的回忆里看到一些东西,我觉得不管苏巧此刻打算做什么,我们都应该回林家绣坊一趟。白小姐的尸身,还有苏巧为什么会燎国魔咒的秘密,应该都藏匿在那里。”顾茫说,“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他们很快抵达了林家绣坊,顾茫先在绣坊周围布下几层透明结界,将它和周围人家隔绝开来。而后手扶在门上探了探里头的气息——

“没有鬼魅藏匿。”顾茫说着,更加仔细地感知了一会儿,阖着眸道,“但是这间屋子的灵流确实很蹊跷,像是有某种我们不熟悉的力量在涌动。”

墨熄道:“燎国黑魔诀。”

“应当就是了。”顾茫点了点头,睁开眼,“屋内恐有诡狡,我们分开两路,别在一起。你从正门进,我从后院翻墙偷偷溜进去。进去之后小心点。”

他们于是分开行动,顾茫猫着腰游上了屋脊,很快消失在檐角后头不见了。墨熄“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屋内还是和之前避雨时一样,锦绣成堆,幕帘低垂,只是那个招呼他们换衣裳的女主人不在了,绣坊内寂得可怕。

墨熄在烟雾般的绸罗里慢慢走着,袖中扣着暗器括匣。走了一圈下来,一层并没有藏着任何东西,但是墨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有某些东西,似乎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他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决定先上二层查看。木梯在他脚下发出极轻微的细响,二楼的光线非常昏暗,但墨熄一上楼就觉察到了这一层的异状——

有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从门缝后飘出来。伴随着这股腥气,还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墨熄细长冷白的手指按在门上,门没合紧,他略一用力,房门就幽幽开了。墨熄一眼就看到了屋内地板上用鲜血画就的星芒符,一只通体黝黑的狼狗横卧在阵中央,腹部被剖开,心肝脾胃肺被挖出来,分别放在符阵的五角,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正是黑狗血往下渗的动静。这只狗看起来才刚刚被杀死没多久,而在房间的角落里还堆着几十只枯干的狗尸,丢在最上面的那一只腿上还有伤……

是雨夜顾茫追回来的那只黑猎犬?!

墨熄忍着恶心,俯身仔细查看地上的血符,符咒上的文字扭绕繁复,正是燎国的古语,他能识得一些,但却不能立刻解开其中藏匿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看来那天他和顾茫夜雨撞到苏巧,苏巧是正在拿那条猎犬施邪法,但却不慎被黑狗咬伤了腿逃脱了,所以她才会冒雨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墨熄又接着查看了其他房间,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异状。于是他下了楼,打算去后院与顾茫汇合。

然而就在他经过自己那天和顾茫歇坐的地方时,他无意瞥到屋子的某一处,起初并没注意,可片刻之后,他想猛地想起什么,脚步瞬间停下。

顾茫当时说过的话在他脑中闪回——

“这苏姑娘也当真是厉害,绣的山水飞禽栩栩如生也就罢了,就连仕女人物也做的那么漂亮。瞧那罗纱上的剪影,是不是真像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那天夜里他们坐在这里烤火,一起赏过一副明黄色罗纱,纱面上绣着一个仕女侧影,和真人一般大小。

那时候顾茫还笑着说:

“虽然这个仕女,没旁边的仙鹤刺的那般细致,不过却很有意思。就不知道这样大的一副绣品能拿来做什么。”

可这副绣品现在不见了。

不,不应该说绣品不见了。那副明黄薄纱还好端端地挂在梁上,但那个与人同高的“仕女”却已不翼而飞。

这是因为……当晚他们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仕女绣像——当时在黄纱后面,站着一个真人!!

墨熄脸色骤变,倏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顾茫——!”

此时此刻,后院。

顾茫在堆摆了满院的染缸之间来回走动查看,小木人坐在他肩头嚷道:“啊,对,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把我移到老桃树下还在我坟头念咒的人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苏巧身上会带着染料味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这十来坛染缸的气息极其呛人,绣娘成天累月地在其间劳作,会沁进她的肌骨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顾茫在这里徘徊并不是为了研究这些气味,他不停地在院子里翻查,明显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东西?”

“找人。”

“找你说的那个苏姑娘?”

“不,另一个人。”

顾茫说完哗地掀开了院角风阴的一堆布料,见下面只有些枯枝败叶,又转身去掀别的遮蔽物了。这后院堆放的杂物太多,有的已经年久锈蚀,他一翻动就铜锈直落,尘灰四起。但顾茫不嫌脏似的,非但不在意,反而还越翻越起劲。

他刚才在林韵的记忆里看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关键的一段——

在林韵临死前,曾收到过一封信函,信中苏巧并没有提及林家父母病逝的事情,反而言辞和柔,告诉林韵他的爹娘一切都好,就是十分挂念他,也挂心白小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身孕。爹娘年纪大了,急着想抱上孙子,希望他们能回镇上一叙。

“土地庙后头的那棵大树,你小时候常去打桃子的那棵,大概是几千年修成树仙啦,求子求福都灵验得很。带着嫂子回来瞧瞧吧。”

这是信上写的原话。

接到这封信时,苏巧已与林韵夫妇很久不曾联系了,林韵知道苏巧是在恼恨自己当初把她拒之府外,事后他也写信解释过,可不知是白府的下人根本没给他送出去,还是苏巧消不了气,总归那天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林韵原本也想回家看看,可惜白柔霞这人命胎本薄,小产之后身体一直养不太好,心情又差,湖边走走都容易生病,更别说出远门了,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了下来。

这一天忽然收到了苏巧的信,语气平和,显然巧妹已经不再生气,林韵自是高兴,便去妻子榻边与她说了此事。

白柔霞那时候正坐在窗边看总账本,总账涉及的秘密很多,白家大哥一般都只让自家妹妹去经手。小时候白柔霞翻着账簿也不理解其中内容,反正就按大哥说的来,但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看着这些账目的时候就愈发厌恶。

一册簿子上,随处可以见的是诸如此类的注集:

“风疫邪祟增多,驱邪铃供不应求,黄天铜、归魂草提价。”

“岳府近日需要大量雪嫣木观赏,此为‘平安镇守柱’主料,岳府不可得罪,立将平安镇守柱提价,高价谢客。”

白柔霞原本心肠就好,胎儿堕后,她看到这满纸冷酷之言,就愈发良心难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缘由都是心结未开。

——“白家做了许多错事,明明与庶民一脉同生,却依仗着他人之痛漫天要价。我小产久病,这恐怕是遭了老天爷报应。”

林韵拿着苏巧的信找到她,把信给她看了,她看过之后,叹息道:“巧妹不怪我们就太好了,那咱们就回莲生镇看看爹娘吧,你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去收拾收拾行李,别的不用带,多去库房里拿些姜药师给的草药,镇上的善仁堂用的到。”

“可是你大哥他决计不肯……”

“就跟他说咱们是为了去莲生镇求子,做些善事结缘的。”白柔霞合上账簿,“另外拿了多少珍宝法器,全都按市价记上,都由我们清付。这样一来,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林韵应了,又讷讷谢了白柔霞。

小轩窗前,披着鹅黄褙子,梳着少妇髻的白柔霞面色沉凝,只有在她微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的残影。

“你谢我做什么?你看我戴的珠翠,穿的绫罗,哪一样不是白家从别人身上盘剥来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身轻言微,也没什么本事,动摇不了兄长的心肠。但我不安啊……林大哥,我很煎熬。”

林韵笨拙地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只得道:“没事的,你、你是个好人,咱们去庙里拜过,还会有孩子的。”

白柔霞笑着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何况这个也不能强求,比起求子,其实我更想和巧妹说说话。你这个人粗枝大叶,你不懂她这些年有多辛苦。”

“我懂的……”

“你只懂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白柔霞伸出白皙的手比了一个指甲缝那么多的距离,“我与她同为女流,她出身寒门,却做了比我多得多的善事。她那小小的身子里,装了我大哥那种人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志向,只是那志向太宏大了,她怕人讥笑,所以从来不说而已。”

“巧妹有志向?是什么?”

白柔霞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见过她的次数不多,却瞧得出她这人志向大,心事重,也很骄傲。她每次朝我开口讨东西,其实我都看得出她很赧然,尽管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她连看都不敢看我。她怕我生气,怕我嫌她事情多,怕我们赶她走。”

林韵喃喃:“原来是这样吗……”

“嗯。后来你是真的赶她走了,等同于将她心里的恐惧坐实,她并不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只当是你来了白家之后,被我带着心肠越来越硬,最后将她与爹娘弃如敝履。所以她才怨了你我这么多年。”

“可、可我给她写信解释过……”

白柔霞苦笑道:“你啊,你还亏是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不知道她心气很高吗?你觉得在没消气之前,她会愿意看你写的信,会愿意见你吗?”

“如今总算盼她来信啦。你就跟她说,多谢她的求子方,我们很快就定下日子,会去莲生镇看望她和爹爹妈妈。”

事情定了,于是他们揣着装了七八袋乾坤锦囊的灵药,挑了天好日子,回到了莲生镇。

苏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笑嘻嘻地接待了他们。那天晚上,这对夫妻走入了一个精心筹备了好几年的陷阱。苏巧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欺骗他们说爹娘出去城里买肉了,哄着两人各饮下一杯毒酒……

林韵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他最后记得的是腹中的剧痛,白柔霞伏倒于桌,还有烛光下苏巧模糊不清的脸。

温柔,憎恨,痛苦,快意,都在那一刻翻涌于那张清丽的脸上。

“小林子,嫂子,你们怎么了?”她试探着问,声音诡谲又寒凉,还微微有些抖,“你们听得到我说话么?”

林韵直到死,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这一段记忆里,他有迷惑,有茫然,有恐惧,有不解,但唯独没有对苏巧的怀疑。他甚至还想傻傻地提醒她:没什么,只是这酒好像坏了,喝下去难受得紧,巧妹,你可千万别喝,你和爹爹妈妈不要那么省啊,坏了的酒怎么还放着呢……

可这番话化作了鲠在口喉间鲜血淋漓的一声咕哝。

一切都结束了。

“找到了!”翻了多处未果,用了好几种测灵的法器后,顾茫忽然大叫一声——他手中的黑魔罗盘此时正疯狂转动着,一道红光射向院内的其中一只染缸上。顾茫连忙跑过去,探头往染缸里看。

这缸染剂呈现某种油状的浑浊,颜色诡异,里头的内容更是难以辨清。顾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只能瞧见自己灰头土脸的倒影。他正准备去找根杆子往里面捞一捞,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只冰冰凉的手搭在了自己肩头。

顾茫站住没动,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在自己的倒影里身后,慢慢的多出了一张女人的脸,惨白地从他背后探出来,跟他一同望着缸内。

他们的目光在倒影中对上了。

白柔霞!!!

顾茫肺腑冰冷,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张在林韵记忆中出现过的脸!他蓦地回身,召出薄弯刀,刷地朝这个看上去不死不活白柔霞砍去,可那女人的速度却比他料想的还要快,她忽地朝他张开嘴,口腔中喷出大量黑气,顾茫忙下腰去避,刀仍持护在胸前,照理而言这个防守并不会出错,除非白柔霞能够从他身后再变出个手来——

等等,背后!

顾茫一凛,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就这灵光一瞬的反应也来不及了,他听到背后染缸里“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冰滑如蛇般拽住他的脖子,把他勒着栽入了染缸里,刹那间水花四溅!

顾茫呛咳间,看到染缸前神情冰冷的白柔霞,再一侧头,更是骇然——他看到身后拽着自己共赴染缸泡鸳鸯浴的那个怪物——她居然也长着张和白柔霞一模一样的脸!!

第214章 AU番外《少年幻梦》(最终章)

顾茫被身后那具冰凉的躯体死勒着脖子, 整个人已全然浸入了染料中, 那女尸的力道大的骇人,他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睁眼,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 刚想结阵施咒, 却又被女尸拦腰抱住,砰地再次跌入缸中!

女尸过于热情,顾茫滑到的速度太快了,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合上眼睛,染料水立时浸一整眼, 顾茫大惊之下, 却不觉得刺痛,反而感到刚刚身上的擦伤都在迅速愈合。

这是怎么回事?!!

顾茫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些线索。

两张脸, 毒酒, 燎国黑魔, 贴在瓦罐上的符咒。

乱坟坡, 大雨中追着黑狗跑出的苏巧, 带着一堆药物来看望苏巧的林氏夫妇, 未及送得出手的草药……

这两个女人分别是……

“顾茫!”

混乱间他听到墨熄的声音,顾茫忙用尽全力给了那女尸反手一刀,然后挣扎着冒出水面, 吼道:“师弟!砸了这口缸!快——!唔!”

女人浑不怕疼似的, 一声长嘶之后再次跳起来掐住他的脖颈, 又力大无比地拽着他沉入缸水中。墨熄指捻引火符,两指一用力,符纸霎时熊熊燃烧!他二话不说径直将它甩向站在缸外的白柔霞,喝道:“爆!”白柔霞被震得往后跌退十数步,这时第二张符纸已然贴在了染缸外,墨熄将这张符也引爆了,轰地一声缸体四裂,水哗地流散一地!

奇的是勒着顾茫的那具女尸,她几乎是在水流散尽的瞬间就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顾茫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来,撩开湿漉漉的黑发,他脖子上五道指痕,被勒得暂且发不出声音,只得舔了下嘴唇,朝墨熄比了个拇指。

墨熄走到他身边,掣出乾坤囊里的凡铁剑,正欲绝去地上那具女尸的后患。却见得疾风突起,另一个白柔霞已不顾自己受伤,飞掠而至,尖声喝道:“不许动她!!”

墨熄的剑尖点在女尸咽喉,寒光熠熠却未立刻下刺。

白柔霞面目扭曲,愤然道:“滚!都给我滚!恩将仇报的东西!老娘瞎了眼那天晚上才会好意留你们过夜!早知道老娘就该一人一刀宰了你们!孽畜!孽畜!!”

墨熄盯着她的脸:“……你是苏姑娘?”

“哈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长啸起来,笑完了又猝然狠戾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放下你的剑!带着你同伴给老娘赶紧滚!不然老娘有万千种办法,足够你们死无葬——”

“你没办法了。”

“地……”苏巧瞪着充血的眼,慢慢扭头,看着刚刚说话的顾茫。

顾茫揉着自己的咽喉口,嗓音仍然很沙哑:“你学的根本就是三脚猫的燎国黑魔诀。你在山上想要杀我们,没有杀成后就跟过来,又想在这里杀我们。两次都没成功,你现在却反而要放我们走。”

“你是真想放我们走还是已经黔驴技穷没了本事?”

苏巧眼中陡现一股怒恨,但怒恨过后,又是一阵茫然涌上,她喘着粗气,没有吭声。

顾茫忽然问了句:“苏姑娘,你后悔吗?”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却扎的苏巧整个人浑身一抖,她似乎非常激动,脸颊和嘴唇都在哆嗦着,目光里又是凶煞又是懊恼,眼睛满充着血红。

“后悔……”她夜枭般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后悔?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后悔什么?!”

“你杀错了人。”

“没杀错!!”她像被刺痛般,猛地吼断他,满面狰狞,“我杀错了什么?!他们就该死!!一对贱人!贼夫妻!!”

荒败的院落里,她张牙舞爪着,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激动的情绪影响了她的法术,她的脸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像白柔霞了,而是在逐渐扭曲模糊,变成一副介于白柔霞和她自己本来面目之间的样子。

“他娶了她,却孬得像个孙子!我每次去白府讨药,都要受尽下人白眼!他吭过哪怕一声吗?阿爹阿娘病的要死的时候,我跪在他们府邸前磕头,我就为了见他一面,我磕了四千九百个头!磕到最后整额都在淌血,肉都磕烂了,他呢?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多说!——他爹娘,我们的爹娘就要病死了!!他连听都听不见!”

苏巧说到恨极处,抓扯着自己的乱发,眼中射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