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象奴指挥着大象走到皇帝近前,又扬起手中的鞭子发出噼啪的声响。随着鞭子有节奏的响动,大象乖乖地四腿一屈,朝皇帝伏拜下来。

“哈哈哈,好好好,这畜生倒也有灵性······”

兴耀帝的笑容更深了。

这时候群臣也觉得方才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看,这些大象多温和,多听话,跟家里的看门狗也没什么差别嘛。只是长得笨重了点,就当它们是“大牛”好了。

“嗯,好,退下吧。”兴耀帝过足了眼瘾,也真的没有再靠近过去摸大象一把什么的——好歹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至于那般孩子气。

紧贴皇帝站着的德进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扬起尖细的嗓子喝令象奴们驱象退下。

四名象奴又开始挥鞭让大象起身。但没有人注意到,其中的一名面色黧黑的象奴,眼中闪过阴毒得意的光芒。他突然将两指伸进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缓缓起身的大象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叫,红着眼挣脱了象奴的束缚,撒开四腿朝兴耀帝的方向直冲过去!

群臣俱皆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有人能够做出及时的反应。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兴耀帝自己!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猛然一偏右移动数尺,离开了大象冲锋的路线。大象失去了目标,正在踌躇间,众人却听得夏涵大声怒吼着:“砍它的鼻子!”

啊?

鼻子?

在这种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石化了的时刻,有人发出了清晰的指令,所有人下意识地就会照着做。御前侍卫和大汉将军们纷纷暴起,尤其是带着刀的侍卫们更是一往无前,冒着被大象踩死的危险朝它砍过去。

其余的大象被同伴的异常激发,也都骚动不已,象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勒住。而那头发疯的大象,却在那个伪装成象奴的奸细指挥下,甩动着四腿试图扫开围攻它的人群。

“砍它的鼻子!只要砍断鼻子就好!”

夏涵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狂吼过。众侍卫被他的激动情绪感染,集中战力狂砍大象的长鼻子。

鲜血四溅!

被砍断了鼻子的大象惨叫着朝侧面倒下,轰隆一声巨响惹起无数灰尘。兴耀帝惊魂甫定,德进忙催着他说:“皇上,请进大殿,快啊!”

兴耀帝定睛一看,发现袭击自己的大象已被打倒在地,而那象奴奸细也被众人擒下。他轻轻摇头,吐出一口长气,脸色阴沉得像六月雷雨前浓浓的乌云一般。

第三百一十九章:你要说什么?

夏涵大喊让人直接砍大象的鼻子并不是情急之下胡乱喊的

大象厚如铁甲的象皮,对它有着极大的保护作用。一般的刀剑想对它的身体造成致命伤是很困难的。攻击眼睛也不行,一来大象的眼睛比正常人的身高还要高许多,二来大象即使瞎了眼也能撒开腿到处冲撞,可能还会冲撞得更猛。

只有鼻子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并且被砍断鼻子后,大象的身躯会失去平衡,一下子就失去了冲撞的战力。

幸亏这回是大象,而不是虎狼之类容易跟着同伴激动的野兽。不然的话,这十几头大象一齐暴动,会给庆天宫造成什么样的损失,或者往大了说会给大梁朝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发狂的大象惨叫倒地后,那名象奴也被侍卫们制服。夏涵才发现在他侧前方站着浑身染血的万里,他手中的长刀沾满了鲜血,显然是刚才劈砍象鼻的结果。

这时在庆天宫广场上煌煌数千人,却安静得要命。夏涵只听到兴耀帝粗重的呼吸声,显然他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兴耀帝的愤怒,谁都可以理解。虽说这场突发事件,最终有惊无险,可是皇帝陛下被人打脸了!狠狠的打脸了!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

火药库爆炸、中秋宫乱,都不够么?现在都敢直接杀到他面前来了?

自己这个天子,就真的那么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隔得老远,舒绿都能闻到兴耀帝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想到这句名言,舒绿在耀眼的阳光下忍不住身子一抖,似乎估计到了这回朝廷又要不得安宁了。

大年初一闹出的这桩大事故,像一团浓重的阴云压在京城的上空,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夏涵和万里·其实都是护驾有功的大功臣,但是他们现在还捞不着什么好处。皇帝哪里有空先封赏功臣?他正像一头暴走的喷火恐龙般要揪出那奸细的幕后黑手呢!

虽然有许多人都认为那奸细就是西南蛮族的余孽,但舒绿觉得大概没那么简单。而且,这种极端型的恐怖刺杀行动·和中秋宫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似乎又嗅到了那神秘的大光明教的影子。

这个邪教,真是大梁朝的一颗毒瘤。大光明教一日不除,兴耀帝的统治都难以巩固啊。

虽说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但舒绿还是很“感谢”这桩及时雨般的大事故。兴耀帝忙好啊,最好他忙得把自己彻底忘记就最理想不过了!

“他真的这么对你说了?”

绮霞苑正房内室中,展眉一脸愤懑地看着舒绿·手上的关节不自觉地收紧。

“你以前为何从来不对我说起!”

展眉的愤怒早在舒绿的意料之中。她就知道哥哥得知那些秘辛后会很不淡定,可现在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皇帝本人都“明示”她要纳她入后宫了啊,她再不跟哥哥商量就晚了!

所以舒绿只是低着头乖乖任由哥哥咆哮,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展眉骂了舒绿好一阵子后,突然又如此问道。

舒绿忙不迭摇手,说:“就只有这件事而已啊!别的也没有了!”

真是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疑了?

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皇帝和他们母亲梁素瑶的秘事,也是觉得这事不大靠谱,唯恐自己猜错·才没有出声。

如今皇帝的行为已经印证了她的推测,也就没有什么好瞒着哥哥的了。

“我们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展眉烦躁的一挥手。

他真的很暴躁啊!

想到皇帝老儿那三四十岁的家伙,居然敢对自己娇滴滴的小妹出手,展眉就从心底里对皇帝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杀意。

他要是真想干的话,有八成机会能办成。毕竟他和皇帝接触的机会可是比常人多太多了!皇帝现在似乎也很信任自己的样子····…

“走?你开玩笑吧。”

舒绿没好气地看了哥哥一眼。还以为他会提出多么富有建设性的意见,结果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要是能够一走了之,她还烦恼什么啊!

“就算咱们不管信安王府这些人,可欧阳家的人你不管了?”舒绿一句话就把展眉顶死了。“还不止呢,和咱们来往密切的人,比如牧家、夏家、万家…说不定也要受牵连…···”

“那你就要当圣母·牺牲自己保护大家?你看多琼瑶电视剧了吧?”

展眉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他自己也没看过琼瑶电视剧,想当然而已。舒绿揉着眉心,对展眉说:“哥哥,求你冷静下来好不好。你这样咱们怎么继续商量啊。”

也不能怪展眉暴走。他本来就是面冷如冰、心热如火的爆炭脾气,乍一听妹子可能被推入火坑·一时间哪里冷静得下来。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说进宫就进宫?疯魔了!

“小姐。”

巧英在外间轻声禀报道:“夏公子来找展眉少爷,还说有事向您请教,这会儿正在外院厅里看茶呢。”巧英还是照老习惯叫夏涵公子,没有像外院的仆人般叫他“夏大人”。

夏涵来了?

不过,他怎么知道展眉在信安王府,而不是在自己的新居呢?但也有可能是他先去了展眉的新家,然后才到这边来找人的。

那就应该是真有急事了。

兄妹俩对视一眼,无奈地把舒绿入宫的问题搁置一边,一齐整理仪容出去见客。

信安王府的人对夏涵更加客气了。大家都知道,夏大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有刚刚护驾有功,青云直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连信安老王爷都跟展眉说,要他多和夏涵来往。

信安王对展眉这个外孙是越来越满意了。这不,交个朋友都能交到这么有用的人物,自己家里那些小崽子…真是拍马也比不上啊!

王府里其他的孙子辈,资质都极为平庸,个个让信安王看了都想踹上几脚。

夏涵穿着寻常儒衫,外罩一件冷天穿的青缎棉袍,打扮得很是低调。随着年纪的增长和身份的改变,夏涵只穿白衣的习惯也渐渐变了。在皇帝身边当差,一言一行都要极尽谨慎,清高如夏涵也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舒绿看到夏涵的时候,被他凝重的脸色小小吓了一跳。

怎么,出大事了?他看起来好严肃啊。

三人才寒暄两句,夏涵就提出有事要和兄妹俩商议。展眉知道这外厅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他已经搬出了王府,又不能将夏涵带到自己过去住的小院里。

夏涵闷声问展眉,可否到他家里去说些事情。

说话的时候,夏涵的眼睛不自觉地往舒绿看去。舒绿心头微动,难道夏涵和展眉商议的事情,是跟自己有关的么?

果然,在展眉同意与他回新家去后,夏涵又轻声说想让舒绿也一块儿过去。

展眉双眉一扬——嗯,看来夏涵要找的正主儿是舒绿吧?

如果是平时,展眉也不会想太多,觉得夏涵只是来找妹子谈情说爱罢了。可夏涵脸色阴暗成这样…

“好的,我们就一块儿过去吧,哥哥。”

多想无益,舒绿决定还是迅速揭开谜底比较痛快。

展眉的新家并无太多闲杂下人,确实很是清净。舒绿随着哥哥和夏涵走进内堂,展眉很自觉地就把下人屏退了。

“好了,我已经彻底清场,檀青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俩说?”

展眉一伸双臂做了个“整个世界都清净了”的手势,双眼直盯着夏涵。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感觉,夏涵要说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概是以为,自从认识夏涵后,他还没见过夏涵严肃成这样吧。

“晨希…”

夏涵说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晨希是展眉的字。展眉过了十六岁,学堂里先生要给他取个字号,他先下手为强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晨希”——呃,他上辈子就叫陈希来着…···

“你要说什么?”

舒绿屏住呼吸,她同样有不太好的预感。

“新年时,我得蒙圣恩,坐在靠近陛下的位置。”

夏涵终于又吐出一句话来。

展眉和舒绿面面相觑。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啊?

“凌姑娘,你知道我是爱香之人…我当时,闻到了一阵很熟悉的香味。”夏涵转过身来,面对着舒绿。

舒绿突然福至心灵,明白夏涵要说什么了。

她脸色刷白一片,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涵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凌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为何皇上身上会有你特制的熏衣香?”

“我…”

事实上,她完全可以给他一句——关你屁事!

可是······

第三百二十章:舒绿——“我想要的生活”

“为何皇上身上,会有你特制的熏衣香?”

夏涵刚问出这话,就从展眉与舒绿异样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预想的答案。

原来,那惊世骇俗的念头并非自己的臆想。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三人各怀心事,都不知该从何开口好。少顷,展眉清了清嗓子,才刚想开口,却又听得夏涵说:“下面我说的话,请二位保密。”

展眉和舒绿同时一怔,随即越发紧张起来。

他们知道夏涵决计不是信不过他俩,而是他待会要说的事应该是绝对的机密。舒绿深吸一口气,轻吐出一个“好”字,便不再做声。

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夏涵,想看看他究竟要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朝太宗后宫中,曾有一位林贵妃······”

夏涵简单几句,将林贵妃的生平大略展现在兄妹俩眼前。

舒绿一面听着一面冷汗直冒,大冷的天里竟然汗湿重衣。

她明白夏涵先抛出一句“熏衣香”,再说林贵妃的旧事,绝不是无的放矢。可夏涵…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不认为兴耀帝会见个近臣就跟人说他喜欢谁、想收谁。难道说兴耀帝和夏涵的关系已经到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程度?

“…···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也不知道。”夏涵缓缓说道:“皇上已令人将林贵妃的后宫旧录取出来了。”

什么?

“你说的可是真的?”

展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夏涵的肩膀怒吼道。

舒绿身子微微一晃,反手撑着身旁的椅背,不仅脸上没了血色,连嘴唇ˉ都开始泛白。

惨,难道真得放弃一切远走高飞?可这样一来,不知要连累多少

舒绿紧咬下唇,竟不知自己无意间咬破了唇瓣,渗出了几滴细细的血珠。

夏涵看到舒绿这般反应,又喜又忧。

喜的是舒绿果然也不愿进宫。至于担忧那自然无需赘言——皇帝如果真心想纳一名女子入宫,别说是舒绿这等身份的民女,就是真正的千金贵女也没法抵抗他的旨意。

夏涵的肩膀被展眉抓得发痛,他皱起眉头低声说:“晨希你觉得我会拿这样的事情来蒙骗你们吗?”

“哥哥······”舒绿哑着嗓子唤了展眉一声,说:“别伤了夏公子。”

夏涵只觉得肩头一松,展眉歉然道:“对不住,檀青,唉·…”

一贯坚毅冷硬的展眉竟也无措起来。夏涵看向舒绿,眉宇间是掩不去的浓浓忧色。说实话,他今儿冒险把话带到却也并没有想到什么应对之策——对于习惯了严谨思考才行动的夏涵来说,今天的行为几可称之为冲动了。

“夏公子…”

舒绿勉力站稳了身子,走到夏涵跟前来深深拜了下去。夏涵下意识侧身一避,舒绿却扬起脸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公子不必避开,你当得起舒绿这一拜。”

她当然明白夏涵把这事偷传出来,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作为皇帝跟前得宠的近臣,最要紧的就是要嘴巴牢靠绝不将任何私密文件外传。为了自己······夏涵竟如此破例,万一让人知道了,他的前途也就全完了。

夏涵张了张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只觉得一股抑郁之气填塞心间无法排遣。他向来是淡漠清冷的性子,少有这般忧愤难平的心情。

屋内又陷入冷场。

这样的话题,想不冷场也很难的…往深了不能说,往浅了没意义。纵使三人心上都是千头万绪,可却也都如同一团乱麻般,看不到解决事情的方向。

若是按照常理,这时夏涵就该告辞离去。然而展眉见夏涵并无离开的意思,心头微动,想着莫非夏涵还有更私密的话要和妹妹说起?

在男女之事上并不算细心的展眉难得有敏感的时候。他忽然对夏涵说:“檀青,我后院的小楼,可以看到小半东山的雪景。你还没上去过吧?”

“啊?嗯······”不但夏涵莫名其妙-,连舒绿都愣住了。哥哥插这话进来是想闹哪样啊?

展眉将二人带到小楼二层上,舒绿才发现这儿被展眉布置成了很舒适的休闲小居。本是极普通的一座木制小楼,原主大概是做书斋之用舒绿原来看的时候只记得这儿尘埃满地,还说叫哥哥把这当成放杂物的地方算了。

如今这小楼却焕然一新,窗户桌椅全都换了不说,还上了亮澄澄的新漆。靠近向南窗户的地方,摆了一组低矮的楠木桌椅。椅背上铺着软软的暗色椅伏,还摆着好些软枕,让人看了就想窝进去。

不消说,这肯定是欧阳婉派人来收拾的。虽说她这未过门的媳妇不好进这宅子来,却可以把宅子的结构图拿去,派心腹使女婆子来布置。

“檀青,天也晚了,你先留在这儿用饭吧。”展眉又说:“你们且坐着,我让他们送饭菜上来。”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舒绿晕乎乎的脑子里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

她心事重重地把目光转向窗外。正如展眉所说,他这小楼上可以看到皇城近处东山上的雪景。此时已是傍晚,暖黄的夕辉映照在东山小峰的积雪上,有种说不出的苍茫凄惶。

在那小峰之下,便是广阔得看不到边际的皇城。

那是兴耀帝的所在。

想到这个人,舒绿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她努力说服自己要冷静,冷静,心烦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

“凌姑娘,如今…你待如何?”

夏涵清亮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稍稍侧过脸,看见夏涵温润如白玉的面孔被夕阳染上一道金边,双眼波光微荡,欲说还休。

“我待如何?”

“呵呵…”

舒绿凄然一笑,笑中带泪。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喃喃自语:“我想如何?我能如何?”

“夏公子,你看那天空。”

她指向远方的天际·轻声道:“你看这天,何其高广。你看这地,无边无涯······可是,这天·这地,都是属于你们的。不是我们的。”

你们?我们?

夏涵呆了呆。他没想到舒绿会说这些,可又被她脸上迷离的表情抓住了心神,忍不住紧紧盯着她,聆听她的心声。

他爱慕她的时间不短了。从江城初识起,她嬉笑俏皮的模样、她灵气十足的调香、她机敏睿智的性情…无一不让他深深倾倒。

于是他才会出格地为她写情诗,大胆地邀约她到家里来品香·甚至为了她拒绝了一门在世人看来极为完美的亲事。

尽管拒绝这亲事后,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政治回报,可当时他的出发点却只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