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你们有与那些姐妹相见过吗?”开口的还是太后,若是往常,这些审问宫女的话一般都由旁人代劳,像是璃珠,便总是干这个差事。可今儿个,整个大殿里,除了太后娘娘,所有的人都在被审问的行列,连璃珠也不例外。

吟秋走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回话道:“禀娘娘,昨儿个晚上奴婢与妹妹见过面。”

“见面都做了些什么?”

“禀娘娘,奴婢与妹妹只是一起吃了点心,说说话而已。”

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可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在樊帝国开国皇帝的母亲,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儿子的江山,所以,她不惜牺牲任何人。

“除了吟秋外,其余还有人见过福康宫里的人吗?”

那些站着的丫头们统统摇了摇头,也不知这些人里有多少人说的是真话,有多少说的是假话。

“吟秋,那今儿个的午膳,你又是与谁一同用的?”太后问得越发详细起来,她是要揪出每一个可能的隐患,斩草除根吧。我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微微出汗,暗暗地感叹,自己竟是差一点便要去见阎王,可我又很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不知算是不幸还是大幸。

吟秋指了指几个人,说出了她们的名字。她的话音刚落,太后的脸上原有的温和竟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她大喝一声:“来人!”

殿门大开,冲进来一堆持枪的侍卫,立在我们的周围,将我们团团围了起来。不管是立着的还是跪着的,所有宫女的脸上都是一副惊恐的神色。

太后指着几个丫头道:“你们给我起来。”待那几个丫头一站起来,太后又转而对侍卫说道:“将这几个站着的丫头统统抓起来,关进死牢!”

“死牢”,这是多么骇人的两个字,不光那些宫女的脸色不对,就是那些侍卫的脸上,也有些许的不置信。进了那里,命便不是自己的,而是掌握在别人的嘴里了。

第四十四章:解药

“娘娘,奴婢犯了何罪?”吟秋推开两个上前抓她的侍卫,不卑不亢道。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恐惧,反倒让人觉得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不知是刚才得知亲妹妹的死讯对她的刺激来得太大,还是现在被太后莫名其妙地关进死牢让她迷失了心智,她好像反而镇定了下来,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太后却没有看她,像是心虚地转开了视线,只是冷冷道:“去牢里好好反省吧。”

“不,奴婢要知道。”吟秋提高声音叫道,“奴婢还要知道奴婢的妹妹犯了何罪,娘娘要处死整个福康宫的人!”

这话说出来,吟秋已是必死无疑,公然顶撞太后娘娘,这已不是砍头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要株连九族的。

“吟秋,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太后满脸的肌肉都绷了起来,那张美丽的脸刹时变得狰狞扭曲起来。

吟秋整了整衣衫,缓缓地跪了下来,对着太后行了个大礼,坚定地说道:“奴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请娘娘念在奴婢侍候您这几年的份上,至少让奴婢死得明白一点。”

太后没有说话,那些侍卫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手里那些被拖着出门的宫女们都齐齐地跪了下来,殿中哭声一片,无论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都是止不住的掉眼泪。

我望着吟秋的脸,所有的宫女中,只有她,没有流一滴泪,甚至脸上都没有难过的表情。她只是看着太后,一直看着,像是非要逼太后说出些什么来似的。

太后铁青着脸,那只摸着醒儿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那猫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一溜烟儿便跑出了正殿。

太后像是被那猫叫声给唤回了魂来,对着那些木然不动的侍卫怒视了一遍,骂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要哀家亲自动手吗?”

那些侍卫得了这么句话,自然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又上前扯人出门。吟秋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道:“娘娘既不愿成求吟秋,那吟秋就去了,来世再来侍候娘娘。”说完,便要向殿中的大廊柱上撞去。那几个侍卫慌了神,赶忙上前拉她,却不料她劲大得吓人,几乎抓她不住。这正殿里面上演着寻死觅活的戏码,真是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太后看着有点慌神,吩咐那些侍卫一定要将吟秋抓住,可吟秋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心寻死,几个大男人也被她撞得站立不稳。

这寻死的气氛便像是传染病似的,那些要被押去死牢的宫女们纷纷学着吟秋,也要往廊柱上撞去,这下可好,原本已乱成一团的正殿更是嘈杂不已,那声声地叫喊听得人揪心。

太后看起来是真慌了,也顾不得什么,冲着我们这些还跪着的丫头们便是一通喊:“你们还不拦着她们!”

那些宫女们连应都来不及应一声,便爬起来,各自扑向身边的姐妹们,拉着劝着求着,整个大殿真是比街市口还要热闹。

我没有插手这些事情,这个时候,就算救下了她们又如何,最后还是得关进死牢里。那个地方,听说是整个皇宫最可怕的地方,人一旦进了那里,便不可能活着出来。每日里坐着等死,到最后,可能会盼着下一个处死的便是自己,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让人更是无法忍受。那里的狱卒一个比一个心明眼亮,反正那些进来的人是永远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既然如此,不对你开刀又拿谁开刀呢?

这些话还是吟秋告诉我的,她说的时候,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连我这个听的人都是毛骨悚然,如今,要让她去那种地方,她急着要寻死的心情我便完全能够理解了。

我看着站在那里的太后,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她也一直这么看着我,此时的她,在我眼里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我,也不再是任由她差遣的小宫女。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被云想容吓得失去了理智的女人,她想用她手中的权力杀光所有的后患,她想保命,她只想要活着,这便是她那么失控的理由。

我走到她的面前,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道:“您若是下令放了她们,我便给你云想容的解药。”

我已把命都赌上了,如今的这种情况,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甚至都顾不了那些人的死活了,我只想快点搏上一搏,报仇血恨,了了这难解的心愿。我觉得若是再拖下去,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那些嘶喊声便像是催命的符咒,催得我不得不举起心中的那把刀。

“你如何会有解药?”太后也不再摆出她那副统治者的姿态,而是像一个平常人一样与我说话。

“聂双流给我的。”我心里打赌她一定听过这个名字,以她的年纪,不会不知道鹭轩谷医仙聂双流。一个养在深宫的太后既然连云想容都知道,又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她如我所愿地变了脸色,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

“我要与你和皇上单独谈一谈。”

“这个…”她又犹豫了起来。

“你若不答应,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我威胁道。

她瞪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转身冲着大殿喊道:“都住手。将那几个丫头关进偏殿里,没有哀家的指示,谁也不能与她们有任何接触。”

正殿里有三个人,两个坐着,一个跪着,那个跪着的人便是我。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别坐在上首的两边,像是审犯人似的问着我话。

“你是从何处得知了云想容这种东西的?”太后首先发难,那一晚我说出“丰泽乡”三个字的时候,她没有追问,可今天,她却是势必要知道了。

“奴婢进宫前,曾在丰泽乡住过一段时日,亲眼见过许多中了云想容毒的病人。”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皇帝问道。

“奴婢没有逃,奴婢是自己做主离开丰泽乡的。”我抬起头,看着皇帝,问道,“皇上为何会有如此一问,难道这丰泽乡有人中了毒,其余人便不能出来吗?”我的反问刺激到了皇帝,他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看我。我本就没打算再活下去,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他做了那种杀人放火的丑事,自然不会承认。我若是不刺他几句,只怕憋都要憋死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到云想容的解药?”皇帝又发一问,大概是想借着这个问题掩饰掉刚才的尴尬。

“奴婢在丰泽乡的时候,认识了一名许姓大夫,他是聂大夫的弟子,通过他,奴婢才得已见到聂双流。”

“起来说话吧。”太后插嘴道。

我道了声“谢”,便站了起来,今天一整天,实在是跪得太久,膝盖都有点发麻,差点便直不起来了。

皇帝,或者说叫他裴毅更好一些,看起来与在柳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的身上,有贵气,也有霸气,我第一次在街头见到他时,便认出了这一点。可是,很多时候,他的身上也有一种平民气,甚至是痞气。这也许便是开国皇帝吧,并非是从小便当惯了金枝玉叶的皇帝,身上才会有那种平和的气息。

“既然你知道如何解云想容的毒,为何不早说?”裴毅又问道。

“奴婢不敢说。”

“为什么?”

“奴婢进宫前,只不过云洲知府大人家中的一名丫头,却一夜之间进了宫,又派到了太后娘娘处当差。太后娘娘也说过,奴婢不过进宫四个多月,便已成了贴身侍女。奴婢不知这一切是为何,但时常总觉心中不安,每日在宫里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个字,便会落入别人的圈套。是以,奴婢宁愿不说,也不愿多说多错。”我这说的都是实话,这些谜团从一进宫,或者说,在我还未踏进宫门时,便已经缠绕着我,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话虽不假,理却不真,我之前不说,并不是因为这些,只因为,我根本不知云想容的解药,若不是那千钧一发之际逼得我没了法子,我恐怕也想不到这么一出。

“那现在你又为何要说?”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白天那么冰冷,也不再夹杂怒气。我看着她,心里竟有一丝丝的难过。她的年纪,说起来,当我的母亲也够了,有的时候,特别是与她说话的时候,我甚至会忘了她是太后这一个身份,而将她看作是一个平常的妇人。她对我,也是极少有严厉的时候,总是像对一个孩子似的说话。可她不知道,如今,这个整日里侍候的小丫头,想要她儿子的命。

“奴婢是为了救吟秋她们,她们与奴婢亲如姐妹,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关进死牢。”

“想不到我们月儿是个如此重情的姑娘。”太后叹道,听不出那是赞赏还是讽刺。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这二人面前,一面答着话,一面却一直盯着桌上那碗茶,那碗我亲手为裴毅所泡的茶。我一直是侍候太后喝茶的丫头,连皇上也喝不到我的泡的茶,而这今晚,我却为他泡了,因为我要用那杯茶,送他上路。

像是说了许多话后一定会有的举动,裴毅很自然地拿起了那个茶碗,轻轻地吹着那微热的茶水,几乎便要往嘴里送。

“喵”,“喵”,门外传来了醒儿的叫声。今晚的殿门口没有宫女值班,为防隔墙有耳,整个宁卿宫里便只有我们三人,其余人都在离殿外很远的地方待着候命。

醒儿却不管不顾地在门口叫着,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催促什么。太后指了指门口,示意我去放它进来。

我心里紧张着裴毅是否喝了那茶,手却听话地打开了门。醒儿一下子便跳了进来,跑到太后脚边,撒起娇来。太后将它抱了起来,摸着它的头自言自语道:“醒儿是不是渴了,来,喝水。”说着,便将自己的茶杯打开,想给醒儿喂水。她那副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平常人家的太太,而醒儿,更像是她的孩子。

“母亲,让它喝孩儿这杯吧。”裴毅说着,将自己的茶碗递了上去。

血液刹时全部涌上脑门,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发白,满腔的怒意像是要将我炸开似的。那裴毅将那碗茶递上前去时,我便明白,我失败了,而失败的后果是,我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第四十五章:似是故人来

我这一生,有几双眼睛是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双是邱骞的,在他死的时候,那双眼里充满了恨。一双是许白羽的,在丰泽张的后山分手时,他的眼里充满的,应该是爱意,虽然我当时并未完全认识到。然而还有一双,是太后娘娘的,在她得知我想要毒死她的儿子时,她看我的眼神满是复杂的神情,那种不置信的神色,比当事人裴毅来得更为强烈。也许我是守在她身边侍候的贴身丫头吧,她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想要她儿子的命。

她颤抖着声音,站在我的面前,问道:“为什么?月儿,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他坐到今天这个位子,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为了保住他的江山,他又杀了多少垫脚石。”我咬着已经出血的嘴唇,愤恨道,事到如今,我必难逃一死,所以死之前,我一定要把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

裴毅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死去的醒儿,门外已有侍卫冲了进来,拿枪押着我,要将我拖出去。可他却摆摆手,喝退了众人,屋里重新变得冷清起来,三个活人和一只死猫,诡异又悲凉。

“能告诉朕,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毒药吗?”裴毅还是开口问了。

我冷笑一声,回道:“怎么,还想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来杀掉吗?你放心,这毒不是云想容,不会传染。不过,既然庆郡王都染上了,只怕这宫里的王孙公子也逃不掉了,到时候,你们都得下来陪我,哈哈哈。”说到最后,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连自己都听起来悲情得很,我的泪便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这事儿跟谁也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他们天真的以为那毒药是别人给我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还未进宫之前,我对他们便已起了杀意,那毒粉被我放在了一根中空的簪子里,随着我的进宫一同来到这里。听说进宫时检查颇严,却不明白为何独独对我有所放松,难道就因为我是殿中监亲点的?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顺利地将毒物带进来,但我当时已打定主意,就算这簪子带不进来,进了宫,我也一样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毒物,我身上一直带着那两只翠玉铃铛,时时刻刻地提醒我要为许白羽报仇。

“月儿,你就这么想我们死吗?”太后的脸上也布满了泪痕,在我印象里,她虽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可也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流泪,我是第一次见到,白天正殿里那么多贴身侍候她的丫头们寻死她也没有掉一滴泪,她最宠爱的醒儿死的时候,她也只是震惊罢了,为什么现在,她却会如此难过,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想,丰泽乡那些枉死的孤魂野鬼比我更希望你们死,你们既然能下令杀别人,为什么别人就不能想你们死。难道就因为你们手握生杀大权,便真的以为是天赐的,别人便得心甘情愿地让你们杀死吗?”

“果然是因为丰泽乡。”太后收敛了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日你说你来自丰泽乡时,我本就该对你有所提防。当初我很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亲点你入宫,可没想到,到最后,我竟也与他有了一样的想法,只是一心要将你留在身边。月儿,为什么是你,这个世上谁都能让我死,就是你不可以!”太后说到激动处,抓起桌上的茶碗砸在了地上。

侍卫们听到响动,刚推开殿门准备进来,又被皇帝给骂了出去。他踢了踢地上醒儿的尸体,叹道:“没想到,朕一心将你弄进宫来讨太后的欢心,却不料差点儿害了太后和自己,孙陈芫芷,你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我跪在地上,朗声道:“皇上杀人,那叫天命所归,奴婢杀人,那便是大逆不道,果然不论在什么世道,握有权势的人永远都不会与人讲道理。”

“你…”裴毅气得说不出话来。

“淡月何德何能,竟劳皇上亲点进宫侍候太后娘娘,只可惜,皇上虽为万民之首,却也只长以双凡夫俗子之眼,将奴婢认成是她人。不过,淡月还是要谢谢皇上,让淡月有这个机会能杀皇上,虽然最后并未成功,淡月依然感到满心欢喜。”

太后听了我的话,扑过来抓着我的手,激动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并非孙陈芫芷?”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她,连皇上和娘娘都如此认为,淡月也没什么可说的,是与不是,又有何重要。”

“如果你不是的话,朕便不能容你在这个世上!”裴毅的口气变得极为强硬,脸上也闪现出几许杀气。

“皇帝不可。”太后却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半哀求道,“事实还未弄清,不可轻易下定论。”

裴毅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我,那种表情,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从未见过,也许,这便是君王的表情吧,主宰别人生死的人,才会有那样的表情。

我被关进了牢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并没有被送进死牢里,甚至也没有进宫里的天牢,也不知裴毅在想什么,竟将我送到了绕梁府的大牢里。这绕梁府虽说是维护京城的主管机构,但在这皇城底下,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比它大的官宅比比皆是。

我被连夜押送出宫,关进了这个地方,甚至连知府的面都没见上一回,也没有人将我拉去审问,甚至没人告诉我何时将我处斩,用何种方式将我处斩。我只能待在牢里等死,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躲避那些蟑螂与老鼠的乱蹿,听着那些犯人无谓地叫喊与呻吟。就这么一个小小知府的大牢已如地狱一般,不知那皇宫里的死牢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难怪吟秋她们宁愿当场死在宁卿宫,也不愿去那个地儿。可皇帝会放过她们吗?得不到云想容的解药,她们就注定要成为牺牲品,也许我前脚被送出宫门,后脚她们便全都丧了命。到现在,我心里已经装不下更多的怨恨了,她们的死,已不像当初许白羽和丰泽乡乡民的死,能带给我那么大的刺激了,我觉得自己太天真可笑了,凭什么就相信自己有能力能杀了那个狗皇帝?但我还是坚信,就算我杀不了他,云想容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他能斗过全世界的人,可也斗不过老天爷。

我这么想着,心里果然便没有刚开始那样难过了,也许我死了之后,还能遇到许白羽,那也算是一件不差的事情。在地府里,若是见到他,我一定要对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即使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也要他永远不能忘记。

我隔壁牢里那个女人从我一进来便一直在叫唤,我偷偷看了几眼,只见她趴在草杆堆上,屁股上的衣服也烂了不少,上面还沾着血迹,想是挨了不少板子。一想到自己也许也会挨几下板子,我又有点不安起来。我更希望他们直接将我杀了,折磨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狱卒长开了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拎着几桶饭菜,每到一座牢房前便扔进去一碗饭,那动作粗鲁不堪,很多饭菜都被打翻出来,可那些女犯人却毫不在意,抓起饭菜便往嘴里送,仿佛那酸菜馊饭是人间少有的美味一般。

我却连看都不想看那碗饭一眼,要是吃这种东西,我情愿饿死,还得得痛快一点,反正也活不了几天,少吃几顿也没什么。我任由他们将那碗饭扔在我的牢里,还是坐在地上,没有行动。

那个分饭的狱卒见我没动静,便看了我几眼,我也回看了他几眼。莫非在这牢里,不吃饭也不行?那人见我在看他,便收回了眼神,继续手中的活儿。

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个人,我以前应该没有见过,可为何,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眼熟?我来这个世界一共也没多少日子,认识的人也不多,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我没想出来这人到底是谁,但那种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逼得我不得不更用劲地思考着。

“叮”,一声金属敲击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接着便是一声低沉的闷哼声。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扑到牢门边一看,只见那狱卒长已倒在地上,那几个送饭的手下一下子竟全蒙上了脸,脱掉了狱卒的衣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手中的剑“噼噼啪啪”地打在牢门的锁链上,那些链子应声而断,女犯人们一下便从牢里全都涌了出来。

那些黑衣人跑到我面前,劈断了铁锁,一把将我从牢里扯了出来。其中一人拉着我的手便往往外跑。

我认出了那人,尽管他蒙着脸,但我还是认出,他便是刚刚给我送饭的那个家伙。因为他右边眉角处有一颗痣,这也是我刚才之所以觉得他脸熟的原因。在廖如雪抓我去篷山岭要烧死我的时候,那些孙家的家丁中,便有这么一号人物,当时我也是这样,被他带着到处乱蹿,想要杀出重围。他右边眉角的那颗痣便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料竟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但眼前这人是不是他,我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是来救我的,与那一次的情景竟是如此地相似。只是这一次,贺求名应该不会来了,在柳家的时候,他没有带我走,想必在他心里,与我已是恩断义绝。

“小姐,老爷让我们来救你的,跟我走。”那人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吓了我一跳,也让我感到矛盾不已,若是想保命,便必然要去孙家,可若不去孙家,便只能回牢里等死。真希望我的人生,能少出现几次像这样两难的选择题。

第四十六章:变脸

黄沙滚滚,眯了我的眼,也遮了天的脸。阴暗的天气在沙尘中显得更是浑浊不堪,连光都似乎被盖了起来。我拉了拉身上的黑色披风,尽量把脖子给遮住。前方视线不明,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轰天响的震动声,一声一声地朝我们涌来。

终于,声音在离我们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漫天的尘土也渐渐消散,对面的景物逐渐地清晰起来。那是一支马队,不,应该说,那是一支军队,一骑又一骑的马匹纵横上百米,上面都端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细细看去,那么多马竟排得如此整齐,像是地上早已画了一条线,而它们,则正好踩在那条线上,一分不差。

中间的一名男子拿出一面白色的小旗,向上一挥,做了几个手势,那些马上的男子同时跨马下地,当场跪下,那整齐的动作,看得人惊叹连连,看来,他们都受过很强的训练。

那名拿白旗的男子跑到我的马前,单膝下跪,高声道:“属下赵丰康见过小姐。”

我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那赵丰康谢过之后站起来身来,又转头说道:“秦监领,属下带旗下一百五十名守心帮的弟兄们恭迎小姐回庄。”

那眉角有痣的男子便是赵丰康口中的秦监领,全名秦沧。之前在篷山岭便是他带了一队人来救我。那一次若不是贺求名混水摸鱼将我从混乱之中救出,只怕我早已被他带回了孙家,也没有机会去皇宫里走上一遭。只是没有想到,最终,我还是要回到这里,顶替孙陈芫芷,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秦沧对赵丰康说道:“你在前方引路,守心帮的弟兄断后。”赵丰康接令后立即向后转身,又重新挥舞起手中的小白旗。对面那一百五十人收到命令,重新翻身上马,扭转马头,从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儿来。赵丰康对我恭敬地说道:“小姐,请随小的来。”

秦沧冲我点了点头,我便慢慢策马,往前走去。那赵丰康早已飞奔向前,跨上他的马,在最前面领路。秦沧和那些来劫狱的弟兄则是策马围在我的四周,护卫着我前进。而那一百五十名的守心帮弟兄们则都跟在后头。马蹄声依然是整齐有序,不闻丝毫凌乱之声。

这一路上,我都是听秦沧的安排,他既然能将我救出来,便不会害我,至少不会立刻要我的命。而到了此刻,我才真正相信,他是孙家派来救我的人。光看这守心帮的阵仗,便可知不是寻常人家所有。我忍不住好奇之心,向他询问这守心帮究竟是何门何派,得到的答案却让我吃惊不小。原来这一百五十人,是专门为我,或者说,是为孙陈芫芷准备的,负责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换句话说,这守心帮是她的贴身侍卫,全是孙家精心挑选的武功高强之辈。

但我吃惊的并不是这孙家财大气粗的做派,或是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地位,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光是贴身侍卫就有如此之多,这贺求名竟能从这高手如云的孙家把孙陈芫芷给拐骗出来,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自对贺求名与孙陈芫芷私奔一事感到惊奇,而秦沧则更是对我感到不安,他再一次问起了那个一路上已问过多次的问题:“小姐,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有点不高兴,斜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又提这件事,不是都对你说了吗?”

“属下不是存心要惹小姐生气。”秦沧在马上一抱拳,说道,“只是属下在想,小姐已回到天一庄,对以前的事情可能会想起些什么。”

这天一庄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孙俊天的家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已有些日子,也见过不少认识孙俊天的人对他的说法。其中,贺求名自然是最恨他的,这个差一点成了他老丈人的家伙在贺求名的眼里简直就是一堆垃圾。那些在篷山岭聚集的扶靖之士则把他称之为是进行的走狗,武林的败类。但也有像莫道这样的武林名门正派人士,却将他视为英雄,追随其左右。果然,人在到达一定的高度,有了一定的拥护者之后,随之而来的,也必然会有不屑与仇视。我不能确定孙俊天是好人还是奸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成功的人。如今,我很快便要见到他了,这倒让我有点跃跃欲试,急不可耐地想要一睹其风采了。

我虽在宫里待了些时日,锦衣玉食的生活见了不少,可一站在天一庄门前,我还是被大大地震慑了一番。只因我进宫时是坐着轿子从偏门进的宫,出宫时也是从偏门被押送出去,实际上,我从未见过真正的皇宫大门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不知其气派有多少。但这天一庄的正门却是实实在在地伫立在我面前,光看那两扇又高又厚的大门,朱漆亮得刺眼,门上巨大的铁钉和铮亮的铜环,已知这户人家是讲究门脸的人物。更别说那青砖砌成的高大院墙,金色的琉璃瓦片,就算跟宫里的殿阁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没想到我在宫里当个侍候人的丫头,来到这儿,竟是个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我早已打听清楚,这孙家人丁单薄,除了孙陈芫芷这个女儿外,便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孙昭。我原先一直以为,孙陈芫芷中的那个“陈”字,应该是孙俊天夫人的姓氏,特意放在孩子的名中,以示尊重。可那孙昭的名字里却没有这个“陈”字。我还特意向秦沧打听过孙夫人的姓氏,结果得知那夫人竟也不姓陈,这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猜不透这名字中的奥秘了。

策马来到门前,定神一看,门口已站了一堆家丁奴仆,见到我,齐齐跪下阵来,口中说道:“恭迎大小姐回府。”

我被他们的恭敬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去看秦沧,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秦沧倒是毫无惧色,跳下马来,叫过一名家丁,跪在我的马下,让我踩着他下马。

等下了马,进了大门,那些一直跟在后头的守心帮才策马退去。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说道:“小姐,夫人正等着您呢,请跟小的来。”

我跟着那中年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见秦沧没有跟来,便又回头去看他。他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走上前来道:“小姐请随符管家去,秦沧就此退下。”说完,便与赵丰康一同退了下去。跟在我身边的人变成了两个侍女。我没法子,也不懂孙家的诸多规矩,只得随着那符管家往庄内走去。

穿过一进的宅子,刚走到内院,便见一个美丽的妇人抹着泪朝我走过来。到了我面前,便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哭哭啼啼道:“女儿啊,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娘真是担心死了。”

这孙夫人便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的母亲一般,对于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真是爱护到了极点,抱完之后,又开始摸着我的脸细细地看起来,像是生怕我少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