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看得有点发虚,赶紧抓着她的手,装着亲热道:“娘,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嘛,娘就别哭了。”

孙夫人听了我的话,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笑道:“回来就好,赶紧去看看你爹吧。”

“爹?”我下意识地问道。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回到孙家,便只有孙夫人一人出来迎接,那孙俊天却未曾出现。

“傻孩子,别担心,你爹早就消气了。他在大厅里等着你呢,你去给你爹陪个不是,以前的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啊?”孙夫人拉着我的手便往大厅走。

我只能嘴上答应着,跟着她往前走。穿过一道月亮拱门,走过一段滴水长廊,来到大厅的门口。一边的家丁见我们到来,赶紧往门里通报道:“老爷,夫人和小姐来了。”

门内传出了一记低沉的声音:“让她们进来吧。”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年纪很大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可等我进了大厅,才发现,那屋里一共便只有两个男子,一个端坐在上首,眉宇间尽是英气,俊朗不凡,看着像是才三十多岁。而另一年更为年轻的男子则是站在他的身侧,一看便知是那人的孩子,五官气质都极为相似。

孙夫人走上前,福了一福,冲那坐着的男子道:“老爷,芫儿回来了。”

说完,拉拉我的衣袖,轻声道:“快给你爹赔不是啊。”

想不到这孙俊天看上去挺年青的,一点儿也不像我想像中的武林盟主的样子。我被孙夫人催得没办法,只得学着她的样子,给孙俊天行了个礼,说道:“爹,女儿错了。”

那孙俊天还未答话,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倒先抢白起来:“爹,你不能就这么轻易饶过她。一个女儿家,与人私奔,说出去,我们孙家的脸还往哪里搁啊?”

“昭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可是你姐姐啊。”孙夫人气得满脸泛红。

那孙昭却是一脸的不屑,说道:“娘,我早说过了,你跟爹爹太宠她了,才会让她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孙俊天冷冷地开口道,孙昭一听,立马闭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一个是你的娘,一个是你的姐姐,居然敢跟你娘顶嘴,对姐姐连个称呼都没有,我看你才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到这,孙俊天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那声响之大,连孙夫人也吓了一跳。孙昭更是脸色难看,当场跪了下来,浑身瑟瑟发抖。

孙俊天没有理会那个软脚虾孙昭,反倒是笑着冲我招了招手,说道:“芫儿,过来,让爹瞧瞧。”

我走到他面前,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他。他抓着我的手,一脸和善地说道:“出去这几个月,虽是清瘦了一点,脸色倒也不差。跟爹到书房来,爹要与你说说话。”说完,看都没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孙昭,起身便向门外走去。我偷偷看了孙夫人一眼,她倒是满脸欢喜,笑盈盈的看着我。

第四十七章:阴谋

“你最好不要忘了,你与我之间的约定。”才刚进书房将门关上,孙俊天的慈父脸孔便跑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漠。

“什么约定?”我不解道。

他拿起桌上的一页信纸,拿在手里抖了几下,道:“秦沧将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他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甚至还忘了自己是天一庄大小姐的身份。不过,这种戏码最好不要常演,爹看了,可是会不高兴的啊。”孙俊天的脸上现出了几抹邪气的笑意,口气却愈发不客气。

我心里暗叫糟糕,大叹做人辛苦。不管我是想做姚淡月还是想冒充孙陈芫芷,身边怀疑的眼光总是离不了身,那天杀的孙陈芫芷究竟在何处,她若再不快点现身,只怕我也没力气再演下去了。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在想用什么招儿对付你爹我吗?”孙俊天口口声声自称是我爹,可那语气听上去,却不像在对自己的女儿讲话。反倒是他喝斥孙昭的那些重话,倒更像是个寻常的父亲样。

我还是没有说话,不想说,也不敢说,只怕多说多错,我现在了解的情况实在太少,连从哪里入手来回嘴都不知道,所以,我选择沉默,至少这样,能让他少抓到一点我的把柄。若他知道我是冒充他的女儿混日子来的,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留我性命。在我眼中,他甚至比裴毅看上去更让人害怕。

孙俊天并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恼羞成怒,相反,他显得有些高兴,捏捏我的脸,装着一副慈爱的样子说道:“芫儿,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是不会害你的。那个贺求名,一定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便来找爹,爹会帮你的。”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一心只想推开他那只放在我脸上的手。他见我同意了,便收回了手,满意地笑着送我到门口,叫来两个丫头,吩咐她们送我回房。临走前,他突然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道:“这可是你跟爹的秘密哦,为了你娘,你可不能与任何人说啊。”

我听出了他话的意思,睁着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挥挥手,示意丫头们将我带走。

我突然觉得自己又走进了另一场是非中,故事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贺求名是如此地恨我,恨不得要亲手杀了我。这里面的谜团,贺求名没有尽数告诉我,我感觉,他也不是知道地一清二楚。这个孙俊天,用自己的老婆来威胁自己的女儿,那歹毒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最令人害怕的是,他的脸上偏偏没有一点儿阴毒之色,反倒显得平静异常,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想来他能当上武林盟主,这种挂着面具做人的生活已过地得心应手了吧。

我跟着那两个丫头回了房间,孙夫人已要房里等我了,见我进门,便遣散了一干下人,屋里只剩我们“母女”两人。我看得出来,这个孙家,只有她,对于我的到来是真心感到欢喜的。孙俊天永远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而我那个所谓的“弟弟”,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他应该是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好吧,我的存在,让他有种威胁感。光从那一百多名的守心帮弟兄来看,便知孙俊天夫妇对孙陈芫芷不薄,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之身便有所薄待。更何况,我跟着贺求名在江湖上混了几天,听得全是些孙俊天如何宝贝他那个女儿,派了那么多人来找她回去,从未听说孙陈芫芷有不受他待见的说法。难怪孙昭会这样对他的姐姐,也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心吧。

孙夫人显得兴致很高,脸上满是笑意,拉着我在床边坐下,问道:“你爹把你叫去,没说什么吧?”

“没有。”我撒了个谎,“爹只是想看看我,他对我很好,并未责怪女儿。”

孙夫人点了点我的额头,宠爱地说道:“你啊,以后再也别干这种傻事儿了,要知道,爹和娘是最爱你的人,一想到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娘就…”

“好,娘,我都回来了,您就别伤心啦。”我搂住了孙夫人,拿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此时的我,真的有点要把她当作自己母亲的感觉了。这种感觉,我曾对太后娘娘有过,现在,我又对孙夫人产生了这种感觉。也许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思念着亲生母亲。不知道她有没有得知我的死讯,有没有为我伤心难过掉眼泪?

孙夫人自然不知晓我的心事,见我对她如此体贴,便又笑逐颜开:“你能想明白,娘便放心啦。其实娘也知道,那事不能全怨你,怪只怪那姓贺的臭男人…”说到这,她又收住了口,伸手在嘴边扇了扇风,才又说道:“不说这些了,不过,我们家芫儿也真是大姑娘了,该到嫁人的时候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立刻感到紧张起来,刚想张嘴问个明白,孙夫人却已站了起来,冲我道:“好了,你也累了,快点休息吧,娘也回房了。”

我也真是累了,便把刚才的疑问抛到了一边,搀着她的手道:“女儿送送娘。”

我回到天一庄后便成天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这天一庄建在郊外的带水山边,离市镇有一定的距离,出门得骑马。我知道孙俊天是轻易不会让我出门的,就算过了他这一关,孙夫人那一关也一定不好过。我已有过一次前科,她这个做娘的岂会轻易再犯错误。在这个年代,女子本就不应该出门闲晃,整天待在家里,绣花弹琴做女红,然后将凤冠霞帔往身上一披,两眼摸黑地嫁到婆家,与一个陌生男人慢慢培养感情,侍候公婆,生一堆儿女,这一天,便全系在那一个男人身上了。

好在孙家还算够大够气派,我整日里让丫头小璃陪着我到处闲逛,熟悉地情。就算是当个冒牌货,也得装得像点才行。我骗小璃说我在外面时受了伤,脑子有点不清楚,以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蒙得她对我说了许多关于孙陈芫芷的事情。但有一件事,她却始终没有说明,那便是孙陈芫芷与贺求名究竟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恋的。以她作为一个小姐的贴身丫头来说,她不会不知情。可她那一脸正经的脸色看上去又不像是在说谎。也不知是她真的不知,还是受了孙俊天的吩咐,不能与我谈起此事。因为我也问过其他的侍女,一聊到这个话题,她们便立刻闭嘴,统一口径全说不知,任凭我绞尽脑汁,也问不出半分来。我也只得死了这条心,待以后有机会再从孙夫人那里套些话出来吧。

这日子过得真快,入冬时分,我刚进宫,如今一转眼,已是晚春,满园的花都开得灿烂缤纷,一个个都像是在争宠似的。这让我想起了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德妃,贤妃,郭婕妤,伍修容,还有数不清的美人才人们,她们是否花开依旧,艳丽如常,是否还在为争宠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想到她们,我便觉得,此刻我的生活已像是在天堂。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费心去讨好谁,往日里都是我侍候别人,可现在,小璃打着扇子跟在我身边,慢慢地陪着我往带水山上走,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带水山本是绕梁城外的一座小山,但很多年前便归天一庄所有,成了它的后山。不相干的人是不可随意上山的,若被发现,下场是可想而知的。武林中人可不像豪门富贾那么好说话,一言不合便是兵刃相见,所以除了庄中的人,是没人会上这山的。

可那琴声却是清清楚楚地从山上传了下来,像是一汪溪水,从山顶直流而下。而站在半山腰的我,被这溪水打湿了衣衫和脸颊,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清爽,赶走了不少午后的燥热。我虽不懂弹琴,不懂分辨琴技的高下,但只听这琴音如此让人心清神宁,便好似有一股巨大的风,夹杂着那乐声,将我团团围住,周身只闻这妙音,连花红柳绿的春景,也变得乏味起来。难怪会有人听琴入迷,成了琴痴,原来一首好的曲子,真是能打动人心,让人不由地跟着弹琴人的思维前行,忘却自身的无数烦恼。

我对这弹琴这人大感好奇,提起裙子便往山上快步走去。这带水山并不算高,那首曲子还未弹完,我便已上了山顶。抬头望去,那山顶的凉亭中,一名少女正在抚琴。虽说穿的并非什么名贵绸缎,相貌也只是清秀而已,可伴着她指尖流淌出来的琴音,却让人觉得她便如传说中的仙子一般,美丽不可方物,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对她来说反而是些俗物,玷污了她的气质。像现在这般素雅大方,才更让人觉得她气质不凡,配这天籁般的琴音真是相得益彰。

我一直站在原地,听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还久久地沉醉其中,不能自拔。那少女抬起头来,却并未看向前方,而是转头侧向一边,说起话来:“少爷,您看这次怎么样?”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这潇湘水云比起前几日来进步不小,不过,你现下还只是形似,未达到神似的感觉,还得自己多琢磨琢磨啊。”

我被眼前的几排灌木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亭子的全貌,对那男子也只是闻其身而未见其人。但他说的话却让我吃惊不小,我原以为这少女弹的已是人间最美妙的乐曲,却不料这男子只是略微夸奖了几番,听他的意思,这少女的琴艺还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还有大大的进步空间。真不敢想像,若是有一天,这少女弹这曲子能达到神似的境界,那听上一遍,会是怎样的感觉。

小璃听得他二人的对话,倒是先出了声:“许少爷,您对晴霜妹妹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这曲子在我听来,那真是妙得没话说啊,连我们家小姐都听得呆了呢。”

她这一说话,那名叫晴霜的少女便回过头来,见到我俩,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奴婢晴霜见过大小姐。”

想不到这女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但对这古琴的造诣可是要高出我这个冒牌的孙家小姐不知多少倍呢,我顿时觉得脸红心跳,有点无地自容。

那男子想是听了我们的对话,也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竟不顾身边那两个丫头,抓起我的手,兴奋地说道:“芫芷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一身素雅的罗衫,套在颀长的身上,眉眼里闪着光,让那张原本便俊美的脸上更是添了无限的光彩。原以为晴霜已是仙人之姿,如今看到她的主人,才明白,她那不同于凡人的气质是从何而来。面前的这个男子,论脸蛋,与许白羽跟贺求名不分伯仲,但那潇洒翩翩的风度,却更甚二人。

我看着他的脸,竟一时呆在原地说不话来,并非因为他的容貌过于出色,只因为,他竟是我认识的人。白漾,那个在绕梁城被贺求名当街羞辱的白漾,那个带人来追赶我们,以致于害我被人贩子抓走的白漾。真是冤家路窄,竟让他撞到我的枪口上来了。

第四十八章:许白漾

“你叫许白漾?”我拧着眉头问面前的这个男人。

“芫芷妹妹,多日不见,你的记性可变差了不少啊。”许白漾对我的称呼虽然让人心里不快,但他的口气却没有丝毫的轻薄之意,倒是有一些揶揄的味道在里面。

“你叫我芫芷即可,‘妹妹’二字便省了吧。”我用客气的语气说着一些不客气的话语。其实,我真的很想问他与许白羽是何关系,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相像,又都有同样的翠玉铃铛,让我很难不将他俩放在一起想像。可我却问不出口,许白羽的死,至今在我心里都是一个抹不去的伤疤,我还没有勇气亲手去揭开它,我很怕从许白漾嘴里听到一些令我伤心难过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决定暂时不问他,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问他。

“许少爷,这么多日不见我家小姐,是不是很想她啊?”小璃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插嘴进来道,说这些话,她不脸红,我都要替她脸红了。

“那是,大小姐不在府中的那些日子,我家少爷连琴都懒得弹了。”晴霜也附合道。看她那揭自己主子底细的得意样儿,刚刚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觉得,她也便跟小璃差不多,是个碎嘴的小丫头罢了。

“多嘴。”许白漾拿起手中的折扇,便往晴霜的头上打去。晴霜也不躲,只是摸着头,与小璃笑成一团。她们两人那天真烂漫的模样,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了小叶子。她也是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小姑娘,做得一手好菜,针线活也很棒,还会医术,若她还活着,必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只可惜,物是人非,一眨眼,这些人便像是已消失了许多年似的,只是在我的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那许白漾打完了晴霜,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自从你离家后,我们便再没见过,今日一见,你除了清瘦一些,倒也没什么变化。”

他这说的是什么鬼话,难道他忘了,大约半年前,我与他还在绕梁城的大街上遇到过。他是不想我将他被贺求名羞辱的丑事当场揭出来,还是真的装疯卖傻,想来个死不认账?

我原本觉得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与行为举止与当日相比都进步不少,不再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倒是多了几分书生意气,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却不料他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我立马又把他归类为纨绔子弟那一类人里,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越想越不死心,便试探性地问他道:“我离家之后,真的没与你再相见过?”

那许白漾听了我的话,乐得放声大笑起来:“想不到你离家一趟,讲笑话的本事倒是见长不少。我若真是见过你,又岂会不将你带回天一庄来?”说完这话,他自以为潇洒地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起风来。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看在我眼里,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

“许公子慢慢欣赏这风光山色,芫芷先走一步。”这话刚说出口,我便转身向山下走去。小璃追在后头,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我却理都没理她,只管自己往前走。一想到那许白漾装着一副老实善良的脸孔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气便“蹭蹭”地往头顶上涌。

常言只说怕什么来什么,却未说过讨厌什么就来什么。所以那个讨厌鬼许白漾主动送上门来的时候,我连暗暗骂他的话都找不到。不过,我也真是佩服他本事过人,听小璃说,他是家中的客人,很久之前的客人,还是个少年时便已住在我们家,府里的人,都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一个人,当个客人能最终当成主人的,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在主人家里白吃白喝,顺带招惹主人家的小姐。更厉害的是,他居然能说动孙俊天夫妇,放我出门,这真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小璃在一边打趣道:“想不到老爷夫人还真听许少爷的话,难怪…”

“难怪什么?”我拉过她来悄悄问道。

“难怪老爷要选他做孙家的姑爷啊。”

也不知小璃说的是真是假,但就看她那副敢嘲笑小姐的模样,我便决定,不带她上街,省得一路上又在我耳边聒噪,拿那种没影儿的事情来开玩笑。

许白漾也没带上晴霜,出门的只我们两人而已。家丁老谢赶着车将我们送到了城里,嘱咐我们早点回来,便自个儿喝茶去了。

我与许白漾,一男一女并行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的眼光都在看我们,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我并不是头一次与一个男人一同上路,可以前跟贺求名在一起时,通常都是骑马,走的也是荒芜的小路,鲜少在这闹市里招摇过。反观他,倒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与个年轻小姐出门逛街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起出门之前小璃说的那句话,难道说,他真的是孙俊天为我选定的未来夫婿?我不禁偷偷看了他一眼。要说长相,他真是没得挑,每个女人看到他,都不会嫌弃他的长相。可一想到他在贺求名面前那种窝囊的样子,便又让人觉得恶心,只怕世上多数的姑娘都不会喜欢他这种没本事的模样。

可我虽对他无情,但却对他很感兴趣,便没话找话地与他攀谈起来:“听说,你在我家里住了很长时间?”

“呵呵。”他斜眼看着我,笑道,“我听小璃说你在外面受了伤,失去了记忆,原还以为她是开玩笑呢,没想到…”

“是啊,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你也可以编给我听听,尽量往自己身上贴点金。”

“我许某从不说大话,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举例来说,若是有人问我是否是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手,我便绝不会托大,自吹自擂。但若有人问我是否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可是会毫不客气,欣然承认的。”说到这里,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自信满满地看着我。

“噗。”我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追问道,“莫非,你不同意?”

我听得出来他是在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气他道:“若你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又怎么会舍弃你,而跟贺求名跑了呢?”

他却一脸安定的神色,并未被我的话给气道,只是说道:“你那是向他报恩,而非真正钟情于他。”

“此话怎讲?”我被他吊起了好奇心,硬是拖着他进了附近的一间点心店,坐下来听他慢慢讲。

“好,既然是你开口问我,我便都告诉了你。”许白漾捏起一块云片糕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你十岁那年,被人给绑走了,你爹派了很多人去找你,但都未果。后来,他便找了贺求名,最终将你救回。那时的贺求名还未满二十,但已是名扬江湖,你爹对他很是喜欢。”

“他不是杀手吗,怎么会受我爹之托来救我呢?”

许白漾拿扇子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道:“谁说杀手便不能救人?他既能杀人,便也能救人。其实杀人和救人不过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我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点发晕,虽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我能感觉道,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也许,他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么一无是处。

他见我不说话,用扇骨敲敲我的手,探头道:“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告诉我,我是一辈子不会知道的,就算我用了孙陈芫芷的身体,也用不了她的记忆。那是她与贺求名的共同记忆,永远也不会是我的。

“照你说的,我爹很喜欢贺求名,为何我与他还要私奔?”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变故,这许白漾看上去知道很多,我得想法子从他那里套一些话出来。

他看上去也是兴致很高的样子,喝了口茶,还未开口,我的心思却已被一个身影给牵了过去。他虽戴着帽子,将头埋得很低,匆匆走过我们身边,闪到了楼上,可我还是一眼儿便认出了他。

我按住了许白漾那点个不停地扇子,小声道:“我遇到个朋友,去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我。”

“朋友?是小姐还是公子啊?想不到你不记得我,却还记得有个朋友?”许白漾将扇子从我手心里抽了出来,戏谑道。

我瞪了他一眼,回道:“是小姐,谁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人啊,从来只挑不重要的东西忘记,重要的事情,那是一件不落。”

懒得再与他多罗嗦,我径直往楼上走去,上楼梯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许白漾还在那里悠闲地喝茶吃点心,不经意地抬起头,便与我对上了眼,随即便是一脸坏笑,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收回视线,专心上楼。

果然是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边,面前只有一壶清茶,那把随身带着的宝剑则放在一旁,只是那顶大大的帽子还是戴在头上,没有脱下来。

我走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刚想开口说话,眼睛被瞟到了他那只放在桌上的左手,那双手我虽未仔细看过,但还尚有印象。可如今,那里却少了一点东西,是一根小姆指。那只手,只有四根指头,原先是小指的地方缠着一块黑布,一直连到了手腕上。我有点吃惊,开口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没有抬头看我,低沉着声音道:“这与你没有关系,快点离开这里。”

“不,你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上次在云洲见你时,你的手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说到这里,我惊地捂住了嘴,犹豫了半天才又问道,“难道说,就是那次,你没有杀掉裴毅,结果,便斩去了左手的尾指?”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知道,你现在最后马上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怒意。

我不知道是为何,是因为上次我求他放过柳家和裴毅,害他失去了一指,所以,他才会对我充满敌意,不愿意再见到我吗?

我有点难过,可还是不愿离去,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你可知道,裴毅是什么人?”

“裴毅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若再不走,便休怪我无情。”他刚说完这话,便喝了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剑,“倏”地跳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推开。我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兵器交手的声音,眼前不时地有光闪过,剑身相击,火星四起。一个灰衣壮汉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与贺求名打得难解难分。楼上的食客一见此景,吓得四散逃蹿。

我也吓得不轻,却只傻站在原地不动。贺求名转头看了我一眼,一掌伸出,便向我抓来,拎着我的前襟将我往楼梯口的方向一推,手中的剑却直直地刺向那壮汉。

那壮汉却未躲闪,反而挥刀向我劈来,我见那大刀闪着寒光,直冲我门脸而来,惊得脚一软,差点跌下楼去。贺求名的长剑一转,换了个方向,也向我刺来,“当”的一声,格开了那壮汉手中的刀。

那也虽未刺中我,可我的左肩却感到一阵剧痛,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淡月!”我听到一声惊呼,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记得晕倒之前,眼前出现的那一张,是许白漾。

第四十九章:聂双流

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人在说话,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年轻,可是却听不清楚在讲些什么。我的意识还是不太清楚,脑中一片混乱,闪过的尽是一张张脸孔,贺求名,许白漾,他们都只是一闪而过,只有一张脸,无比清楚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是许白羽,脸上依然是那种坏坏的笑容,像是随时会开口与我逗嘴,惹我生气似的。为什么会看见他,难道说,我也到了阴曹地府,与他重逢,所以他的脸,才会如此清晰。

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将他看个清楚,可他的脸却变得模糊起来,他没有开口,没有对我说一个字。我急得想要叫住他,喉咙却疼痛难忍,像是许多没有喝水,干燥地连皮都裂开了。

那种刺痛的感觉让我极其痛苦,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感觉被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我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什么,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个字:“水。”

说出这个字后,我的意识也变得清晰了起来,我的面前确实有一张脸,但却不是我日夜思念的许白羽的脸。一字之差,感觉也差上许多,许白漾并不知道我在心里将他与另一个男人进行着比较,只是凑近我的脸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听到我的话语,才吩咐下人端水过来。

他将我扶了起来,端着茶碗凑近我的嘴边,小心地喂我喝着水,直到茶碗见底,才又将它递给旁人。我发现他还握着我的手,有点尴尬,想要抽出手来,却觉得浑身无力,肩膀处还有隐隐的痛楚,更让我动弹不得。

“你们都下去吧,小姐由我来照顾便可。”许白漾冲站立在一旁的丫头们说道。

小璃冲他坏笑了一下,领着其他人出了房间,将门关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我小声地问道。

许白漾又扶我躺了下来,替我盖好被子,才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致点斋中了别人的暗器,昏迷好几天了。”

“暗器?”我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记忆有点清楚起来。在致点斋,我正与贺求名说话,一个壮汉闯了上来,与他打了起来,后来不知为何,我便感到一阵疼痛,之后便不醒人世了。想来当时,我便是中了那壮汉的暗器了。我还记得,在我昏倒前,听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那个人是谁?是贺求名吗?可那声音却并不像他的,这个世上,在这个绕梁城里,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会叫我“淡月”吗?

“当时是你叫的我吗?”我明知不可能,可还是问了。

“叫你?什么意思?”他像是不太明白。

我指了指脑袋,说道:“我在昏倒前,听到有人叫我了,那个人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