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便说些你听听。十年前,我搬进了天一庄,那时,你还未满十岁,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叫哥哥,要我带你玩。真没想到,一眨眼儿的功夫,你竟已长这么大,可惜,却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

“就算我不记得以前的那此事,但现在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我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的。”我安慰他道,“你为何会住进我家,你爹娘呢?”

“他们都死了。”

“啊?怎么会这样?”我尽量装出一副惊讶的口气,希望不被他给识破。

“十年前,我父亲五十大寿那一天,家里闯进来一帮匪人,将我爹娘家仆尽数杀死,我因躲在床底,刚开始并未被他们发现,后来,孙大侠赶来相救,杀退了那些人,才将我救了出来,从此,我便住进了天一庄,拜你爹为师,希望能找到杀我父母的凶手。”

“那你找到了没?”

“还未找到。”许白漾的语气略带沮丧,“当日孙大侠顾着救我,让那帮匪徒的首领给跑了,这十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到他,只可惜,当日我连他的长相都未看清,要找他,真如大海捞针。每每想到此,我便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将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断。我还有个哥哥,也被那帮人给杀了,若他能活到今日,必定已娶妻生子,唉。”

他最后那声长长的叹息,真将我的心都给揪了起来。“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虽难过,可还是继续追问他。

许白漾却只是摆摆手,说道:“他已走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愿再去回忆什么。芫芷,若我能像你一般,将前程往事都忘净,那该多好。”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满目柔情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满脸绯红,竟再也张不开口去问他半个字。

我从许白漾那里只套出了那么点东西,不过,整件事的脉络倒也清晰起来。时间,地点,人物,一样不差,只可惜,孙俊天的角色变化地太过剧烈,在贺求名的口中,他是杀人灭口的畜牲,而在许白漾的口中,他摇身一变,又成了救人于危难的英雄。我到底该相信谁的话?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在蒙骗我,可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说了谎。或者还有两种可能性,其一,聂双流在撒谎,他或是与孙俊天有仇,才会在人前抹黑他。其二,孙俊天是小人,他本是事件的主谋,却对许白漾撒了谎,让他死心踏地地相信了他十年。可若是这样,他又为何不将许白漾一刀杀死,岂不更痛快,何必要编这么个弥天大谎,一圆便是十年。这里面,一定有着更为复杂的真相,而我离那真相,还很远很远。

我决定去找孙夫人问个清楚,她是孙俊天的结发妻子,是他的枕边人,他的所做所为,为人处世,她不是全然不知。

孙夫人住的清园离我的房间并不远,我只带了小璃,便走了过去。我的到来,让孙夫人格外高兴,吩咐下人倒茶准备点心,忙得都没空坐下来与我说话。我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心里浮现出一丝愧疚。我到天一庄这么些日子,除了吃饭时会与她说上几句话,竟从未抽空来与她说说话。今日也是有事相询,才会想到来此。想来她一个妇人,常年待在这天一庄里,对着奴仆甚至花鸟讲话,早已闷坏了吧。

我将她拉到贵妃椅边坐下,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嗔道:“娘,你就歇会儿吧,女儿什么都不想吃,就想跟娘说说话儿。”

孙夫人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好,我们家芫儿想跟娘说说话,娘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芫儿想跟娘说什么呢?”

“娘,女儿出了一趟远门,竟将以前的事忘得个一干二净,女儿就想知道一些从来的事儿。那日在带水山遇到许白漾,女儿竟认不得他是谁,真是尴尬死了。”

“哈哈哈。”孙夫人捏着我的脸,笑道,“原来是跟白漾有关啊,难怪脸都红了。”

“哪有。”我嘴上虽说没有,手却赶紧抚上了脸颊,这一举动被孙夫人看在眼里,只怕又要惹她笑了。

“女儿家的,在娘面前有什么可害臊的。娘跟你说,白漾可是个好孩子,娘跟他处了十年,他的品性娘最清楚。”

“十年?他为何会在我家住那么久,他的父母亲人呢?”

“唉。”孙夫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啊,刚出生没多久,便被父母给抛弃了。总算老天有眼,让许家老爷捡了回去,收他做了养子。这许家老爷可是好人啊,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只可惜,十年前,许家被匪人所害,家破人亡,到最后,竟只留下他这么一个活口。”孙夫人说的一脸认真,一点儿也不像是在扯谎。

“娘知道是谁做的吗?”

孙夫人摇头道:“十年来,你爹和白漾一直在找那个主谋,却还是一点儿眉目都没有。当年你爹与许老爷是至交,那日是许老爷五十大寿的日子,你爹因庄里的一点琐事,提前几天出了趟远门,那天很晚的时候才赶回来。原想着是要去喝许老爷一杯酒的,却不料,只救回了白漾,许家上上下下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娘听着心里就发酸啊。”说到这儿,孙夫人眼眶泛红,流出泪来,她赶紧拿手中的丝绢拭掉了眼泪。

我听她语音哽咽,实在不忍心再问下去。就像我对着被我揭了伤疤的许白漾一下,我同样心软地开不了口。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痛苦的回忆,而我,为了一个小小的求证,不得不一遍遍地旧事重提。想到这里,我真是有点痛恨自己了。

孙夫人说的与许白漾的大致一样,只有一点,孙夫人说许白漾是养子,这个贺求名也曾说过,但许白漾却只字未提。不知是他真的不知,还是不愿意说。孙夫人说他出生不多久便被许逐谈抱养,也许他们从未对他提起过此事。毕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谁都不愿意,朝夕相处的父母一夕之间成了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听完他们两人的描述,我原本犹豫的心变得更加摇摆不定起来。许白漾究竟该不该死?孙夫人呢,她看上去是如此纯良,难道也会与此事有关?甚至到最后,我连孙俊天是善是恶都分不清楚,我还要与贺求名做这笔买卖吗?

白羽,能不能告诉我,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第五十二章:杀鸡儆猴

“说到底,你还是想留他一命?”贺求名顶着张丑陋的脸孔,居然做出一个更丑陋的表情,看得我胃十分不舒服。

“这件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我谁也说不准。贸贸然便取人性命,这好吗?”我反问道。

“你看人只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坚定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么认为的。我要改一下与你的买卖。”

“哦?”贺求名挑眉问道,“不想杀孙俊天全家了?”

“是,不杀全家,只杀孙俊天一人便可,其他人,尤其是孙夫人,不是坏人。其实,就连孙俊天,我都不能肯定,是否真与此事有关。”

“这个人的品性你不用怀疑。”贺求名提高嗓音叫道,伸出手一掌打在一棵树上,那粗壮的树干竟从中间裂了开来。幸亏这带水山平常也甚少有人来,不然,就他刚刚那一掌的动静,已足够吸引众人的眼光了。

“他是个什么人,我最清楚。更何况,孙夫人和许白漾的口中都提到了说许白羽已死这一事实。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那一场灭门案中,许白羽并未死,聂双流说过,那一日,许白羽甚至连家门都未进。若孙俊天真是赶去救人的话,怎么会不知好友的长子是死是活。他存心隐瞒了许白羽还活着这一事实,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的确,若是真心救人,又岂会瞒着所有人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对于一场死亡来说,若有人能幸存,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可孙俊天却没有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来为他开脱。聂双流是医仙,名声赫赫,又是许白羽的师父,他实在犯不着中伤孙俊天。反观孙俊天,这些日子我与他相处下来,很清楚地看出,他不是个善类,光凭他用自己的夫人来威胁自己的女儿一事,便可知,他说的话不可信。

“好,那你便杀了孙俊天吧。”我终于下定决心,要与贺求名做这一场交易,“但出手的时间要由我选。”

“可以,随你。”

“下个月初十,我会与许白漾成亲,我在你的婚宴上杀死孙俊天。”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昨日孙夫人与我说起这桩婚事时脸上的喜悦之情,她一定想不到,她的宝贝女儿披着红头巾入洞房的良辰,会是她的丈夫血染喜宴的时刻。

“为什么?你真的要嫁给许白漾?”贺求名听起来有些恼怒。也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死孙俊天,无异于给他增加难度。

“十年前,孙俊天在好友的寿宴上杀人全家,十年后,我也要他在自己女儿的婚宴上血溅当场。堂堂一个武林盟主,在众目睽睽下让人杀死,我想,这是他最不愿遭受的痛苦,所以,我便一定不能让他如愿。”我抬头冲贺求名微微一笑,继续道,“至于我能不能嫁给许白漾,全看你下手够不够快,能不能赶在我们拜天地之前搞定这一切。”

“你是在故意激我?”贺求名斜眼道。

我笑着摇头道:“岂敢岂敢,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与许白漾入了洞房,也一样会遵守约定,跟你走。”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那满脸的笑容早已变成了一脸的苦笑,为了一个心爱的男人,将自己卖给另一个男人,我的人生,除了这些,难道便没有别的了吗?

“你的婚宴我早已听说,孙俊天已邀聂双流参加喜宴,这些日子,我们都会留在天一庄,你若改变了想法,随时来找我。”贺求名说完这一句,腾身几跳,便跃过了一排树林,转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只留声音还在树林中回响着。

孙俊天又将我叫进了他的书房里。我看着他的脸孔,想像着十多天后,他便会横死当场,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仿佛他已满身鲜血地躺在我面前,等着我替他合上眼睛。

孙俊天自然不知道我的这个心思,还是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关爱之色,开口说出的话,却是阴毒无比。“芫儿,下个月你便要与白漾成亲了。爹已经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爹保证,贺求名一定会来找你,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女儿不知,请爹爹明示。”我确实不知他的目的,虽然我能猜得出来,他要我做的决非什么良善之事。

“呵呵。”孙俊天冷笑了几下,说道,“都回府这么多天儿,还在那儿跟爹装糊涂啊。”

“女儿确实不知,女儿早已说过,在外面时受了伤,失去了记忆。爹若不信,女儿也没有办法。不过,女儿要劝爹一句,您最好明明白白地说出您的目的,这样,女儿才好按您的吩咐办事,不要为了一时置气,影响了您的大计,那岂非得不偿失?”

“好,聪明。”孙俊天拍手称赞道,“既然你非要我说,那爹便再说一次给你听。爹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等贺求名来找你时,骗他喝下雪如散,其他的,你便不用管了。”

我皱着眉头道:“又来这一招?他会轻易再上当吗?”

“当然会,他那么聪明的人,绝对料不到你会同一个招数使两次,更何况,爹也知道,上一次你对他下毒后,他并未恨你,还是带着你大江南北地闯荡,想必,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既然他对你有意,那咱们便不要浪费,得好好地利用才是。”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想着,孙俊天必定不知道贺求名带着我闯荡江湖是为何意,也料不到那个他欲除之后快的家伙,此刻正在他的府里消遥快活,等着取他的性命。但有一点,我却未曾想通,贺求名的易容手法并不高明,廖如雪一眼便认出满脸刀疤的我便是孙陈芫芷,为何这一次,他在府上住了这么些天,却从未被人识破?

我顾不得细想这些,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却非问不可:“为什么,您非杀贺求名不可?”

孙俊天慢悠悠地拿起桌边的茶碗,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怒喝道:“来人!”

门外一名年青家丁伴着那声怒喝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在地下,颤声道:“老,老爷,您,您有何吩咐?”

孙俊天一把将茶碗扔到他面前,骂道:“这是什么东西!都凉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换!”

那家丁吓得连连嗑头,回道:“奴才,奴才见老爷与小姐在说话,不敢,不敢私自进来…”

“闭嘴。”孙俊天立时打断他的话,将门用力推开,冲外头站立的人喊道,“将他拉下去,杖责五十,从此不许再进这屋子。”

立时便冲进来两个壮汉,架着那早已吓得瘫软地家丁,拖出了书房。这短短的一幕,看得我不明所以,孙俊天为何突然为了一碗茶,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刚才问的问题呢,他是否早已忘记?

孙俊天冷哼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回头冲我说道:“不能为我所用的人,便只有去死。”

直至此刻,我才明白,他那一系列的举动是为了什么。看穿了他的意思后,我更觉后背发凉,心悸不已。若有一天,我对他来说也是无用之人时,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一脚踢开?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多么地正确,这么凉薄无情的人,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替他可惜的。

出了孙俊天的书房,没走多远,我便被孙夫人的贴身侍女落儿找到,带去了夫人的房里。房里满是各色与成亲有关的喜庆物品,从被子到碗碟再到首饰,摆了满满的一屋子。若是不明说的话,只当这里是个杂物间,岂料却是天一庄的主人房。

孙夫人正满面红光地指挥丫头们将东西分门别类,归置整齐。见到我来,便一拍手,招呼我过去。

我走到她面前,略有撒娇地说道:“娘,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孙夫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傻丫头,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娘当然要替你准备最好的罗。”

“她一个丫头片子,嫁出门便是别人家的了,娘你浪费这么多做什么。”孙昭一脸不满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手中各捧着个大红色的绣金漆盒。

孙夫人听了这话,倒也没恼,只是微嗔道:“你这孩子,姐姐要出嫁了,也不知说点好听的。”说完,便朝他身后的丫环身上望去,问道:“我让你采买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孙昭朝那两个丫头一努嘴,她们便捧着盒子走到孙夫人面前。孙夫人满脸欣喜地打开盒子,顿时发出一连的赞叹声。

“娘,你放心好了,这可是极品的货色。做这嫁衣的老裁缝可是曲兑坊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听说皇后娘娘的凤袍也是他做的。这件嫁衣,保管让姐姐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孙昭一脸的得意之色。

“行了,娘知道你听话,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娘也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我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孙昭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您还是忙姐姐的事儿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说完,孙昭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像是有仇人在追杀他似的。

孙夫人将那大红的嫁人拿出来摆在床上,边看边赞,还不时地拿到我身上比划几下。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顶凤冠,手艺也是极为精巧,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凤冠是正中心竟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让整个凤冠更显得华贵无比。孙夫人对我的这场婚事想必是抱着极大的期望,我突然心生难过,那一天,本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看着自己的爱女嫁给自己挑选的贤婿,绝料不到,那一天,竟会是她丈夫命丧皇泉的最后时刻。她是注定要遭受这一打击的,只因她找回了她失散多时的宝贝女儿。我带着她女儿的躯壳回来,可心却早已变了模样,我不会,也不能为了她,而毁了我与贺求名的那个买卖,孙俊天,必须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第五十三章:斩草除根

婚期越来越近,我便也越来越紧张。我心里明白,过了初十的那个晚上,我便得随贺求名远走他乡,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许白漾要怎么办?我这个新娘子与别的男人跑了,他会做何感想。孙夫人说过,我与他,早有婚约,可那时候,我与贺求名私奔了。而这一次,同样的,我还是为了同一个男人抛弃了他。他会有多难堪,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我甚至都可以很清晰地想象出来。我相信,当年孙陈芫芷,是真是爱着贺求名,才不顾一切跟他走的。可现如今,我却与孙陈芫芷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可我们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伤害着同样的一个男人。

我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已快要把我逼入绝境。我每日都躲着许白漾,因为我怕我一见到他,望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我便会心软,便会坦承这一切。那对我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我为了许白羽,求贺求名杀掉孙俊天,可现如今,我却因为面对一个与许白羽如此相似的男人,而又想要放弃那桩交易。我怎么会矛盾到如此地镜地,好像无论往哪里走,都找不到出口,都会走进死胡同。

许白漾却一点儿也未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每日都来寻我,让我避之不极。每每此时,便是我最痛苦难耐的时候。他想是见我情绪低落,便变着法儿地哄我开心。那一日,他带我上了带水山,在山顶的凉亭里,晴霜已等在那里,面前是一架古琴,笑盈盈地望着我俩。

“我记得你说过,晴霜是琴音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乐符。今儿个,我便让她多弹几曲,让你一次听个够,如何?”许白漾拉着我在亭内坐下,略微一点头,晴霜的手指便划过琴面,激起一串的音符。

依然是那首潇湘水云,可在我听来,却远不如那日初闻时那么惊艳与欣喜。这自然与我的心境有关,如今的我,比起当日,更是多了满腹心事,只怕是仙子再世,也难解我心头之苦,听再美的乐声,吃再贵的菜肴,也难解我心中郁结。听到这曲子,只让我感觉更为悲凉,好好的天一庄,因为我的到来,因为我的私念,竟很快要变得愁云惨雾。想到这儿,听曲的兴致更是跑得无影无踪。

曲子不知何时终了,我还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许白漾拍拍我的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别担心了。晴霜的琴艺真是好啊,我都想拜她为师了。”

“小姐,你要这么说,可是折煞晴霜啦。”晴霜笑着半开玩笑道,“奴婢的这手琴艺,那都是我们家少爷教的,小姐若要学,少爷必定会教得更为仔细的。”

“我们家小姐的琴艺可不差,当年许少爷可是被这琴声给生生地迷住了呢。”小璃在一旁插嘴道。

“有这事,我倒不记得了。”我顺嘴说道。

小璃上前摇着我的手道:“小姐,您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呀。这还是您跟小璃说的呢,说当年许少爷刚来天一庄时,听了您弹的曲子,连眼睛都直了呢。”

“小丫头,竟胡说八道。”我不知为何竟脸红起来,伸手打了小璃一下。小璃却并不气恼,反倒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当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人其实并不是我,但这话从她嘴中说出来,在我听来,却像是真的似的,弄得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我,我不记得怎么弹琴了。”为了免去这种尴尬,我只得再起一个话题。

“哎呀小姐,您忘记的东西可真多啊。”小璃又开始絮叨上了。

“不碍事儿。”许白漾拉我到琴边坐下,说道,“有我在,你们家小姐很快便又会记起弹琴的技艺的。”

许白漾握起我的手,轻轻地放在琴弦上,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我们,便跪下朗声道:“见过小姐、许少爷。”

许白漾放开了我的手,抬起身子,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抓耳挠腮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忍不住问道。

那人这才回话道:“禀小姐,许少爷,账房的小丁不知怎么了,突然犯起病了,满园子地乱跑,还见人就抓,奴才们制不住他。一个不留神,他便跑到这带水山来了,奴才正带人搜寻他呢。惊挠了小姐和许少爷,奴才真是罪该万死。”

我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蹭”地便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厉声道:“多派些人手,一定要马上找到他。还有,将那些被他抓伤的下人都带去同一间屋子,别让他们随处乱跑,我会派人去请大夫的。”

“是,奴才马上便办。”那人一拱手,起身便要走。

“等一等。”我又唤住了他,“记得,在那间房上加把锁,大夫来之前,谁都不许出门。”

那人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像是要问什么,可又没说半个字,领了命,便去忙活了。

我仅剩的一点点学琴之意也被这事儿给搅得没了踪影,摇了摇头,冲许白漾道:“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吧。”许白漾走上前来说道。

“不用了,有小璃陪着我就可以了。”我拒绝了他的提议,示意小璃跟上。

我转身便要下山,可才没走几步,便有一人从我身后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按在了地上。我心道不好,用力想要挣扎,却听到小璃的惊呼声。我躺在地上,回头一看,才发现,刚刚扑倒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白漾。

他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塞进小璃的怀里,转身便走。我定了定神,睁眼一看,才见到不远处有一个衣衫破烂,满脸是血的男人,张牙舞爪地向我冲来。许白漾挡在我面前,一个扫蹚腿过去,那人便往前扑倒在地。许白漾一脚踩在他的身上,那人便死命地挣扎,伸手想要抓许白漾的脚踝。许白漾脚法灵活,立马闪开,转眼那脚又踏在了他的背上。

“快走。”许白漾冲我们大喊道。

小璃和晴霜围在我的周围,想要将我护下山去,可我去固执地将她俩推开,冲许白漾叫道:“我不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我留下来,对局势没有一点儿帮助。可我还是不愿意离开。我曾经离开了许白羽,于是,便再也无法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未见到。今天,我不愿意再这样离去,留下他一人,来对付这个躺在地上的血人。

那血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胡大海,或是胡大娘,或是崔述生,又或是庆郡王,不论他的是谁,他都与他们有着同样的一张脸,一张发了疯的脸,一张被云想容控制着的脸,一张没有了灵魂的脸。

身边有人跑过,直直地便冲向了小丁,伸手便要绑他。

“等一下。”我大叫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我。

我环顾四周,从树丛下挑个块石头,递给其中一人,说道:“先把他砸晕了。”

那人呆呆地接过石块,却未动手。我急得大叫:“快点儿动手啊。”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举起石块,往小丁头上一砸,只一声闷哼,小丁便晕了过去。众人这才上前,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小心,别沾上他的血。还有,将他的十个手指都绑紧了。”我在一边指挥着他们。对于这个毒,在场的这么人中,我应该算是最有经验了吧。只可惜,我也只能做些治标不治本的事情,云想容的解药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众人绑了小丁,匆匆将他抬下了山,许白漾还站在原地,冲我微笑着。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便要走,他却冲了上来,陪着我一同下山。小璃和晴霜退到了后面,紧紧地跟着。

“想不到,你刚刚竟是如此冷静。”许白漾的赞叹听来很是真心。

“这个命,我遇过很多次,我也见很多人因此而死。想不到,天一庄里也有人发病,只怕还会有人被传染。”

“这病如此厉害?竟会像瘟疫般传染?”

我点头道:“是,你未曾见过它的威力,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的。这其实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毒,只是,找不到如何去解它,中了毒的人,都会像刚刚的小丁那样,而最后,会慢慢死去。”那个“死”字我说得很轻,却还是能感觉到它重重地敲打着我的心房。

许白漾沉默不语,他是否也被这毒给吓到了?我没有问他,只是与他这么一直走着,直到进了天一庄的后花园。

家丁们行色匆匆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只来得及稍稍行一个礼。为何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家的行为就变得如此怪异起来。我抓着路过的一个丫头,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那丫头结巴道:“老爷让所有从前天前与小丁见过面,说过话,一同吃过饭的下人们,都去水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