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物证被调换,不论是不是刘司吏亲手所为,钥匙必是关键。

刘司吏脸上露了形迹,华长史继续道,“我没在刑名这块儿呆过,不过,听说过你们这些积年老吏的手段。你在帝都衙门二十年,从最低阶跑腿打杂的胥吏,一直干到刑房书吏,养大儿女,还挣下一份不错的家业。更难得的是,没落下任何把柄在人手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凭你的手段,即便被人收买,也不该犯下朱景遗嘱丢失这样明显的失误。这可不是一个老刑名会犯的错。”

“开始我就知道,你即便涉案也并非主动,以你的老辣,朱景遗嘱丢失这样的事,即便当时没有察觉异样,事后也能回想起些什么将功补过,可你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提供。我比你年长十来岁,你想保护那个人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华长史将一团布头塞进刘司吏的嘴里,“接下来就看看,你维护的人值不值得你替他担罪。”

刘大郎子承父业,年纪大些也到衙门当差,如今在做胥吏。刘大郎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全黑,刑部黑漆漆的院落里挂着几个白纸灯笼,屋里也只点了一盏烛台,平板床上停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身。

华长史叹道,“今天休沐,我们都不在衙门,地牢饮食不吉,令尊不幸过身,节哀吧。”

刘大郎一声嚎啕就就扑了过去,抱着尸身嚎的三里地外都听得到,“爹,爹――你醒醒啊――不孝儿对不住你啊爹――”

杜长史煞气的长眉一挑,“本官堂堂五品,深更半夜不回家睡觉,与你说笑不成!”

刘大郎的哭声凄惨的传到西厢,李胥吏哆嗦一阵,杜长史道,“成,反正你也没事,你就再回牢里去吧,没空跟你耗。”

当下两个兵吏就要提李胥吏回地牢,李胥吏哀嚎,“大人大人!他们既对刘司吏下手,必然不放过我,您把我送回地牢,岂不是让我去死!”

“没事,反正死的不是我。”杜长史闲闲的一掸衣袍,起身道,“你愿意死就死呗,谁也拦不住。”

另一边,刘大郎咬牙切齿,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嘶哑着嗓子道,“竟敢对我爹下毒手,我与姓朱的势不两立!”

华长史令书吏做好笔录。

这事说起来与刘司吏的确关系不大,如华长史所言,刘司吏积年老吏,最知轻重。这种油滑老吏,向来手脚俐落,要说顺情说好话或是给些打官司人家一些关照捞些油水的事,他肯定干过,他肯定干了不少。可能在衙门干二十年的老吏,必是个极谨慎的人。

绝不会弄出丢失重要证物这样疏漏,这一下子就把屁股底下的椅子赔进去了。

所以,华长史断定,朱景遗嘱丢失之事应与刘司吏无关,但是,依刘司吏多年的谨慎老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如果能脱身,刘司吏应该尽快脱身才身,偏生他宁可在地牢吃牢饭也一字不吐。

能让刘司吏苦苦维护,不慎赔上自身的人是谁?总不会是另一涉案人李胥吏,李胥吏又不是刘司吏的儿子,刘司吏的儿子倒也在帝都府做小吏。

如今使出这招苦肉计,倒不是为了诈刘司吏,这样的手段瞒不过这样的老家伙。主要是为了诈一诈刘大郎,顺带继续二诈李胥吏。

刘大郎与李胥吏走的近,这是帝都府有人交待的事。再加上刘司吏二子三年年龄尚小,两个女儿已经嫁人,都不大可能涉入此案。

李胥吏就出主意,说刑房有不少罚没的值钱物什,不妨偷出来卖。这也是刑房小吏常干的事,刘司吏就干过,把纯金的偷出来,换镀金的补回去,基本上都是用赝品换真品,时间一久,没人追究。

存放罚没之物的钥匙就在刘司吏那里,刘大郎被李胥吏算计,偷出他爹的钥匙,后来就发生了朱景遗嘱被盗之事。

只是,盗走朱景遗嘱的是江湖有名的梁君子,这是位很有名的盗贼。陈府尹重重训斥了刘司吏李胥吏,满大街的张贴捉拿梁君子的通缉文书。

刘司吏何等老辣之人,就他儿子倒腾罚没之处出去变卖的事,他早闻了风声,只是想着孩子长大了,知道弄钱也是过日子的好事。不料竟闹出朱景遗书被盗之事,刘司吏在家就细审了刘大郎,刘大郎把事情一说,刘司吏当下气个好歹,只恨儿子上了李胥吏的套。

好在有个梁君子顶缸,刘司吏让儿子乖乖的不要声张,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朱家姑娘誓不罢休,把官司打到刑部,连府尹大人都成了被告,他们这些刑房之人,更是脱不开干系!

刘大郎一招认!,李胥吏那里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李胥吏有好赌的毛病,欠下一大笔赌债,有人出钱,什么事都肯做,当碗就竹筒倒豆腐吐了个干净。

更让杜长史意外的是,李胥吏心机不浅,朱景那遗嘱,竟还在他手上。李胥吏咬牙切齿,“把遗嘱给他们,只得一笔银钱。我攥在手里,方是个长久营生!”

杜长史道,“你有这长久营生的心机,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害人。今有此报,也不算冤枉。”

华长史还劝他一句,“我倒是瞧着,你这儿子没白养。他要是见你死了,还咬紧牙口不说,那才是枉为人子。”

刘司吏气的直哭,半点不想理设下这等阴谋诡计的华长史,可心里未尝没有浓浓的欣慰,这个儿子是不聪明,一下子就叫人骗了,可心里到底是孝顺他这个父亲的

杜长史也对华长史所设计谋大为佩服,称赞道,“还是华老兄你有见识,洞察人心,远胜小弟。”

华长史叹道,“父子连心哪,刘司吏这等油滑老吏,能叫他拿性命前程去维护的,能有谁呢,定是骨肉血亲。”

华杜二人皆是一笑,口称,“有劳殿下关怀。”事情虽小,却是这样贴心。二人谦让一番,华长史先踩着车凳上了车,杜长史后上。车驾自外看就是寻常车驾,里头布置却极舒适,车壁镶着深蓝厚毡,挂着两盏琉璃灯,映亮车厢。车中还置一炭盆,在这深秋的夜里,将夜中寒凉都挡在了外面。

二人都非仕途得意之人,此时却都觉着,跟着三殿下干其实是挺不错的一件事。

☆、七十四章

当晚, 穆安之派人去捉查涉案的朱家下人吴兴, 查抄李胥吏家与刘大郎的外宅。

结果,捉查吴兴与查抄李胥吏家都很顺利, 倒是刘大郎外宅已人去屋空, 侍卫只抄回一封放在香闺爱巢的一封信, 暗纹压花的娇粉色信笺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 打开来是一封短信:

郎君爱慕妾身,乃慕妾青春之貌。妾身爱慕郎君,一意与郎君白首相携。郎君只以外宅安置, 非妾久远之道。今得一人, 愿以妾为妻主,妾感此真心, 愿随同往。

今妾离去,郎君以往所置,不取一物。

自此相别,千山万水, 不复相见。

穆安之嘟囔一句,“直接说跟别的男人跑了就是,弄这些无用废话。”把这花笺递给二人看。

杜长史心有戚戚, 同样想法, 华长史哭笑不得, 花楼中的女子总要弄出些噱头来的。

在李胥吏家倒是寻得李胥吏藏起来的朱景遗嘱。穆安之是在外书房召见的华杜二人, 即便今晚取得如此巨大成效,他的思绪都没有半点因喜悦而产生疏漏, 穆安之依旧严谨至极,“今天晚了,明一早着人去这家花月楼,查一查这□□。”

华杜二人齐声应是,穆安之露出一个笑容,“今晚大有进展,明天传唤朱家人过堂,看他们有什么要说的吧。”

天色已晚,穆安之直接让他二人在王府歇了。

穆安之回房时,头顶星光满天,窗上长帘映出个低头读书的细瘦身影,是李玉华无疑。往日这时李玉华应是已经睡下,此时仍未睡,显然是在等他。

这种感觉像是归家的人望见廊下悬挂的一盏暖灯,所有的孤寂与旅途的劳累都会在那一刻被熨平抚慰。穆安之觉着心里如同淌过一道暖流,真的是有太久太久,没有人在这样的深夜等过他了

第二天清晨,段主事亲自带兵去花月楼调查那□□之事。

郑郎中听杜长史讲昨夜审讯过程,亦是拍手称快。这桩计谋是由华长史提出,但要完成是大家同心同力的结果,昨夜地牢中的牢头守卫都是郑郎中安排的人。只是郑郎中住在外城,又因事情安排在傍晚,再加上昨天是去三皇子府吃安宅酒的日子,郑郎中不方便参与,便先回家了。

可心里也记挂案情进展是否顺利。

唐墨更是听的啧啧称奇,郑郎中立刻提审吴兴,当天下午,穆安之召朱家人再次过堂。

第一件事就是验证朱景遗书真假。

!这张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我死后,女朱阅继承全部家业。下面印着朱景的朱砂指印。

朱阅朱晚在见到这张遗书时,眼圈都不禁微微泛红。与此同时,朱顺山朱成松父子的脸色则十分难看。朱顺水则是望向长兄朱顺山的脸色,朱顺义则说,“既是大哥的意思,这家业理应是阿阅继承。我没有意见。”

朱顺山咬牙道,“二弟真是糊涂,怎能将家财交予外人。殿下,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在室女只能得家财一半,这是律例条款,怎能因一个糊涂人的手书便做更改?”

“那按你这么说,你要是死了,想把家产留给长子,写下遗书。而后其他子女拿着死后诸子均分的律法打官司,你那遗书也就狗屁不是了。”穆安之道,“没有遗书留下,自当以律法为准绳。有遗书留下,自然以遗书为准。倒是李胥吏勾结刘大郎之事,如何牵扯到贵府家下人,还得你们给我个明白了!”

朱成松府上下人吴兴就是勾结李胥利引刘大郎去青楼被□□柳花月所迷,最后偷来刘司吏有钥匙,偷取朱景遗书后,偷换梁君子手书之人。

朱成松之妻陆氏的奶公吴兴被带到堂上之后,朱顺水的脸色都变了,不可置信的望着兄长侄子!朱顺义更是道,“阿山哥,阿景哥待咱们不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朱顺山咬牙,“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朱成松的脸亦如同一块铁板,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朱成松道,“我亦一无所知。”

吴兴却是痛哭流涕,“一切都是大爷的交待,我按大爷的吩咐行事。”

朱成松当天入狱。

不过,朱成松没再招出旁的人来。

朱阅在当天就要求继承其父朱景的全部遗产,尤其是朱景在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因为,朱家真正的战争已然到来。

这是一场震惊帝都商界的豪战。

在没有经手朱家官司之前,穆安之都不知道朱景只占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在穆安之理所当然的认知中,朱家粮铺应该是朱景占五成以上的比例才对。

显然,朱家的形势比想像中的更加错综复杂。

西北军粮一半的粮草供应,这远不是朱家一家粮铺能吞下的生意,哪怕朱家粮铺规模再大,它仍需要强有力的合作伙伴。

朱景此人显然具备远胜先祖的卓绝眼光,在当年北疆之战时,他有支援战事之功。实际上,当年支援北疆战事的绝不止朱家一家粮商。就是在那场!浩大的北疆之战,成就朱景在商界的赫赫之名。

朱景在商界有一句名言:永远不要去吃独食。

在朱家生意迅速的扩张中,朱景或收购或联合或整合了诸多大小粮商,这使得朱家在西北粮草的生意上独战魁首,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生意吸纳合伙人的同时,稀释了手里的商业份额。

不过,朱景依旧握有粮铺中最大的份子。

这两家,亦是威名赫赫的大粮商。

谭潘朱三家,互有姻亲。

但显然,朱家长房与谭潘两家并非直接姻亲。

而谭潘两家各自的人脉铺陈,如今看来,并不比朱家逊色。

即便迅速继承朱景遗产的朱阅,在粮铺的份额上已经不具备优势。朱景握着一成五的份额可以掌控整个粮铺生意,朱阅则不能。

她不具备朱景的威望,亦没有朱景在商场多年的经验。

朱阅私下同穆安之说了这些内情,穆安之方同意她在案情未结遗嘱已清楚的情形下,先一步继承家业。不过,穆安之仍是说一句,“你这一成五的份子,怕是没什么大用。”

朱阅道,“殿下怎么忘了,我小叔与我爹是一辈,我爹手里有一成五的份子,我小叔手里自然也有一成五,长房占三成,足够了!”

昨日王府安宅酒,今天一早,李玉华就进宫去了。

陆皇后与太子妃都在,李玉华顺带问候了陆皇后的身体安好,毕竟陆皇后打着凤体不爽的名义没去参加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陆皇后笑,“我都好。听说你们府里昨天很热闹。”

李玉华道,“主要是皇祖母、父皇亲临,宗室们去的就多,亲戚们都捧场。”

“难为你年纪轻轻,能操持这样大的宴会,可见能干。”陆皇后笑着称赞李玉华。李玉华连忙谦虚道,“全都赖大家伙帮忙,我比太子妃、二嫂还差的远。”

陆皇后剥了个桔子奉给蓝太后,顺嘴道,“昨天陛下驾临凤仪宫,倒是说起一事,让我问问老三媳妇。昨儿那么热闹的宴会,又是你们开府后第一次宴饮,如何没请你娘家人过去一起热闹热闹。陛见没见着亲家,有些遗憾哪。”

李玉华刚捏了个蜜饯,听到陆皇后问及此事,李玉华指尖用力,顿时将蜜饯掐成两段!,她道,“原是要请的,可我生气了,就没请。”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和我娘长在老家,今年要不是祖母打发人去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亲爹还在世。父母的事,我不好多说。性情不合,和离也正常。可自打我跟三哥成亲,我就在天祈寺给我娘设了灵位,每月都会打发人去祭奠。据我所知,许家从未去过。”李玉华冷冷一哂,“我这可是亲娘。既有生恩又有养恩,说待我千般好,眼里没我娘,那也是不好。我早憋着一口气哪。”

陆皇后脸色微沉,继而道,“你与你母亲自然亲近,可也该体谅你父亲,夫妻与血亲是不一样的,夫妻和离,便再无相关了。”

“可我在许家时,许太太拉着我的手,口口声声叫我娘李姐姐,又说我娘以往待她很好。怎么也不见她去天祈寺见一见我娘这位许姐姐呢?可见那些话不实在。”李玉华唇角噙笑,目光讥诮,“不过是哄我的鬼话。”

“是不是误会,日久见人心便知晓了。”李玉华分毫不让的顶了一句。

陆皇后脸色很不好,“你约是对我妹妹不满,可本宫说句公道话,追本溯源,我妹妹本就是继母,对待继女,轻不是重不是,自然难讨你喜欢。可说到底,你自来帝都,她没有半点亏待你,你出阁嫁人也都是她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继母不亏待继女,这是做人起码的德行,而不是应该被称颂的美德。至于我出嫁的嫁妆,谁坐着许太太的位置,谁就得操持,那既不是功劳也不是苦劳,那是责任,那是义务。令妹嫁给我爹之前,就知道我爹有嫡长女吧?原就是嫁来做继母的,给继女操持亲事就劳苦功高了?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或者,此时此刻,陆皇后才明白,她为自己招来了一个何其可怕的对手。李玉华有着严谨的思维,缜密的逻辑,口齿伶俐,狡猾如狐,更重要的是,她对许家没有半点情分可言,更不会亲近陆家。当她以受尽亏待的许家嫡长女的身份回击时,许家没有还手之力。

凤阳长公主心说,陆皇后现在只怕恨不能把自己亲外甥女嫁给安之了。

起码既给给安之添堵,也能添一助力。如今这李玉华,简直是给安之送了个助力,给自!己添了大堵

李玉华根本没理陆皇后会如何恼怒,她在宫里不靠陆皇后过日子,她有蓝太后这座靠山,安稳的很。李玉华更关注朱家粮铺所有权之争。

现在,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商贾都在观注着这一场旷世之争。

谭潘两家已达成协议,以朱家粮铺三成半的份额要求朱阅交出朱家粮铺的管理权,毕竟这么大的生意,不能交给她一个女娃娃管理。

“世事变迁,当年朱家粮铺原也不只他两家入股,还有其他四五家小些粮铺总共占不到不成的份子,显然是被这两家把那些份子买了下来。”李玉华经商数年,再加上他们的生意也是合股,对这些事一望即知。

“那算起来还有三成半的份子,这些份子在谁手里?”

“也在朱家人手里,不过,不是朱家长房,而是朱家族人手里。”李玉华说,“朱家粮铺是朱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朱景一支是朱家嫡支,到其父朱太爷时,手里的份子依旧是全族旧多的。如今算来,朱家粮铺,朱家长房独占三成。但这三成份子,是因为朱太爷临终前,因朱晚年纪小,朱太爷分产时,分给朱晚的多是田地铺面儿等产业,朱家粮铺的份子,朱太爷没有给朱晚,全部都给了长子朱景。”

“朱太爷这份心思倒是深远。”

“这方是一桩美谈。”对比朱景身后争产之事,穆安之不禁感慨,复又道,“朱阅短时间内想保住粮铺容易,族中人多,相信会有人占在她这一边。可若想长久掌管粮铺,怕是难了。”

“是啊。女子想做些事业,本就比男人要难。朱阅年纪且轻,虽有朱晚站在她这边儿,一则她年轻,二则朱氏族中人心不齐。不过,朱阅能把官司打赢,她不见得没有后手。”李玉华想了想,“起码,度过眼下难关不难。谭潘两家只有三成半,除非他们有五成以上的份子,不然没有绝对把握。”

结果,朱晚朱阅接下来的举动,简直是让整个商贾界对朱家另眼相看。

第一件事,朱氏家族举行了盛大的新族长的继任仪式。原本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朱顺山父子已经名誉受损,朱!成松甚至入狱,有举人功名的朱晚当仁不让的成为新族长。

第二件事,朱晚朱阅分头说服数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辈,由朱家长房牵头,将手中持有粮铺份子悉数注入到朱氏商行之中。从此,朱氏家族在朱家粮铺的持有的生意份子,不再是松散为政,而是汇聚在一起,以绝对的优势掌控朱家粮铺。

当然,朱晚朱阅对家族也做出让步,譬如,朱晚答应每年注入到家族族田、族学中的比例有所增加。再有,朱阅也答应了朱氏家族非常苛刻的要求,她自父亲手中继承的的所有的粮铺生意份额,如果不能传给朱氏后人,朱阅也要卖给朱氏商行,而不能传给外姓之人。

朱氏家族的用意很明显,朱阅可以带走银钱,但不能带走朱氏家族的祖产。

大家都觉这法子好。

朱家具体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外人不能知晓,但据说,所有契约加起来足有一尺厚。

但,由此一战,朱晚坐稳族长之位,朱阅掌握朱氏商行,而朱氏商行,牢牢的把控着朱氏粮铺的所有权。

朱家叔侄这一场大战,简直惊心动魄。

朱家这场争产官司也伴随着朱家粮铺这一场商业之争的结局落下帷幕。

穆安之真觉不可思议,“当初朱阅与朱顺山父子那真是水火不容,你猜怎么着,朱成松收买胥吏偷盗朱景遗嘱之事,朱阅竟然写了谅解书。”

李玉华道,“朱顺山手里有一成的份子,听闻潘谭两家大东家亲自上门,最后,朱顺山还是把这一成份子放到了朱家商行。朱顺山退一步,朱阅难免有所妥协。她已经大胜,何必赶尽杀绝,何况也不能真把朱顺山父子宰了。”

穆安之笑了笑,“朱顺山朱成松父子接下来可不好过。”

“应该罪不至死吧?”

“按律自然罪不至死,不过,朱成松发配流刑是免不了的。你别忘了,陈府尹虽是个白痴,陈家可不好相与,朱成松收买胥吏偷遗嘱换证物。陈府尹那白痴已经被发配回翰林院了,陈家丢了个大脸,必然要找回来的。”

穆安之意味深长,“朱成松要替幕后之人背锅,不过,陈家可不好对付。”

☆、七十五章

凤仪宫。

嘉祥公主拍着桌子, 怒腾腾的声音传来, “我只恨我当时不在,不然我非给那贱人两记耳光不可!”

太子妃坐在一畔没说话, 太子实在受不了嘉祥公主的吵闹, “亏得你不在, 打起来就更不像话了。你是公主, 不是市井街头的泼妇,好不好就要打人,你的教养嬷嬷是怎么教你的。你赶紧歇了去。”

“哥你就不恼!那贱人敢如此对母后不敬!”

凭谁对母亲不敬, 当事人都会恼怒, 太子也还没有修炼到圣人的地步。太子道,“恼归恼, 可不要添乱。胜败不是你恼不恼能改变的。你这话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你没教养,那是三皇子妃,论辈份你得叫嫂子。你一口一个贱人, 就是现成的把柄。”

嘉祥公主因脚伤未好,早上没去慈恩宫请安,结果, 就发生了陆皇后被李玉华全方位羞辱之事。尤其李玉华一语双关的那句, “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 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简直就是一巴掌糊在陆皇后脸上, 正中陆皇后痛处!

柳皇后是被废了,可你陆皇后即便正位中宫, 您也不是平头正脸的原配!

今日不知多少吃过柳皇后亏的妃嫔要暗自称快!

嘉祥公主就是因此才大发雷霆,为母亲不平。

陆皇后到底在后宫多年,叮嘱嘉祥公主,“这件事不要再提一个字,就这么过去吧。母后知道要怎么做。你们也都回去歇了吧,不要再因此恼怒。我也并不恼,三皇子妃年轻,对当年的事不甚了了,再加上她早年丧母,无人教养,所以性情偏激了些。好了,都去歇了吧。”

太子与太子妃道,“你先陪妹妹回去,我有话同母后说。”

太子妃与嘉祥公主告退离开,陆皇后轻叹,“我真是大意了,今日竟叫这丫头拿住话把儿!”

亮若白昼的宫殿中,太子坐在陆皇后凤榻一畔,也说,“宁可不说,不要说错。”

“是啊。”陆皇后沉沉的咽下一!一口气,“我听说朱家的案子要结了,不怪那丫头嚣张,我听说老三这案子断的不错。”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我过来更要跟母后说此事,朱家有人下了大狱,陆家可有人与朱家此事相干,如果有,立刻抽手。”

“这案子不是要结了吗?”

“朱家不过商贾,一介商贾难道有这么大的胆子收买胥吏偷换证物,陈府尹已经被发回翰林院修书。老三向来机敏,他定然知道朱家背后有人。案子要结,毕竟没有结。最险就是此刻啊。”

“成,那我明天打发人去说一声。”

太子微微颌首。

当晚穆宣帝过来,陆皇后少不得自诉一回委屈,老夫老妻的,陆皇后说话的确不大妥当,李玉华也不是省油的灯。穆宣帝在凤仪宫留宿一晚,此事就此揭过

阳光透过菱花窗被切成一道道的光束,落在刚刚浇过水的山茶盆景中,一个个小小的水珠折射出更耀眼的光芒。

唐墨用帕子擦去手上水渍,跟穆安之介绍着这两盆山茶,“这两盆都是五色赤丹,还要晚些才开花,开起来特漂亮,有的全红,有的是浅粉镶白边儿,那白边儿跟羽毛似的,特招人稀罕。表哥你这屋里都是些书纸笔墨,我带来给表哥添个景儿。”

“有劳你想着。”穆安之笑,“刚给我送了安宅礼,又送我花儿,是不是有事求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关心表哥。”唐墨从入刑部当差他就赖穆安之这里了,好在他年纪小,穆宣帝也没指望他真做成什么差使。无非就是寻个地方给外甥领俸禄,怎么也要唐墨再大些再给他正经差使。

穆安之倒是有事情交待唐墨,“你去跟郑郎中说一声,让他把朱家案子的案情整理出来,我看过后便可拿去给黎尚书定案了。”

“这案子完了?”

“是啊。你也眼见的,朱景的遗嘱找回来了,先时的遗嘱丢失原因也查得清楚,一应案犯悉数羁拿到案,可以定案了。”

唐墨瞪圆一双猫眼,凑到穆安!安之身边悄悄说,“那个朱成松,商贾而已,他就敢买通胥吏盗取重要证物?这事表哥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我信证据。朱成松都认了,就是他做的。”

“说不得是为了掩护他身后之人哪。”唐墨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看穆安之,“表哥你要就此结案,岂不是只捉了小虾,反漏了大鱼。这可不是表哥你的为人?”

“我既在刑部,便不能莫须有给人定罪,必然要按证据来。现在证据全部指向朱成松,他自己也认罪。你要是有旁的证据,你拿出来。没有的话,仅靠推断,可以闭嘴。”穆安之打发唐墨,“叫你跑腿呢,别嗦,快去!”

唐墨还挺精,到郑郎中那里传话时,跟郑郎中说,“郑大人,您觉着这案子结了么?”

郑郎中一板一眼的说,“各方证人证言都能对上,审讯过程合乎律法,结了。”

唐墨心说郑郎中刻板的跟教条似的,可真无趣。他从郑郎中这里告辞,就到杜长史那里去了,杜长史笑着招呼他,“唐公子来啦,坐,来,尝尝我这好茶。”

唐墨每次来杜长史这里都有种回家的惬意,简直收拾的太舒服了,椅子上铺着暗花纹的绸缎软垫,桌子上供着细瓷瓶的鲜花,香炉里袅袅升起龙涎之香,再观杜长史这里不论书画摆设,皆恰到好处。唐墨说,“杜大人你别这么客气,叫我阿墨就行了。”他过去看着杜长史风姿飘逸的煮茶,不禁感慨,“你这屋子收拾的比我表哥那里可舒坦多了。”

唐墨说,“刚表哥让我带话给郑大人,说要结案了。”

杜长史端起小茶盅的手微微一滞,眉心急蹙的皱了一下,复又伸展开,举起茶盅,饮尽盅中香茗。唐墨敏锐的说,“你也!也觉着这案子还有隐情对不对?”

“话不能这样说。”杜长史瞥唐墨一眼,“你这么关心朱家的案子做什么?”

“不是我关心,查案难道不该一查到底?我觉着这案子没完。朱家背后一定有人,不然他们敢算计到帝都府去?”

“空口无凭没用啊,得有证据。”杜长史说,“没证据不好说这样的话。”

“你就别在我这儿叹了,你叹就往殿下跟前叹去。”

“你以为我没说,我当着表哥的面儿就说了。他跟你似的,满嘴证据长证据短的。”唐墨说,“没证据就该去找证据,天天在刑部坐着,就能找着证据了?”

“看你这话说的。咱这案子没有明显的破绽了,你说的隐情是你猜的,又不是有证据说还有隐情。”杜长史噎唐墨一句,“你不也是在刑部坐着哪,要不,你出去找个关于隐情的证据来。只要有证据证明,这案子暂时还结不了,我们一定查下去。要没有这种证据,的确是要结案了。”

“小公子不知道现在刑部大牢多紧张,赶紧结案也腾个地方,节约粮草。”杜长史说着,继续喝起茶来。

杜长史游说不动,唐墨干脆没往华长史那里去,因为在唐墨心里,杜长史就是爱讲究,华长史却是个老奸巨滑。

倒还有个段主事能去鼓动一二,可没用,段主事官职低,在他表哥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唐墨吃过中午饭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在刑部反正没具体差使,穆安之也不管他。郑郎中把整理好的案情文书送到穆安之面前,欲言又止,“今天唐公子说这案子背后应还有隐情,眼下虽无证据,下官觉着,唐公子这话未尝没有道理。殿下,就这样结案么?”

穆安之笑笑,“没见咱们那细作下午就不见了么,他要明天再不来,我就把案子结了。”

“咱们那细作”,郑郎中想想!想这话指的谁,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唐公子自到刑部,就一直呆在三殿下这里,根本不去比部司,对朱家的案子也极是关注,如今又说案子有隐情……看来唐公子到刑部倒真是有隐情

唐墨格外关注朱家案,穆安之猜到必有原由,不过,没想到,唐墨还真拿出证据来了。当然,拿出证据的不是唐墨,但能叫唐墨跑到刑部来打探消息的,定与唐墨交情匪浅。

据唐墨说,他跟陈简是极要好的朋友。

穆安之望向身量瘦高,虽则年少,却已夭矫如青松,秀逸如嫩竹,相较于陈墨未褪去的稚气,陈简已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风姿。而且,陈简比唐墨高大半颗头,穆安之心里都纳闷儿,唐墨你这是怎么跟陈简交上的朋友啊!

陈简,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的长子。

陈家突然递交重要人证,这案子,自然不能就这样结了!

柳花月如今已名不符实,柳月花容里满是憔悴,陈简显然已审过她,没打没骂,就是嘴里牙齿少了一半,经刑部仵作鉴定,都是被人生生拔下来的。

柳花月招出,她引诱刘大郎是受陆星的指使,“陆大爷吩咐,我不能不听。我们这样的人,原身就下贱。陆大爷是花月楼暗地里的主家,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不听啊。”

穆安之立刻调谴人手,一路人去查封花月楼,另一路人直扑陆星家,查抄陆星书房!至于陆星本人,穆安之道,“陈公子既然知道陆星与此案有关,必然知陆星在何处,我着人随陈公子一道,捉拿陆星!”

陈简冷冷道,“亦我所愿!”

把帝都府当做蠢货来玩弄,让他父亲受尽官场嘲笑,不论是谁做下的此案,陈简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