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陈府尹一向有些书呆, 能做上帝都府尹之位, 绝对跟家世有关,一家子的好亲戚。穆宣帝对陈家何其信任, 再加上陈府尹清高不慕银钱, 穆宣帝就点他做了帝都府尹。

要知道, 陈府尹这是在帝都府尹位子上的第五年, 前头四年能安安稳稳的过,倒不是陈府尹如何能干,主要是他哥直隶总督陈总督知道他弟陈府尹的秉性才能, 直接给陈府安排俩师爷, 跟陈府尹交待了,不懂的就听师爷的。

如此, 在两位师爷的辅佐过,陈府尹还连任了。

再紧的篱笆也防不住野狗,帝都府今年风水不顺,接连涉案, 先是慈恩会之案,牵连进一位仵作一位司吏。如今又有朱家争产案,陈府尹还倒霉的成了被告。

陈家可不是白给的, 陈府尹被罚俸禄也被训斥了一顿, 还能安安稳稳退回翰林做翰林学士。陈府尹已经没啥了, 陈简断不罢休!

陈简不管朱家的官司谁与谁相争, 可你们把我爹当猴耍,就太不把陈家放在眼里了!

倘若陆星知道陈府尹有这么个不好惹的儿子, 估计当初算计帝都府时就得三思而行

花月楼当天查封,所有楼中老鸨龟奴姑娘丫环悉数押解归案。陆星府位居陆国公府后街巷的一处五进大宅,郑郎中杜长史亲自挂帅,查抄陆星府中所有书籍文书,一应府内之人必需留在帝都府,等待刑部调查。

陆星的太太正在国公府奉承着陆国公夫人,陆世子的大婚礼就在腊月,定的是蓝太后的族人蓝侯府的姑娘,端的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陆夫人对这桩亲事也极为看重,如今正筹备儿子大婚礼的东西。

陆星太太正说话间,就有侍女进来禀道,“五太太,后街六太太打发他家小子过来,让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刑部到您家抄家去了。”

陆星太太当时一懵,“什么抄家?”

这是陆国公夫人的侍女,口齿伶俐,说话也清楚,“说是星老爷犯了事,刑部已经去了,把您家东南西北四个门都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现在还不知怎么着哪。”

陆星太太一时惊的不知所以,却!却是将眉毛一挑,“什么人敢来咱们陆家抄了,反了天了!”

侍女不好再说什么,陆星太太望向陆国公夫人,急的滚下泪来,抓住陆国公夫人的袖子哀求,“大嫂子,您可不能不管啊!我们小门小户的,抄也不怕。可抄了我家,帝都人怎么看咱们陆家!”

陆国公夫人与侍女道,“让陆忠出去打听打听,到底什么缘故。好端端的就抄起家来?”起身拍拍陆星太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别急,你与我去见老太太。”

陆老夫人正在与孙女们说笑,女孩子们莺声燕语,娇憨可人,把陆老夫人也逗的笑意不断。陆国公夫人带着陆星太太进来,陆星太太眼睛微肿,掩不住的焦切。

陆老夫人一看就知有事,与女孩儿们道,“今一早娘娘打发人送来的那些料子,你们去挑一挑,看喜欢哪个,只管拿去裁衣裳穿。”

孩子们亦知察言观色,纷纷懂事的告退。

陆国公夫人把大致事情与陆老夫人说了,陆老夫人脸色一沉,厉声问陆星太太,“陆星可有违法之事?”

陆星太太连忙道,“再不敢的,老太太,咱家族规向来教导族人本分。他断断不敢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一向胆小,不要说惹事,见着事都要躲的。这不,一早就出门贩药材去了。”

“身正不怕影斜!既无不法事,那便不必怕。”陆老夫人对陆国公夫人道,“到底是族人,打发个管事随星儿媳妇过去瞧瞧,衙门要查什么,只管查。要找什么,星儿媳妇你指给官爷们,别叫官爷们费心。不过,也别惊扰了老人孩子。”

陆星太太感激的说,“老太太,那我先去了。我们老太太您也知道,三灾六痛的,我不在家,只怕惊吓着她老人家。”

“去吧。”

陆星太太急哄哄的回家,有国公府在,她心里倒不如何担忧,只是,仍是免不了记挂早上匆匆出门的丈夫。

陆星太太走后,陆国公夫人看向婆婆,陆老夫人面色幽沉,脸上的皱纹耸拉下来,眼皮遮住眼中神色,但不论下垂的嘴角还是两颊下拉的肉皮,都召示着老夫人的不悦。

陆国公夫人不敢多言,见婆!婆没有吩咐,悄不声的退了下去

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抄家,陆家是帝都豪门,陆国公府更是太子外家,纵这不是抄的国公府,也是国公府同族。陆家在朝为官之人不少,郑郎中杜长史都不想惹上麻烦,出发前就约束过手下,除了书本册子外,不取旁物。

陆星的书房除了满架做摆设的崭新书籍外,抽屉木匣都是空的,倒是在书房找到一间暗室,从假墙进去,里面只一案,案上供一尊菩萨。

陆星之子陆云一身贵公子的体面,“家父信佛,时常在此静坐。”

陈家所有的屋里,但凡有个字眼儿的东西,全部收缴。

当然,银票除外。

郑郎中之凶残,杜长史都叹为观止,心说,到底是刑部,做事就是专业。

当郑郎中抄到府中采买的账房,银库出入账目时,陆云那身贵公子体面荡然无存,惊愕道,“我家账房不过每日采买,这也要抄查?不知是哪条律法?”

同时,陆家其他的别院店铺,都受到查抄。

不抄旁的,只抄书册账目。

待刑部带着查抄后的东西离开,陆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花月楼与陆星产业的查抄都算顺利,陈简亲自带着刑部侍卫出城追拿陆星,直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穆安之倒不担心陈简,可唐墨那小浑球也跟着陈简去了啊!

唐墨也一直没回来,穆安之是担心唐墨啊,这非但是他亲表弟,这还是他姑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儿子啊!

这可怎么办!

穆安之与黎尚书商量,增加了人手调查,不论是审问花月楼一干人,还是查阅从陆家抄回来的账目等事,都需要大量人手。

刑部开始加班,穆安之打发人拿银子给厨房,让他们使出看家的本事,给大家把晚!饭宵夜料理好。刑部厨子得了赏银,那是甩开膀子一通折腾,结果把刑部这些官老爷们气的不轻,一边扒着碗里的好饭好菜一边骂,合着以前都给爷们凑着来着。

许郎中就说张厨子不地道,张厨子笑,“小的哪儿敢不尽心服侍,可往日大人们的饭菜都是定例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不?”

是你个头!

许郎中愤愤的嚼着碗里的香喷喷的肘子肉,再喝一口鲜美芳香的干贝汤。

其实,唐沐来之前,唐家管事已经来了一趟。到落衙的时间没见家里小爷回去,大管事就着急,亲自过来打听,一打听不要紧,自家小爷出城抓犯人去了,还没回来。

当时就把唐家管事惊的不轻,好在穆安之的名声与臭脸颇有震慑力,唐家管事赶紧回家报信,唐沐就来了。

穆安之也没旁的法子,唐墨去都去了,又不是他叫唐墨去的,唐墨自己非要去。肘子有些肥,干贝汤也有些腥,穆安之见总无可吃之物,放下筷子先将大致的事情同唐沐说了说,“小宝跟陈公子交情不错,他又在刑部当差,我看他很愿意历练。大表哥也不用太担心,一堆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小易端进一碟芳香四溢的蜜瓜,一碟刚洗好的水灵灵的桃子,后头小凡提着个大食盒。小易说,“娘娘说殿下要忙公务,就打发小易把晚膳给殿下送了来。还有四筐瓜果,给大家伙晚上吃。”

小凡恭敬的应是。

李玉华打发人送来的六样小菜,分别是鹌子水晶脍、八宝野鸭、花菇鸭掌、玉笋蕨菜、鸡丝银耳、金腿烧圆鱼;另有两样点心栗子糕、肉沫烧饼;两样汤是螃蟹清羹、奶房玉蕊羹;另有一个热锅子,是羊脊骨炖汤垫底,配以鲜嫩小菜。

唐沐也有些饿了,表兄弟两个便一边说话一边用晚饭,唐沐道,!“什么人这样难抓?”

“人是寻常人,只是赶得巧,今儿一早就出城了。他们到城外抓捕,怕是犯人逃的远,他们不很顺遂。”

“成,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放心了。”唐沐怎能不记挂幼弟,可眼下说旁的无用,也不是穆安之特意打发唐墨去的。

“要是姑妈抱怨我,表哥你可得替我分辨几句。我可是千万拦着不叫唐墨去,结果,他一出门就骑马跟陈简跑了。”穆安之道,“我以前都在宫里,陈家这位公子倒是不肖其父。”

穆安之放声大笑。

唐沐也是忍俊不禁

朱家。

朱晚是晚上方知晓陆星家被抄之事,朱阅双眸灼灼,“陆星家的店铺都被抄了,没动旁的东西,所有账目一应抄没。我着人去打听,陆星府上也被查抄了个底掉。”

想到那父子二人所做所为,朱阅仍是忍不住一声冷哼,“小叔你纵是为他们着想,他们说不得也要说这是咱们的假慈悲。”

“到底是同族,当初族伯是主动把他手里的份子放到商行来的。”

“他当时是怕自身难保,再蠢也知道放在族中,碍于名誉咱们也不会贪他的份子。他要真信了潘谭两只老鬼的鬼话,把份子入给他们,那才是鸡飞蛋打。这也不是什么恩惠,是他自己明白。”

“你就是这张嘴不饶人。”朱晚道,“跟我一起过去,把脸色摆好些,不管是假慈悲还是别的,同族就是同族,族里出成松哥这么个罪人,以后他的儿孙科举都不易。眼下还有减罪的机会,别再错过了。”

朱阅话如利刃,一股子霸道锐气,到底也没有把事做绝,披上一袭厚料披风,与小叔一起往朱顺山家去了。

☆、七十七章

凤阳长公主一晚上没有睡好, 辗转半宿,第三次被恶梦惊醒,凤阳长公主终于决定:

不睡这鸟觉了!

唐驸马给她披上一件衫子, 宽慰劝她, “别担心, 一群人在身边还能出事?”

“我哪儿能不担心!小宝从没出过帝都, 他哪里知道外头险恶,那孩子又懵懵懂懂的,兴许觉着好玩儿就偷偷跟去了。”凤阳长公主一番慈母心肠被小儿子折磨的酸楚牵挂的同时又生出一阵阵恼怒,握着拳头恨恨的捶被子, “等那小子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 如何是好!”

接着,凤阳长公主又把穆安之给埋怨一番,继而是自己的皇帝弟弟,在凤阳长公主的嘴里也成了不稳重的人,“小宝儿去要官儿,他就给?也不看看朝廷里当官都是上年纪的老成人, 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还有驸马, 你也是, 都是你平时成天笑眯眯的孩子就不怕你,他不怕你,你说的话他就记不住。”

唐驸马哭笑不得,陪凤阳长公主坐了半宿, 他也记挂小儿子。

此时,唐墨正在客栈的床上呼呼大睡,陈简已经是第二次把唐墨给推床里侧去了,当唐墨第三次挤过来的时候,陈简终于认命身边有个人形小火炉的事。

陈简听着更漏,没多长功夫便把唐墨拍醒,唐墨嗖的坐起来,警觉的说,“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要去抓他们啦!”

陈简无奈的看他糊着眼屎的猫眼,“起床吃饭,吃过饭继续追。”

完全没有唐墨想像中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追到人立刻就抓住了。唐墨回帝都后就被蓝太后宣入宫好一通数落,说他不顾自身安危跑出去叫长辈担心。唐墨一边捏着栗子酥吃的香喷喷一边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点儿都不危险,就是赶了两天路。我现在都是大人了,外祖母你就放心吧。”

“要有危险还了得?”蓝太后吓唬外孙子,“我听你母说你跟着出去抓犯人,吓得我个好歹。我昨儿不晓得,我要晓得就派人出城寻你去了。”

“您可别这样,那就丢死人了。我又不是丫头家,出个城还叫家里人去找?”唐墨吃完一块栗子酥又拿一块。

嘉祥公主不服气的问他,“丫头怎么了?你还瞧不起人啊。”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我乃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要出去多跑跑的,你们生来就是在屋里绣花的。”唐墨得意的说。

嘉祥公主哼他一句,唐墨起身道,“外祖母我就先去衙门当差啦,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得去忙啦。”

蓝太后看他正在兴头上,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别累着,自己留心身子,以后不许这样不说一声就出城叫家里担心。”

“知道啦。”唐墨应一声,就拐着八字腿出宫往刑部去了。

蓝太后说,“小宝怎么走路怪怪的。”

凤阳长公主心疼又解气,“出去骑两天马,把大腿磨青了,活该!”

蓝太后又是一阵心疼,觉着外孙子可真是遭大罪了,给闺女一堆赏赐叫给外孙补身子,得空还跟穆宣帝念叨了一回,穆宣帝听的直乐,说,“我还以为小宝就是去刑部玩儿两天,倒有些模样。”

“你不知道,可认真了,拿差使挺当回事。”

穆宣帝欣慰外甥知道做事,“先让他历练两年,再大些就能给他些要紧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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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把陆星抓回刑部,这案子就正式进入到了结案阶段,哪怕穆安之想审出陆星身后之人,陆星一进刑部,问什么招什么,一应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陆星道,“朱成松的妻子是我族姐,朱成松是我姐夫,朱家长房绝嗣,我姐夫有意争族长之位。偷遗嘱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是离间长房叔侄。事情都是我干下的,花月楼是我暗中生意,男人嘛,谁不想拥有一座青楼。”

黎尚书都要时不时的过来问一问这件官司,并且小心翼翼的避免严刑拷问,黎尚书十分清楚,穆安之一向与陆家不合。这件案子已经涉及到陆氏族人,可千万别牵连到政争才好。

穆安之私下也被华长史劝过两遭,认为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么。

穆安之自己也明白凭朱家的案子是断然牵连不到国公府去的,不过,他道,“朱家案可以结案,陆星生意两套账本,匿税之罪,另行立案!”

“青楼秘账记载,陆星用青楼行贿朝臣,另行立案!”

黎尚书都未料到穆安之突然来这一手,心说,皇室中人纵争储落败的三殿下都绝非等闲人物啊。

朱星归案,朱成松受益良多,起码朱成松的流刑由三十年改为二十年,流放之地也由极南之岛,改为北疆服刑。

至于另外两桩案子,刑部与帝都府、御史台同审。

因陆星乃陆氏旁支,陆国公到君前谢罪,穆宣帝让陆国公起来说话,穆宣帝道,“我知你一向治家极严,族人众多,偶有良莠不齐之人,也是难免。只是这种暗地里开青楼的事也太不入流,岂不为清流诟病,就是朕说,哪个正经人会干这种勾当!刑部问他,他竟说男人谁不想有一座青楼!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臣羞愧难言。”

陆国公方正的脸上一片赤红,刚刚起身膝盖尚未直起便又屈膝跪下,以头拄地道。

穆宣帝看他如此,没有再多加责备,“好生整肃族中,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

出昭德殿,陆国公冷汗透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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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盛大庄严的册立盛典犹在眼前,争储失势的穆安之借由一桩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商贾争产之案重回众人视线之内。

或者,相较于从前穆安之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如今这个喜怒无常手段凌厉的三殿下更有震慑之力。

早朝前后,穆安之身边依旧臣子寥寥,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在许多人认为穆安之会将陆星案扩大的同时,穆安之也只是把匿税与贿赂朝臣之事审理清楚后便迅速结案,没有半点拖沓,更没有将案情扩大到陆国公府的意思。

穆宣帝都认为穆安之长进颇多,这几桩案子不论证据的完整性还是最终的案宗总结都做的很漂亮,最后的量刑也很中肯。陆星罚银五十万两,杖八十,徒五十年,不得赦免。

穆宣帝欣慰,“以后你在刑部,朕也可放心了。”

穆安之微微欠身,神色淡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安之,“有案子就查查案子,没案子就歇着。”

穆宣帝:这话实诚的他都不好评价。

穆宣帝道,“也别光闷头查案子,让你去刑部,多学多看,要学着总揽大局。”

穆安之道,“大局怎么揽?不会。”

“不会才让你去学,学着学着就会了。”

“以后再说吧,听也听不懂。”

穆宣帝好笑,想穆安之读书时颇为伶俐,如今查案也干脆俐落,一涉及整个刑部就不成了。这也不急,穆安之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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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案件能迅速结案,多赖诸人得力。穆安之不是个会亏待手下人的性子,回家跟李玉华商量,“这如今已是入冬了,我看刑部供给还不如咱们府上,郑郎中身上的褂子都是羊皮的。当初给杜长史他们发的那个到千针坊做衣袍的票还有没有,给我几张。我到刑部给他们发一发,一人做身鲜亮衣裳,也是刑部的体面。”

“有哪。要几张?咱家是千针坊的大户,他们拿着这衣帽票去裁衣裳,倒比他们自己去千针坊便宜。”一进十月,府里就升起火来,李玉华一身石榴红的小毛衣裙,如同夏天的石榴花一般亮眼。说着让云雁取来放衣帽票的匣子,打开来给穆安之看,里头的票子也分好几种,等阶亦是不同。有做衣裳帽子的,还有做鞋的鞋票。

穆安之取了几套打算明天给手下人发一发。

夫妻俩正说话间,云雀进来回禀,说是许箴来访。

“你爹怎么来了?”

李玉华似笑非笑,“我算着他也该来了。”她自榻上起身,对穆安之说,“我去瞧瞧。”

穆安之道,“急什么,披件衣裳再出去,外头风凉。”

素霜捧来小毛披风,李玉华不让素霜服侍她,一双细长笑脸只望着穆安之。穆安之只得接过素霜手里的披风,给李玉华系好,李玉华垂眼望着穆安之给她系披风带子的修长手指,心里就觉着美滋滋的。

穆安之问,“要不要我跟你过去?”

“不用,用不了多少功夫。”

李玉华在内书房见的许箴。

许箴还是旧时模样,一身紫服官袍,可见是落衙后直接过来的。李玉华过来时,许箴正在意态悠闲的吃茶。

“见过娘娘。”许箴对李玉华恭恭敬敬的一揖。

“父亲切勿多礼。”李玉华摆摆手,请许箴坐,对云雁使个眼色,云雁便退下了,室中只有父女二人,李玉华面带关切的问,“父亲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望着李玉华那张生动亲切的面孔,许箴笑,“娘娘不肯回许府,我就过来了。”

“来做什么?”李玉华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渐起的雾,渐露寒意。

“来问娘娘一句,是否……”许箴突然止了话音,无奈的摇摇头,“瞧我,换做我是娘娘,也对许家有怨无恩。”

“你错了。不是有怨无恩,是无怨也无恩。”李玉华神色讥诮讽刺又带着一些坚定冷静,“我要是在乡下过的不好,被你接到帝都城看你们一家子高官显贵,那真是能恨的眼中滴出血来。你运道不错,我当时在乡下日子已经衣食不缺,那时我已经开阔的眼界,不会将许家的富贵放在眼里,何况我现在有这样好的归宿。我怨你做什么,怨你有这样的好亲事还想着我?还是说怨你没有抚养过我?就陆氏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儿,我真情愿在乡下长大,倘是跟着你们,哪里能有我的今天?”

要说没有遗憾,是绝不可能的。出众的孩子与自己冷淡无亲,这对于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损失。不过,许箴依旧冷静,“娘娘这样想,是我的福气。”

李玉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说到底也是血亲,就像这皇子妃的亲事父亲想着我,我有好事也不会忘了父亲。”

“娘娘不妨说说看。”

“现在我不要求父亲做抉择,我把如今的形势说一说吧。父亲也知道,陆家势大,而殿下与陆家势不两立。父亲现在自然与陆家亲近,我嫁鸡随鸡,嫁给殿下就会与他同进退。父亲,殿下与陆家之争绝不会随着东宫册立而结束。将来有朝一日,陆家败落之时,我希望父亲重新做出选择。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只要抓住,可同享我的荣光。”

“这是我给父亲的承诺。”

许箴第一次见有人用这样施恩的口吻请他做钉子的,李玉华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当太子被我家殿下干掉的时候,希望你能理智站队。

再往深里翻译一下就是,你跟陆家干,以后最多位极人臣。将来我与殿下上位,你就是现在的陆家。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今天就一更啦~~说一下留言,大家不要重复留言,石头在后台都可以看到~

☆、七十八章

有句话说, 岁月催人老。

其实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迅速成长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如血夕照,许箴骑马走在朱雀大街的车马人流中,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三殿下与李玉华并非实力强大的政治山头,三殿下刚刚争储失败,储君不是他, 而三殿下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团。

不过,这位年轻的皇子显然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命运,甫一入朝就颇有成绩。今上年轻力壮,正值壮年, 太子显然不会近年继位, 三殿下以后的前程还真是难以预测。

至于李玉华——

李玉华就像年轻时野心勃勃的自己,许箴看李玉华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抿成一线的坚毅唇角,那仿佛在燃烧着**火焰的灼灼眼眸,血缘就有这种奇诡的复制性。

就像陆氏听闻三殿下点名要许惠然为妃时六神无主面色惊乱,许箴却没有放过这个看起来不是非常好的契机, 让许箴说, 超一品的皇子妃, 纵是嫁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是超值。至于婚姻是甭幸福的话题,鱼与熊掌先做选择。

许箴从来不认为这桩赐婚有什么不好, 这样显赫的地位,许惠然不要,是这个女儿无福。

李玉华的思考回路与许箴相同, 而且,李玉华的精明也完全不逊于许箴,于是,李玉华借由熊掌,鱼也能到手。

至于许家如何,李玉华根本不在乎,李玉华并不喜欢许家,但她也不会将许家视为敌手,李玉华的思考回路永远是,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这就是李玉华。

这也是许箴。

抛去血缘羁绊,不如谈一谈利益吧。

许箴当然不会被李玉华这么几句话所打动,但李玉华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两人终归是有血亲的,不然,当初许箴不会把李玉华千里迢迢接来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饼给她,虽然彼时在大半个帝都城的人看来,这块大饼不大好吃。

可真正卖相好味道好的饼,也轮不到中阶官宦之家的许家。

三殿下李玉华在招兵买马,许箴却不急着站队表态,今上正值盛年,何必为日后这些不确定的荣华富贵而舍弃眼前的帝心呢?

许箴回家时天色已晚,陆氏服侍着他换常服,顺嘴问,“今儿个晚了,可是衙门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陆氏给许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滞,方取了丫环手里的绦带给许箴系腰间,状似不经意的说,“我跟老太太几次商量说该过去瞧瞧皇子妃,一直还没去。”

“以后不用去了。”

许箴淡淡,陆氏却猛的抬头惊诧的望着丈夫,心中如同一锅沸汤翻腾不定。许箴面色冷淡,“与老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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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之并不知李玉华跟许箴吹了这样一个大牛,毕竟,穆安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要一争帝位的心思。李玉华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显不能与陆家共存的,李玉华也不喜陆家,但李玉华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陆家干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陆家干掉,以后前程什么的,还有意外吗?

李玉华的逻辑就是这么清晰。

而且,就李玉华本身,她天性好斗,平生就爱争个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问她羡不羡慕凤仪宫之位?每天把《明圣皇后传》放在枕边的是谁啊?

李玉华把许箴打发走,就回屋吃晚饭去了。

许箴这种老狐狸,当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话就投诚,现在先给老狐狸留个活扣,以后兴许就用得着。

穆安之见李玉华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华说,“咱们吃饭吧?”

“他来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我俩就是应个名儿,彼此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都心里有数,这回把话说开,以后节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华留个活扣,却是不打算再与许家有所往来。让许箴放心的与陆家来往去吧,省得许箴两头犯难。陆家势大,许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过几年,三哥与陆家势均力敌之际,必是许箴心头活络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