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箴宽慰许老太太几句,“莫说此事原本无根由,就是有鼻子有眼也与咱家无干,娘你不必为此操心。”

“到底是……”

不待许老太太话讲完,许箴手里的茶盅不轻不重啪的放到硬木海棠几上,断然打断许老太太的话,“我换了衣裳过来陪娘用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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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倒不知外头传的穆安之都要把她脑袋拧下来了,实在是蓝太后一天三时的打发人给她送东西,她眼下眉心的青紫消褪,已不大看得出来。李玉华有良心,想着蓝太后做太婆婆的,对她虽是爱乌及屋的喜欢,可天底下哪个做太婆婆的对孙媳妇不是爱乌及屋。

蓝太后总打发人来看她,又送她许多东西,李玉华也不想总拿架子,特意早膳后打扮的伶伶俐俐的,额头裹个雪白小兔毛缝的昭君套,对镜子照三遍,听穆安之在身后拍她马屁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李玉华才满意的向穆安之伸出一只戴着两只金嵌宝戒子的玉手。

穆安之学着以往小易服侍他的模样手腕搭过去,李玉华啪的一巴掌落在穆安之手背,白眼斜瞪穆安之,叫你握本姑娘的手,这都不明白!

果然,挨下揍就啥都明白了。穆安之揉揉手背,李玉华继续站住把手往前方一伸,然后搭拉着眼皮上挑着眼角瞥穆安之,另一手还若无其是往上一抚脑门儿上裹着的小兔毛昭君套。穆安之的视线触及李玉华的脑门儿,立刻心虚的握住李玉华的手,李玉华这才满意的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穆安之在马车上第一千零一次夸赞了李玉华的美貌,李玉华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可看到穆安之紧靠着车厢壁坐,离她远老,她那得理不饶人性子就上来了,手里摩挲着珐琅手炉跟穆安之算账,“相貌多重要,就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像我这样的美貌,原本起码能寻到个与我相貌人品才干都相当的人,可就因你把我敲的不若以往了,我就只能往次一等的寻。男人次了,就生不出聪明的娃,娃笨,以后就生不出伶俐的孙子,再进一步讲,这就得泱及到我重孙、重重孙,这些暂且先不提,你自己说说,你祸害的只我一人吗?”

叫李玉华这么一算,穆安之就那么敲她一下脑门儿简直就祸祸了她祖孙N代。

“那不能。你这想的也忒严重了。”

“哪里是严重,原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吧,该怎么办?怎么补偿我?”

穆安之顿觉头大,正当此时,穆安之见车外唐墨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立刻拨开车窗招呼唐墨上车。唐墨以往笨笨的,这回不知怎地机伶上头,一脸灿烂笑容跟春天的迎春花似的,还蠢蠢的朝穆安之眨眼睛使眼色,“表哥表嫂坐车就好,我给你们护卫。”

表哥表嫂好容易和好了,他可不去戳中间碍眼。唐墨自以为体贴非常的扬鞭轻盈一甩,骑着小骏马跑开了。

穆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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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到慈恩宫受到蓝太后的百般关怀,蓝太后主要是觉着穆安之没轻没重的伤了李玉华,这事儿皇家不能没表示。何况,李玉华完全是因着遇事爱跟她这位皇祖母商量,才叫穆安之把脑门儿弹肿了。蓝太后爱听外头的事,故而极外关心李玉华。

再说,李玉华这次还给蓝太后带了一大笔银子进账,说的是朱家的事,“先前朱家打官司,父皇圣明,没令朱家长房吃亏。他们朱家也算世受皇恩,如今朱家的当家人朱阅也是个很愿意积德行善的姑娘。只是她一草民,就是有这心,怕也不知如何张罗。她知道了咱们慈恩会的事,想捐笔银子用以善事善行,我想着这倒是件好事,只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特来跟皇祖母请教。”

然后,李玉华轻轻凑到蓝太后耳畔,说了个数字。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九零章

有一种人,你每天都会看她更顺眼一些, 李玉华之于蓝太后就是这样的存在。

原本慈恩会的事是因当初穆安之没差使, 给他些事情做, 后来穆安之到刑部当差, 自然顾及不到慈恩会。李玉华是个人精,她自然而然的就接了这事, 每个月都要去两三回。看她做的用心, 蓝太后也一向有些偏心这小两口, 就由李玉华去操持了。

不过,蓝太后也没想到李玉华还会给慈恩会弄些捐款。

十万两不是特别大的数目, 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按宫中规矩, 皇后娘娘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一千两, 蓝太后按例是两千两。当然,这点钱搁哪个宫里都不够,但按规矩, 就是这么多。

十万两拿来做善事, 能做许多善事了。

朱家又是有功之家, 这银子李玉华也没擅自收下,还进宫来请示她老人家的意思,蓝太后心下熨帖,觉着李玉华懂事, 微微颌首,“既是那姑娘有心行善,收下也无妨。”

李玉华立刻从袖子里取出个锦袋, 将锦袋奉予蓝太后。

蓝太后眼眸愈发温暖,“你收着就成。”

“这可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在外头替皇祖母跑个腿多去慈幼局几遭还成,银钱的事自然要汇总到皇祖母这里,由皇祖母做主。不然,这如何花用的事,我也不懂啊。”李玉华坚决把这银钱交给蓝太后,蓝太后便令林嬷嬷收下了。

其实,蓝太后不差这银子,这钱便是蓝太后收着也都是拿来做慈恩会的开销。主要李玉华这样伶俐懂事,蓝太后就很喜欢她。

皇家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赏东西,一种是赏差使。

东西前几天赏的不少,这回蓝太后交给李玉华一趟差,蓝太后道,“云章郡主身子不大爽俐,已有两个月不曾进宫了,我这心里总有些记挂。你是个细心的孩子,明儿你代我去瞧瞧她,告诉她只管宽心养着,等她好了,再进宫陪我说话。”

李玉华道,“皇祖母,我跟二嫂一起去吧,二嫂比我细致,我俩一起去,倘我哪里不留心,二嫂也能周全我。”

李玉华向来有些抓尖好强的性子,蓝太后是知道的。这一回李玉华竟能主动邀上二皇子妃,蓝太后的些微讶意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笑的愈发慈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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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这样的事,太子妃知道后总是有些郁闷的。

蓝太后并非待她不好,事实上,蓝太后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公道人,但凡给孙媳的赏赐,太子妃的例总是最多最好的,有时,蓝太后瞧见好看的料子,吃到可口的吃食,也会着意打发人给东宫送一份过去。

就是态度上,蓝太后待太子妃也很温和。

只是,这样的事蓝太后不会交给太子妃,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妃是储妃,她出宫是大事,一则要有禁卫军鸣锣开道,驱散人群。二则需黄土铺街,净水洒地。三则储妃驾临,哪怕是轻车俭从探望病人,也会令接驾之府手忙脚乱,倘有万一惊动了病人,岂不好事变坏事。

太子妃倒也明晓自己身份贵重,不好轻易出宫,只有一事,她颇是不解。

一手挽着宽袖,太子妃接过侍女奉上的银筷,恭敬的为陆皇后布了一筷子陆皇后一向偏爱的香蕈青笋丝。陆皇后颌首,“都说了不必这般多礼。”

“我是真心服侍姑妈,也不是用为了礼数。”

陆皇后笑,“太子中午都是跟着陛下用,咱们娘儿俩做个伴。”

陆皇后用膳向来留的服侍之人不多,太子妃跟亲姑妈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便谈及此事。“一向有什么事,三弟妹都恨不能全揽自己个儿身上好显示她的能耐,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肯拉着二弟妹一起。”

“你呀,还是年轻。”陆皇后笑着指了一道当归羊肉汤,令大宫人给太子妃盛一碗,一面与太子妃道,“我这样问你,你觉着慈恩宫待三皇子妃如何?”

“虽说面子上皇祖母向来一视同仁,可我总觉着倒是更偏爱三弟妹一些。”

“那你也定是认为慈恩宫厚待三殿下了?”

太子妃迟疑的点了下头,“宫里人都这么看吧。”

大宫人稳稳的将一盅汤放到太子妃手畔,含笑退后侍立一畔。太子妃不解的望着陆皇后,陆皇后单薄美丽的面庞浮起一丝讽刺,“要真是看重三殿下,如何不把她娘家侄孙女说给三殿下,反是给三殿下结这么一门乡下土鳖的亲事。”

陆皇后不掩嘲笑,给太子妃夹了些淮山药。太子妃望向姑妈,愈发不解,“可皇祖母话里话外都格外偏宠三弟妹些。”

“要是慈恩宫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慈恩宫了。走着瞧吧,谁没私心,慈恩宫向来看重娘家,有这种出头露脸走人情的差使不说给娘家侄孙女,倒直接指给那村姑。只是村姑也不傻,知道拉上二皇子妃。”陆皇后随口点评指点太子妃,不忘叮嘱她一句,“尝尝这淮山药,炖的香浓。”

玉色的淮山药入口丝滑软糯,太子妃忍不住请教姑妈,“替皇祖母探病怎么都是好差使。”

“差使是好差使,只是你还不明白慈恩宫为什么捧着三殿下?”

除了喜欢,还能为什么?

太子妃手里雪白的细瓷汤匙在羹里搅了个圈,陆皇后道,“何需为这样的小事伤神,凭谁心里都得有个远近亲疏。论血亲,虽说诸皇子都是慈恩宫的孙子,可七皇子是蓝贵妃所出,自然与慈恩宫更近一层。三位皇子妃虽说都是孙媳妇,但只有二皇子妃是姓蓝的,是慈恩宫的娘家侄孙女。”

室内温暖如春,太子妃笑了笑,“倒没见皇祖母格外偏心七殿下和二弟妹。”

“傻孩子,七殿下如今才多大的孩子,小孩子家年纪小,别说现在不顶用,就是顶用,难道慈恩宫会把七皇子推到东宫的对立面?”

有时,一句话仿佛是捅破窗户纸的那根手指,太子妃立刻警醒,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婆婆兼姑妈!难道,平日.里慈恩宫对三皇子夫妇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将三皇子推至东宫面前,最终令七殿下抑或二皇子坐收渔翁之利么?

太子妃满含震惊眼眸望向陆皇后,喃喃,“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有这样,才是慈恩宫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觉着跟前的汤羹有些冷了,方找回自己的思维,“三弟妹叫上二弟妹,是看破了……”看破了慈恩宫的打算。

“那村姑不一定有这种智慧,可她心里清楚,慈恩宫与二皇子妃有天然的血亲,自然要带着二皇子妃一道。”陆皇后一哂,“其实她想不想得到都无妨,看破看不破的,难道慈恩宫的梯子她敢不接?”

这梯子虽不好接,却是三殿下为数不多的有可能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三皇子府必然要倚仗蓝太后,必然要做蓝太后手里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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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倒没想这许多,不过,她是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性子,何况是代蓝太后去看望云章郡主的病情,李玉华在兴致勃勃的做着准备,一回府就拉着孙嬷嬷打听起云章郡主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九一章

用孙嬷嬷的话说, 云章郡主是个极温柔娴雅的性情, 先鲁王、鲁王妃膝下只此一女,早年鲁王一家一直在鲁地生活, 待云章郡主下嫁王家, 鲁王一家就搬到帝都生活,只是鲁王夫妇没几年便过逝了, 这一二年, 云章郡主也总是断断续续的病, 太后娘娘很牵挂她。

李玉华又打听了一回朱家, 才知道朱家亦是帝都名门,如今云章郡马朱桓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一代名臣朱正, 谥文成公。文成公辅佐两代帝王, 在今上为皇子时便是教今上史学的先生,师生情分深厚,朱正官居两代帝王首辅之位,他的长子朱肃今居工部尚书之位, 深得穆宣帝重用。

可以说, 即便在豪门显宦遍地的帝都城,朱家亦可称一声名门。

李玉华心中有数,提前与二皇子妃约好, 第二日早膳后先送穆安之去刑部当差, 待天光大亮便到二皇子府与二皇了妃汇合,带上蓝太后赐的赏赐,两人一道往朱家去探望云章郡主。

朱家门房已在门外久侯, 见到皇子妃车驾浩荡而来,门房诸管事远远出门相迎,另有小厮往里传话,朱家老太太携朱家诸女眷出迎。二皇子妃的车驾在前,她扶着宫人的手下了七宝车,往回看李玉华也带着孙嬷嬷等人向她行来。二皇子妃每次见李玉华走路就觉有趣,李玉华规矩其实不错,就是走路总有些风风火火的气势,瞧着便知性情爽俐。

二皇子妃令朱氏女眷不必多礼,挽着李玉华的手,对朱家人道,“皇祖母颇是牵挂云章表姐的身体,因她老人家出宫不便,令我们过来代为探望。我昨日已打发人过来说过,万不可大作排场,如何还这般惊动府上?”

李玉华心下暗觉有趣,二皇子妃性子柔和平顺,李玉华颇与她谈的来,只是二皇子妃约摸是家族显赫,且蓝家又是太后母族,更兼蓝国公为人虽不甚精明却也谦慎有礼,故帝都豪门对蓝公府也多有礼让。二皇子妃出生时蓝太后已居后位,待穆宣帝登基,蓝太后居慈恩宫,可想而知二皇子妃是在什么样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才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她们代太后过来探望云章郡主,不提前知会朱家便罢了,既是提前知会,朱家焉敢不阖家相迎。

果然,朱老太太扶着儿媳孙媳的手颤巍巍起身,恭敬答道,“不敢虚做排场,两位娘娘代太后娘娘下降,我等不敢不恭敬相迎。外头风凉,两位娘娘里面请。”

二皇子妃与李玉华换了暖轿,一起进了朱府,待到二门,两人并未去朱老太太在宅院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云章郡主的院落。

云章郡主身份不同,这是处小三进的院子,如今冬日无甚景致可赏,阳光下青砖灰瓦泥鳅脊瞧着也透出格外不同的端正齐整。李玉华随意瞥见眼院中侍立的丫环婆子,见都是一色的棉袄棉袄,如今皆垂手侍立一畔。

待至内院儿,刚要进屋,已听到屋内隐隐传来的咳嗽声。二皇子妃快走几步,提裙迈过门槛,里屋侍女急急打起蜀锦织就的长帘,二皇子妃一见到倚着床闱病骨支离容颜憔悴的云章郡主,心头一酸,眼眶一红,险落下泪来。

并非二皇子妃与云章郡主有什么深厚交情,云章郡主年长几岁,二皇子妃年轻,却也记得以往数次在慈恩宫见过这位娴雅清秀的郡主娘娘,近来云章郡主身子不适,鲜少进宫,却也没料到人就病到这般地步。

二皇子妃一时情难自禁,李玉华笑着劝二皇子妃,“我看云章表姐就是有些消瘦,神采还在,二嫂不必太过担忧。”视线随意的瞥过云章郡主室内的清一色的紫檀桌椅床榻,临窗玉镜妆台,多宝阁中古物玩器亦随处可见。

李玉华拉着二皇子妃坐在云章郡主床前铺着狐皮褥垫的太师椅中,先与朱老太太等人道,“老夫人与诸位太太奶奶先退下吧,我和二嫂同表姐说几句私房话。”

朱老太太便带着家下人等退至外院等侯,李玉华细细劝着云章郡主,“皇祖母一直记挂表姐的身子,这回着左院判过来给表姐诊治,表姐只管宽心,左院判的医道是极好的。”

云章郡主微微气喘道,“有劳皇祖母想着我,我这病也是愁人……一时败坏也罢了,偏偏总是这样,好不好,坏不坏的琐碎。”

侍女捧来茶水,云章郡主轻声道,“我近来一直卧病,两位妹妹大婚,我也没能亲去,尝尝我这里的茶,早先皇祖母赐下的,我如今饮不得茶,一直存着。”

两人都接了茶水,先请左院判近前给云章郡主诊治,待左院判出去开方,二人陪着云章郡主说些话。二皇子妃性情温柔,宽慰人给李玉华拿手,细细的说了许多令云章郡主宽心的话。

云章郡主病着,一直说话倒叫她费神。

李玉华道,“听说小侄女也六岁了,怎么不见?”

云章郡主用帕子掩着唇轻轻嗽着,一时说不出话,边儿上罗裙侍女代为回禀,“郡主身子不透,大姑娘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

“把你家大姑娘叫过来,我看看她。”李玉华笑着同云章郡主道,“皇祖母也记挂孩子。”

云章郡主长叹,“倘不是为了囡囡,我即便登时闭了眼,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表姐万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人争一口气,你自己个儿的闺女,你不撑着这口气,就算我们都疼这孩子,到底都不是她的亲娘。”

“是啊。”

一时,只见两个嬷嬷两个丫环随着个五六岁模样梳着两个揪揪的女孩子过来,这孩子生的清秀端正,乖巧可人,两只小手叠着给二皇子妃、李玉华见礼。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给了丰厚的见面礼,二皇子妃亲昵的把孩子揽在怀里,拿点心给她吃,李玉华也很喜欢孩子,逗着她开口说话,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云章郡主虽依旧病容难掩,疲惫的眼眸中却渐渐泛起不一样的光彩。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不多扰云章郡主养病,说一会儿话,就带着孩子去了朱老太太屋里说话。妯娌二人问了问朱老太太的身体安康,必竟是朱文成公的遗孀,也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又见了见朱家的几个孩子。

女孩子赏了些小首饰,一人一对金钗,男孩子则是笔墨之物,当然每人也都夸了几句。尤其有两个孩子,格外出众,一个囡囡个头相仿的小姑娘,生的肌肤如雪,眉目若画,小小年纪已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容貌较这上姑娘有七八分像,也是天生的一幅好相貌。

更难得李玉华问起年纪姓名平日读书习字,两人皆对答清楚,不怯不卑,颇有大家风范。李玉华指着两人问,“这两个孩子很好,是你们哪房的?”

朱老太太恭敬答道,“郡主贤良,有了囡囡后亲自为阿桓选了云氏在身边服侍,。”

李玉华垂眸遮住眼中的一抹异色,和和气气的问,“云氏在哪儿?”

“她身份低微,无娘娘们宣召不敢近前。”

李玉华道,“难得养下这样好的孩子,让她过来,我见见她。”

云氏不愧是这一对龙凤胎兄妹的生母,这对兄妹的相貌大半多像母亲,云氏肚皮隆起,显然已身怀六甲,李玉华不令她行礼,赐座后愈发和善,“你身子笨重,坐下说说话吧。”

云氏柔柔弱弱的坐了小半个屁股,李玉华闲谈似的问及她出身来历。

这一问才晓得云氏还是朱老太太的远亲,少时就投奔来的。李玉华瞥一眼她鬓间独有的一枝玉色宫花,“这也太素净了些,郡主正病着,你有身孕不好近前服侍,可这样穿戴也不像话,不合规矩。平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李玉华这话说的和气,可听话中意思却有似乎有些不客气,一时间朱家人也琢磨不透这位皇子妃是何意思,云氏扶着腰肢缓缓起身,柔柔弱弱的应一声,“是。”

李玉华对孙嬷嬷示意,“赏。”

孙嬷嬷拿了两支银簪赏了云氏,二皇子妃没赏,二皇子妃淡淡的瞥一眼明郎的窗外,“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不多扰,还得回宫向皇祖母复命。”

二皇子妃邀李玉华同乘,在车上就忍不住说,“那云氏不过一妾氏,三弟妹你给她好大面子。”

李玉华的身子随着马车厢微微晃动,她淡淡道,“我们给不给面子也没用,这云氏一子一女傍身,如今又有身孕,可见是郡马爱妾,就当看郡马面子上吧。”

“朱郡马有什么面子,倘不是云章表姐,他也做不了郡马。云章表姐病成这个样子,他那爱妾倒还能大了肚子,可见也不是什么体贴人。”二皇子妃说。

李玉华想到云章郡主精致奢华的卧室,香几上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双耳香炉中袅袅燃起的沉水香,房屋院落无一不好,只是郡主房中未见半点男人用物,可知郡主与郡马的情分如何了。

李玉华心下微动,忽然有个主意,想着她们这样提前知会朱家过去探病,到底不知平日里云章郡主的情形,倒不如另选个时日,私下过去探望,一则可宽慰云章郡主之心,二则她们多过去,也能把云章郡主的情形说给蓝太后知晓。

这原是情理之举,却不料,竟由此引发一场滔天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PS:近来在北京上课,没想到突然间就有了特别规律的作息也会不适应,大家晚安~

☆、九二章

李玉华是个极细致的性情, 她回家就跟孙嬷嬷说了:“云章郡主气色不大好, 左院判给诊治过,只说是肺腑不调,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看朱家那样,郡主不一定顺心。”李玉华喝着甜羹, 一面跟孙嬷嬷说了朱家云氏小妾的事。

孙嬷嬷道,“那不过侧室,郡主未必放在眼里。”

“嬷嬷你这话真不实诚, 要是郡主三四十岁,自己儿女双全,给郡主纳个妾养着玩儿还罢了。郡主自己还没儿子, 那妾室一子一女,如今又大了肚子,郡主心里能痛快才有鬼。”李玉华端着小玉碗感慨, “尤其这女人有心机, 您没瞧见,穿只穿布衣布裙, 簪只簪寻常海棠宫花, 头上一丝金银皆无。”

“这是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孙嬷嬷正五品女官,也不大看得上这些妾室小星。

李玉华上挑的眼角流露出一丝讽刺,“她要是穿金戴银,我还真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轻浮人而已。可这样素净的打扮,我看她肌肤细腻精致, 尤其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香味,竟是她身上脂粉都遮不去。既是布衣布裙的细致装扮,总不该忽视身上熏香,该是平日里多用龙涎,香气沾染鬓发衣角,久而久之,驱之不散。”

孙嬷嬷叹口气,低声道,“这原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与娘娘私下说,娘娘万不可传出去。”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看我嘴不严的?”

孙嬷嬷这才说云章郡主生产时伤了身子的事,“原本郡主身子康健,就是生产时艰难,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也只得一女。郡主产后修养很久,身子也渐渐大不如前,太医诊过,说以后想再有身孕怕是艰难,郡马这才纳了妾室。”

李玉华方知还有此间内情,她略琢磨一二,冷笑道,“郡主伤身也是为朱家诞孕子嗣伤的身子,倒也没见郡马情深义重。”

一个男人,哪怕为了子嗣纳小,可云章郡主房中不见半点郡马用具,李玉华再瞅瞅自己屋里,书架上放的大半都是穆安之喜欢的书,墙上悬着穆安之喜欢的宝刀,与李玉华的妆台并列的是穆安之的书案,上面陈放着笔墨之物,连可着墙高的柜子里放着的衣裳,都是一人一半。

这才是夫妻的屋子,云章郡主的房间,满屋的金玉珍宝、绫罗软香,可那并不是夫妻之所,倒更像郡主的闺房。

这不是恩爱夫妻该有的模样。

至于相敬如宾什么的鬼话,李玉华根本不信,要是做宾客一般客气,那成哪门子亲,嫁哪门子男人啊!

待穆安之回家,李玉华还把到朱家的事同穆安之嘀咕了一回,穆安之皱眉,“虽说这是朱家与云章郡主的事,咱们不该过问,可这也有些不像话了。”

“就是就是。”李玉华挑着薄薄的单眼皮,对朱家也很是不满,“郡主身子不爽,郡马更该多过去探望,多宽解郡主的心情。一味的把宠爱给了妾室,与郡主不远不近的,这成什么了?”

穆安之想的更多是这朱家岂不是怠慢宗室郡主,他遂与李玉华说,“你有空多去看看云章郡主,不要大作排场,就跟走亲戚串门似的就行。”

这次提前知会了朱家,李玉华都能瞧出诸多不妥,可想而知平时郡主日子如何了?纵衣食不缺……穆安之想到自己梦中所经历之事,难道衣食不缺就是好日子了吗?

李玉华一向很有正义感,穆安之又特意托了她,她当然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特意着膳房做了山羊奶酪,李玉华打听过,云章郡主肺腑失调,羊奶温和滋补,倒是能吃一些。何况膳房手艺好,这酪做的香浓可口,李玉华早上都让穆安之吃了一碗。

李玉华这回谁都没通知,到朱家门房前一递三皇子府的令牌,管事立刻躬身请安,李玉华不令小厮入内通传,她温和的说,“我就是闲了过来走一走,要是惊动的府上阖宅不安,那就是撵我了。你们若背着我往里头通传,便是不听我的吩咐,想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门房听她这和和气气绵里藏针的一席话,硬是没敢入内通禀,李玉华携孙嬷嬷等人直接就往云章郡主院儿里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没有一丝风,晒得人身上暖洋洋,路上遇着来往仆从无不停下行礼,或有那偷懒晒太阳的也都着急忙慌的恭谨躬腰,李玉华并不多理会这些人,待到云章郡主院中,守门的仆妇昨天刚见过三皇子妃的气派,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李玉华视线扫过外院,阳光落在寥寥缀着几片枯叶的空枝上,几个婆子在收拾院中花圃,见有贵人进入,立刻放下手中花剪,低头秉息。

李玉华到朱家的时间是巳末左右,云章郡主在床间养病,见到李玉华过来,云章郡主脸上露出喜悦,轻咳几声,“妹妹怎么来了?”

“今儿我家炖了极好的山羊奶酪,我尝着很好,左院判说过,姐姐吃些羊奶是好的,来前儿我问过御医,的确是相宜的,就给姐姐带来了。”李玉华坐在云章郡主床畔,“三哥也让我多过来,陪姐姐说说话。”

“有劳三殿下和妹妹想着,昨儿服了左院判的方子,我觉着已是显好了。”

“那就好。姐姐要不嫌我烦扰,我就常过来。”

“这我如何能嫌,”云章郡主轻轻嗽着,目光温柔如同阳光下的春水溪流,“都怕扰了我养病,我这里往常也没人过来,我就盼着有人能来,陪我说说话也好。只是我这病,就担心病气过人。”

“哪里的话,我都问过左院判的,只是肺腑失和而已,谁平时还没咳嗽过几声,我也没见就过了人。”李玉华爽脆的说,“何况我平日里身子就好,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姐姐只管放心,这生了病,也不能总闷着。我自小在老家长大,老家的人都说,便是没病,闷也闷出病来。我时常过来,也给姐姐排一排心里的烦闷。”

李玉华极有分寸,她并不多坐,一般都是小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时不时还要请左院判过来给云章郡主把脉,调整方子。不知是不是李玉华时常开解,还是左院判医术超群,待到年下天气暖和时,云章郡主已经可扶着丫环在廊下晒一晒太阳了。

李玉华年前过去探望云章郡主,也特意带了左院判同往,待左院判给云章郡主诊过脉,禀道,“郡主身子大为好转,我另开一幅调养方子,常服此方,待明年春暖花开之际,郡主必能好转。”

云章郡主倚在榻上,眼中露出喜悦,“有劳李太医。”令侍女给了赏赐。

左院判下去开方子,李玉华也很高兴,“皇祖母听到姐姐身子大有起色,还不知要如何高兴。”

云章郡主心中极是感激,柔声道,“父母故去后,我也没有旁的同胞兄弟姊妹,这些年,一直是皇祖母顾看于我,我心中的感激不知要如何说才好,真想进宫给皇祖母磕个头,偏我不曾大安,这样过去,不大妥当。我备了几样孝敬,还得劳妹妹替我递上去才好。”

李玉华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这忙我可不帮,现成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姐姐怎么忘了?”

“郡马日里万机,年下更是忙碌,我们老太太、太太都上了年纪,且她们进宫也只是在皇祖母跟前磕个头而已,不如妹妹能代我多言几句,我心中的感激,也只有妹妹明白。”

“姐姐想哪儿去了,我要举荐的人选也不是你们老太太、太太。姐姐不能进宫,何不让囡囡代你进宫,我带她过去,皇祖母最喜欢孩子,囡囡这样乖巧可人,皇祖母一见面儿还不知如何欢喜。”李玉华笑问,“姐姐说我这主意如何?”

云章郡主宗室出身,也与皇家亲近,她道,“我自是愿意,只是囡囡胆小,也不知她成不成?”

“这有什么不成的,交给我,一定成。”

这些日子,李玉华常过来,云章郡主也很喜欢李玉华,便说,“那我就都托给妹妹了。”

李玉华笑,“姐姐只管放心,明儿个我早些过来,带囡囡一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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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来朱家,待朱家其他女眷向来冷淡,就是朱老太太那里,她也从不过去,向来是看过云章郡主就走的。这倒是令朱家上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穆安之在朝中是非常独特的存在,朱家与穆安之向无来往,李玉华时常出入朱家,便是难免令人多想。

好在李玉华这爱搭不理的态度,让朱家有些失落的同时,也保持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李玉华要带囡囡进宫的事,朱老太太朱太太都挺高兴,朱老太太特意叮嘱了囡囡几句,告诉囡囡进宫要有礼貌,要听三皇子妃的话,朱太太还特意帮着挑了新衣裙小首饰,再三吩咐婆子丫环好生服侍。

唯近来憋屈非常的云氏私下同郡马朱桓念叨几句,只是说囡囡胆子小,或者有姊妹相陪会更好些。朱桓看她一眼,“二丫头比囡囡还小一岁,两人在一处谁照顾谁呢,何况你前儿不是还说三皇子妃傲倨,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她亲爹的面子她不高兴照样不给。消消停停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云氏此方低头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九三章

暖阳穿过透明的棱花琉璃窗, 暖融融的光线落在囡囡一身棉滚滚的大红衣裙上, 就见小姑娘两只小肉手交叠在肚子前, 奶声奶气的说, “囡囡给老祖宗请安,愿老祖宗福寿安康。”

小孩子那一本正经又稚气纯真的模样立刻把蓝太后逗笑,陆皇后蓝贵妃也都说, “好个懂事的孩子。”

蓝太后一叠起的叫起, 李玉华携着囡囡的小手给她介绍陆皇后、蓝贵妃等几个在蓝太后跟前说话的妃嫔,大家都不要囡囡行礼,囡囡还是很认真的福一福, 乖乖的叫人。大家都说, “好个懂事的孩子, 郡主教导的真好, 和郡主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蓝太后抱了囡囡在膝上,拿点心给她吃, 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都玩儿什么,还着人叫了三公主过来,和囡囡一起玩耍。

大家说起云章郡主的病情, 听说有极大好转,都替云章郡主高兴。

中午蓝太后留三公主、囡囡、李玉华在慈恩宫用膳, 午膳后,俩孩子就在慈恩宫睡的午觉,李玉华不睡午觉, 蓝太后也怕中午睡了晚上失眠,祖孙俩在屋里说话。李玉华主要跟蓝太后说说年下慈幼局的事,还有上遭误杀无良前夫的郝氏,她针线不错,李玉华安排她在慈幼局教女孩子针线,母子女三人,分给她们两间屋子也足够住了。

慈幼局给的工钱在帝都城算是中等,可包母子女三人衣食住行,再加上少了赌鬼前夫的拖累,郝氏跟儿女的日子比先时还要更好些。

蓝太后轻轻颌首,“要说世上的可怜人,便是以佛祖慈悲,地藏王菩萨无上功德也难以度尽,可我们身在皇家,受万民供奉便有责任反哺万民。虽很难帮助到每一个受苦的百姓,可能帮一个是一个,勿以善小而不为,为善,总会有福报。这是天道。”

李玉华一向喜欢听蓝太后说话,并不是出自私人利益的原因,还因为蓝太后于利益之外还另有一处大见识。李玉华甭看凡事喜掐尖要强,她当真心地不错,就像对云章郡主,倘只为作态,她完全不必带囡囡进宫。李玉华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她真心为云章郡主考虑。

待下午,李玉华带着囡囡告辞出宫,亲自把人给云章郡主送了回去。囡囡得了许多赏赐,蓝太后给的一份,陆皇后蓝贵妃也都有赏,另外在慈恩宫受礼的妃嫔都打发人送了东西,还有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也给了囡囡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