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过一餐热乎饭,待夜幕降临,郑郎中带着人去太平庵抄家,这一抄,抄出了半个帝都的地震,另外也抄出云氏小妾的铁证如山,原来,这位小妾非但敢在郡主汤药中下手,还偷偷摸摸的在太平庵给云章郡主扎了小人。

至于太平庵的姑子们,一个不落都被郑郎中抓回刑部,连夜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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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章郡主已经可以短暂的靠着隐囊说会儿话了,李玉华不多扰她,只是宽慰她道,“你只管安心养病,你知道我运势最旺,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包管逢凶化吉、平安到老的。”

原本已是有些血色的脸颊如今又憔悴成苍白,云章郡主脸上眼中都带着笑,柔柔的望向李玉华,点头,“是,妹妹这话再对不过的。要不是妹妹,我怕是连这会儿都没有的。”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老话不说么,否极泰来。就是瞧着囡囡,你也得把身子养好。”

李玉华只是略坐坐就告辞了。

朱桓送她回来,见云章郡主依旧靠着床头静静出神,朱桓走到床畔,略低下身问,“累不累?要不要喝水?再躺一会儿?”

“我今天好多了。”云章郡主苍白的唇无声的张了又张,终于说,“我并无大碍,郡马不必惊动宫里,倒是叫你受了宫中责怪。”

“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我没照顾好你,就是受到责罚也是应当。”

“朝中多风雨,便是无事也会有人生事,我担心因着此事影响你和公爹的前程。”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

朱桓想,自己并没有云章郡主想的那样好,他的选择,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他的决断,亦是如此。出于利弊而非本心,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云章郡主这般信任的眼神。

云章郡主被朱桓扶着躺回床间,她阖上眼睛很快进入睡觉,这一觉睡的很长很沉也很安心。云章郡主出身宗室,焉能不知这些朝中利害。与朱桓夫妻七年,她亦明晓朱桓是什么样的人。

没关系,纵是权衡之后的选择,我也并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三更到,大家晚安!

☆、九七章

大年下的,穆安之同李玉华说去天祈寺烧香, 李玉华说, “前儿咱们不是刚到庙里给咱们母亲烧过香了么,怎么又要去?”天祈寺在山上, 大冬天的,山风凛冽, 李玉华除了爱摇签外, 并不喜欢往天祈寺去。而且, 过年事忙, 各家走礼、底下孝敬, 还有明年要筹备的织布作坊,以及但凡有空李玉华都要到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

“昨儿晚上做了个梦, 梦到天祈寺了,咱们去看看。”

穆安之这么说, 李玉华没多想便答应了,“那就下次休沐日,正好三哥你不用早朝当差。”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上不上朝有什么要紧的,先去烧香。”因有那奇梦之事, 穆安之对鬼神之事一向谨慎, 虽则看李玉华每天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 穆安之还是要带她去天祈寺好生拜一拜,更准备请尊菩萨回家镇宅。

李玉华劝他,“烧香的事又不急, 后儿个就是休沐,何必非要耽搁明日。”

“休沐时人多,不愿跟那些个小姐太太们人挤人的,咱们明儿早去早回,早朝耽搁不要紧,不要耽搁差使就好。”

这么一说,李玉华想到穆安之手里还有太平庵的案子要审,这样牵涉谋害宗室郡主的大案,穆安之应该抓紧时间审案才是,怎么倒急着去天祈寺烧香?

穆安之不说缘故,李玉华也便按下不提,先答应下这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将亮,俩人用过早膳就乘车往天祈寺去了。穆安之这次烧香烧的很认真,李玉华烧完香就想去抽签,她每次都能抽到上上好签,所以,每次抽签后心情都极好。

与李玉华爱抽签相比,穆安之是个从不抽签的性子,闻言只是说,“你先抽签,我有几句话想跟白玄师兄说。”

白玄师兄是个光头,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或因在佛门修行的缘故,纵相貌只是清秀,亦有一股别样的出尘风采。

李玉华点点头,自己在佛前双手握着签筒摇的哗哗响,特来劲儿。

穆安之对白玄师兄做个请的姿势,两人出去说话。

签筒里竹签子撞击的哗哗声中,两人行走的脚步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玉华的耳朵尖儿悄悄的动了两下,在佛祖面前闭着的双眸悄悄眯开一条小缝,闪烁出一抹灵动眸光,李玉华心中断定,穆安之这次来天祈寺必然有事,而且,事情极可能跟她有关!

随着一支签子落地,李玉华放下签筒,捡起自己的牡丹签,心里暗搓搓高兴一回,把签子在袖中一揣,就往殿下逛去了。

她打算偷偷跟过去听一听三哥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李玉华是个偷听高手,她深知越是干种偷听的事,越不能表现出偷偷摸摸的心虚来,越得光明正大,她还盘算好了,要是被三哥发现她还要倒打一耙说三哥有事瞒着她!

结果,刚迈出大殿半尺高的朱红门槛,迎面行来朱家女眷一行。

朱太太扶着朱老太太,后面跟着家中儿孙相随,丫环婆子服侍,大家见面自要打声招呼,尤其李玉华先时时常送山羊奶酪给云章郡主,阴错阳差还救了郡主一命,尽管李玉华待朱家向来冷淡,朱家也得感激此事。

朱老太太是来给云章郡主祈求平安的,李玉华问,“郡主身子好些了吧?”

“劳娘娘记挂,好多了,多赖李院判医术调养,如今能靠着隐囊坐大半天了。”朱老太太说起来也很高兴。

云章郡主身体安稳后,朱家特意送了重礼,李玉华没客气的全收下了。想到云章郡主,李玉华神色也柔软几分,“要我说还是郡主太过良善,她那样的柔顺性子,且出身宗室,生而富贵,哪里晓得那小婆子的歹毒哪。”见朱家女眷面露愧色,李玉华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要你们晓得那小婆子的歹毒,也不能放到朱大人身边儿去。媳妇是外姓人,儿子孙子是骨肉亲。就这么着吧,回去替我问郡主好,明儿得空我去瞧她。”

李玉华这话说的,亏得朱家也算见惯风浪,况李玉华对朱家女眷从来也不亲近,她这几句虽不中听,说的也是实诚话。

略说几句,李玉华并不耽搁朱家女眷进香,且她还要赶去偷听三哥的秘密,与朱家女眷道别后就匆匆往香房去了。

沿着殿前石台,顺着青石台阶,经过两棵遮天蔽日的高耸银杏树,李玉华就要拐入香房,就听一句,“给娘娘请安了。”

李玉华循音转身,就见晋国公夫人携四姑娘站在一畔,李玉华忙忙上前扶住晋国公夫人的手臂,打趣道,“您可折煞我了。”给晋国公夫人还了半礼。

因天祈寺俸奉着柳皇后和李氏的灵位,但凡节下,李玉华都会过来,只是往时可没这般三五步就遇着一位贵夫人,李玉华眼珠一转,略凑近些,低声说,“您也是……”

她故意话说半截,不过是想引出晋国公夫人来庙里的原由,晋国公夫人果然入套儿,叹口气,“可不是么。我自认平时做人还算周全,不想也叫人记恨上了。我说我问心无愧,凭谁也别想咒我!可我这丫头就是不依,必得拖着我来庙里烧香,没法子,只得随她了。”

李玉华对晋国公府还算有些了解,先前朱家争产案,晋国公夫人没少往她这儿走动打听,晋国公夫人性子不错,开郎爽气,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她膝下亲生的就一子一女,儿女教养也很得法,对女孩儿并不似寻常大户一味的娇生惯养,这位三姑娘也颇肖其母,是个爽俐人。

三姑娘道,“我知道娘你不在乎这些,只当安一安我们做儿女的心。”

李玉华关切的上前挽住晋国公夫人的胳膊,三句话就把晋国公夫人来这里的原因探出来了。原来穆安之抄的尼姑庵里抄出许多阴私之事。

云氏小妾到这所尼姑庵是有道理的,这庵堂接过帝都大量豪门小妾姨娘的生意,诅咒正房嫡系的,帝都豪门七八成的主母都在太平庵挂了号,不是被写八字钉小人的,就是被镇魇画小鬼的。太平庵一夜成帝都名庵,这次晋国公夫人过来就是因着被小妾诅咒了,过来烧香消灾解难的。

李玉华立刻明白穆安之为什么要来庙里,还说梦到柳皇后的话,肯定是被诅咒了啊!

一断定这一点,李玉华当时就一肚子的怒火与担忧,也没心思再跟晋国公夫人耽搁,赶紧让晋国公夫人去大雄宝殿烧香后,李玉华就要去找穆安之问他被诅咒的事。这事光拜菩萨怕是不行,还得请尊菩萨回家镇宅才好。

结果,直待最后捧着菩萨回家的路上,李玉华才晓得,被诅咒的并不是穆安之,真正被诅咒的是她李玉华!

李玉华当时险没气死,这诅咒的事儿是谁指使的,简直不问自知啊!

她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九八章

李玉华知道这事后暗搓搓的跟穆安之说, “我看这事肯定跟陆氏脱不了关系, 我来帝都就没得罪过人,除了她。说不得就是看我现在过的好, 心里嫉妒的受不了, 就用这种下作法子对付我。”

“放心,这事我必查个清楚。现在还没证据, 先不要说这样的话,倒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我就只跟三哥你说。”李玉华给穆安之鼓劲儿, “这案子亏得是三哥你来查,倘是换了旁人, 不一定怎么着哪。”然后,她还颇有心眼儿的同穆安之说, “我就说娶小老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瞧瞧,云章郡主那样善良的人都险些给小老婆害了。”

穆安之接收到李玉华的意有所指, 忍不住好笑。想到一事, 穆安之道,“这事暂不要跟皇祖母说,免得老人家心中担忧。”

“我晓得的。”李玉华每次到天祈寺都要去抽牡丹签, 她对于命不命的事,处于信也不信的。结果, 竟被人剪小鬼诅咒了。李玉华心中也难免郁闷,每次出门都要在家里菩萨跟前拜一拜。

结果,这事她没跟蓝太后说, 蓝太后倒是消息灵通的知道了。

蓝太后问起李玉华时,李玉华惊讶的说,“三哥特意跟我说不叫我告诉皇祖母,以免您老人家挂心,您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的,这样大的事不跟我说,我知道了只有更记挂的。”蓝太后笑着嗔怪一句,“安之说什么你都听。”

“不都说夫为妻纲么,三哥都特意说了我还是要听的。”李玉华一幅很乖巧的模样安慰蓝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计是看我日子过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没用,要是命格轻说不得会怕。我是谁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儿三哥带我去天祈寺,我摇签又摇了上上牡丹签。皇祖母您说,我这能是寻常命格么?”

“那不能,寻常命格能做我孙媳么?”咒魇在皇家是十分严重的事,李玉华语气轻松,蓝太后也不禁亲切几分,笑了笑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的?”

“并没有。先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咒三哥哪,吓我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咒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过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李玉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更没有架桥拨火,她当然怀疑许陆氏,或是旁的许家人,甚至李玉华真不介意许陆氏去死上一死。可李玉华心里十分明白,莫说这事还没证据,即便有证据,想弄死许陆氏也不是易事。

何况,李玉华近来跟着穆安之读书,颇读了些史书,很明白些道理。陆家势大,有皇后有太子的,一时干不倒的。

所以,李玉华没把事往大里折腾,她倒还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故而语气轻松。

她是想着到时她家三哥得了铁证,再一举出手弄死陆家,也算大仇得报。如今她装做不在意的模样,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蓝太后却不肯轻轻放过,私下问了李玉华好些事,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李玉华是真的没事,她挺好,知道这事前与知道这事后都挺好,没有半点不舒服。

其实李玉华平时装个头疼脑热啥的让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没有,倘换个人,怕要借机要向蓝太后装个虚弱不适,李玉华却是脑筋极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点的破绽。

这个时候,她虽可以装病,却没有半点伪装,李玉华直接说,“没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还吃了炸鹌鹑、酱牛肉、茶鸡蛋和氽小青菜,还喝了两碗粳米粥。”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身大红缎子风毛边儿的宫妆长裙,手里握着珐琅烧蓝的铜手炉,红扑扑的脸蛋儿,明净净的双眸,委实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来,念声佛号,“阿弥佗佛,佛祖保佑。”

“皇祖母放心吧,谁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胃口也不错,蓝太后喜欢留李玉华用膳,一是因爱乌及屋,二是因李玉华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脸香喷喷的享受模样,蓝太后看见她都愿意自己多吃两口,故格外喜她陪着。

李玉华瞥手边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恋恋不舍的去夹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蓝太后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焦炸小丸子么,怎么今儿一筷子都没动?”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来胖了,衣裳都觉着紧,我得少吃点儿,那书上不是说么,色衰而爱弛。”

“胡说,阿慎可不是朝三暮四的孩子。”听李玉华说自己胖,蓝太后着意看她一眼,脸上气色是真的好,肌肤莹腻有光,颊上透出淡淡粉红,是天生的好气色。并未见胖,只是胸前略鼓胀了些。蓝太后笑着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笑道,“只管吃,你这不是胖。”

“三哥也这样说,他那是为了安慰我才说我不胖的,我衣裳又紧了。”

蓝太后险没吃的喷了汤,笑着吃过一餐饭,中午祖孙俩说私房话时,蓝太后才悄悄的跟李玉华说了些女孩子发.育的话。要蓝太后说,李玉华是小时候日子过的贫寒,才长的晚,按理今年也十六了,还是单薄的姑娘模样,如今这般才好。

姑娘有姑娘的模样,妇人有妇人的丰韵。

李玉华回想着宫里娘娘们窈窕身段儿,以及府里年长的侍女,还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三哥也是,有话不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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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郎中奉上云氏的审讯词,即便穆安之看后也觉惊世骇俗,谁能料到一个姨娘就能收买家中管事小子暗中用次等药材换掉郡主的药材,更能指使丫环在药中多添一味朱砂。

不过,这些事已在穆安之的意思之中,郑郎中的手段可不止于此。穆安之继续翻阅,接下来的事便是穆安之都觉毛骨悚然:

云章郡主当年生产难产,竟也有这位妾室的手段!

一个贱妾,竟屡次三番谋害宗室郡主!

是谁给她的胆量!

穆安之重重的一摔审讯记录,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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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公府。

阳光自琉璃窗落在窗下白檀小炕上,芙蓉石双耳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陆国公老夫人听完大管事陆忠的回禀,唇角掀起一丝略有似无的笑,“郡主在朱家屡受算计,险些葬送性命,这件事,御史台宗人府都会说话。朱桓一个治家无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陆忠轻声道,“老太太,朱桓不过三品侍郎,子不教父之过,朱肃应也罪责难逃。”

“打草耧兔子,朱家毕竟有底蕴,陛下不见得舍得朱尚书,先把枪头对准朱桓,也别放过朱肃,即便不能将他拉下官位,也要泼一身脏水,让帝都人好生瞧一瞧朱家的下场。”

阳光中,陆老太太低沉的视线犹如裹挟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冷,“三皇子抄太平庵,那咱们就替他把口子拉大,让他好生查一查帝都这潭泥淖!”

最好让他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一举除了这贱种,倒也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九九章

捏着云氏的供词, 不知因何,穆安之竟然想到李玉华挂在嘴边儿的一句, “娶小老婆的人都没好下场。”

虽然李玉华这话听着有些不靠谱, 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的蹦到穆安之的脑海。朱家, 早在明圣皇后年间就是一等一的显赫大族, 谁会料到这样的巨宦之族会在一个卑微的妾室身上失手。

穆安之自幼生长在皇家,知道这份供词的份量, 云章郡主父母双亡,鲁王一爵不复存在,但郡主依旧是郡主, 此事一出, 宗人府先不会袖手,皇室为安宗室之心, 必然要给云章郡主一个公道。

朱家此劫,在所难免。

天空灰色铅云堆积,朔风卷着雪片扑扑的打在棱花窗的明纸上,华长史推门而入时, 穆安之刚刚放下手中卷宗。

华长史身上着一件深色狐皮大憋,颈间毛领扣紧,碧绿的翡翠扣在狐狸长长的针毛间闪烁着玉石暗光,一向斯文的面容带着罕见慎重。

“是不是尼姑庵的审讯有结果了?”穆安之招呼华长史上前喝茶, 顺嘴问一句。

红泥上火炉着坐着黄铜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小火冒着热气,一阵阵奶与茶的香气飘出,这壶里煮的北疆的奶.茶, 加了盐巴、鲜奶、茯茶,冬天喝上两碗立刻浑身暖和。华长史时不时就要过来蹭两碗奶茶喝,他接过梅典簿奉上的奶.茶,双手捧着,眉心渐渐蹙起,眼神犹豫的望向穆安之。

华长史有些闲云野鹤的性情,却从来不是遇事会犹豫的性情,穆安之打发梅典簿下去,华长史将手里的一叠口供奉上,叹口气,“老臣有些不敢再查了。”

穆安之一目十行阅过口供,抬头看向华长史。

华长史又叹了一口气。

他委实未料到小小一个尼姑庵竟牵扯到帝都诸多豪门隐密,而自古厌胜之术素来为权贵之家所忌,尤其皇家为忌此事。当年汉武帝废皇后阿娇便因巫蛊之术,而后多年,汉武帝又因巫蛊案废卫太子刘据。

这次之事非但牵涉到嫁入朱家的云章郡主,更牵涉到三皇子妃,两位贵人被诅咒的案子已称大案,更遑论牵涉到帝都其他人家。

华长史虽非豪门出身,也是江南富庶人家,他为官多年,深知豪门内中复杂,手段难测。

一件牵涉到郡主、皇子妃的案子,与一件牵涉帝都大半豪门的案子相比,孰轻孰重?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华长史宁可深查诅咒郡主、皇子妃案,也不愿与帝都大半豪门为敌!

对于豪门,知晓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敌人。

豪门最重要的不是公道,是颜面与权势。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任何家族丑闻的发生,如朱家这样直接把云氏之事揭开,华长史凭心而论,在最开始时他是极惊愕的。

朱家这样将自家错漏公之于众,就是明显将靶子递到旁人手里。即便到现在,华长史都想不通朱家因何让刑部介入此事。

凭朱家的势力与声望,未偿不能隐下此事。

穆安之看过华长史送来的审讯记录,将桌间云氏卷宗递给华长史,华长史读完后愈发忧心,“殿下,太平庵的审问不妨稍后请旨再继续。”

“来不及了。”短短时间,穆安之已经明白华长史心中慎重由何而来,不过,穆安之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情,他直接道,“哪怕我现在去向陛下请旨,我这里的审理速度他们都知晓,他们不会信。何况,我也没打算停下。继续审!”

“殿下——”华长史惊的声音有些拔高,连忙低沉下去,起身深施一礼,“请殿下三思啊,这蜂窝一捅,殿下怕是两面难讨好。”

华长史还是委婉,说什么两面难讨好。

穆安之只要深查此案,首当其中要得罪的就是那些想胳膊折在袖子里的豪门大族,甭看是他们自家人受诅咒,可诅咒之事向来不能拿到明面儿上说。

何况,咒魇之事多发生在家族内部,无冤无仇不认识的,平白也不会咒你。这种拿生辰八字做法的,必然是至亲。

豪门为了遮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明明是你好心查案,查到最后倒成了这些人的公敌。

冤是不冤!

更何况,即便穆宣帝也不一定欣赏穆安之的正直,当年曹操大败袁绍,从袁绍那里搜出一堆书信,都是天山曹将暗通袁绍的。曹操当即令人将书信焚毁,以安众人之心。

没有哪一位主君会动摇臣心。

所以,不论是为长远计,还是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放下太平庵一案。那些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穆安之立刻脱手这烫手山芋,比什么都强。

袍摆扫过桌椅凳腿,穆安之自书案后起身,绕至前方双手扶起华长史,令华长史在下首坐了,穆安之在窗前负手而站,他的视线穿过窗外渐大的风雪,落入遥远暗沉的虚空。

“殿下,请殿下三思。”华长史再次劝谏。

绯色唇角勾出个淡淡弧度,穆安之回头道,“我又不是非要为这群人撞破头,只是可惜你们,跟着我真是没出路。”

“殿下哪里话,臣一辈子务虚,耽于书画文章,也是跟着殿下才真正做了几件实事。老杜那里也是一样的,跟着殿下,我们心里都踏实。这次也是我等所虑不周,至使殿下进退两难。”

“咱们都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郡主案与诅咒玉华的案子都有了眉目,可以抓人了。你们去负责这两件案子,待这两桩案子查出幕后之人,我再进宫同陛下先作回禀。”

云章郡主之事的背后主使是云氏小妾,李玉华被诅咒,主使之人就更荒唐了,竟是许家曾经的一户奴才,据说先前曾私吞许家给李玉华与生母李氏的银钱,多达数千两,这奴才被斩首,奴才的家人还在,因痛恨李玉华,遂用诅咒暗害于她。

多么荒谬,一个下人之子,就有这样的胆量,他从哪儿得知的李玉华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的太平庵的路子,此等阴私手段是谁指点于他?

一桩桩的事,若不能彻底查问清楚,穆安之再不答应!

华长史还欲再劝穆安之尽快脱身,穆安之已道,“我不为旁人,更不为那些个豪门。云章郡主的案子我即然接手,便会查个明白。至于玉华,我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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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所以,这些捕风捉影的家伙们一旦作起妖来,何况穆安之还与御史台有骂晕御史的嫌隙,这些嘴炮发作起来,穆安之都有些吃不消。

何况,早朝后穆宣帝令穆安之陛见,细问他此事。

穆安之直接说,“是否事涉其他人家,暂不知晓,眼下在查云章郡主险遭毒杀一案与玉华被咒魇之事。”

穆宣帝冰冷的视线攫住穆安之的眼睛,良久说了句,“年前把这两桩案子结束。”

穆安之恭恭敬敬的回一声,“是。”

穆安之离开穆宣帝的寝宫,沿着宫中甬道向刑部走去,路上正遇到太子坐着辇轿到慈恩宫,二人彼此见礼,不咸不淡的打声招呼后,太子放下轿帘,强健的内侍抬起辇轿,在冬风里继续前行。

精致的小手炉握在太子一双清隽修长的手中,辇轿内光线昏暗,太子轻轻闭上双眸。

不论穆安之怎样选,都难两全。

纵穆安之立刻结束对太平庵的讯问,他也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被所有在太平庵有把柄的豪门怀疑疏远。

如果穆安之坚持要查,即便以穆安之皇子之尊,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极小。

何况,这更是一种永失帝心的抉择。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手握大把豪门**机密,穆安之应该不会这么蠢。

冰雪渐起,辇轿被稳稳的落下,轿外一声唱和,轿帘掀开,细碎的冰渣雪粒扑面而至,太子仿佛未觉,扶着内侍的手走出轿帘,走进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百章

穆安之根本不屑于知道那些豪门阴私, 更不屑于帝心帝宠,早在梦醒那一刻,穆安之的心就凉了, 也静了。何必去汲汲渴求于他人的怜爱?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怜一样对关心你, 而不爱你的人, 凭你再如何哀求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人心就是这样的多情与无情。

穆安之回家时天色已然全黑, 门房小厮提着数盏也只能照见当前尺方的明瓦灯笼, 穆安之下车,换乘暖轿, 盏茶功夫到了正院, 廊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琉璃窗透出一个托腮翻看书页的身影, 是李玉华。

李玉华仿佛有所感,抬头看向窗外,那双一向警觉如林外野狐的双眸染上一抹惊喜, 李玉华一推膝上拢着的毯子,俐落的跳下榻, 向外迎来。

穆安之走到门口,正面遇上李玉华, 穆安之错一步正挡住门口的风,虚揽住李玉华的肩把人往里带, “赶紧屋里去,别呛了风。”

“今儿怎么回的这么迟,我叫厨下炖了羊肉锅子, 可暖和了。”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暖热,手背有些凉。

“这雪天正应景。”

俩人说话间到了内室,穆安之去了身上的玄狐大氅,换上家常棉袍,李玉华递上一盏温水,穆安之看小榻几上半开合的书卷,翻开来说,“你不是爱看史书么,怎么看起子玉先生的书了?”

“今天朱阅朱晚过来送年礼,朱晚送来的,文绉绉的,不大好看。”李玉华说。

“都送的什么?”

穆安之随口问一句。

“就是些年货,腊味儿干果稻米书本笔墨,有几样贵重的玉石,连同那些笔墨,我都让他们带回去了。”李玉华说着令素雪取来礼单给穆安之过目,心下很奇怪,穆安之从来不会管这些杂事的。

穆安之把剩下的半盏水放在几上,对上李玉华疑惑的眼神,“不早了,该用膳了。”

“出什么事了?”李玉华问。

穆安之刚想寻个话搪塞过去,李玉华跟着说一句,“要不我自己想法子去打听?”

穆安之立刻明智的表示,“吃饭时再说。”他真是服了李玉华,当初查出太平庵有咒魇李玉华的事,穆安之怕李玉华担心害怕,特意吩咐不叫人告诉李玉华,结果硬是叫李玉华探听出来。

对于李玉华七七八八打听事情的本领,穆安之十分钦佩,为免李玉华胡思乱想到处钻营打探消息,穆安之索性直接把事情利害告诉李玉华。

两人一起往隔间饭厅去,因着天冷,也不必支桌子摆椅子,二人就在窗下小炕上用膳,炕烧的暖和,饭食呈在小炕桌上,边儿上再支一张桌子也就够了。

说来,穆安之李玉华虽然出身差距比较大,但在口味儿上却比较近似,都是喜欢吃肉的。李玉华虽有些担忧,也没愁到吃不下饭。她的性子与常人相反,越是有大事越是胃口好,李玉华的理论是,吃不饱怎么跟人斗去,所以,想战胜敌人,先得有个好身体!哪怕本事不够,只要身体好,活的长,把那本事够的都耗死,不还是自家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