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华就是靠着这样悍的思维,硬是把自己柴禾杆儿似的小身板儿保养的妥妥的。

“三哥你尝尝这羊肉,头晌就炖上了,味儿特别足。”李玉华先给三哥布菜。穆安之心觉有趣,以往家里无事,李玉华都是大摇大摆的等着穆安之给她布菜,家里一旦有事,或者穆安之特别忙的时候,李玉华就会格外体贴。

穆安之也给李玉华夹了筷子羊肉,同她说起太平庵的扎手。

李玉华夹张薄可透光的荷叶饼,铺上鸭肉甜酱葱白丝青瓜条一卷一包递给穆安之,“现在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烫不烫手也得先把云章郡主和许家旧仆魇咒你的事查清楚。”

李玉华做生意心眼儿多,遇事总爱往坏处想,李玉华道,“尼姑庵里有些阴私事倒是正常,我们老家县城的庵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儿最多,可帝都城也不是我们老家,太平庵不见得有静心庵的名气,怎么就能笼络到帝都这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坏心眼儿的家伙们?凡事若是做大,必然得有个主张人,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没那么容易。”穆安之咬一口鸭肉卷,不急不徐的说。

李玉华眉梢一挑,飞扬的眼角蓄着锋锐,“你不这么快就审出太平庵的那些猫腻来!顺藤摸瓜的摸到幕后之人应该不难。”

“如果真的有幕后之人,如果是有人蓄意引导太平庵,而这人握有帝都豪门这许多阴私,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是一股何其可怕的力量。”外头隐隐传来寒风裹挟雪片的呼啸,穆安之说,“便是我想到此节都是心生寒意。”

李玉华蹙着眉毛,穆安之给她添了碗老豆腐火腿汤,“先吃饭,不值得为这样的事伤神。”

“三哥你把这事利害跟父皇提一提,看父皇是什么意思?”这事明显不是件小事,而且,若是砸穆安之手里,那些有阴私之事与太平庵往来的家族还不得以为是她家三哥故意捏着他们的把柄啊!

李玉华素来认为,天塌下来就得高个儿顶!

穆安之唇角牵起几许讽刺,“喝汤吧。”

“怎么,这事不成?”李玉华有些意外,在李玉华看来,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喝汤。”

穆安之一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模样。

李玉华捏着银匙撑着碗中汤水,有些想不通此事为何不能跟陛下商量,不过,她还是继续给穆安之出主意,“要是能捏着这些大家族阴私的人,首先,绝不缺钱。要是缺钱,凭他们手里捏着的把柄,怎么都会有来钱的路子。其次,大小得有些势力。倘主张此事的就是太平庵的姑子反而好办,要是朝中之人,事情就更难办了。这得什么人哪,暗地里捏住旁人家的把柄,要是谁都弄不死谁,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总不希望撕破脸的。”

穆安之未置可否,提筷在热锅子里放两根小青菜,翻腾的热汤咕嘟咕嘟的煮着黄铜锅里香浓的羊肉,碧绿青菜打两个滚儿,穆安之便夹出给李玉华搁碗里。

青菜娇嫩,煮久成了菜糊,太生不入滋味儿,就要刚入锅甫一断生立刻捞出,则味道正好。

李玉华说的都对,甚至穆安之更想到,若太平庵背后当真还有一位幕后主使,那么,这位幕后主使最担心应该是太平庵的秘密泄露。而且,太平庵之前与权贵之家来往之密,幕后之人第一要任倒不是让手下尼姑收集权贵家阴私,倒更应是控制各个得力尼姑。

如这样一入刑部略经拷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穆安之根本不相信是刑部问讯手段高明至此。

穆安之明白,他怕是真的掉进别人的圈套,太平庵这个坑,纵不是为他挖的,可他穆安之既然揭开太平庵的面纱,那么,太平庵幕后之人便要借太平庵活埋了他!

如今穆安之慎之又慎,便是做足了应对此事后续的准备。

穆安之只是有些歉疚,对李玉华道,“怕是要过些苦日子了。”

“这有什么怕的,三哥你只管放开手去干,就是落咱们脑袋的锅,我也能给它顶个窟窿!”李玉华气冲云汉,那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瞧的穆安之一乐,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李玉华的头。

掌心落在人家姑娘柔软的发丝上才惊觉不对,可骤然抽回,难免俩人尴尬。

好在李玉华没立刻反应过来,她很自然的跟穆安之商量自己心里的打算,既然穆安之与穆宣帝说不来,不如李玉华代为跟蓝太后商量一二。

“就是请皇祖母帮着参祥参祥,那史书上不还有曹操一把烧了私通袁绍书信的事么?自来法不责众。咱们犯不着去犯众怒,请长辈们给拿个主意。”

“怕你一番苦心白费。”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玉华信心十足,穆安之也不再多言。

此事告不告知穆宣帝,穆宣帝都会知道。而且,只要是经手此事之人,怕就此再难逃穆宣帝疑心。

想到御书房陛见时穆宣帝冰冷视线的打量,穆安之给李玉华包了个鸭肉卷,李玉华接来吃,边吃边说,“幸亏我下午沐浴时洗了头,也没用头油,不然你这摸过我头再包鸭肉卷,我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穆安之盯着自己刚刚情不自禁摸人家姑娘脑袋的手,很不自然的轻咳两声,筷子点儿转弯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转移话题,“尝尝这肉圆,味儿也好。”

李玉华勾唇一笑,也不理穆安之的不自在,吃完鸭肉卷继续吃穆安之给她夹的肉丸子。那一鼓一鼓的双颊,吃的甭提多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渣作者道歉,晚安!!!

☆、一零一章

雪光映亮天穹,鹅毛雪片无声无息飘落大地, 整个天地都被一层又层的轻雪拥抱入怀, 沉睡的雪夜中偶有传来一两声犬吠更鼓,打破雪夜的沉寂。

先是仆婢的屋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悉悉索索的穿衣洗漱后,仆婢们各到处所当差。

多年的晨起习惯, 穆安之今天要醒的更早一些。颈间扎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借着锦帐中滢光, 能看到长发缭乱中李玉华小半个侧脸儿。

李玉华原本睡觉并不爱缠人,只是睡相有些不老实, 因床大便满床乱蹿。穆安之睡相安稳,一般躺下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

不过,约是冬夜寒冷的缘故, 即便起居有暖炉被中有汤婆子, 李玉华还是喜欢睡中往穆安之身边儿挤。

初时穆安之有些扎手扎脚的不习惯,如今成亲俩多月,也慢慢惯了。

咚咚咚——

内间房门响了三下,接着传来小易并不高的叫起声, “殿下,该起了。”

穆安之“唔”了一声,“知道了。”

李玉华喉间发出一声细细的□□, 在穆安之颈窝蹭了两下,随着李玉华的动作,淡淡的馨香飘散而至。说不出的香氛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 他别开脸看向帐幔,轻声道,“该起了。”

李玉华伸出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先坐起来。

穆安之叫了吩咐,“进吧。”

外间孙嬷嬷带着素雪素霜云雁云雀捧着各色衣物、洗漱用具迤逦而入,服侍小夫妻起居梳洗。李玉华坐在妆镜前梳头,小宫人拉开琉璃窗的长帘,廊下灯光与屋内灯光辉映,映出摇摇飘落的大雪下的厚白雪景。

“还在下雪。”李玉华说,“这是一晚上没停啊。”

云雀指尖儿轻巧的挽好一股黑发,一面笑道,“奴婢刚刚出门,这雪足有一尺厚。”

“交待一声,先把暖炉放马车里去,一会儿出门暖和。”

云雁捧着珠花给李玉华挑选,笑道,“霜雪姐姐吩咐过了。”

李玉华点点头,霜雪行事素来妥当。

霜雪轻轻的将金丝缠玉冠束在穆安之的发髻上,李玉华还在为是用粉色小珍珠攒的珠花儿好还是紫色水晶珠儿攒的珠花好难舍,穆安之凑过去,在首饰匣里指了支红宝石的攒花步摇,“这支好。”

李玉华侧侧头,穆安之拿起步摇给李玉华簪鬓间,红宝石在灯光下灿烂闪烁,一束小小的垂珠轻盈摇动,云雁笑道,“还是殿下眼光好,这步摇正配娘娘。”

李玉华在镜中笑睨穆安之,穆安之掩唇轻咳,“随意挑一支罢了。”

云雀也很会拍马屁,立刻道,“殿下随意一指就比我们这些微见识的强了千百倍,非但正对娘娘今天梳的髻子,也正对娘娘的心。”

素霜也说,“非但衬娘娘的髻子,也衬娘娘今儿穿的衣裳。”

李玉华笑,“给你们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对着镜子欣赏一番,也觉着穆安之眼光更好,对着镜子一飞眼,故意问道,“是不是,三哥?”

素雪收拾起穆安之平时用的一匣金玉簪,轻轻的咔嗒一声落了锁。

穆安之正被李玉华问的不好意思,素雪过来柔声回禀,“殿下、娘娘,该用早膳了。”

“用膳去吧。”穆安之瞅见台阶立刻就要顺阶而下,李玉华坐妆镜前不起身,“我觉着簪高些更好。”

“那些太高了,这样正好。”穆安之对上李玉华镜中含笑的眼睛,别开脸瞥一眼琉璃窗外的积雪。

李玉华笑着起身,挽住穆安之的手,穆安之不自在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与李玉华一道早膳去了。小夫妻二人用膳向来不必宫人服侍,尤其孙嬷嬷上了年纪,李玉华道,“你们先去用饭,一会儿再过来。”

孙嬷嬷行一礼带着大小宫人退下。

李玉华跟穆安之边用早膳边说话,这是李玉华的习惯,她虽然宫规学的不错,但既然自己家当做主,李玉华又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然后她还把一向食不言的穆安之给成功带歪。

穆安之隔窗看一眼纷扬的鹅毛大雪,给李玉华夹块炸鹌鹑,“雪太大了,你今天就别进宫了。”

“雪大才好,皇祖母今儿兴致肯定高。”李玉华就着炸鹌鹑吃粳米粥,这鹌鹑是先腌后炸,格外有滋味儿。小夫妻二人都爱这一口。

李玉华在交际上向来不肯懈怠半点,再加上她本就是个热闹性子,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府里歇着,她反是觉着闷。至于雪大雪小,李玉华自小在乡下长大,用蓝太后的话说性子泼辣,小时候吃的苦多,也并不觉着雪天坐着暖和宽敞的大马车去宫里请安有什么辛苦的了。

早膳后两人共乘一辆车进宫,穆安之去早朝,李玉华去慈恩宫。

早朝的昭德宫与慈恩宫相距不远,穆安之先送李玉华过去,蓝太后也是刚用过早膳,见着俩人大雪地里撑伞过来,一迭声的吩咐宫人服侍,握一握两人的手,觉着手不冷,才说,“这大雪天的,还进宫做什么?阿慎上朝还罢,玉华年纪小,可不许这样不顾身子大雪天的胡闹。”

李玉华笑嘻嘻地,“皇祖母,车上都有暖炉,并不冷的。”

“那也是啊。这一到宫门,下了车又没有暖轿,一路风雪里过来,呛着风如何是好,冻着如何是好?”

“有三哥哪,他冻着自己个儿也不会叫我冻着。”对于李玉华这种随时随地都要显摆俩人恩爱的话,穆安之起初总有些别扭,不过听得多也就默认了。

穆安之还要早朝,略说两句话,喝碗热茶就往昭德宫去了。蓝太后心疼孙子,令给穆安之传了暖轿,穆安之也便没客气的坐了。

一时,陆皇后带着妃嫔过来请安,见到李玉华已经坐在蓝太后身畔,竟比她们都到的早,心里对李玉华这惯会巴结的村姑也是几分佩服——

村姑是真的肯下苦功啊!

蓝太后待陆皇后平平,她跟前也不喜留太多妃嫔,略说几句话便打发诸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太子妃李玉华两人说话。

太子妃中午要回东宫与太子用午膳,李玉华就留在慈恩宫吃,用过午膳,李玉华才把昨日穆安之同她说的事一五一十禀明蓝太后。

蓝太后初时只是闲听两句,慢慢的眉毛蹙了起来,雨过天青色的茶盅握在手里,金镶玉色尘心去的君山银针在盏中载浮载沉。

李玉华说,“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现在牵扯出许多高门大户的阴私,这倒还是小事,咱们皇家也看不上这些,可我就忍不住往深里想,这太平庵也是帝都上百年的老庵堂,平时在帝都还挺有口碑,说起来是所大庵堂,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阴私事,她们知道多少,要是以这些事做把柄威胁帝都豪门,就太可怕了。我想让三哥把这差使交出去,三哥说云章郡主的事还没查清楚,诅咒我的事也没弄明白,还不能卸这差使。可这差使在三哥手里一日,未免令人多想。我也没主意,就赶紧过来跟皇祖母商量了。”

茶香渐渐冷去。

蓝太后耐心听李玉华说完,惯常慈爱的神色被严肃取代,蓝太后先问,“你觉着这案子当如何处置?”

“我也没个准主意。”李玉华早就前前后后仔细思量过,不然也不能来找蓝太后。李玉华眉心微皱,“这要是光明正大的案子倒好说,难就难在涉阴私。就是小户人家有些不得见光的事也不愿旁人知晓,何况大户之家?可眼下太平庵既被揭露出来,也埋不回去。真就一件件的审出来,御史台先得热闹起来。这就好比做生意,大掌柜小掌柜翻车,柜上的生意难道指望着伙计支应?”

“那就是不审了?”蓝太后问。

“不审也不行,涉事之家都晓得太平庵被抄,阴私之事最容易令人多想,咱们不审,怕是他们也只当咱们知晓后秘而不发,岂不更令他们浮想联翩,生出旁的心事来,倒是更易为人利用。”

蓝太后问,“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李玉华说,“先安稳住人心,再论其他。”

蓝太后追问,“如何安稳人心?”

李玉华的额间慢慢的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这要如何回答?蓝太后并没有太过肃穆,她的眼神甚至依旧是慈爱柔和如同往昔,甚至端起茶水慢慢呷了一口。李玉华却如同被千仞高山压在肩头,一时哑言。

“你年纪尚小,想不明白也是有的。”蓝太后轻声说。

李玉华心中陡然警醒,这句仿佛体恤体贴的言语却让她瞬间产生巨大危机,这并非一句简短的长辈体恤晚辈的话,更是一句上位者要将你排除在决定之外的重要信号。

如果要退出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李玉华只要顺势表明自己能力不足,蓝太后必然不会勉强于她。如果太平庵之事与三皇子关系不大,李玉华立刻就会退出。

可是,太平庵是被穆安之下令抄的,如今太平庵的姑子都被押在刑部是穆安之在审,眼下穆安之已经与太平庵一案撕扯不开。眼下退出,无异于将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拱手相让。

但不退出,李玉华势必要拿出一个方案供蓝太后参考。

李玉华绝不想吃亏,可此时,她心中一动,立刻有了主意,“昨天三哥倒是跟我说了一件史书上的事。”

蓝太后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你们小夫妻倒是爱一起读书,读的什么书?”

“读的是三国时曹孟德大败袁绍,自袁绍处抄得无数曹将与袁绍相通书信,曹孟德一炬付之的事。”李玉华说。

蓝太后颌首,淡淡的叹口气,“阿慎怕是要受些委屈。”

李玉华一怔,她于朝中之事不大通,但在生意上一通百通。倘有铺子里伙计查出大部分掌柜的阴私,做为东家,她是不能立刻就辞退或是查处这些掌柜的,毕竟,安稳住生意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么,如果她是东家,她会如何处置这个伙计?

李玉华的心猛的向更深处沉去,脸色也跟着一白,眉心拧的更紧,这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她专注于穆安之以后的处境,并未注意蓝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蓝太后欣赏李玉华的机警敏锐,若说先时曹操袁绍的话是穆安之教的,刚刚绝对是李玉华自己的反应。还真是捡到了宝,纵是太子妃面对眼前的局面也不一定比李玉华的思维更快。

蓝太后静静的注视着李玉华,李玉华嘴角紧抿成一条刚硬的唇线,整个下颌都冰冷坚硬起来,看向地面的视线充满担忧。良久,李玉华方从喉咙挤出一句,“若为朝廷,什么样的委屈,三哥都是愿意的。”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玉华在蓝太后这里哭了一场,她真是觉着她家三哥忒冤,云章郡主的案子也不是她家三哥主动要查的,穆宣帝让她家三哥查,她家三哥尽心尽力查到太平庵这个大屎坑,如今溅一身屎不说,三哥的前程还要受影响。

李玉华一想到她家三哥每天早起晚睡的忙差使,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就忍不住的难受。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也有些在蓝太后跟前作戏的成分存在,反正一想到穆安之刚有好转的局面就此失去,李玉华就忍不住的伤心难过。

蓝太后劝了李玉华半晌,就让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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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太后先令人将穆宣帝请到慈恩宫,商量太平庵之事。穆宣帝道,“看来是老三媳妇进宫了,这老三也是,什么都跟媳妇说。”

“阿慎媳妇很好,很懂事,她没主意可不就得跟我说。”蓝太后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穆宣帝冷哂,“自北疆平叛以来也太平这些年了,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要兴风作浪。”

“这案子要怎么查?”

“太平庵的案子是老三接手的,现在即便另着人接手,他以后也不会太好过。何况,这些事到底不好在臣子手里,就让老三接着查吧。”

“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蓝太后轻轻一叹,继而眼神一凛,一掌扣在凤榻扶手的透雕凤凰上,声音如金玉相击,“不知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竟有这等狂悖之念!”

作者有话要说:PS:回老家后感觉像在过年,小侄女看到笔记本就要各种戳键盘,而且,小朋友早起晚睡,有她在都不能打开电脑,石头早上六点趁她还没醒起来码字,真是作贼一般。对不住大家了,十九号回杭州,之后就能正常更新了!

☆、一零二章

晚上穆安之回府后,李玉华把在慈恩宫的事同穆安之说了。

烛光映出李玉华眼中的伤感, “皇祖母都这么说, 我看咱们这回的亏是吃定了。”

“这有什么吃亏的。这倒愿意看看,这锦绣繁华之后是怎样的一幅阴暗腐朽、不堪入目的景象。”穆安之眸光灼灼。哪怕前程尽毁, 能看一眼这盛世太平之外的真实面目,他亦是愿意的。

伤心难过也没妨碍李玉华的好胃口, 用李玉华的话说, 越是艰难越要多吃, 把身子骨保养好,以待日.后的翻盘之机。

穆安之看李玉华吃了两碗饭, 还以为她夜宵就不吃了,结果,李玉华宵夜也没少吃。

既然有穆宣帝蓝太后的默许, 穆安之就放开手查太平庵了。

穆安之唯一所虑便是华杜二人, 华长史杜长史都是他左膀右臂,相处时间不长也算王属相得,且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穆安之自己前程渺茫, 却不想连累华杜二人,故而事前要与他二人说明白。

第二天,穆安之没去早朝, 待华史二人来府内当差,穆安之如实把深查太平庵之事与二人说明,华长史忧心忡忡, “按理殿下查明白云章郡主与娘娘被厌胜之事便可,太平庵之事可待御命。只是如今太平庵一应姑子押在刑部,怕有心之人要多想了。”

杜长史也说,“此事进退两难。”

“我必要查明太平庵之事,咱们共事一场,此事一查,我前程难测,你二人还是细作斟酌,即便另有打算,这亦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们。”穆安之也算久经世事变幻,故而把话说的清楚。他并不惧来自敌家的明枪暗箭,却不愿心腹之人背叛。与其绑住他们的前程,倒不如放他们离开。

华杜二人苦笑,“我等岂是背信弃主之人。”

“这并非背信弃主,咱们说句实在话,你们当差,拿的是朝廷俸禄,你们也一向尽心,可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的人。我陷于太平庵之事尚且前程不明,何况你二人?华长史你儿孙众多,你受我牵连,怕是儿孙前程都要受到影响。杜长史你家中虽人口不多,你也是少年俊才,一旦被视为我的臂膀,你的官场前程怕要就此蹉跎,岂不可惜。”

穆安之摆摆手,“你们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此事也要想清楚想明白,这绝非小事,一生的福祸生死或者就在此事之间。”

室内暖炉无声无息的散发着热量,花几上的甜白瓷中的水仙伸展着长长的叶脉开出缱绻的花朵,暖香萦萦。

华长史杜长史的心绪随着穆安之平静的声音泛起骇浪惊涛,他二人面容沉肃,杜长史年轻,率先问,“恕臣放肆,殿下既知此间利害,又为何非要将太平庵之事一查到底?恕臣直言,如今并无明旨,即便殿下查明太平庵之事,朝廷会不会采纳还得两说!介时殿下岂不进退两难。”

“我查与不查,朝廷都一定不会采纳。”穆安之与穆宣帝梦里梦外两世父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穆宣帝的无情,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皇权冷酷。何况,蓝太后几乎是明示此案他必然会受一些委屈。穆安之淡淡道,“我查此事,必然里外不讨好。”

“那殿下为什么……”华长史轻声问。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晨间清光自琉璃窗斜斜落入穆安之的眼中,穆安之眼眸光芒浮沉,唇角勾起一些浅浅的令人只能意会的暖意,他仿佛自言自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这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为什么我要按照这帝都的规则做事?众怒不可犯,如果众人都错了,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这错漏继续掩藏,来继续这繁华盛世么?那么,我们与太平庵的一众庵尼又有什么区别?那些被魇咒被算计的人呢?她们的冤屈与公平,由谁来给?我们制定律法,制定规则,难道不是为了冤者可诉其冤,恶者可惩其恶么?我们寒窗十几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穆安之怅然一叹,“所为何事?”

他梦中汲汲而求,不过帝心帝位,待大梦初醒,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茫伤心。而今,他更愿意认真的审一桩案子,做一件踏踏实实的事情。哪怕前程无望,在他这一生,他仍是有这一点微不足道小小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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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长史傍晚回家,就见门房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瞎转,一见到杜长史骑马归家的身影,门房飞扑而至,一脸惊惶的回禀,“爷,大爷来了!”

杜长史脸一黑,眉毛一竖狠狠瞪向门房,“混账东西,咱家就我一个爷,哪里来的大爷!”

门房讷讷不敢回,心说,你哥难道不是大爷,总不能叫二爷吧?二爷是您老人家啊!

杜长史缰绳随手丢给门房,长腿一抬,下摆一荡,迈进府门。

杜尚书正在闭目眼神,门外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依旧是懒洋洋带着些嘲讽的音调,“尚书大人下驾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杜尚书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茶盅,闻言淡淡的睁开双眸,见杜长史头戴貂皮小帽,帽沿儿正中嵌一块翠玉翡翠,深色轻裘,下摆露出一截大红锦缎官袍,再配上杜长史清俊面容,透出一种体面干净的世家子弟气派。

倒还有些模样。

杜尚书暗暗想,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本公文放手边几上,指尖轻点,“鸿胪寺少卿出缺,正五品。”

杜长史登时气结,三殿下就算倒灶,也轮不到你来施舍!

杜尚书瞥杜长史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不过是为了我们杜家上下不被你连累罢了!”说完留下就任文书,起身离去。

杜长史只觉一口恶气直冲头顶,想老子又没请你,你这是什么嘴脸!抢起文书就朝杜尚书侧脸一摔,杜尚书伸手一拦抓住文书反手啪的一记,正抽杜长史脸上。杜长史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愈发恼怒,对杜尚书的脸刷刷两下,杜尚书早有防备,恰到好处的将脸一偏避开杜长史的爪子,杜尚书手出如电,一手锁住杜长史的双腕,淡淡道,“不自量力。早告诉过你,既不是对手就将老实听话,今日是我,不与你计较。换作旁人,死都不知怎么死。”

话毕,手臂用力,将杜长史向后一送,杜长史噔噔噔后退数步,直抵到廊底漆柱才勉强止住身子。杜长史气煞,就要寻杜尚书拼命,不想杜尚书已然大步离开,仅余一道高大背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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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辗转,华长史披衣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夜间寒意侵来,漫天星斗,华长史陡然精神,心中暗赞一声好夜色。

接着隔间门声轻响,华坚也披衣而出,华长史看向长子,有些责怪的说,“夜中风凉,你起来做甚?”帝都居,大不易。帝都地贵屋贵,这处小小宅院是朝廷供给官员的宅舍,长子为服侍他自老家来帝都,二子三子在老家生活。

华坚道,“这裘衣厚,并不冷。”

华长史望向长子身上的厚裘,这衣裳还是他生辰时三殿下府上发的衣裳票,他冬衣足够,这衣票就给长子裁了裘衣,千针坊的手艺,不论用料还是针线都是极好的。

父子俩站在屋前望星空,华坚问,“看父亲晚饭只略用几筷子,父亲是不是有心事?”

华长史叹,“我一生沉迷琴棋书画,未曾在政事上有所作为。临了临了被分派在三殿下府中为长史官,如今三殿下涉太平庵之事,我如今已然老朽,官场平平,只担心连累你们。”

星光之下,华长史花白的发丝在帽沿下凌乱四散,一向斯文恬淡的面孔少见的浮现些许疑虑。华坚温声道,“我与二弟三弟都未入仕,便是入仕,父亲行事,从心即可。求事求真,求诚于心,是父亲教我们的。”

华长史失笑,“我倒是当局者迷了。”

“父亲爱惜我们,方有此迷。”

父子二人到书房说了半宿的夜,直待天微微亮,华长史不见疲态,精神搂擞的换了官服便去了三皇子府。同样精神抖搂的就是杜长史了,杜长史原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另谋高就,结果被杜尚书一刺激,杜长史还就跟三皇子干到底了。到时他倒霉,争取让杜尚书跟着一起遭秧,才算解气!

只是杜长史脸上一道被抽肿的肿痕,明显杜长史吃了亏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早安~~~~~~~~~~昨天晚上码出来的~~~

☆、一零三章

当当当当当——

星空璀璨,打更人敲响更鼓, 寒枝一颤, 几许白色霜花扑簌而落,几只宿鸟鸣叫着飞远, 清悦叫声划破夜空。

几声犬吠高低而至,几盏灯火相继点亮。

郑郎中习惯了早起, 他骑驴出院门时, 正巧隔壁大门吱呀一响, 郑郎中勒住驴子,回头看向骑驴出门的许郎中。

以往都是主动凑上前的许郎中这回鸟都没鸟郑郎中一眼, 骑着自己的骏驴翩然而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郑郎中这个人。郑郎中闷不吭气的跟在许郎中的驴屁股后头,晨风吹的脸有些木, 他铁黑着一张脸, 原就话少的人,更是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遇着同仁无数,许郎中依旧如以往那般言笑晏晏的打招呼, 郑郎中也依旧如以往那般寡言少语,待到朝食铺子,许郎中点的是自己素来喜爱的羊肉饼八珍汤, 郑郎中要的是素胡饼胡辣汤,郑郎中吃完朝食主动结了俩人的饭钱。

许郎中轻哼一声,把自己的饭钱取出来还给郑郎中。郑郎中一怔, 眉眼更黑了几分,铜钱往许郎中手里一塞,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我还请的起。”就起身先骑驴走了。

这回换许郎中骑驴走在后头,一抬眼就能望见郑郎中宽阔笔直的脊背,许郎中恨的咬牙,这是什么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老子用你请朝食!你还是算算自己还有几个脑袋吃朝食吧!不要命了去跟三殿下查太平庵,这种见不得光的案子,根本不能挨手!就算倒霉催的挨了边儿也要立刻退步抽身,能躲多远躲多远,结果,这傻子笨蛋还硬要往里凑!

不要说这没啥靠山背景的笨蛋了,就是主理此事的三皇子,依许郎中看也得不了好!

许郎中好意劝郑郎中,却险没叫郑郎中噎死,昨晚还被骂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小人嘴脸。许郎中昨晚就跟郑郎中绝交了,结果,今早这姓郑的竟然上赶着请他吃朝食,以为请他吃顿朝食他就不生气了么!

休想!

他可是还没原谅姓郑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皇城,跟着大臣们排班早朝,依他二人官阶,寻常事务也没他二人说话的机会,老实听着诸大人说话就是。待下朝后,郑郎中上前跟着穆安之去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