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之再召来许郎中,对许郎中道,“去把周家抄一抄,凡是带字的一件不能少,另外,周家下人不要走脱,府里凡管事的管事、媳妇、婆子、丫环、悉数拘起来仔细看守。”瞥一眼墙角探头探脑的唐墨,穆安之扬声问,“你怎么来了?”

唐墨拍拍身上红袍走了进去,赔笑道,“听说三哥你年也不过就来审案,我深受感动,觉着得向三哥学习,就过来了。”

“少来。我这里不缺你,往常不挺喜欢过年的。”穆安之正说着,唐墨已经驻了脚伸长脖子看许郎中手里的抄家文书了,嘴里应一句,“小孩子才喜欢过年哪,我都这么大了,得做正事才行。”

“抄家的事用不到你,你过来把这些卷宗给我整理一二。”穆安之召唐墨上前。

“我不爱整理文书。”唐墨不乐意,磨唧着不肯动。

许郎中知是穆安之不愿让唐墨参与到周家案中,反手将抄家文书一收,拱手告退。许郎中一走,唐墨后脚也跟着走了,穆安之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气的,“你这样不受管,以后别来找我了!”

唐墨在门口回一句,“就来!谁让你是我哥!”然后蹬蹬蹬跑去追许郎中,跟着许郎中一并抄家去了。

唐墨当天中午也不跟穆安之一起吃饭了,他现在跟许郎中、杜长史俩人一起用饭,俩人待他好,不像三哥似的总是训他,也不瞧瞧什么日子,大年下的,不说给他包个大红包,竟然还训他!真是的!一点好哥哥的样都没有!

唐墨回家还没心没肺的跟他娘抱怨了一回三表哥不体贴,兴致勃勃的比划着,“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家,娘你不知道抄了多少宝贝出来,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碗,羊脂美玉没有半点瑕疵,我看舅舅那里都没这样好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凤阳长公主摸着小儿子有些冰凉的脸颊,刚从外头回来不敢乍用热水,凤阳长公主褪了手上戒子,亲自用手给宝贝小儿子搓脸蛋。

“我今儿跟着许郎中去抄家了,抄的就是南安世子那个小妾的娘家,说她家以前就是个杀猪的,自从得了南安侯府的照看,家里有了官儿,一下子就发了。”唐墨拿块糕咬一口,他跟着抄家后又跟着编号清点入库,忙到天黑才回家,肚子已经饿了。

“别吃点心,这就传膳。”凤阳长公主取下唐墨手里的点心,拿帕子给他擦擦手上的点心渣,看的唐驸马眼角直抽抽,“行了,小宝都多大了,你还跟他小孩子似的伺候他哪。”

“多大也是我儿子。”凤阳长公主噎丈夫一记。

唐驸马放下手中茶碗说小儿子,“衙门的事不急,明儿你先进宫去给嘉祥公主赔个不是。”

“干嘛我给她赔不是?她还应该给我赔不是哪!”唐墨不服气的撅着嘴,“明明一起玩儿牌,输不起就说输不起,输了耍赖,这叫什么?还不许人说啦!我一说她还恼,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非叫她抓个满脸花不可!”

唐墨觉着自己占了天下公理,正振振有辞的说着,忽见父亲沉下脸来,唐墨不敢再说,小声嘀咕一句,“反正我不去,我没错。”

凤阳长公主打个圆场,“行了,这么一星半点小事也值当拿来一说,明儿我跟皇后说一声便是。孩子们年岁都小,短不了打打闹闹,今儿个拌嘴,明儿就好了。”

唐驸马瞪小儿子一眼,颇有警告之意。

李玉华也在跟穆安之说今天唐墨跟嘉祥公主打架的事,李玉华现在想想都觉好笑,“小宝真是个直肠子,原是嘉悦公主、嘉祥公主、还有小宝一起陪着皇祖母玩牌,我在一边帮着皇祖母看牌。小宝不大会玩,可他手气是真好,那手就跟开过光一般,每次摸的牌都好的不得了。今天嘉祥公主手气不佳,小宝也是,一边赢牌一边还笑嘉祥公主总是输,嘉祥公主那性子,当时就不高兴,他还笑起来没完,嘉祥公主可就恼了。”

“俩人说着说着,嘉祥公主脾气真大,小宝那也是凤阳姑妈的心肝肉,嘉祥公主一把牌就摔小宝脸上了,小宝也恼了,跳过去就将嘉祥公主推了个趔趄,还打了嘉祥公主两下子。皇祖母气坏了,我跟嘉悦妹妹劝了半天才好。”

“怪道大过年的跑衙门当差去了。”穆安之笑着摇摇头。

李玉华顺带打听,“衙门的案子如何了?”

“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那周家老二不知是不是被周氏的案子吓破胆子,竟然跑到通州去了。”穆安之冷哼,“他大概不知道刑部要拿谁,倒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人拘来的!”

李玉华听了郑郎中带人去通州捉拿周二郎的事,不禁道,“这可得叫郑郎中小心着些,刑部在帝都好使,到下头州县地头蛇多了去,那些人可难缠了。”

“周家小小五品官,还敢不听传唤?”穆安之挑着眉角,觉着李玉华说的话仿佛天方夜谭。

“三哥你没在地方去过,我就跟你说吧,以前我们县就有县令是斗不过县中乡绅灰头土脸辞官而去的。”李玉华把穆安之取下的玉冠放在匣子里收好,“这还是正管的地方官,更别说这种部堂着人到下头拿人的事。这事瞧着简单,可委实不简单。地方官配合还好,倘地方官员有意刁难,必然要多生风波的。”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几月,倒也知小鬼难缠的事,他想了想说,“通州是直隶府管辖地界儿,直隶陈总督是陛下心腹,陈家世代名门,不会将周家看在眼里。”

“那就好。”

夫妻俩说会儿话,用过晚膳读会儿书也便早些安歇了。

入夜,寒风吹透脸颊,郑郎中勒住马缰,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鼻息间喷出阵阵白雾,显然也累极了。身后城门在城卒合力推动过发出缓慢沉重的声音,重重关闭。

郑郎中看一眼身后诸人,“去府衙!”

后面十数人应喝一声,纷纷跟随郑郎中一道往府衙奔去。却不知在众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佝偻着身子跟换班的人交换守城腰牌后,悄无声息的消息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ps:不是故意写小短章,断在这里很合适就断这里了,大家晚安!

☆、一二一章

郑郎中一行的马蹄踏飞路边积雪, 扬起濛濛雪雾, 马蹄声随着雪雾飘荡在夜色中的大街, 发出沉重回响。通州四方街的周家此时惶若惊弓之鸟, 周大郎唇色像脸色一样惨白,哆嗦着,“爹, 刑部的人真的追到通州来了!世子妹夫真的护不住咱家了!”

原名周老豚, 今名周望的周老爷子面色仿佛一块放凉的祭肉,肥厚的腮帮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别慌, 我们都有官差在身。我打听了, 那查案子的皇子殿下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跟东宫极不对付。别慌,咱们未偿没有一搏之力!”

周望咬着腮帮子里侧的肥肉, 一双肉眼迸出几欲噬人凶光,对长子道,“你准备准备,按咱们商量好的, 一旦他们要拿人,今晚也是咱们脱身良机!”

“爹!”周大郎一模一样的肉眼有些泛红, 唇瓣颤抖着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方好。

周望也不是不心生悲凉,只是此时此际,悲凉又有何用?他重重的拍一记长子肩头, “记住我说的!”

砰砰砰——

通州府衙大门被重重敲响,披衣起身开门的衙役卸下大门插棍,刚将门开启一条小缝,接着自门板传来一股大力,刑部捕快推开大门,郑郎中排众而入,一亮腰牌,沉声道,“刑部司五品郎中郑琢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拘捕涉案之人,立刻通报贵府台大人,郑某请见!”

通州是个小州府,这里府台也不过五品官,与郑郎中一个品阶,但郑郎中是帝都刑部任职,即便官阶相同,帝都官员也要比地方官要尊贵一些的。

衙役不敢怠慢,先验过腰牌请郑郎中一行进门说话,另一位衙役已飞快跑进去回禀府台大人。

李知州刚用过晚膳,正在听着家中老妻商量上元节之事,忽有衙役过来回禀刑部来人,李知州连忙自炕上下去,却是感慨一声,“终于来了。”

李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慢些,丫环拾起棉鞋要给李知州换,李知州晃了晃脚,“换靴子。”

李太太这会儿已经下了地,接过丫环捧来的靴子给丈夫换了,“这莫不是来拿周家的,去岁听说周家闺女在帝都坏了事,周太太过年也没了精气神,往年她可是最热闹的。”

李知州接过大氅自己披上,与妻子道,“你早些歇,我今晚怕是要跟刑部的人出去一趟。”

李太太不放心的把丈夫送到门口,直望着人远远出了院门口,方叹口气折身回屋,良久方浅浅睡去。

素朴安静的书房中,李知州与郑郎中彼此相见,郑郎中先递交拘捕文书与传唤文书,“周家牵涉多个案子,还请李知州配合我们拘拿周家父子。”

李知州验过文书,拱拱手,“此乃本官份内之事。”

因郑郎中正五品衔,李知州亲自陪着郑郎中到周家,周家父子也配合的很,听闻牵涉案情,周望道,“周某自认一身清白,可既然刑部问案,自当随大人前去,也好洗脱嫌疑。”

郑郎中点一下人数,问,“周博不在。”周家自从发家,从上到大都改了文雅名字,譬如周二郎,大名周博。

周大郎周兴道,“犬子出门游学,家里多有不放心,正好二弟过年到通州团聚,便陪犬子一道去了。”

郑郎中冷着一张铁面,“周博也有涉案,不知他到何方去了?”

周兴面露难色,“读书人都讲究行万里路,到底去哪里,我也不清楚,只听犬子去岁就念叨江南文气最盛,他们坐船走的,就是下江南去了。”

郑郎中冰冷如刮骨钢刀的视线自周家父子身上刮过,冷冷道,“这也不为难,刑部发个海捕文书,凭他天南海北,也要归案的!”

看周家很配合的模样,李知州问郑郎中打算在哪里休息,郑郎中说,“我们住驿馆便好。”

李知州也没有挽留请郑郎中住知州衙门,只是亲自送了郑郎中一行到驿馆,两人在驿馆门口分别。直待郑郎中一行人与周家人进了驿馆大门,李知州方收回远眺视线,驱马回府。

夜风刺骨寒凉,仿佛郑郎中那张冷脸一般无二,刑部如此姿态,就不知周家是吉是凶了。周家不值一提,可在周家身后的南安侯府会一直坐视么?

不论周家吉凶如何,不论刑部态度如何,在通州是断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亲自看着将周家父子安置好,屋里安排好换班的守卫,郑郎中方回屋休息。走到院中时,见有个驿卒背着筐黑炭放在院中防火的大水缸畔,敲着火石要生火,奈何夜中风大,火星刚溅起就被风吹没,院中传来叮叮叮敲击火石的声音,这火生的艰难。

郑郎中住了脚,“怎么这会儿生火?”

“年根子底下鞭炮烟火最多,一旦走了水,便是大事。冬天水缸上冻,不敢不先烤开。”驿卒放下火石一揖,“晚上风大,还是得取些现成炭火来引,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郑郎中颌首,忽而唤住那驿卒,“我房内的炭火也不大好,一会儿你去给我看看。”

驿卒弓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夜风中应一声,“是。”

郑郎中当晚住的驿馆失火,倘不是郑郎中提前换了院子,一行人连带周家父子怕都要被活活烧死在驿馆。当晚郑郎中就把放火的小贼拿下,接着牵出驿馆中的一个驿卒,李知州没睡个囫囵觉就被此事惊醒,连夜到驿馆,与郑郎中审问那胆大包天的放火贼人。

案子到天亮也就清楚了,周家倒真是好算计,原是安排了人手烧了屋子弄个诈死出逃……当然,周家父子坚称他们与此事无关……盯着案宗上的口供,郑郎中都觉着周家这等才智,比起杀猪出身,倒更似唱戏的出身,倒真是会筹谋!

话本子听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买两具死尸放把火就能把他父子二人偷换出来?

别说是死人,就是两个活人推进火里代你父子死,除非真的烧成灰炭,不然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糊弄了仵作的?当刑部仵作都是死的吗?

郑郎中替周家父子数了数,“买尸、放火、意欲脱逃,三桩大罪,证据确凿。还得多谢李大人援手之义。”

“郑大人客气,李某没能帮上忙,倒是令大人受惊,都是我的失职。”李知州不贸然领此功,郑郎中却是道,“还有事想求李大人援手。”

“郑兄在我这里受此惊吓,只要我份内之事,必尽心而为。”

郑郎中天生铁面,但能在刑名有所作为,必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郑郎中道,“此次过来,我带的人手不多,如今在通州城都险被人算计,就不知回帝都一路是何艰险了。我不欲再出事端,想在李兄这里借些人马,护送我们一道回帝都。”

李知州心中明镜一般,如今周家官司就复杂在周家身后是南安侯府,而刑部司的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还出名的跟东宫不睦。这年头,谁想沾三皇子啊!

李知州就是不想沾惹上周家的事,才令人提醒郑郎中一句,周家想在这通州城耍弄把戏,也得看他这们父母官答不答应!

周家不过自作聪明的蠢物,做事完全不上道,李知州不动声色就能把周家安安静静的填坑里去,难办的是郑郎中,这样直白的请他帮忙,于情于理,这个忙他都不能推却!

李知州立刻应道,“在通州城,郑兄的安危便是我的责任。既是郑兄开口,我义不容辞,郑兄要多少人,我这就安排。”

“再有二三十人也够了。”

“一定为郑兄安排妥当。”

李知州正色应下此事,望着郑郎中那张正直无私的铁面脸,心下却暗暗叫苦:他原本最怕沾到周家案,如今要派府衙人手护送郑郎中一行人回帝都,落在旁人眼里,这可不就是他帮助三皇子对付周家的铁证么?

这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儿给郑郎中安排护卫人手,李知州抽空在书房给族侄永安侯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送回帝都。不知何人借周家手设下这等毒辣手段,一箭双雕,倘此计功成,三殿下骤失心腹必然要发雷霆之怒,至于周家,周家那一家子蠢货,不会认为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吧?

其实,能使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的,帝都也不多。

李知州冷哼,他为官平平,那些人却打错了主意,在他们李家地盘上就敢行此毒计让他李家背锅,也太不把永安侯一族放在眼里了!

帝都。

陆国公府。

陆老夫人缓缓合上手中信笺,枯腕用力,啪的掷于火盆中,灰红色炭火转瞬点燃信笺,火舌跳跃中映着陆老夫人苍老冷酷的面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把火竟烧了空。可惜,可惜。”

既未烧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也没烧到周家背后的南安侯府,委实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二二章

未到上元节, 甜白瓷花盅内的水仙已经开败了。

穆安之拾掇着花枝, 郑郎中回禀通州之行, 听到夜间失火之事, 穆安之闲情逸致的脸刷的沉了下来,放下花剪问,“你们都还好吧?没出事吧?”

“周氏年前在牢里时, 周家便没少鬼鬼祟祟的过来探听, 一家子惊弓之鸟,臣过去时便有防范。这回带的大都是老手,有两个年轻的孩子, 也还机伶, 再者李知州有心帮衬, 并未出事。”

穆安之放下花剪, 随手将桌间花叶扫落,“继续说!”

“冬日天寒, 水结冰时,驿馆里用来灭火的水缸按例都要在底下生炭火解冻冰,以免水冻牢万一失火难救。可实际上,驿馆为了省炭火银子, 多是不会生火烤冰的。何况没哪家真用火石生炭火的,捡两块烧红的炭做火引便可。臣将他唤到屋中问起, 他说我们住的院子以往死过人,风水不好。这要再不知何意,臣也算白任刑部司郎中了。”郑郎中道。

“这个李成仁, 有话不明说,有事不明做,什么意思?”李成仁,李知州的大名。穆安之带着几分嘲讽,“他倒是想两面净光谁都不沾,可也不想想,既有人在通州城动手,便没把他这位知州放在眼里!”

涉及政争话题,郑郎中躬身缄默。

穆安之声音冰冷,“把周家人给我仔仔细细的审!把给他家出这等‘诈死良策’的能人一并审出来!”

“是!”

穆安之缓了缓声音,“这次出门的都辛苦了,我记在心里,月底一人领个大红包,算是出差补贴。”

郑郎中一向不慕钱财,不过,他依旧为手下人高兴,哪个身后都是一家子人要养活,能多得些俸银,自是好事。郑郎中深深一揖,“谢殿下赏赐。”

“是你们应得的,不算什么赏赐。”

郑郎中退下,穆安之端起手畔的茶,递到唇角仍是难忍怒火,手腕一抖,一碗温茶哗的泼地上,溅湿一片青砖!

“就这样?”李玉华竖着耳朵听半晌,就听了个失火的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零嘴匣子里摸俩瓜子巴唧巴唧吃了,对着穆安之的臭脸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生气啊,不没烧着郑郎中他们么。”

“要烧到就晚了!”自老友裴如玉远谪北疆,虽则杜长史华长史郑郎中皆是臂膀,但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随心所言的人几乎没有。不过,玉华妹妹勉强还成,比较知道世事世情,就是心肠忒大,这还没事!

李玉华嗑着瓜子,“这种事也不是太罕见吧。州府县城算是比较有章法的地方,你不知道偏僻地界儿的事,什么官儿不官儿的,好些山里都是当地大户一言堂。”

“你怎么还知道山里的事,你老家不就在直隶府博陵那块儿,那边都是平原,哪里有山来着?”

“我是听小九叔说的,小九叔出去做生意也是听旁人说的,说太行山以东的什么地方,原是有个官在任上,就是得罪当地大户,出门时就叫人给劫杀了,都说是山匪干的,什么山匪那样天大的胆子敢杀官员,就是当地大户手段,无非就是推山匪身上,叫山匪担个恶名。”李玉华歪着头瞧着穆安之,“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了,真以为上头一句话,底下就从令如流?哪儿有这样的事啊,眼皮子底下能看牢就不错了。”

“通州可不是太行山以东,通州就在帝都之畔哪。”穆安之忧心忡忡,“至今我每想到郑郎中他们险些被人谋害了性命,都毛骨悚然。”

穆安之说,“明天你进宫,把这事跟皇祖母说一声。”

“是不是这案子不太好查?”

“案子再难查也只是一宗案子,可如果连帝都周围都不安全了,这就是大事了。”穆安之说着叹了口气。

“你直接跟父皇说多好,父皇还得夸你心系江山哪。”李玉华天生就有在长辈跟前卖乖的本领,她还特无私的要传授给她家三哥。

穆安之眉毛一皱,“我干嘛要跟他说!管它江山怎么样,那又不是咱们的,那是陛下跟太子的!咱们拿多少俸做多少事,难不成还忧国忧民啦?”

李玉华心说,看你刚刚那一副担心天要塌下来的衰样,不是忧国忧民是什么?

不过,李玉华不会不给三哥面子的,她肚子里腹诽一番,嘴上应承着,“行啦,你不说就不说呗,我说也一样。”

穆安之左手虚握成拳向右掌重重一击,仍是怒色难消。

“别生气了,你看李知州不还挺能干的,郑郎中他们也没出事。”李玉华捏个最甜的蜜枣,递给穆安之吃,还拿自己的经验宽慰穆安之,“亏你这还遇到的是李知州,我们刚做生意那会儿,刚有些起色,村里就有送货的族人以次充好,那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哪。人都这样,像那种特能干特无私特正直的,不是没有,就是少。能遇着特别好的人是福气,遇不着,就得在寻常人里挑,挑些能任事的。通州这事,值得警醒,气坏身子倒趁了小人心愿。”

穆安之感慨,“朝廷承平还不到二十年,人们就忘了北疆叛乱时的危机四伏、民不聊生。”

李玉华哗的一盆冷水泼过去,“二十年还忘不了?我们村有一户人家,他家儿子在外跑单帮发了财,好日子过两年就忘了先时的艰难,成天大吃大喝的不节俭,结果,没几年那家儿子出门做生意就没再回来,一家子坐吃山空,转眼便又精穷了。都二十年了,谁还记得以前啊。”

李玉华很理解的再递个蜜枣给三哥吃,把穆安之气的,“你就不会顺着我说两句。”

“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三哥你对人要求太高了。”李玉华咔吧咔吧嗑瓜子,“你这样容易把自己气着,我这是劝你宽心。”

“气都气死了,还宽哪门子心。”这丫头简直能把人气笑。

“你都是心太软才这样。”李玉华捏一把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跟穆安之说,“你得这样想,这江山姓穆,又不姓旁的,皇家是江山的主家,那些大臣官员就相当于大小管事,若是自家产业出了事,肯定是你们自家人最着急,管事的感情就要差上一层。你得明白接受这个道理,才能公允的看待事情。”

“这江山又不是……”

“知道知道,不是咱们的,是父皇和太子的。”李玉华接了他这话,“可这江山到底姓穆,哪儿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哪。我就是劝你,与其生这没用的气,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穆安之看她一肚子心眼儿的模样,就有心考一考李玉华。

李玉华挑挑眉,眼眸含笑,“别看我没当过官,可天下的事都一个道理,以通州来说,周家郑郎中都不用考虑,周家已经阖家被拘,郑郎中又不是通州官员。”

李玉华先把这件看似复杂的事直接拆分,整个脉络立刻明了起来,穆安之暗暗颌首,就听李玉华继续道,“你既然担心通州,通州就看李知州,李知州既然对通州事了然于心,这起码是个能执掌州府的官员,所以,虽有失火之事,李知州依旧是可用之人。但也不能不给他些好看,免得他以为皇家都是傻子。让他带罪留用,罚些俸禄,以观后效。”

说着,李玉华忽然贼兮兮一笑,“你不是说周家还有一子一孙提前离开没捉拿到么?依李知州的精明,他都能探知周家打算诈死脱身的手段,怎会不留心周家一子一孙的去向?令他去查周二郎与周家长孙的下落,等他把两人捉拿归案,再训斥两句,把他的罪免了,先时罚的俸再给他添上,不就得了。”

穆安之唇角忍不住一翘,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番,啧啧,“真是不得了,你这连官场三味都熟谙于心了。”

“官场与商场能有什么不同,一样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放四海皆准。”李玉华一双含笑的眼睛似浸在水银中的黑色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穆安之不觉有些着迷,有时,男女动情也只这样一个瞬间。

她或许并非倾国之姿倾城之貌,可就这一个瞬间,你就觉着她连灵魂都散发着让你意乱情迷的魅力,这种魅力并不来自于相貌,这是来自智慧的吸引。

此时,甚至李玉华有些蛮横的尖下颌都可爱起来。

桌间迷离的烛光,乱七八糟的零嘴匣子,小榻桌上两撮瓜子壳,一撮是梅子味儿的葵花子,一撮是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还有一对天青色的瓷盏盛着大半盏的温白水,淡淡的檀香和李玉华惯用的蔷薇水的香气混合游离,将二人裹挟其间。

李玉华的眼睛里含着笑倒映着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也正望着李玉华,穆安之忽然有一种来自灵魂的快乐,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不同于他与裴如玉的心有灵犀,不同于他对穆宣帝的求而不得,不同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只要这个人的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容,他就能如此快乐。

自此之后,她笑,他便喜。她忧,他便悲。

如果非要给这种感觉一个定义,唯有爱可用以定义。

作者有话要说:ps:午安~~~~~~~~~~~~~~~~~~晚上还有一更,不过不要急,今天傍晚的飞机,回到住的地方得九点了,嗯,希望能在零点前第二更~~~

☆、一二三章

李玉华还不知道她家三哥已然动情, 就觉着三哥眼神跟以往不大相同, 一时**辣, 一时柔如春水, 李玉华心里怪美的,想着果然三哥也逃不过她的绝世魅力,早晚都会沉沦其中的。

是的, 李玉华虽然不是最貌美最渊博最贤淑最可爱的女子, 可她就有这种自信。

李玉华龙心大悦,晚上都多吸两口阳气。

穆安之险些甜蜜到原地爆炸,就这样, 穆安之都能装得一副酣睡模样, 也真是个奇人了。

李玉华在慈恩宫向来说的上话, 这次通州的事她与蓝太后说后, 第二天穆宣帝就宣召了穆安之,只是父子俩的谈话不打愉快罢了。

穆宣帝细问过通州的事, 处置与李玉华说的竟是无二,“李成仁这老货,再装傻充愣朕饶不了他!”宣来承旨,“刑部郎中在通州遇险, 他这个知州难辞其咎,”看一眼穆安之, 穆宣帝继续道,“三皇子为他求情,朕暂且饶他, 降三等留用,罚俸一年,十天之内拿不来周家在逃二人,朕断不轻饶!”

承旨下去拟旨,穆宣帝说穆安之,“这样的事,当早来报朕,倒先说与你媳妇,叫你媳妇告诉太后,倘不是太后与朕说,朕还不知道天地间还有这等狂徒。帝都枕畔,就有人敢谋害五品郎中!他们跟天借胆!”

穆宣帝雷霆之怒,倘是那一梦前,穆安之还不知当如何惶恐想为君父分忧,如今却觉着这怒火即便近在眼前仍犹如千里之遥,他只是礼节性的微微欠身,面容一派事不关己的宁静。

“倒是说话!”穆宣帝喝问。

“陛下的话,臣听到了。”穆安之淡淡道。

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是勾的穆宣帝不满,这叫什么儿子,这样大事不回禀君父,反是与妇道人家聒噪,问他时偏一句话都没了。

窗外风声传到室内,穆安之看向窗外,竟见不知何时飘起大雪,这都快上元节了。穆安之道,“陛下无事,臣先退下了。”

“你什么事这样忙?”穆宣帝不满问一句。

穆安之望着窗外雪,答一句,“早上出门没见大雪,玉华妹妹也没穿厚氅,我得去接她。”

穆宣帝气的一噎,脸色几次变幻,心说老子养你这么大,也没见你问老子一句寒温!太子看穆宣帝脸色不佳,连忙道,“眼见天就黑了,三弟这就去吧,别迟了。”

穆安之见穆宣帝冷着脸也不似再有事吩咐的模样,行一礼就脚不沾地的走了。穆宣帝气的一掌击在案上,太子笑劝,“三弟夫妻恩爱,父皇还生三弟的气不成?”

“你这也是混账话,你与太子妃就不恩爱了?也没见这没出息的样。”穆宣帝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太子微笑,“儿子倒觉着三弟挺有意思。”

“你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穆宣帝瞪长子一眼,捡起茶水吃一口。

太子为父亲续满茶水,漂亮的眉眼展露一丝峥嵘,“委实是帝都热闹太多,这些热闹,无非也是给咱们皇家看的。”

穆安之不管帝都的热闹,他也不管什么朝局大势,反正他当着刑部差事,凡他分内事,他尽力而为。周家敢对郑郎中动手,穆安之直接召胡安黎在身边帮忙。

信安郡主一夜辗转难眠,窗外风雪声扑打窗棂,犹如刀戈剑鸣。三皇子争储失利,东宫稳若泰山,这个时候跟在三皇子身边,绝不是上上选。

不过,信安郡主很清楚,真正的上上选是绝轮不到他们母子的。

三皇子是不是个上好选择,现在还看不出,但是,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是正大光明与太子争过东宫之位的,也唯有三皇子,若得不到至尊之位,她的今天就是三皇子的明天。

信安郡主一时担忧儿子将来,一时胸膛中鼓满诡异的兴奋,天道所赐良机,他们母子都不该放弃,她苦忍这半生,不是为吃斋念佛的!

第二日,信安郡主对儿子只有一句话,“忘记你姓胡,尽心尽力为三殿下效力!”

“母亲,我会的。”

胡安黎的到来令周家案情更加明晰,胡安黎对周家的熟悉远超诸人,首先,胡安黎翻看过卷宗指出几桩案子的内情。

“牛炳秋那六十亩肥田换三十亩薄田的事,原是牛炳秋屡试不第,一把年纪还只是个童生,心有不甘,赶上彼时周家得势,周家大吹大擂,说有办法给牛炳秋弄个秀才功名。这事没成,周家不肯退田地,牛炳秋只好吃下这个亏。”

“牛三的事更可耻,看周家闺女入侯府得宠,也巴望自己家孙女能有这造化。他家儿媳本就是个水性人,孙女倒真是被周家骗了。至于他家大郎,死在牢中倒不是周家手脚,是他家儿媳勾搭的那衙役做的,最后衙门出了三十两银子了事。”

杜长史看他翻一遍卷宗就能随口说出这许多事,心说这周家也是不长眼,竟得罪胡安黎,人家捏着罪证,端看何时要你狗命罢了。

小小牛家村也有二三百人口,胡安黎连牛家村几只猫几条狗都一清二楚。

审周家案子时也有趣,周家原是问什么都不认的,尤其周家人见到胡安黎坐在公堂之畔,周家人竟还骂胡安黎有意诬陷,必遭天谴。

胡安黎很快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周家人终于明白今非昔比,除了村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官司,对通州驿站失火之事,周家咬死不松口。

虽说三木之下,无口供不可得,但周家案与南安侯府息息相关,杜长史不敢有丁点草率,因为,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成为旁人攻诘三殿下的把柄,任何一丝不谨都可能让这场案子功败垂成,如果最后周家只是去职罢官,那对于整个刑部司都将是莫大侮辱。

杜长史断绝外界对周家的一切探望,任何人都别想发点牢里,周家很快尝到苦头,冬天的牢房冷若冰窖,饮食粗陋。

不过,周家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何况,此案关乎家族存亡,杜长史华长史连番审问皆无所获。

原本不甚放在眼中的暴发之家,不料竟是块硬骨头。

更让刑部司被动的是,那个放火的小贼直接反了口,称是受李知州指使,小贼说,“大人吩咐小的子时进的驿馆兰草院,放把火,不会有人知道。”

驿卒道,“是大人吩咐,让刑部大人们回来后让小的带着炭到兰草院生火烤院中水缸,若刑部大人有问,大人教了小的一篇话,让小的按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