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是如何报答我的!周氏不谨,你非要把事情闹的阖帝都皆知!周家的案子,你一召即至,为三殿下出谋划策揭出严家案,族内大小族人,你抓了十二个,府中管事,你拿了三人!”周源目眦欲裂,恨声道,“吃里爬外!忘恩负义!你就这样回报我,回报家族!”

胡源这一席话有理有据、情理皆备,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二十载的世子生涯、官场熏陶不是白给的,胡安黎脸色微微泛白,正当此时,胡源一声怒喝,“你还有脸坐着,你给我跪下!”

细密的汗珠浸透鬓角,南安侯看到一粒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胡安黎肉眼可见的心虚了,他掌心中的汗让他握紧质地坚硬的扶手都有些困难,他不能不用更大的力气来平复自己的心境。

胡安黎没有动,没有起身,更没有下跪。

他的侧脸在烛光中坚硬的仿佛一块石头,但开口时,声音已经喑哑,“严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军粮,也是你的手笔。我无愧,更无错。”

“那么我告诉你,你在胡家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这里头都有严家的血,更少不了我这肮脏手段的种种谋算。你想清白无辜,独善其身,永不可能!”

胡安黎的神色不再有丝毫动容,他问,“父亲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了银子吗?”

“严家,非但为子娶柳氏女,还屡屡接济柳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手握南夷粮草这样的重任这样的肥差,却不知进退!怎么可能不死!”

“南夷粮草,关系的是祖父三叔他们在南夷的战事存亡,你怎么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这不是你当问的!”胡源如同猛虎般怒吼!

南安侯突然插了一句,“我也想问问,你是什么个想法?”

南安侯的声音并不高,但他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深不可测,即便在身畔的胡安黎此时连呼吸都不由放缓。胡源脸色惨白,“儿子没有,儿子不知道牛家敢胆大包天用次等粮更换军粮!若儿知晓,早杖杀了他们一千回!父亲!儿子没有!”

“那么,与镇南王府勾结走私玉石的事,你也不知情了?”南安侯问。

“儿子确实不知!”

胡源满面凄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没人肯信,父亲,南夷是家族的基石,儿子再昏馈也不会在南夷军粮动手脚!儿子的确是收了周家的一些孝敬,每年账目一清二楚,难道每年十几万银子就值得儿子去冒杀头风险勾结镇南王府走私玉石么父亲!”

“严家家财,你们是怎么分的?”

胡源浑身颤抖,呐呐着张张嘴,却发不出音。南安侯端起手畔的凉茶递过去,胡源伸手要接,南安侯手腕猛的一抖,一盅凉茶正泼在胡源脸上。

南安侯只有一个字,“说!”

“刘重得三成,我得七成。”

砰——

南安侯手中茶盏猛的砸在地上,碎成数片,他盯着胡源的眼眸仿佛盘旋的飓风,随时都会暴发。胡源面无人色,脸上惊惧、悔意、痛苦交织,最终深深的叩首下去,“求父亲保重身体!莫要为我这不孝子气恼!”

胡安黎也满心震惊,尽管早有所料,但亲自听胡源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仍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者,他还期盼着能从胡源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尽管希望是那样的渺茫。

南安侯神色更加冷厉,他没再问胡源,而是道,“安黎,你说——”

胡安黎神魂仍在震惊中,一时没明白,看向南安侯。南安侯道,“告诉他,这究竟是银子,还是架在我南安侯府脖子上的刀!”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声音也有些干涩,“帝都是没有秘密的,何况是严家献家财求人命的事。严家找的不会只有胡家一家,就算这件事机密,严家那样的巨富,家财最终归到何处,盯着的不是一家两家。这件事,绝不是机密。一直没有闹出来,大概是因着祖父简在帝心吧。”

南安侯眼神望过去,胡安黎把肚子里存着的一句话也说了,“如果是我与南安侯府有仇,我就捏着这个把柄,等到要命的时候揭出来。”

“继续说!”南安侯道,“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父亲有前番谋夺商贾之财的事,玉石之事,哪怕没有证据,也会有无数人怀疑周牛两家是为父亲担了干系。旁人信不信不要紧,若是陛下信了,祖父在南夷这些年的经营也会遭受怀疑。”胡安黎轻声道,“倘是有人觊觎南夷军权,倘是父亲真的与玉石案无关,这就是一件顺势而为的连环计,其意便在夺南夷之权!”

胡源不能置信,“谁会用十几年的光阴设计这样的阴谋?十几年会有多大的变数,谁又有这样的把握?”

“不需要有把握,如果是我,我会从严家案分析,周家胆大心黑,鲜有顾忌,是志大才疏的小人。先用粮草案引诱他们,把新粮换旧粮,精粮换陈粮,这便是一笔不小的赚头。继而将他们的心养大,原本从直隶酬粮,换成两广酬粮,中间这千里水路改换旁的货物,非但能省下一大笔关卡税费,还能白领路费,军粮都是有路费银钱补贴的。这一来一去,又是一笔赚头。养大周家的胃口,然后只要设法让周家明晓宝石的巨大利益就够了。南夷地接西南,西南玉石出产极多,而南夷正巧是祖父驻军所在,这么一块肥肉,周家定然垂涎。不论是父亲亲自出面打通西南军中关节,还是周家用银子来砸,都砸得开。”

胡安黎淡淡道,“有周家这样的人存在,即便不是这种事,也会有旁的事。引诱周家从小过到大过,太容易了。而父亲对周氏的宠爱,天下皆知。”

“一座简在帝心的百年侯府,用十几年的光阴便能让其深陷泥淖,百口莫辩,真是厉害。”胡安黎感慨。

胡源双手拄地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地砖的冰凉如同胡安黎一字字冷静的分析顺着手掌寒到心头,南安侯目光如剑,胡安黎习惯性的双手放在膝上,脊背笔直。

墙上身披铠甲的先祖画像居高临下又莫测高深的打量着祠堂的一切,窗外,风声呼啸。

作者有话要说:ps:虽然短,但是诚意满满!大家晚安!!

☆、一三零章

已近夏初, 风其实是暖的, 但落到每个人心头都是沁入骨髓的寒。

胡源虚弱的喃喃,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 并没有证据。”

胡安黎呼吸一口冰冷中带着蜡烛味儿的空气,“有一件事,很关键。父亲为什么会认为严家必死无疑, 彼时, 柳家落败已有四五年之久,即便严家接济柳家败落的旁支族人,这也不是严家必死的理由。如果严家当真不可交, 祖父应该会比父亲有更早的判断。”

“你祖父远在南夷, 帝都局势瞬息万变, 岂是你个小孩子能明白的!”

望着父亲外强中干的模样, 胡安黎继续道,“可胡家与严家并无生死大仇, 父亲也不过是想从严家手里夺取运粮生意。这件事,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来。父亲难道没有留心,严氏子已经是秀才试案首,严氏子若入官场, 严家的粮草生意必然转手。依父亲的地位,您只要稍露口风, 严家不会不识抬举,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是谁有意误导了父亲?”

胡源眼中的惊惶、愤怒与胡安黎的平静、笃定交汇,胡源心中更有一种父权丧失的羞辱,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的心底也真正明白,如同他再不喜这个儿子,但当自己爵位难保之时,他仍是瞩意这个儿子来接替他成为爵位继承人。胡安黎再与他关系不好,也不会真想要他去死。

胡源轻声道,“原本我并没有真的想弄垮严家,我只是让刘重吓唬一下严家粮队,没想到刘重见财起义,真的夺了严家的粮草。当时我知道严家粮队真的遭遇水匪,已经太迟了。参奏严家粮草失职的是御史台,严家接着被夺差使下了大狱。”

“可为何严氏子都牵连进去?”

“严氏子拿出大笔银钱雇佣人到山东去调查当时水匪劫粮一案。”胡源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蹙紧的眉心轻轻颤抖,像是在重温当年的恐惧,“要怎么回头?”

既不能回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那父亲为什么要收严家家财?”

“不能不收。那个时候,只有瓜分严家才能让彼此安心。”

“不。瓜分严家父亲便成了这一连串事情的主使。”胡安黎的声音像裹挟着夜风的利刃,“若刘重死了的话,父亲更是百口莫辩。”

胡源脸色剧变,“谁会去杀刘重?”

“一个蠢才。”

胡源怒视胡安黎,“你放肆!”

胡安黎微微讶意,继而明白过来,“父亲别误会,我是在说那个意图在通州火烧郑郎中的幕后之人。”

胡源一时没有明白,南安侯久在南夷,对这件案子了解不多,胡安黎说一句,“若有幕后之人,那么,设此计之人必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但是,郑郎中在通州险些遇害,怂恿周家对朝廷命官下手,却又愚不可及。一个静水流深的高手,不会突然做出愚蠢短视的行为。若没猜错,这是两个人。”

便是南安侯都有种脖子上的镣铐一松的感觉,胡安黎都得说一句侥天之幸。

胡源眼眸中充满期待,喃喃,“还有机会?”

胡安黎没说话,南安侯道,“明天你到刑部,把你知道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源源本本的说出来。”

“父亲?”胡源哀求的望着父亲。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侍卫禀道,“侯爷,那边儿二爷来了。”

南安侯起身望向长子:

“天若饶你,你便有命。天不饶你,你也不冤!”

南安侯带着胡安黎还有胡颍在书房说话,胡颍先向大伯请安问好,南安侯摆摆手,“坐下说。”

胡颍胡安黎一左一右坐在南安侯两畔,南安侯温声道,“没想到帝都倒是出了大事,要不是你写信给我,怕是倾家之祸临头,我还糊涂着哪。”

胡颍起身请罪,“侄儿驽钝,未料事情发展至此。”

胡安黎看二叔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坐下。”南安侯道,“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胡颍受这位大伯教导颇多,少时还曾跟随南安侯在军中历练,实在是胡颍觉着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转而从科举晋身,如今亦是家族中流砥柱。

胡颍道,“大伯陛见可还顺利。”

“陛下多有宽慰之语。”

胡颍稍稍放心,旁的都不打紧,只要大伯能保住军权,胡家便不会伤筋动骨。

胡安黎听着祖父和二叔说话,就听门外有侍从脚步声,接着传来侍卫禀告,“三殿下打发人过来给大公子送东西。”

南安侯瞧胡安黎一眼,胡安黎起身,“祖父,我出去看看。”

“去吧。”

胡安黎到外院会客厅方见到是穆安之身边的小易内侍,连忙拱拱手,“小易你怎么来了?”这是三殿下心爱的内侍,陪着三殿下长大的人,胡安黎既在穆安之手下做事,自然会与小易搞好关系。

小易把手边的一个大食盒递给胡安黎,笑道,“殿下与几位大人在刑部用膳时听说大公子回府了,这是给大公子准备的晚膳,吩咐我给大公子送来。”

胡安黎有些不好意思,“劳陛下挂念,你回去同殿下说我没事。”

小易笑,“原本殿下也说公子不过回趟家,能有什么事。杜大人跟殿下叨叨了好几遍,殿下被杜大人说的也有些不放心,让小的走一趟。”

即便在这样在局面事,想到杜师兄,胡安黎都有些想笑,胡安黎道,“也劳你跟杜师兄代句话,就说我很好。”

小易还要回穆安之身边服侍,放下食盒便走了,胡安黎一直送他到门口。

夜空月朗星稀,胡安黎送别小易,不急不徐的往回走。

此时书房正进行另一场谈话。

南安侯说到爵位之事,胡颍也不禁蹙起眉头,他事先也只以为是周氏一人的案子,想来周氏既处置了并不打紧,并未料到牵扯出这许多案件,以至将大堂兄都陷了进去。

如今的情况,大堂兄是断然保不住爵位的。胡颍斟酌道,“按理,爵位继承大伯自有判断,大伯既问我的意思,大伯看安黎如何?”

南安侯端起茶慢呷一口,胡颍道,“安黎虽与大堂兄有些嫌隙,可毕竟是亲父子,想来大堂兄亦愿意见安黎继世孙之位。再者,安黎多谋善断,低调谨慎,担得起世孙之位。只是有一件,他与三殿下太近。若他为世孙,为家族立场着想,还是暂与三殿下保持一些距离。”

“他父亲犯下这样的过失,他们父子之争阖帝都皆知,他要怎么接下世孙之位?”南安侯淡淡道,“我看他并没有要继承爵位之意。”

“不必急在一时,帝都人都健忘,过个三年五载,待此事淡了,安黎与家族的关系也能缓上一缓,介时再办此事不迟。”胡颍道。

南安侯看门口一眼,“进来说话。”

胡安黎没想到他这样放轻脚步都被祖父察觉,轻轻推开门,胡安黎坐下后方道,“请祖父二叔另委他们,我无意爵位。”

胡颍向来活络,“也没说一定要你,咱家爵位找不着主儿了?你知道多少人眼红,也就随口一说,别当真。”

胡安黎再如何多谋善断,在这种随口胡扯的事情上也一直应对不好,他想了想说,“明天还有院试,祖父若无吩咐,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什么院试?”南安侯都没反应过来。

胡颍代为解释,“安黎在考秀才试,成绩很好,县试府试都是第一,做案首的机会很大。”

南安侯颌首,“那就回去准备吧。”

胡安黎起身告辞。

胡安黎走后,胡颍认真道,“阿黎这次下狠手,族中议论不断,可要我说,族里也该整顿一二,不然就太不像话了。”

“这算什么狠手。”南安侯不以为然。

想到以往与大伯相处的岁月,胡颍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

穆安之回府时李玉华正在屋里看书,见穆安之回来,立刻放下书卷过去服侍着穆安之换衣裳,问他累不累。这些天案子紧张,穆安之几乎都是从早到晚泡在刑部。

李玉华其实也忙,小九叔来帝都帮着操持盖织坊的事,李玉华手里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她还要时常出去瞧着些进度,再有招人手的事也得张罗起来了。

“我先去沐浴,给我备些宵夜,有点饿了。”

“先等一等,空着肚子泡澡不好,先吃宵夜再沐浴。”

以往两人也都有吃宵夜的习惯,故而厨下都有预备。穆安之嘴里说着“这有何妨”,还是乖乖听李玉华的安排。有媳妇就是这样,许多小事上,媳妇说了就得听啊。

“我听说南安侯回帝都了。”李玉华是个包打听,啥都爱打听。

“你怎么知道?”

“我跟姑妈在山上看到了,从天祈寺下山的时候,见山脚一队兵马驰骋而过,极是骁勇的模样。姑妈说是南夷军的制式铠甲。”

“你们去庙里做什么?”

“这不小宝要院试么,他县试府试的成绩都一般,姑妈担心院试过不了,拉着我去庙里烧香,给小宝求考试运的。”

“姑妈这真是病急乱投医,老唐家还在外烧什么香啊,他家都是在自己家拜祖宗的。”因为人唐家出过神仙,所以烧香拜神的事都比旁家省事,旁家还要去庙里观里,唐家都是在自家拜神仙祖宗。

“这不担心么。礼多神不怪。”李玉华歪礼一大堆,还跟着担心她家三哥的事业,递杯蜜水给三哥,“南安侯回来,是不是南安世子的官司就不大好审了。”

穆安之唇角一翘,接过蜜水,“正相反,南安侯回帝都,这案子必大有进境!”

何止大有进境,第二天南安世子胡源主动到刑部交待所犯罪行,穆安之直接就把胡源下了大狱。南安侯府也没有半点反应,南安侯伴驾在侧,君臣融洽。

只是有一事,胡源既涉严家案又涉南夷军粮案,严家案是穆安之这里在审,而南夷军粮案因牵涉过多,由刑部黎尚书为主,三司会审。穆安之自然要先顾自己这边,三司要提胡源,就得排队,等穆安之这里案子结束再将胡源转交给三司。

三司颇是不满,毕竟南夷军粮案所涉之大,远超一个严家案。

穆安之不管这个,他只管自己份内的案子。

御史台就先告到穆宣帝跟前,希望三殿下考虑轻重,先把胡源交给三司,由三司提审军粮案后再交还刑部司。

穆安之断不肯吃这个亏,胡源在他手里,他就要先审。至于军粮案,那又不归他管。穆宣帝给吵的头疼,南安侯在御花园听穆宣帝抱怨此事,倒是给穆宣帝出个主意,“陛下,何不两案并一案,严家案本身也是军粮案的起源。”

“老三断不肯的,严家案他已经在审,突然交给三司,他还不得给朕撂挑子。”夏初百花争艳,穆宣帝坐在凉亭中,指指一畔的绣凳,南安侯谢恩之后也便坐下了,“陛下误会臣了。”

南安侯正色道,“三殿下聪敏善断,南夷军粮案先时一直没有进展,还是三殿下从周家案中抽丝剥茧查出线索,军粮一案方有大的突破。两案并一案,将南夷军粮案也交给三殿下审理,必有进境。”

穆宣帝眼眸微眯,指节轻轻叩了叩膝盖。夏风拂过青葱竹林、亭亭树冠,裹挟着花木芬芳而来,穆宣帝漫声道,“这个案子可不好审,三司都耽搁一年多也不见进展。由北至南,这一条水路航线,经多少关节,多少人手,有多少秘不可宣之事,这里头的大案小案又有多少,断不是一个周家案或是一个严家案可相比的。老三那个性子,不管不顾的,就管他自己那摊子事,要朕说,愣头青一个。”

南安侯明白穆宣帝的顾虑,这里面有对三殿下的爱护,也有对三司的信重,故而南安侯也只是一提。

直待山东昭武将军刘重自尽消息传来,郑郎中一行无功而返,穆宣帝勃然大怒,当时就掀了几案,茶碗奏章摔了一地。

太子顾不得震惊,先扑过去劝父亲,“父皇如此动怒,岂不正趁小人之愿。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岂有此理!”穆宣帝仍是气的浑身乱颤,“岂有此理!胆敢如此藐视朕躬!”

帝王的尊严与权威竟被如此冒犯,穆宣帝绝不相信刘重是自尽,这该死的小人,就是死上一千回都不可惜,但是,绝不会是自尽!

朝廷要的人,竟有人敢先下手刺杀!

穆宣帝脸若寒冰,太子一时也不敢多言。雷霆之怒后,穆宣帝立刻召见三司与穆安之,正式将周家案严家案与军粮案三案合一,统一由穆安之负责,穆宣帝对穆安之就一句话,“不管你怎么查,朕要知道真相!”

穆安之直接一句,“查案本就是为了查真相。”不查真相,那查案做什么?

“记住你的话!”

三殿下穆安之由先时审些家常里短小案子的皇子突然受此重用,震惊朝野。

东宫。

陆世子陪太子下棋时说起三案合一之事,“三殿下如今圣眷昌隆,听说现在三皇子府门庭若市。南夷这桩军粮案,倒是成全了三殿下。”

“三弟确有时运。”太子的视线从棋局移开,抬眼看向表兄,“原本我以为军粮案不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殿下此话怎讲?”

“刘重不死,这案子还老老实实在三司手上,三司是重器,三弟却是尖刀。杀刘重的人大概是想把水搅的更浑,把胡源钉死在严家案里。但自打胡源有嫌疑开始,刑部一直派人盯着南安侯府,南安侯府没有人离开过帝都。更何况,刘重一死,胡源百喙莫辩,南安侯府没有对胡源下手的理由。可刘重死了,这样的小人,难道会自尽?”头顶花棚有柔弱花瓣在风中飘落,太子淡淡道,“我都能想到的事,父皇更能想到。”

“三弟一样会想到。有这样愚蠢的对手,还怕赢不了么?”

陆世子犹豫,“会不会是南安侯府反其道而行?”

太子美丽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可测的寒泉,“第一个举荐三弟接手军粮案的人就是南安侯。”

啪的一声轻响,太子凌厉一子落在棋盘,顺手拈去那荏弱花瓣,似笑非笑的望着满院春光道,“以前我认为要成就一个人,必然要有许多帮手才行。如今看来,要成就一人,一个足够愚蠢的对手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这章有些晚,明天争取早更~~~~~~~~

☆、一三一章

在官场中, 最神秘的所在除了皇宫就莫过于内阁了。

哪怕对于帝都的许多官员, 内阁仍是高不可攀之地。

华长史为宦半世, 还是第一次踏入凌云殿那平凡无奇又玄奥神秘的黑漆木门, 门口禁卫军验过华长史的腰牒,由另一侍卫引华长史进去。

晴空下,巨槐舒展着嫩绿的树冠, 一位绿色官服的中书舍人问, “大人所来何事?”

“三殿下急件,请黎尚书加印。”华长史道。

中书舍人请华长史稍侯,代为通禀。不大功夫那位舍人出来, 请华长史进去, 黎尚书虽在刑部任职, 性子却颇为和气, 见着华长史亦不令他多礼,直接问, “殿下有事,该臣过去听侯吩咐,倒是让长亭你亲跑一趟。”

华长史,字长亭。

华长史奉上穆安之签字盖印的文书, 解释道,“殿下说大人每日在内阁操劳, 正好也要请杜尚书加印,遂让下官过来。”

黎尚书接来细看,见是一份要刑部提供官员卷牒的令书, 想着华长史一直在复审严氏案,不禁问,“这些官员莫不是与严氏案有关?”

“十五年前严氏一案卷宗上所有签字官员的名单。”

黎尚书点点头,签字加印后将令书递给华长史,“杜尚书就在隔壁,让常海带你过去,省得一大堆侯见的事。”

“是,谢大人。”华长史收好令书,随黎尚书身边的常典籍去了。

黎尚书继续翻阅着奏章,三殿下要株连至此么?要说三殿下的性子,当真是眼睛里不揉沙。不过……黎尚书的眼珠轻轻转动几下,这不只是眼不着砂的事。

看来,三殿下要先借严氏案为接下来的南夷军粮案立威了!

刑部。

唐墨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官服站门口敲两下门板,穆安之抬头见是他,不禁一笑,打趣道,“哟,秀才公来了。”

“三哥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唐墨笑嘻嘻的进去,他今年也去考了秀才试,跟胡安黎算是秀才同科了,不同的是俩人一个案首一个孙山。要搁旁人得觉面子上过不去了,尤其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做文书一类整理工作。不过,唐墨生来性子简单,再加上他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能中秀才,便是孙山也是才子里的孙山了。

“我笑话你做甚?我还没功名哪。听说姑妈要在家设宴的,皇祖父也说给你摆酒,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当差了。”

唐墨背着手,腆着扁平的小肚子,摇头晃脑的谦虚着,“这就一个秀才,不用那样大张旗鼓,主要是阿简给我补课,我才能中的。等我中了举人再庆祝不迟,胡大哥都来给三哥帮忙了,我也就来啦。”

他笑眯眯的趴穆安之桌前,穆安之手里毛笔一转就要给他在鼻尖儿上划一道,唐墨连忙躲开,“我有事跟三哥你说。”

“看你就像有事的,什么事?”

“三哥你知道郑郎中怎么样了么?听说郑郎中送信回来了,他在山东还好吧?”

“许郎中让你来的。”

唐墨老实的点点头,“许郎中很担心郑郎中,他们不是同乡么,郑郎中还没到山东,刘重就死了。许郎中说山东怕是不大安稳,郑郎中带的人又不多,怕郑郎中会出事。”

他年纪小心也软,因与郑郎□□事过,被许郎中说的也有些担心远在山东的郑郎中。穆安之道,“把许郎中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唐墨跑去叫人了。

许郎中其实就是托唐墨打听一句,结果,没想到唐墨就把他送到穆安之跟前去了。许郎中真想说唐墨你这是去帮我打听事儿还是卖我去了?唐墨还一幅善意满满的模样跟他说,“老许你去吧,我三哥可好了,他一听你记挂郑郎中,立刻就让你过去,要亲自告诉你老郑的事儿哪。”

许郎中险没叫唐墨那纯真的大眼睛闪死,许郎中心道,每次见着唐墨我都觉着我跟他处在不同的世间是怎么回事。

而且唐墨真的不是故意摆他一道,唐墨还跟他一起过去了。

穆安之指了指桌间一份文书,对许郎中道,“郑郎中着人送回的,你看看。”

胡安黎取过文书递给许郎中,许郎中一目十行看完,是郑郎中关于滞留山东的请求。刘重虽死,郑郎中打算留在山东整理刘重的身后之物,就地重启案件调查。

许郎中捏着郑郎中的书信,心下担忧,不禁皱起眉毛,“山东官场能出刘重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多么复杂,老郑官阶不高,要查的又是经年旧案,怕是难办。”

“是啊。”穆安之道,“郑郎中带的人也不多,我想再给他派个帮手。你瞧着谁合适呢?”

许郎中登时心生不妙,机伶的一抖搂,“殿下说的不会是臣吧?”

穆安之微微笑着颌首,端起茶慢呷两口,“若论心有灵犀,还是得你和老郑啊。你们俩同乡同窗同科的情分,你二人一肃穆一活络,心细如发配合多年,何况这次过去还有抄捡刘重身后财物之事,非你这个比部司郎中莫属。”

许郎中原本就是想让唐墨打听一下郑郎中近况,结果倒把自己给折泥潭里去了。这南夷军粮案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人,这样的案子,依许郎中的滑不溜手,必是躲都不及的。他抬眼偷瞧穆安之的脸色,正对上穆安之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睛,“许郎中不愿意?”

许郎中来不及思索,嘴里已是道,“不不不,臣自然愿意。”暗骂自己软蛋,怎么就应了呢!

穆安之取一张白纸,抬笔写下一行“山东事宜,可着情自行判断,便宜行事,一切后果本殿担负”的手书,盖下印鉴后递给许郎中,“交给老郑。”

许郎中七上八下的接过,见这行字,也不禁心生膺服。纵三殿下使唤人使唤的有些狠,起码是个有担当的上官,给这样的人做事,起码良心不亏。

许郎中心里磨唧着叫一回苦,做事半点不含糊,躬身行一礼,“那臣这就准备出行人手,还有一些手上事务要交待,明天一早,臣便带人直奔山东。”

穆安之颌首,“山东就交给你二人了。”

“必不负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