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太后看林家其他人怕是做不了林程的主,跟李玉华商量,“我看林将军人不错,咱们既相中他,不如就大大方方的问一问,他愿意,咱们公主下嫁亦不委屈,倘他有隐情,咱家公主也不愁嫁。”

李玉华也素来简单直接,“我看这法子好。”

蓝太后跟穆宣帝商量过后,把这差使交给穆安之,让他去问一问林程。

穆安之跟李玉华说,“虽不好扫嘉祥妹妹的兴,我看这事多半是不成的。”

“成不成的,问一句又没妨碍。”

葡萄架下,夏风拂过层层绿叶,一串串初初染红的葡萄在叶脉间垂挂,颇是青绿可爱。穆安之请林程喝茶,道,“我与将军也不熟,有话就直说了。上遭比武,皇妹嘉悦公主看将军英武,生爱慕之心,不知将军可愿与皇家结亲?”

林程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父亲也问过我,多谢公主殿下青眼,下官怕要辜负殿下美意。”

穆安之道,“嘉悦妹妹性情温柔,人品贤惠,难道配不上将军?”

“下官岂敢。”林程连忙起身。

穆安之摆摆手,“坐下说。”

林程复坐下,望向穆安之,“不瞒殿下,我少时曾有一重逾性命之人,她不幸早逝,我便熄了娶妻之心。”

穆安之道,“什么样的女子,这样让将军念念不忘?”

林程道,“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莫说远不及公主殿下,就是帝都许多大家闺秀,也胜于她。我们是贫寒时相识,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林程轻轻一声喟叹飘散空中,风声萧萧,似也在怀念那些早早流逝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今天稍晚有第二更~~~~~~~~~

☆、一九四章

林程脸上的感伤不是假, 穆安之都没好问, 你们林家也是上百年的富贵人家, 你堂堂林大将军嫡长子, 怎么还有“贫寒之交”。

既然林程无意婚娶,穆安之自不能勉强,公主又不是没人要。倘不是嘉悦公主意外相中林程, 林程本不在驸马备选名单上。

穆安之到穆宣帝那里复命, 既林程无意娶妻,穆宣帝也就罢了。

李玉华在蓝太后那里打听了一嘴,“三哥说当时林将军伤感极了, 他委实是不好问, 又觉着奇怪。我想着, 皇祖母必然知道的。林家也是三四辈子的富贵人家, 怎么林将军还有‘贫寒’的时候。”

蓝太后还真知晓一二,蓝太后道, “说来是林家旧事。”

“皇祖母跟我说说呗,我包管不跟旁人说去。”

“真是爱打听。”蓝太后含笑嗔一句,方与李玉华说起来,“林大将军年轻时夫妻失和, 与原配程夫人实在过不下去,只得写了和离书, 各自另过。当时不知程夫人腹中有了骨肉,林大将军绪娶的这位夫人姓赵,赵夫人嫁给林大将军后接连生了五个女儿。”

“这可真玄啊。”

“可不是么。”蓝太后道, “后来林程来帝都,你不晓得,他这相貌与林大将军年轻时活脱脱的就是脱了个影,不用滴血认亲也知道这必然有血缘。林大将军一查,这还能有错?林程虽说是在民间长大,却天生出息,武功行事比世族子弟只强不差。”

李玉华问,“那林程将军的生母呢?”

“程夫人在林程幼年时就因病故去了。”

“帝都人结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林大将军结亲的程家,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怎么就让林程将军在民间长大?他舅家呢?”

“程家因事败落,早就回老家过活去了。”

李玉华道,“这可就是林家不地道。我还以为世上这样的男人就我爹一个哪,原来林大将军也是其中翘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蓝太后说。

“道义上还有三不去呢。第一条就是有所取无所归不能休,意思不就是说娶的时候兄嫂父母尚在,休时娘家没人不能休么。虽说他们是和离,也未免凉薄了些。”李玉华嗤道,“要不他怎么续娶后膝下无子,说不得就是报应!”

蓝太后心里还真挺认同李玉华这看法,不过林家是朝中重臣,蓝太后还是劝了李玉华几句。

李玉华说,“但凡这种没良心的,都有报应。你看我爹,现在那陆许氏还不知怎么咬着牙后根后悔哪。我一来帝都就跟三哥情投意合,日子也过的兴旺。要不是陆许氏拱手相让,我也跟三哥做不成一家啊。自己把这大福气往外推,我就不信她所出的女儿能嫁得比我好。”

蓝太后听着十分畅快,拍拍李玉华的手说,“这是你命里自带的福,就该着你跟阿慎做一家。”

李玉华也是这样想,她想到嘉悦公主的事,道,“嘉悦妹妹那里,可怎么跟她说一声。”

“嘉悦一向懂事,跟慧妃一提,慧妃会明白的。”蓝太后不太担心这个孙女,“那天看的四个孩子,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李玉华也说,“是啊,就是现在年轻,故而官位上还不大显。待尚主后多加历练,以后定然前程似锦。”

李玉华以为此事就过去了,不想再来永寿阁,嘉悦公主请她过去吃茶。

嘉悦公主随慧妃娘娘住在一处,慧妃喜弄花草,她们母女这院子也格外清幽怡人。取来晒干的蔷薇花苞放在琉璃壶中冲泡,一时便有淡淡花香随水雾逸出。

“这茶真香。”

嘉悦公主指了指一畔的两样细点,笑起来唇角的两粒细细梨涡,“这是我早上做的芡实糕和红枣核桃芝麻饼,三嫂尝尝。”

李玉华都尝了尝,直夸好。

“请三嫂过来,想请三嫂尝尝我做的茶点,也想跟三嫂打听件事。”嘉悦公主忍住羞意,脸颊有些红,双手紧紧捏紧,抬头直视李玉华的眼睛,“我并不是非要林将军做驸马,听说他一直未曾娶妻,可是有什么缘故?我听说父皇是让三哥去问的林将军,想来三嫂知道缘故。”

李玉华放下手里的芝麻饼,反是问,“妹妹怎么这样心仪林将军,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东穆女子素来大方,嘉悦公主只是年纪小,又遇着议亲之事,方有些不好意思。李玉华问,嘉悦公主便细细的跟李玉华说了,“几年前,有一回随父皇秋狩,我和嘉祥去打猎,我骑术不大好,在马上射兔子时没坐稳,摔了下去,是林将军救了我,不然我肯定会摔坏的。我当时就觉着,这位将军特别可靠。”

嘉悦公主不讳言自己的心事,李玉华也便将林程拒婚的缘故说了,她还添了几句自己的看法,“林将军的生母很可怜,他以前经历了许多不容易的事,人也这样的重情重义。”

嘉悦公主眼尾微红,良久方忍下心中酸楚,说,“他一看就跟寻常的贵胄子弟不同。”

“是啊。正因他有这样的情义,才让人敬重,才不枉妹妹的青眼,是不是?”

嘉悦公主知三嫂是担心她这番情分,勉强一笑,“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三嫂问个明白,能让林将军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好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不是我而已。

嘉悦公主问清因由,并未死缠烂打,第二天便与母亲说,“与林将军无缘,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看李二公子性情温和,母妃觉着如何?”

“几位公子都是好的,要说性情温和,姚公子也不错。”慧妃看女儿面容中带了些憔悴,知她必是昨夜未休息好,细细的跟她分析亲事。

“不是说父皇给嘉祥看中的姚家公子么?”

慧妃慢慢挑捡着宫人呈上的核桃,打算挑些好的给女儿做核桃酪,闻言压低些声音说,“听说嘉祥公主并不中意姚公子。”

亲事关系女儿终身,慧妃一直仔细关注着嘉祥公主那边,早在皇后让嘉悦公主先挑时,慧妃就觉着不对了,凤仪宫母女何尝是主动让人的性子。

这几天她令宫人仔细些,终于听得了些风声。

嘉悦公主问,“妹妹是相中旁的公子了?”

“四位公子均不入嘉祥公主的眼,她也没看中旁的人。”慧妃与女儿道,“这姚家公子是你父亲格外开恩允他自由出入宫中藏的,李二公子则由原来兵部文职调入玄甲卫做武职,我想着,姚公子应是个极斯文的人。”

“我就担心母后和太子哥哥那里会多想,倒显得我夺嘉祥的人一般。”嘉悦公主有些犹豫。

慧妃心思灵动,“这事交给你父皇决断便是。就说咱们母女看两人都好,的确都是两个极出众的公子,一时难定夺,还是得你父皇帮忙。”

嘉悦公主点头,“就听母妃的。”

嘉祥公主的性子,等闲人难劝。好在她在穆宣帝面前很会撒娇,拗着小脾气就说一个都没看上,不想嫁人,还想在宫里多住几年,穆宣帝略劝她,她便说是父皇嫌她了。穆宣帝没法,只得暂且不提嘉祥公主的亲事。

嘉悦公主就显的格外懂事了,林程这桩亲事未成,立刻就另作打算。

慧妃跟穆宣帝商量女儿的终身大事,笑道,“妾身也没了主意,今儿个看李公子好,明天又觉姚公子佳。咱们嘉悦自幼柔弱,我总想着给她寻个志同道合的斯文人才好。还得陛下帮她拿个主意。”

两个女儿都很得穆宣帝的心意,嘉祥公主刁蛮些,嘉悦公主一向懂事,既然嘉祥公主还不想嫁人,穆宣帝的确更中意姚绪,遂与慧妃道,“姚家那孩子,我瞧着更喜诗书,你看指他尚咱们嘉悦如何?”

慧妃喜笑颜开,“这自然是极好!”又让宫人去叫了闺女过来谢恩。

穆宣帝看慧妃母女都很欢喜,心中也格外喜悦。

穆宣帝亲自带着慧妃给蓝太后报喜,蓝太后自然亦是欢喜,随驾的妃嫔都给蓝太后穆宣帝慧妃道喜,尤其慧妃,膝下虽无皇子,却是给闺女寻了这样一桩上上乘的好亲事,不少妃嫔极是羡慕。

往嘉悦公主那里贺喜的就更多了。

唯嘉祥公主与众不同,私下跑去问嘉祥公主,“前几天还听说姐姐你心仪林将军,怎么倒要嫁给姚家小子?”

嘉悦公主道,“林将军有意为亡妻守节,我先时不知此事,倘若知晓,再不会令他为难的。姚公子也是出众人才,妹妹别这样小子小子的称呼人家。”

嘉祥公主打趣嘉悦公主,“还没做大姐夫哪,姐姐你就偏着他啦!”

嘉悦公主拿出核桃酪,“也不知怎生这样的碎嘴。快吃酪,好堵上嘴。”

蒋太太跟着二皇子妃来郊外行宫处,原是想促成这桩亲事,不想没得几日嘉悦公主就指了姚家公子。蒋太太想寻二皇子妃打听个究竟,二皇子妃一直住在行宫,她进去不得,便转而到林家别院寻林程。

蒋太太急着步子追在林程身畔,苦口婆心,“这样好的亲事,大哥说弃便弃,殊不知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今日你不珍惜,他日再想要,是再不能的了。”

林程忽地步子一止,蒋太太收步不及,一个趔趄方站好,宽大袖袍在空中一荡,划出个急促的弧度。林程双眸锐利如同鹰隼,似能看透蒋太太内心的所思所想,蒋太太说不出的紧张,喉咙陡然干涩起来,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顶住林程的视线,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苍天在上,我都是为大哥着想!”

林程看向身后一个青年人,冷声道,“什么时候不经我同意家中可随意进人了!门房打二十板子,罚半年俸!再有下次,逐出林家!”

不待林程再说话,那青年人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上前,架起蒋太太便将人赶了出去。

蒋太太被逐,林程到书房方道,“去查查门房,到底哪个奴才这样大的胆子!”

“是!”青年人道,“将军,这样直接把人撵走,怕老将军会不悦。”

“让赵丛去劝一劝蒋太太,他们姨甥情分深分,定能劝得好的。”林程眸中闪过一抹讽刺,继续不再提这些扫兴事,拿起书案上的一件公文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到,晚安~~~

☆、一九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就一更啦!大家早些睡!这里做一个修改,上章说梁太太与赵丛是姨甥关系,石头把辈份弄错了,这里改为姑舅表姐弟关系!

有李玉华在蓝太后那里得到的消息, 穆安之又是正管刑部, 问一问当年程家的案子再容易不过。

不论郑郎中还是许郎中都在刑部多年。

案子还是郑郎中知道的更清楚, “说到程家案, 就不能不提柳家案。柳家案当年牵连出许多家族,程家是其中之一。当时判的抄家,家里几个男丁都有案子在身, 男丁多是或斩或流, 有些女眷也涉案其中,依律判的。”

也就郑郎中这种素来不大会看上官脸色的人才能说的这样坦荡直率,穆安之点点头, 没再多说。

这事由此揭过, 穆安之与林程的交集也仅止于此。

原本穆安之也是这样认为。

穆宣帝给嘉悦公主赐婚后, 宫里自钦天监测算吉日起, 开始筹备嘉悦公主的亲事。一月后便是蓝太后的千秋,李玉华在准备给蓝太后的寿礼, 穆安之也开始接手蜀地私盐案的差使。

李玉华从永寿客回自己别院,梅典簿小跑过来回禀,“严管事上午就来了,娘娘, 给咱家运棉花的车队被人挡在官道上。”

“怎么回事,你在府里没过去看看?”李玉华脚步一顿, 看向梅典簿。

梅典簿哭丧个脸,指指自己已经消肿还能看出淡淡掌印的右脸,“小的倒是去了, 把路的禁卫军十分霸道,不等小人把话说完,一巴掌就把小人打的半晕,棉车也叫他们扣下了。”

李玉华当下就黑了脸,问他,“你没说自己是三皇子府的属官?”

“小的说了。那扣车的是禁卫军六品校尉,比小的高四阶。”梅典簿道,“咱们跟棉户签的契约是由他们运棉到咱们作坊,他们也是没法子才找了严管事,严管事过去商量不成才来的府里,小的原想着疏通一二,不想禁卫军十分霸道。小的实在没法子,娘娘看是否等殿下回来写个手令。”

梅典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李玉华道,“让严琳过来见我。”

梅典簿便颠颠儿的下去传话了。

严琳现在给李玉华管着郊外作坊,十分得力能干。公允而论,比梅典簿都要精明厉害,既是严琳都处理不了,想来必极难缠的事。

李玉华换了身樱桃红的家常衣衫,严琳过来后福了一福,李玉华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下说。”

前因后果与梅典簿说的相仿,严琳蹙眉道,“咱们的作坊是在郊外,平时不过巡城司每天出城零星检查,他们都拿钱打点过,一向顺遂。今年陛下在行宫避暑,官道上多了禁卫军巡逻,对来往商家虽严格了些,也没太离谱,就是咱们的运棉商队,上次打点了些银钱,这次打点都不成,把棉车给扣了。”

李玉华道,“到帝都做生意的,大小都有些背景。等闲要杯茶钱还罢了,这是谁家愣头青二五眼?”

“我打听过,是林大将军的内侄儿兼女婿,姓赵,单名一个丛字。”严琳已是将人打听清楚。

李玉华问,“现在送棉花过来的棉户怎么着呢?”

“我暂且将他们安置到了庄子上。”严琳道,“这是头一茬的新棉花,后头还有运棉车过来,我派了个管事过去,且让他们等一等。也不要急,咱们当初即签了契约,一定会收他们的棉花。”

李玉华想了想,“对别的商家都没这样,独针对咱家的运棉车,可见就是冲着咱家来的。”

“我也这样想。”严琳道,“我把近年来的生意往来都想了几遍,从没与禁卫军的人结过梁子。这事来的急,而且这是林大将军的女婿,我怕这人只是借运棉车发作,另有旁的意图,不敢耽搁,先过来回禀娘娘一声。”

李玉华问,“作坊里的棉花还供得上么?”

“去岁的棉花还有一些,不过,咱们新织机已造出来了,原打算今年增添人手,要不再缓一缓。”

“招人手的事不用缓。我寻殿下商量商量,棉车的事多则三五日,必然有信儿。”

李玉华琢磨着三哥的事她都知道,自家跟姓赵的也没什么冤仇,跟林家更是不相干。李玉华也不急,她家三哥堂堂皇子,现在正当重用,还怕姓赵的这六品官儿不成!

穆安之回来的也不晚,伴驾御前不比在帝都衙门,落衙有时辰管着,只要御前无事,就能早些回来。

用饭的时节,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了这事,还问穆安之,“三哥你认不认得这姓赵的?”

“官儿太小,亦无才名,出身不显,不知道。”别看穆安之在穆宣帝那里不受宠爱,但能叫他知道的,起码也得是赵长史那种档次的,像这位禁卫六品赵校尉,还不入穆安之的眼。

穆安之道,“这事交给我。”

李玉华连忙打听,“三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要咱家的棉花?”

“要?”穆安之给李玉华的碗里添些红豆汤,“要什么要?!”

穆安之没亲自出手,把这事交给杜长史办。对帝都人事,杜长史比穆安之要熟的多。

这位六品赵丛赵校尉,穆安之一说杜长史就知道,“他呀,下官知道这人,赵家在先帝时勉强还成,赵校尉的祖父曾任两湖四品按察使,到他父亲,一辈子未出仕,到他这一代,更是全指望着林家。赵校尉的姑祖母是林大将军的母亲,他亲姑又嫁给了林大将军,他们两家是极好交情。他能在禁卫军任职,全赖林家照应。”

杜长史连赵校尉吃豹子胆敢扣王妃运棉车的原由都猜的大致不差,“算起来宫里林妃娘娘是他表姑,他一向以二殿下的表弟自居。今儿这么失心疯,八成是因着殿下审了二殿下的案子的缘故。”

穆安之冷哂,“二哥还没说什么,他这是替二哥找场子哪。”

“二殿下都不一定认识他是哪棵葱!”杜长史道,“正经林家族人在禁卫军当差也不是他这般张狂。”

杜长史心中已有主意,“这事臣来安排,包管他明儿个就把棉车就乖乖的送回去。”

梁太太别院。

赵校尉到时,梁太太正在用饭,看梁太太那一席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赵校尉自顾自的坐下来,感慨,“还是大妹妹你会吃,这就是太素了,要不我经你要席肉吧。总吃素怎么成?”

“吃肉你往外头吃去,我这里不能吃。”梁太太问他有没有用饭。

“我今儿是最后一天白天当值,明天能休息一天,后儿就换晚班了,刚交接了差使就过来了。”言下之意还没吃,梁太太令侍女添幅碗筷。

侍女捧来天青素瓷,赵校尉夹了筷子素筋,只觉鲜美至极,不禁赞道,“素豆筋还有这样的味儿。”

“真个少见多怪。”

“平时我就知鸡鱼肘肉吃着香,真是开了眼界。”赵校尉赞道。

梁太太一笑,“让厨下用些心也就是了。”又问他,“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早想过来,要不是在禁卫军不敢随意耽搁,我早来了。”赵校尉扒了两口珍珠米饭,舀了碗素什锦汤,“前儿我影影绰绰的听说,大妹妹在林程那里受了委屈。”

“你听谁说的?”梁太太敏锐的问。

赵校尉唇角勾起几缕不屑,“我在禁卫军的年数比他可不是长一星半点,自小就在姑丈姑母膝下长大,府里人不比他熟。就他那成天个阎王脸,倘不是姑丈在那儿镇着,姑母也生怕得罪了他,你以为府里谁把他当盘菜。”

“我说你真是白操心,你一片好心,那位只当你内里藏奸,何苦操这没用的心!”赵校尉嗤一句。

梁太太想到当日之辱,饭就有些吃不下去,皱眉用筷了戳着几粒莹润有光的珍珠米,“我何尝不知他心存芥蒂,可这的确是桩极好亲事。陛下信重林家,若能尚主,林家必然能更进一步!”

梁太太叹口气,“虽是费力不讨好,可这关乎的是阖族荣耀,哪怕他不知我的情,也只有林家好了,咱们这些人才能有所倚靠。”

“怕就怕只有大妹妹你一人做此想。”赵校尉眉宇间浮现一些阴戾,反问梁太太,“就他现在这样,是能让你以后沾光倚靠的?”

梁太太脸色微变,“别说这个了,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主要是来劝劝你,别再这么傻的费这些苦心。你以为跟人家是兄妹,人家当你陌路人都不如。说到底,咱们才是骨肉至亲。”赵校尉道,“别为那起子不相干的烦恼,我与你说,今儿我做了件大事。”

“什么事?”林程的冷淡逐渐成了梁太太母女几人的一块心病,毕竟,林家嫡出的就这一个男丁。尤其林程还深得父亲信重,如今父亲尚在,自然无妨。哪天父亲一旦不在,林程都不必做旁的,只要冷淡她们母女,她们的日子便要艰难了。因为林程的关系,梁太太兴致不高的随口问了一句。

赵校尉却是摩拳擦掌,“先时二皇子表弟不是被三皇子欺负了么,我把三皇子妃织布作坊的棉车扣下了。”

“你说什么?”梁太太脸色大变,撑案站起来,“你扣了三皇子妃的棉车?”

“是啊,二皇子表弟被三皇子泼了多少脏水,扣了多少罪名,听姑妈说赔的庄子都卖了两个。我们禁卫军接管了附近一片的巡视,有可疑车辆自然要扣下来细细检查。”赵校尉理所当然道。

梁太太急道,“你好糊涂。二殿下病中,三殿下夫妻每天过去探望,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妃也很亲近,你倒去扣三皇子的马车。眼下最要紧的是二殿下复宠,你在此时下三皇子的面子,倘他迁怒到二殿下身上如何是好?三殿下如今正在御前当用!何况他那个人,听闻是极不讲理不给人面子的,他是皇子身份,直接把你拿走赏一顿板子,你也是白挨着!你何苦去得罪他!”

“他不是极不受陛下待见么?听说还得罪了东宫。”赵校尉说。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

有梁太太催着劝着一通利害分析,赵校尉答应明天就把三皇子妃的棉车还回去,结果,不想晚上就出了意外,禁卫军那边起了大火,两百辆棉车悉数烧光。

☆、一九六章

第二天一早, 杜长史骑马去寻小江将军, 江珣现在官居从四品宣武将军, 江珣发话, 姓赵的敢不乖乖交还棉车。

江珣与杜长史师兄弟,一向亲近,赵校尉虽不是江珣正管, 江珣道, “赵校尉的上官是邢千户,邢千户为人向来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 我让周千户去与邢千户说一声。”周千户是江珣手下的千户, 当时就派了周千户过去。

“有劳你啦。”

江珣道, “叫声师兄权当谢我。”

“我看你这目无师长的病又犯了, 我武功大有进境,有空比一场。”

“不比, 怕伤着师弟。”

“师弟怎么还学会说大话了。”

俩人斗了一回嘴,一时,周千户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方校尉, 方校尉对杜长史一拱手,客气道, “必是底下人不经心,闹出这样的误会,误扣了大人的东西。我给大人陪个不是。”

“方校尉这就太客气了, 你们负责行宫一带的巡逻,抽检货物也是应有之义。只是这些棉花是急用的,若是还没检查好,我再等等也无妨。”

“好了好了,一丁点的问题都没有。”方校尉心里把赵校尉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通,想说姓赵的你这是脑袋发了什么昏,扣三皇子妃娘娘的运棉车,现在让老子在这里替你赔礼道歉!

方校尉亲自带着杜长史去取棉车,刚到禁卫军存放东西的地方就见空地上一片焦黑火痕,负责看管货物的小旗瑟瑟发抖,方校尉大怒,怒问,“棉车呢?”

小旗直接跪下来,“大人,昨夜大火,又起了风,小的们实在救不下。都,都烧光了!”

杜长史的眼神一瞬间冷如冰寒,他很快从焦土上收回视线,问方校尉道,“不知此地是谁当值?”

方校尉喝那小旗,“没见大人有问吗?昨晚是谁在这儿!既是营中起火,为何不见回禀!”

小旗官职低微,浑身颤抖,“小的也是刚来,没见到这里看管的李小旗。他是赵大人手下,昨天也是他带人将棉车拉回来的。按规矩昨天夜里就要换班的,小的过来,李小旗看的守,说这些货是赵大人特意吩咐过,他不敢懈怠,小的就先回去了,早上李小旗的手下孙大勇去喊属下过来交接,属下刚来,见这里大火,孙大勇说烧 3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东西。”

方校尉与赵校尉同级,都在邢大人手下当差,彼此间免不了有些比较。寻常谁收没的东西就是谁的人看管,这些东西除了上交邢大人的一份,还有交到禁卫军那里的例,剩下的谁罚没便是谁的。所以,赵校尉方要派自己人看管。

方校尉冷冷斥道,“蠢货!”

方校尉心里已将赵校尉当个死人了,截三皇子妃娘娘的运棉车就大大的得罪了三皇子府,三皇子既便不为此发怒,也要极为不喜。如今倒好,棉车一把火烧光,三皇子就是为了颜面也得把赵校尉发落了。

方校尉急出一脑袋汗,想着如何给杜长史个交待,才能不使杜长史迁怒到邢大人身上。

杜长史主动解了方校尉的困,杜长史道,“倘不是方大人带我过来,我还不知棉车出了这样的变故。方大人放心,你与邢大人的情分,我记心里。你我都未料到棉车出事,这事不能不回禀娘娘一声。”

“是,是。”方校尉一脸歉意,“杜大人,现在说什么怕都不能息大人之怒!大人放心,此事必然给大人一个满意交待!”

杜长史扶住方校尉,温言安慰,“我知此事与你和邢大人无关,必然如实回禀。”

方校尉暗暗松口气,他职司不比杜长史低,说起来他是禁卫军实职,杜长史只是王府属官。不过,三殿下能驾御前,必然是受宠的皇子,何况近年来三皇子委实办了几件大案。方校尉实在不愿得罪三皇子,何况此事简直是没来由的令三皇子大失颜面,方校尉都觉理亏。杜长史对他又没有半分为难,方校尉也愈发客气。

穆安之李玉华一个在御前一个在蓝太后那里,杜长史先去寻了严琳,与严琳说了棉车被烧一事,严琳脸色微变,“真烧了?”

“我亲眼见了烧焦的地方,昨晚有风,留下的证据不多,偶有见一两粒焦黑东西,似是棉絮烧剩的。”杜长史道,“不过,自来军中扣留物品,尤其商货,他们若想私吞,寻个由头说丢了烧了没了,也不稀罕。二百辆棉车不是小数目,一会儿禁卫军那里就得先把运棉的驴骡马车送来。那些棉花,要不是烧了,就是让人私吞了。”

“一会儿禁卫军必然来人交待棉车的事,你来跟他们交接,旁的我让人去办。”

“好。”

方校尉回去先回禀邢千户,邢千户看向方校尉,“姓赵的这是失心疯了?”

方校尉是邢千户心腹,不禁道,“三殿下与禁卫军向无来往,赵校尉突然落三殿下颜面,此事三殿下必不能善了。”

邢千户问,“你看杜长史面色如何?”

“极是不悦。不过,杜长史说知道此事与大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