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千户再问,“就一点儿都没剩下么?”

“我问了几个昨夜值勤的兵丁,除了起火时牵走的驴骡,都烧光了。”

邢千户起身道,“你把这事知会江将军一声,他特意让周千户过来打招呼,不想却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心里很过意不过。不过,此事关系极大,三皇子是陛下龙子,姓赵的无故落三皇子颜面,我得先去禀林统领,就你去回江将军吧。告诉江将军,稍后我亲去赔罪。”

“是!”

“办完江将军这里的差,立刻把剩下的车马驴骡给客客气气的送回去,不管三皇子那边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凭打凭骂,不许说一个不字。跟管事的人说,余下损失,立刻奉上。虽不能弥补千万之一,还请一定不要嫌弃才好。”

“是!”方校尉义愤不平,“姓赵的闯下这样的大祸,倒是叫大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你以为我还真能收拾,我算哪根葱,三皇子如何能知道?”邢千户叹口气,要来佩剑,立刻出门求见林程林统领。

此次穆宣帝行宫之行,未令林大将军随驾,而是贴身带了林程负责御驾安危。林程每日必然亲自查看各处布防,邢千户找到林程时,江珣就在林程身畔听林程吩咐。

邢千户心里不禁也问候了一回赵校尉的祖上十八代,禁卫上下谁不知道江珣是陛下爱将,陛下都亲昵的称一声小江。江将军本就出身显赫,自己武功高兴,行事公允,自入禁卫以来官儿升的飞快。这姓赵的,好死不死得罪江将军,如今他都要跟着吃挂落!

林程那里交待毕,邢千户方则上前,江珣道,“将军,属下先去布置了。”

邢千户道,“刚刚下官着方校尉去江将军那里,不想将军在统领大人这儿。江将军,是三皇子妃的棉车出了事。”林程任禁卫军正三品统领,官封昭毅将军。

听邢千户的话,江珣先同林程回禀棉车的来龙去脉,“三皇子妃的织布作坊就开在三皇子的庄子上,离行宫不远,时有车马驮货来往帝都城。今天一早三皇子府的杜长史过来寻属下,说昨天赵校尉扣了送往作坊的二百辆棉车,杜长史过来打听棉车可有不妥,我想着这几百辆车,放在禁卫营也占地方,何况毕竟有三皇子的面子,倘无妨碍就给作坊送回去。赵校尉在邢千户那里当差,就着周千户过去问了问。”

林程问邢千户,“出什么事了?”

邢千户小心翼翼的把棉车烧毁的事说了,林程问,“赵丛在哪儿?”

“今天赵校尉休沐,没来当差。”

林程不辩喜怒,“既是他扣的棉车,就让他去跟三皇子府解释!”

赵校尉也有些傻眼,他没料到半夜就起了火,把二百辆运棉车都烧了。他也没旁个法子,知道驴骡都被邢千户送回三皇子那里,硬着头皮去回禀邢千户,邢千户说,“你昨儿个扣棉车也没来禀我一声,你既能扣棉车,自能解决。”把赵校尉堵了回去。

赵校尉心说,我扣棉车也是份内之责,谁也没料到棉车就烧了,烧就烧,大不了补偿些银子。赵校尉令手下百户给严琳送了二百两银子,算是赔了棉花损失。

严琳反手就把赵校尉告上刑部,罪名便是私扣商贾货物,暗中出售,谋取暴利!

而且是人赃俱获,二百辆棉车就是证据。赵校尉出了棉车烧毁的文书,连带二百两银子的赔偿也给了作坊的。可二百辆棉车好端端的,被许郎中带人截在帝都城,当时便将接收棉车的商贾抓个正着,这人就是赵校尉的族人,接手被禁卫军罚没的货物低价出售,赚取私财。

带着棉车送往帝都城的也是赵校尉的心腹杨百户。

这事既经刑部,又关乎禁卫军之事,御史台先闻了风声,卓御史在君前便参了禁卫军一本。

参奏禁卫军依职权之便,强夺百姓财物!

林程君前奏对时亦毫不避讳,“这件事臣前天就知道,二百两棉车是三皇子妃织布作坊的货物,被赵丛以怀疑不妥扣留。臣知晓此事时,赵丛回禀棉车已经烧毁。臣着人去棉车烧毁之处查看,当时棉花并未卸下马车,因夜间有风,即便棉花被烧成灰烬,二百辆马车也该留下些残存车驾之类,却是什么都没有。臣命江将军暗中追查,此事既涉刑案,不好禁卫军私自处置,故而知会刑部,一举人赃俱获。”

穆宣帝脸色舒缓,“禁卫军中竟有这样的害群之马。”

林程道,“承平日久,难免生出蛀虫,不足为奇。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陛下圣明烛照,这些暗域鬼魅成不了气候。”

穆宣帝面色缓和,对林程道,“禁卫军的事还是你多上心,虽说朕的安危要紧,也不要扰民。小小百姓,有个生计不容易。”

“是!陛下放心,臣必严明规矩,不使禁卫军扰民!”

太子穆安之在御前看林程这一场对答,均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卓御史竟也有一折参空的时候!

尤其林程在穆安之发难之前先拔了赵丛,于公,非但消弥了禁卫军的一场危机,于私……那赵丛是林程继母的娘家侄儿兼二女婿……看来,林程将军与继母的关系非常寻常啊。

林程在御前自辩时,刑部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持程侍郎手令冲进赵家,封存一切文书财物,赵家所有人口分男女禁足两处小院!

刑部正式追查赵丛任上贪枉之案!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第二更在稍晚时候~~~~~~~~~~~~~

☆、一九七章

李玉华先是听说棉车被烧了, 当时还暗搓搓的跟三哥怀疑了一回, 说不定真烧假烧。甭看李玉华少时贫寒, 她在乡下见识过的事着实不少。初来帝都时, 乍然见这偌大世面,未偿没有怯的时候。可当初在许家她就没吃过亏,当初穆安之不愿意娶她, 后头也叫李玉华慢慢相处着成了亲。

在李玉华看来, 帝都也就是地方大,有权有势的人多。可其实,这帝都人与她老家的人比起来, 也强不到哪儿去。

贪财、贪权、勾心斗角占便宜的事, 都差不离。

无非就是乡下争的是三个萝卜两头蒜, 再多就是田产房屋, 帝都人家大业大,争的东西也多, 可实际上,手法也差不离。

李玉华早把这些事琢磨透了,当时她就不信她那两百车棉花是给烧了。穆安之在刑部日久,见过的鬼域魍魉也不少, 穆安之也认为棉车一夜烧光的事可疑。

杜长史回府交待严琳一声后就又去寻了江珣,其后安排, 杜长史同穆安之道,“这事关乎禁卫军,殿下只当不知道, 一切都由属下承担。”

穆安之道,“不必如此,陛下与东宫都比鬼还精,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后头的事,穆安之都知道。穆安之还顺道给卓然下了个套,就是穆安之令杜长史将赵校尉的事透露给卓然知道。

卓然这回果然闪了老腰。

林程告退后,穆安之便一幅略有得意的模样,同穆宣帝道,“我早就看出那姓赵的有鬼,两百辆棉车,怎么可能说烧就烧,杜长史当时去看了烧毁后的地方,连一块焦炭都没有。要不是禁卫军说了他们要查这事,我早揭出来了!”

穆宣帝道,“怎么不来跟朕说?”

“这怎么说,我媳妇作坊的棉花车叫禁卫军扣了,好像跟陛下告状似的。禁卫军说棉花车可疑,他们原有这个权限,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这赵校尉也忒把人当傻子了,好像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穆安之撇撇嘴,不屑的说。

穆宣帝道,“这才六月初,棉花刚熟,怎么就运这许多棉花过来?”

“不知道。她签了许多种植棉花的农户,约好了只要棉户种的棉花,种多少她收多少,这是第一茬刚采摘的棉花,听她说从直隶府那边过来的。”穆安之道。

太子笑道,“三弟妹做生意还真有一手。”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对。”穆安之自己倒不是大吹大擂的性子,不过,对李玉华他是极欣赏的。穆安之心里门清儿,凭他的年俸,再加平时的赏赐,还有田庄铺面的收入,要支撑府里开销怕是不够。

杜长史华长史一应属官都不是贪鄙的性子,可做主官的,谁愿意薄了手下。三皇子府一应属官生辰节日都有赏赐,连带属官家里妻子父子过年过节也有一份,说来不多,可加起来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成亲头一年,总是紧紧巴巴的,穆安之还举过外债,如今日子越发宽裕。穆安之的俸禄收入没长,额外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不言而喻。

穆安之是个很惜福的人,朋友他惜,下属他惜,妻子更惜。他心里知道李玉华的好,这么大的王府,这么些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纵有管事下人,属官仆婢,可撑起这三皇子府门楣的,有他,也有她。

玉华妹妹少时过的不容易,他们圆房这许久,也不见玉华妹妹有孕,帝都狗眼看人低的太多,穆安之就对玉华妹妹大加夸赞,不许外人说一个不字。

穆安之给卓然下套的事,也瞒不过穆宣帝的眼,因为以前见到卓然便黑脸的穆安之,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得意之情益于言表。

穆宣帝想到先时穆安之与卓然在御前不知吵过多少次,今次刑部拿赵丛一个人赃并获,卓然这么快得到风声,怕是穆安之有意坑卓然一回。

想到卓然这当朝第一难缠之人竟然叫穆安之给坑了,穆宣帝心中暗觉好笑,只作不知罢了。

连带李玉华去永寿阁请安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蓝太后笑问,“看这眉间带喜的,可是有何喜事?”

“有一桩喜事,正想跟皇祖母说。”把棉车寻回的事同蓝太后讲了。

蓝太后委实未料到,这二百辆棉车还经了这般风波。蓝太后先骂禁卫军,“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你作坊的棉车都敢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又嗔怪李玉华,“你怎么不来跟哀家说,受这样的委屈!”

“一有事就跟长辈告状算什么本事,自己讨回来才解气!”李玉华挑着眉毛,挽挽袖子,一幅厉害模样,逗的蓝太后一乐。

李玉华道,“皇祖母您想这人,简直又贪又蠢,定是平时欺压百姓惯了的。我一听棉车被烧就猜出必有内情,这我能罢休的,赶紧让三哥去查。要是换了平民老百姓,没调查的力量,就叫他给贪了东西。我二百辆棉车,您不知道,就赔了二百两银子。先不说跟棉价相差甚远,咱们织布的人家,我花两千银子,也不能立刻买两百辆棉车的棉花来。”

“这样的官,必不止这一桩事,定要让刑部细查重惩,以儆效尤。”蓝太后颇知世情,且不论李玉华作坊里有她的份子,就是平日里知道这样的事,蓝太后也要追查到底的。

李玉华深以为然,只要刑部深查,这赵校尉绝不止这一桩事。

李玉华还把赵丛是林大将军女婿兼内侄的事跟蓝太后说了,“我得提醒二嫂一声,这次跟二嫂一起来行宫的梁太太就是赵丛嫡亲的表姐兼妹夫,皇祖母你留二嫂多住些日子,二嫂这要一出门,梁太太要是不管不顾的找到跟前求情,倒叫二嫂为难。”

蓝太后道,“怕什么。不来求情,说明是个明白来。要到你二嫂跟前聒噪不清,不过个糊涂人罢了。”

“现在的人,不似以前的人那样要脸面的,什么明白糊涂的,他们才不在乎,只管得了实惠是真。”

蓝太后到底心疼娘家侄孙女,只管让她们母女住在永寿阁,半点不提让她们回城的事。

梁太太真如李玉华所言,赵校尉是在行宫附近被抓的,他的随从小厮一律扣押,还是他手下有个颇忠心的小旗悄悄打发人知会梁太太,梁太太方知晓赵校尉出事的事。

梁太太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林程,偏林程近来在行宫当差,白天黑夜的不在家。经上次整顿门房,现在梁太太上门,门房的人连请她进去吃口茶都不敢。

碰一鼻子灰,梁太太第二个想到求助的就是二皇子妃,可二皇子妃自从来了行宫就再没出来过。梁太太寻不到人,只得令下人准备车马当天回了城。

梁太太直奔赵家,马车一进赵宅的巷子,隔着车窗细纱就见到两个刑部官兵持枪守门。自穆安之到刑部,刑部大约也沾染了穆安之不近人情的气质,自官兵捕快到各当差官员,都是一幅不大好惹的模样。

梁太太立知赵家也受了连累,马上吩咐车夫赶往娘家。

林家也是一团乱麻,林老太太听闻娘家出事的消息已经病卧在床,林太太片刻不离的服侍婆婆兼姑妈,如今见长女回府,林太太拉着长女的手,眼泪便滚了下来。

“祖母可还好?”梁太太问。

林太太摇头,“你祖母急的病倒了,刚睡着,先别过去,等她老人家醒了,你再去请安。”

侍女捧上茶水,梁太太瞥一眼,在郊外遍寻不到人脉的焦躁终于有些忍不住,斥侍女一句,“哪儿还有心思吃茶!”

侍女连忙躬身退下,梁太太急问母亲,“舅舅家到底怎么样了?我刚去看到门口守了官兵,是哪个衙门的人却是看不出来。”

“是刑部。”林太太眼泪再次落下,拈着帕子擦一回,又滚了一回,林太太低声泣道,“丛哥儿叫刑部拘了去,现在连人都见不着!”

“案子如何了?”

“你父亲说不大好,这里头还有三皇子府的关系。说丛哥儿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谎称棉车叫火烧了,结果,他手下的百户运着棉车到城里与赵二交易,正叫刑部拿个正着。坐实了丛哥儿的罪名。”林太太一双眼睛红肿如烂桃,显是这些日子没少哭,握着女儿的手道,“你二妹,你外甥,外甥女、舅妈、表弟都在府里叫人圈起来了,我急的没法儿,却是连碗水都送不进去,还不晓得他们在里头如何呢。”

梁太太沉声安慰,“娘你也别太担忧,这事虽有三皇子府的干系,可咱家还在哪,父亲身为禁卫大将军,这是父亲的外家,难道刑部还敢虐待!无非就是碍着三皇子那里不好循私罢了!”

“这就难了啊。”林太太低声与闺女道,“赵二那养不熟的野狗,大概没少背着丛哥儿作恶,如今事发,还不都往丛哥儿身上推。丛哥儿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外家就完了。我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你父亲!”

“总要想法子让赵二认下这罪,还有丛哥儿手下那百户,丛哥儿当时兼着禁卫军的差使,根本无暇回城,一切都是百户自己所为,就是烧棉车,也是百户糊弄了丛哥儿!宁可担个糊涂无能,也万不可认罪!”

“邢部不许人探望,未尝不是想速审此案。”林太太低声道,“我就担心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熬不住刑部手段,一旦招了,可就难了。”

梁太太眉心紧蹙,叹道,“当初我知道他犯了糊涂,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就立劝他马上归还,他也是应了,哪料得耽搁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你早便知道此事?”

“如何不知道,丛哥儿向来实在,先前三皇子审二殿下的案子,那样不留情面,他是气不过,才扣了三皇子府的马车,不然他失心疯去得罪三皇子。”

林太太听闻侄子女婿因此事方得罪三殿下,愈发心疼,试着跟闺女商量,“要不你与我进宫将这事跟你姑妈念叨一二。”

“姑妈现在怕是有心无力。”梁太太叹口气,“何况,二殿下复宠在即,已经搭进一个丛哥儿,不能再连累殿下。”

梁太太沉吟着,“可这事不能不让娘娘殿下知道,不然,丛哥儿可太冤了。”

她拿定主意,望着母亲道,“娘你今天就往宫里递牌子,明天我陪娘你进宫,将此事告知姑妈!”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到,晚安~~~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争取早一些!!晚安,大家都要早些睡!

☆、一九八章

林大将军傍晚回府, 见到长女, 点点头, 问, “见过你祖母了吗?”

“见过了。祖母跟我说了些话,刚刚用了些米粥,又睡下了。”梁太太看父亲健朗依旧如往, 总算放下心, 毕竟父亲才是林家的顶梁柱。

梁太太扶着父亲的手臂,服侍他坐下,亲自奉了茶, 关心道, “父亲不要太辛苦, 您可得保重身体。”

林大将军问, “你是知道丛儿的事回来的?”

梁太太点头,“先我也不晓得, 丛哥儿身边的人都被扣下了,他别院也被封了,是他手下一个小旗打发人告诉我丛哥儿出事的事。爹,这事可还有转寰不?”

“难说。”林大将军放下茶盏, “他成心与三皇子为难,凭白无故, 三皇子妃作坊的运棉车都敢扣,一扣就是二百辆,三皇子怎会罢休?如今三皇子就在御前随驾, 黎尚书都不敢有半点循私。”

林太太坐在丈夫下首的玫瑰椅中,略前倾着身子道,“我听咱们阿恬说,丛哥儿也是为了给二殿下出口气。”阿恬,梁太太的闺名。

林大将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林太太把当初赵丛同梁太太说的话跟丈夫学了学,林大将军都气笑了,“人家兄弟的事,用得着他给二皇子出气,他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他去给皇子出气?”

林太太柔声道,“你也晓得,丛哥儿自小就是这么个仗义的性子,家里哪个兄弟姐妹受了欺负,他都要出头的。”

“他要是跟小时候似的找三皇子打一场架倒是福气,他先用职权给三皇子个下不来台,三皇子手里掌有刑部,难道会跟他客气?”林大将军看来,这个女婿简直是没脑子,上赶着找死!

人家三皇子府知道他是哪棵葱哪头蒜,他就这么上赶着寻衅,不说三皇子近年愈发受帝宠,陛下每有议事都爱带他在身边,就是三皇子自身,在朝中也有个实干的名声。

上赶着找死,让林大将军怎么捞他?

梁太太道,“刑部抄捡完毕,就该解封了。到时想法子让舅妈去给三皇子妃磕头赔礼,不知能不能消减三皇子府的怒火。”

“很难。”林大将军道,“你舅妈是什么身份,身份天差地别,等闲就能见到皇子妃娘娘?”

林太太试探的说,“要不问问程哥儿,他在行宫那边,兴许知道的比较清楚。”

“左都御史卓然已经参过阿程驭下无方了。”林大将军道。

林太太顿时一脸愧疚,骂道,“这个丛哥儿,自己做的孽,竟连累了阿程!倘阿程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丛哥儿!”

见状,梁太太也没了脾气,更不好将在郊外别院与林程发生冲突的事告诉父亲。

梁太太接着与父亲商量起明天同母亲进宫的事,林大将军道,“把这事告诉娘娘无妨,一定要与娘娘说,纵是听闻风声,也只作不知。倘实在被人问到跟前,只管说,若事为真,必要刑部依律而判!”

林太太格外心疼赵丛这个娘家侄儿,她成亲后膝下只有闺女没有儿子,听说民间有借子压子的说法,便是将个男孩儿养在膝下,能旺生子。便是把这个娘家侄儿接在身边养育,自小也不比自己骨肉差。后来赵丛长大,亲上做亲,娶了林太太的二女儿,内侄儿成了女婿,更近一层。

如今赵丛出事,林太太比谁都要急。

听丈夫这话,林太太忍住心中疼痛,“阿恬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林大将军望向长女,“这事能在丛哥儿这里了断再好不过,就是家里再有任何事,都不要惊动娘娘和二殿下!”

林太太听的心弦一颤,急问,“就没有半点机会么?”

林大将军道,“除非他能顶住刑部盘问,一个字都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认。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他顶不住。”

林大将军这句话如同惊雷,林太太脸上血色尽失,梁太太也吓一跳,急道,“父亲,这案子说破就是私扣商货暗自出售谋取银钱的事,二百辆棉车,算五千银子,顶多丢官,何至这样严重!”

“若只是棉车的事,刑部不会去抄家。有一就有二,刑部里那年积年老吏,再有经验不过,他事发的是这一桩,以前会不会也有?这样一连串的查下去。”林大将军皱眉,“只要他没有人命案子,就能保住性命。”

林太太脸白若纸,赵丛有个好歹,二女儿要如何是好,还有娘家,怕要就此一败涂地。梁太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忧心道,“若刑部这样查,我只怕会连累到咱家。”

“暂且不会。”长子在御前得用,林大将军自己与穆宣帝也有多年君臣之谊,林大将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宫中林妃对于娘家侄儿的案子也是一时担忧一时气恼,对林太太母女二人还说出个不为人知的事,“三皇子妃那个织布的作坊,可是有太后娘娘的份子。太后娘娘原就偏爱三皇子,三皇子妃一向有些掐尖好强,她自进门儿,每天一大早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比我们去的都早,平时在慈恩宫,一坐就是一天,中午多是她陪太后娘娘用膳。你们就是没眼见过,也听说过太后娘娘多喜欢她。她断不会把这事瞒着不跟太后娘娘说的。”

林妃叹气,“丛哥儿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二郎病的那些日子,三皇子夫妇没少过去探望,福姐儿要服侍二郎没空进宫,都是三皇子妃过来跟我说一说二郎的病,我才能放心。”

林太太勉强为女婿兼内侄儿说话,“他就是气不过当初三殿下审工部的案子,不留半点情面。”

“那是陛下让审的,三殿下审案从来是不肯循私的。”林妃道,“当初案子牵连到何家老姑太太家的儿孙,最早慈恩会的案子还牵连到太后娘娘的族人,太后娘娘可说过什么?也没谁去替太后娘娘出气?”

林妃骤然知道此事,心里很有些不痛快,他们母子现下都恨不能工部的事赶紧翻篇,待事情过去,再求着陛下给二皇子些寻常差使,也就好了。

偏生这时候又有这舅家侄儿生事,真是没事找事!

林妃在宫里多年,见识绝非林太太能及,她对林太太道,“丛哥儿是表姐的内侄儿,也是表姐的爱婿,如今他的案子已经发了。你肯定心急如焚,可我得跟你说,这案子没发之前,还有操作余地,现在已经晚了。刑部审案何其厉害,八百年前的事都能给你翻出来。何况这事出在禁卫军,陛下没有不知道的。眼下要紧的不是给丛哥儿脱罪,一定不能让丛哥儿的事连累到大哥!要大哥有个好歹,那才是倾家之祸!”因林太太与林妃原是姑舅表姐妹,林妃打小一直叫林太太表姐,叫惯了的。

林太太连忙道,“那再不能的!老爷你还不知道么,那样廉洁,平时当差也是兢兢业业,生怕哪里不周全。就是陛下不在帝都,他也没有半分懈怠。”

林妃目光冷沉,“林家无事,才有旁的。林家但有万一,树底这些猢狲,被人清算的日子就到了。”

林太太心中一悬,说不出话。

梁太太冷静道,“姑妈,我就担心是不是有人借丛哥儿的事试探咱家。”

“就是试探也不用担心。”林妃道,“所以才不让你们动,你们动作越大,就是入了别人的套。林家地位不同,大哥是禁卫军统领,这个位子,有陛下的信重就够了。陛下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八面玲珑的禁卫大将军,林家必需与各方保持距离。你们到处走动,就犯了陛下的忌讳,明白吗?”

梁太太不解,“可若是这样,岂不是任人宰割?”

“刑部审案,看得是证据,你父亲的身份就是丛哥儿最大的庇护,刑部不敢屈打成招,凡有案情,必然要证据确凿!”

林妃出身将军,却是自幼身体柔弱,不谙半点武功,此时方展现出一个将门之女的谋略决断,“现在只管任打任杀,刑部要怎样就随他怎样,赵丛被查出多少不法之事,你们一根手指都不要往外伸,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任何人都要表现出对赵丛的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待到赵丛案判决,要非常小心,不要露出半点端倪,不要留下半点把柄,要不露痕迹的一层层的推动朝中对你父亲的参奏,陛下会立刻中止此案,回护林家!明白吗?”

林妃未多留母女二人,待母女二人告辞,林妃握着宫人奉上的暖茶,心下暗自冷笑:赵丛既然事发,已然是弃子一枚!这样的弃子,此时不快脱手,还要留着过年不成!

母女二人出宫回府的路上,梁太太忽然感慨一句,“姑妈这样的谋断,竟只居妃位。”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第二更应是在下午~~~~~~~~~~~~~~~~~

☆、一九九章

林府。

林程在御前自陈与刑部联手抓赵丛个人赃俱获的事, 林大将军很快知晓, 林老太太气的当时便捶床一场痛骂, 立逼着林大将军把林程拿回来是问。

林大将军好容易安抚住老太太, 私下责备林太太,“老太太身上正不好,如何将这事说与老太太知晓?”

林太太道, “哪里是我说的, 二婶子过来看老太太的病,不提防说漏了嘴。老太太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当下就气个好歹。”

“二婶也是个没轻重的。”林大将军说一句, 与林太太道, “你劝着老太太些。”

“不用你说我也会劝的。”林太太面容中难掩憔悴, 追问林大将军, “要不是二婶子说,我都不知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哥儿这是怎么了,他跟丛哥儿也是表兄弟,咱家就程哥儿一个,以后难道不需兄弟帮衬。他不说照顾丛哥儿些, 倒与旁人联手害丛哥儿?”

林大将军道,“我总要问他的。他现在御前当差, 不是不在帝都么?”

“那孩子,一直记恨他母亲的事。”林太太哽咽,“从来不肯踏进咱们这府门一步, 他如何怨恨你我,便是迁怒我也忍得。可老爷得想想,若程哥儿一直这样,以后莫说是女儿们的倚靠,他抬抬手指,怕是她们姐妹们的活路都没有了。”

“你想远了。这里头必有内情,好端端的,程哥儿什么官职,丛哥儿是什么官职,上官想收拾下官,不过一句话的事,这多少年了,程哥儿无非就是不爱说话,瞧着像冷清似的。他天生的脾气,生来就不热络。”林大将军说妻子,“你不要多想。”

“那程哥儿在御前,能不能请他寻个机会,看能给丛哥儿说情不?”林太太试探的问。

“案子还没审出来,要怎么求情?”林大将军道,“程哥儿先得在御前站稳,你不能让他抛却前程性命替丛哥儿求情。”

“我,我岂是这个意思!”林太太滚泪道,“丛哥儿可不仅仅是侄子,他还是咱们的女婿,倘他有个好歹,叫二丫头后半辈子怎么过?还有老太太这把年纪,难道叫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至于此。你且安心服侍老太太,外头的事有我。”

再如何恩爱的夫妻,再如何钟爱的女儿、女婿,在此时此刻,林大将军都不会让林程冒半点风险!他膝下仅此一子,林程多年来不婚不嗣已是林大将军心中的一块心病,可相对于婚嗣之事,林程的前程是首要的!

林大将军对于族人手下从来不吝于提携,可这些人,无一人有林程在御前的地位。

林程行事向来谨慎缜密,不留一丝错处,他先一步发落赵丛,必有缘故!

林大将军等得,林太太却是忧心忡忡,与女儿道,“一旦事情与程哥儿相关,谁都要让步的。”

梁太太沉默半晌,“父亲这样想,原也没错。只是林程向来与我们母女疏离,以后倘林家换他当家,还不知我们是何光景。母亲可记得柳家武忠公之事?”

“武忠公?”

“是啊。柳家原是开国四国公之一,首封平国公,武忠公柳扶风,年轻时因其祖父宠爱妾室一系,嫡长一系备份欺凌,武忠公自幼跛一足,却是在靖平江南逆王中立下赫赫战功,柳家双公由武忠公始。”梁太太眼神中闪现丝丝悲哀,“当初柳家庶出一支,卷入孝静皇后之死一案,男女老少,悉数赐死除名。听说,连那妾室的母族都未能逃过。”

林太太一阵阵心底发凉,听梁太太道,“我朝立国以来,武将功高莫过于柳武忠公,柳家灰飞烟灭,可武忠公的墓依旧好端端的陪葬于仁宗帝陵。”

“我们与大哥,多年来,不论如何示好,大哥心结不解,我们母女就要战战兢兢的活。”梁太太叹道,“依大哥的缜密,焉能在丛哥儿一事上留下把柄。便是父亲问,他必有理由搪塞。”

林太太绝望,“我们又能如何呢?”

梁太太喃喃,“是啊,能如何呢?”

门外雨声淅沥,淡淡的雨水气息夹杂着清新的草木气味随风潜入室内,吹不散的一室忧满心愁。

行宫。

穆安之自御前辞出,未料天空起了雨丝,小易撑起一把伞遮在穆安之头上,穆安之看他身子在雨中,自己接过伞,轻嗅着暑气中的一丝清爽,笑道,“这雨下的好,这几天也忒热了些。下下雨,也能降一降暑气。

小易自己撑把小些的伞跟在殿下身畔,笑道,“是啊,娘娘前儿还说这天儿热的,中午知了都不肯叫了。”

“你可别跟她提这个,又要我吃那可怕的油炸金蝉了。”

小易也是一笑。

穆安之撑伞向外走去,后头跟着随从若干。待到宫外,侍卫长李济国带着几个侍卫皆一身油黄的蓑衣竹笠站在车畔,穆安之平时都是骑马,今日突然下雨,显然是侍卫回府取的马车。

小易与穆安之一起乘车,余人皆骑马随于其后。

皇子的别院都离行宫不远,刚出了芳草街,马车转向芙蓉路,猛的自街角扑出一条灰色影子。李济国眉角一跳,整个人在马上如鹏鸟般一跃而起,整个人落地时正将此人扭了胳膊按压在地。

那人猛的呛了口雨水,用力的嗽了一声,头脸被按到地上,整个人半点动弹不行!紧接着浑身被快速搜了一遍,两个侍卫也下马奔上前,按住这灰衣人。

李济国起身,喝问他,“你是何人,焉敢唐突三殿下车驾!”

那人被压的脸色惨白,急促着喘着气,拼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嗓子,“我是玄甲卫第二卫邵千户麾下小旗陈五,求三殿下为小的申冤!”

李济国视线掠过指尖儿的一抹血色,雨水一浇,血色已经淡淡,是刚刚搜身时在这人背上蹭的,他御前侍卫出身,知这人是受过棍刑的。李济国看向三殿下的车驾,正好易公公推开车门,问,“李侍卫,殿下问何事?”

李济国上前简单的将事回禀,“属下搜下,身上并无伤人器物。”而后将搜到一块沉甸甸的黑漆军牌,双手奉上,小易接过,捧给穆安之看。这令牌通体漆黑,敲之沉重有声,铸黑色龙鳞纹,正是玄甲卫专用。

“是玄甲卫的人。”只是刑部很少涉入军中案件,尤其玄甲卫是穆宣帝的四大亲卫之一,若搁寻常刑部官员,便是黎尚书也不便接的。穆安之未作利弊思量,吩咐李济国道,“把人带上,先回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