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官司开审。

郑郎中是刑部老手,不费事的便撬开一众蛀虫的嘴巴,这案子其实让人有些无语。徐知府是清白的,操盘这一切的是那位范同知,徐知府是去年开春升迁邺城做的知府,范同知在邺城却是连任三任同知,这位真是位人才。赈灾粮到了邺城,范同知留了五万斤粗粮做赈灾之用,余者他与邺城的几家豪绅大贾便刮分了,一点点的捂着,粮价越来越高,直待把百姓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榨干。钱没了不要紧,家中有田的可以卖田,家中有屋的可以卖屋,没田没屋还能卖儿卖女,一直把人逼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穆安之一看,这都是大户啊。

好,抄吧。

抄的整个邺城官场惴惴不安,乡绅商贾瑟瑟发抖。

穆安之也就粗粗梳理了一遍,就打算起程去洛阳府。临行前把杜长史留了下来,对徐知府道,“你这样窝囊的也少见。你要是不知道范同知所为,你就是昏馈。你若是知道不说,你这就是无能!瞎子!我还得去洛阳看一看那里的灾情,这是杜长史,我身边第一能干之人,他留下来继续助你赈灾。你若是还想安安稳稳的致仕,就把这赈灾尾巴俐俐落落的收好,我保你能得个平安。”

徐知府再一次流下痛悔感激的眼泪,穆安之心下冷笑,这种无才无能的眼泪有个屁用。

除了杜长史,按穆安之命令留下的还有二百龙虎营的精兵。有这些人,还有足够的粮食,凭杜长史的才干,安抚邺城绰绰有余。

卓御史把邺城之事写成折子打发人送回帝都,穆安之看卓御史折子写的勤,想这姓卓的向来阴险,以免卓御史在折了里黑白颠倒,穆安之也写了封折子递了回去。李玉华不放过这等机会,给蓝太后写了好几封信,一并随三哥的折子捎了回去。

李玉华有些遗憾,她原还打算着她这到了邺城是不是要召见当地的官员家眷乡绅家眷啥的,结果,根本不用。三哥说了,赈灾赈成这个鬼样,不用给他们好脸色!于是,李玉华就在家里数银子了。

不过,临走前,李玉华还是下帖子召尚安稳无事的几位官员太太乡绅太太过来坐了坐,喝杯茶,把朱阅介绍给这些太太奶奶认识,拉着朱阅的手说,“这是我的干妹妹,这次来的匆忙,又是赈灾的差使,外头我家殿下也忙,咱们一直没空好生说说话,我这就要随赈灾走了。阿阅留下来,辅助杜长史主持商市,倘你们有什么事,同阿阅说也是一样的。”

与朱阅一起留下的还有好些商贾,这些商贾钱赚的哗哗的,突然间三殿下发威,一下子连官带绅带贾抄了好几家,抄的全邺城的富户都哆嗦了。他们这生意就有些大不如前,如今三殿下要走,他们就有些犹豫是跟三殿下走,还是继续在邺城发财。

拿不定主意,凭他们的身份也见不着三殿下,便一起去找朱姑娘。大家能来这一趟,多是托了朱姑娘的面子。

而且,朱姑娘可是能到皇子妃娘娘跟前请安的人。

这些人是跟着她来的,这邺城的事,朱阅知道的多些。

一则是出于安抚人心的需要,还有就是,杜长史平日里有赈灾的事要忙,可商市的事也十分要紧,形势需要这样一个既懂商事,还能在这些帝都商贾间有威信的人,朱阅让一位心腹掌柜跟着三殿下一行继续往洛阳府去,她便在邺城主持商市。

李玉华特别召杜长史来托付了他一回,朱阅毕竟是姑娘家,女孩子,让杜长史多照顾着些。

杜长史私下跟穆安之商量,能不能换个男人,要不就让朱阅走吧,这么个丫头,能做什么呀?绣个花绣个朵儿的成,赈灾能用丫头做啥?

结果,人没换成,可能他跟三殿下发牢骚的话也叫朱阅知道了,反正三殿下一走,这丫头看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善。杜长史心下埋怨,他家殿下什么都当,差使上更是英明神武,就一样,在娘娘跟前是个秃噜嘴,这一瞅就是啥都跟娘娘说了啊。

哎,这丫头是娘娘的心腹,殿下您这不是把下官给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三四章

“大人, 前去哨探的人回来了。”一位年轻的翠色官服的官员小跑着进来,官帽下的露出的面孔着还带着外面细细雨丝的湿润, 几步到范巡抚焦知府向前团团一揖,“三殿下的人马快到山阳了, 明天就能到咱们洛阳。”

说完这话,官员才抬起袖子擦了把额角细雨。

范巡抚纠正, “林大人, 可是给殿下请安的人回来了?”什么叫哨探啊?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对对, 请安。说殿下一切都好,回来的人在外头侯着,大人要不要见一见?”一身翠色的林大人赔笑着问。

范巡抚微微颌首,林大人对外就是一嗓子, “进来吧。”那声音清脆嘹亮如同响锣,震的范巡抚又是皱眉,外间进来一浑身潮湿一身灰衣将服的士兵,跪下请安。范巡抚问,“殿下一切安好?”

“回大人的话,殿下说他很好,就是看河南境不大好,等他到洛阳后一切再说。”

范巡抚叹, “行了, 你下去吧。”与左右官员道,“殿下心里怕是不痛快啊。”

焦知府道,“邺城那里的情形怕是不大好。”原本算着, 三殿下一行该是大前天就到洛阳府的,结果,一行官员在洛阳城外三十里的接官亭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着人出去打听,一直跑到山阳也没见皇子钦差的行驾。后来才听说殿下一行进了邺城,可邺城那里的情形是再打听不出来的。连范巡抚派到邺城请安的人,也只被允许在邺城城门外磕了头,硬是没进得城去。

范巡抚每天派人过去请安,直待三殿下离开邺城,请安的人方有福见到三殿下金面。

可即便三殿下离开邺城,邺城的情况如何,依旧是个谜。只知道邺城城防均由三殿下所带将士接手,现在城中出入皆要有钦差手令,便是巡抚衙门的人到了邺城,没有钦差点头,也是进不去的。

在场的诸位大员自然有旁的门道,但也只知邺城如今在修墙城修河堤,里头官员乡绅商贾也抄了几家,但具体如何,皆是在外打听得来,无一人能进得邺城亲自看一眼。故而,嘴上未言,皆心下惴惴。

千里做官,只图平安。

焦知府向范巡抚道,“咱们洛阳受的灾也不比邺城小啊,大人,要不咱们再叫了城中粮商商量商量,看这粮价能不能再压一些。他们若再不识趣,待殿下的赈济粮一到,他们那些草粮还有地儿卖去?”

范巡抚一拍几案,“是这个理。若再执迷不悟,就凭他们各自命道去吧。”

翠色小官儿极殷勤的站出来,“下官这就去找人。”

直忙碌到天色将晚,范巡抚留大家在府中用过晚饭,大家方告辞了去。翠色小官官阶最低,自然走的最晚。

直待回到县衙,妻子于氏服侍着他换下发潮的官服,穿一身天蓝夹衣,脚下也换了软底布鞋。待衣裳换好,丫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于氏道,“相公先用些吃食。”

雪白面条上卧着个柔嫩的水铺蛋,间或点缀几丝嫩黄姜丝几点翠绿葱花,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嗅着小磨油的香气,林县令三两口就吃了这一碗,于氏笑着接过碗,让丫环再取一碗来,林县令摆摆手,“不用,饱了。回来前在巡抚大人那里用了,就是一闻到这香味儿就忍不住。咱儿子呢?”

于氏笑,“好容易不怎么下雨了,这一天都是在院里疯玩儿,吃完饭怕你检查他的大字,愁困过去了。”

“这惫赖小子。”林知县笑斥一句。

“今儿管家出门,说城里的米价又降了,上等大米也只要五两银子一石。”丈夫自打去岁就是忙着赈灾的事,洛阳城的米价也是一日三迁,贵的令人乍舌。如今突然降了,于氏都忍不住念叨一句。

林知县道,“这才到哪儿,邺城上等大米的米价是一两银一石。”

于氏惊讶极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么便宜?不是说邺城也受灾很重吗?先时听说城外还有邺城的灾民。”

“三殿下一路由帝都到河南,必然先经邺城地界儿,怕是看着邺城灾情严重,就先去的邺城。邺城米价一下子就降了,听说三殿下带着上千辆粮车。今天巡抚大人又召集粮商开会了,粮价还有的降。”林知县说。

“阿弥佗佛,皇子殿下快来吧。如今哪里是能过的日子。”于氏家里是有粮的,林知县不会让妻儿挨饿,可外头灾民遍地,城外更是惨象丛生。于氏恨不能立刻丰衣足食,天下太平,自己的丈夫也能歇一歇。

林知县笑了笑,“你说的是。”

*

穆安之一行车驾到达洛阳城时,洛阳城的情形要比邺城好许多,起码城外施的粥虽是稀粥,也还凑合。而且,除了官府的施粥锅,还有和尚们在施粥。穆安之想,少林寺就在洛阳附近的嵩山县,北宗少林之首,倒真有些大寺气派。

洛阳城内粮价已降至三两一石,穆安之坐在巡抚衙门的正堂,听着范巡抚介绍治下官员,赈灾情形。

听到粮食三两一石的时候,穆安之皱了皱眉,扬眉打断范巡抚的话,“你不知道邺城的粮价是一两一石么?”

范巡抚只觉两道不耐烦的视线扫过,心下更添小心,“实在是城中粮食不丰,赈灾的粮食早便吃完了,这些粮商的存商也是有限的,粮价便略高了些。”

焦知府替范巡抚描补,“正是听到殿下平息邺城粮价,洛阳的粮价方一降再降。不瞒殿下,如今便是我等,也吃不起大米白面的。”

穆安之的目光在他二人憔悴的面容上无言的逡巡着,良久方淡淡的问,“城中还有多少粮食?”

范巡抚回道,“咱们官仓只剩万斤不到的粗粮,乡绅富贾,能借的也都借了,旁的还有没有,下官就不晓得了。”

穆安之笑,虚指正在记录的胡安黎说,“把范巡抚这话记下来,他这意思是说,反正他都借了一遍,如果有落下的,他不负责任。”

“不不不,殿下,下官不是这意思。”范巡抚急道,“下官不是这意思,是没存粮了,洛阳城是真的无甚存粮的。乡绅大户那里,怎么也要给人家留点自家吃的。那粮铺开着,也是为了安抚民心。倘真有大批存粮,下官就是豁出命去也得弄来安抚百姓。”

“这还差不多,少跟我来那些含糊其词,模愣两可,我也不比你们傻,难道能叫你们糊弄了?”穆安之道,“记下来,范巡抚说的,除了官仓万把斤粮食,洛阳城无大宗粮草。既这样,我就不找他们乡绅大户征召粮食了,省得麻烦。”问范巡抚,“你这里谁是能办事的。”

范巡抚连忙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把城里打更的人叫来,让他们拿着锣,满城去敲,提高了嗓子喊,明天起,官仓放粮,上等大米一两一石,糙米五百钱一石,粗粮三百钱一石。”穆安之对洛阳将军一扬下巴,示意秦廷道,“这是龙虎营秦大将军的长子秦廷,现任五品武德将军,担心你们河南不太平,护送我过来。老规矩,城门守由龙虎营接管。”

对范巡抚道,“立刻着人查封所有城中粮铺药铺,没有我的手令,所有商市,不许经营。违令者,我就砍下他的脑袋,也不辜负陛下许我的临事专断之权。”

范巡抚即便耳闻一些邺城的风声,可真正听到一时不禁怔愣住了,一地府城,所有商市不许经营,不禁有些犹豫,“殿下,若不许经营,商贾怕是无以为继了。”

穆安之问,“你这城里除了粮商还有旁的铺子有生意做?”

范巡抚一时也叫问住,喃喃道,“只要过日子,柴米油盐总是要的。”

“满地饿肚子的灾民,做饭要粮要柴不假,现在还有人吃得起油么,你不刚说巡抚府都吃粗的么。”穆安之便补一句,“卖柴的铺子别封了。”

范巡抚无话可讲,穆安之的吩咐立刻就要去办,林县令见范巡抚的眼色,微一躬身,便踮着脚尖儿出去办这两样事了。城门换防不归他管,可召集打更人传谕全城粮价,以及封铺子的事他得立刻去做。

这位皇子钦差可不是善茬。

将这此事吩咐下去,穆安之交叠着一双长腿,手肘拄着桌角,手掌撑头,继续听范巡抚介绍河南受灾的两府十八县情形,以及赈灾的情况。

范巡抚先将穆安之交待的两宗事交待下去,定一定神,方能继续回禀。

自范巡抚往下,皆忍不住心惊肉跳,已知这位殿下必属煞神无疑。

对了,先前范巡抚说大家没粮的事,穆安之很善良很体贴的同诸位官员道,“不知道你们过的这样苦,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过这苦日子了。先一家一袋细粮,慢慢拿家吃去。不必跟我客套,吃完了只管说,我这里有的是。”

对卓御史使个眼色,“接下来的事,就让卓大人跟你们说吧。”留下胡安黎,自己先去歇着了。

穆安之有了邺城的经验,所以,邺城怎么干,到洛阳城一样。他甚至更加游刃有余,把得罪人的事交一半给卓御史做。

卓御史笑笑,三殿下这种犟头差使当的久了都开始滑头了。

卓御史在朝中鼎鼎大名,别看他与范巡抚都是三品,但地方上的三品如何能与九卿之一言官之首的左都御史相比,更何况,范巡抚已是鬓间生白,卓御史仍是健壮青年。穆安之一走,卓御史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一脸寒霜的直接颁布穆安之在邺城的四条命令。

当然,免了征召药粮之事。不过,检举私匿大宗粮草有赏的事,可是没减。

范巡抚等人不敢多言,待卓御史吩咐完毕,上前道,“殿下与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略备薄酒一杯,还请大人赏光。”

公务一毕,胡安黎告辞,卓御史满面和气,“我赏光倒无妨,只是咱们这位殿下素来刻薄,你刚说现在顿顿粗粮,如今又备酒水,叫他挑出刺来,你们就知道没脸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酒都一样,别这时候点眼。”

范巡抚神色恭敬依旧,周身却有股子按捺不住的轻松,似乎在说,终于寻到了一条生路。

*

巡抚府内书房。

穆安之听过胡安黎的回禀,对胡安黎道,“找人盯着那个绿衣裳的洛阳县林知县。也不用盯太紧,看看他家里有些什么人,零零碎碎的,反正能打听点儿什么就打听点儿什么。”

“是。只是在洛阳城,咱们刚来,怕瞒不过人去。”

“不必瞒。”

胡安黎心下一动,立刻就去办了。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这是官场的一句话,意思是,三辈子倒霉,知县知府在同一个城里。三辈子做恶,知县知府巡抚在同一城里。

附邻省城,说的就是眼下这位洛阳县的林知县的处境。

洛阳是府城,可边儿上还有个大县也叫洛阳县,洛阳县的衙门就在洛阳城里。偏生洛阳城也是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所在,在巡抚在,洛阳知府怕都伸不开腿,何况小小的一个知县。

但看这位林知县,对范巡抚察颜观色心有灵犀,这可是位机伶人,想必巡抚衙门有什么事,定瞒不过他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三五章

“阿弥佗佛,总算收到皇子妃娘娘的回信儿了。”巡抚夫人范夫人念声佛, 她们的请安帖送上去好几天都没动静, 真担心皇子妃娘娘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如今总算召见她们, 范太太都舒了一口气, 听老爷说皇子殿下就性情不大好的样子。范太太张罗着丫环们提前准备出明天要穿的诰命服,又发愁给皇子妃娘娘送的礼。眼下这洛阳城,这么个闹灾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送的?

孙媳王氏一时捧着范夫人的诰命服过来, 笑道,“衣裳我早令她们打理好了, 祖母看看, 可还成?”

“你一向仔细,有什么不成的?”范夫人看她的肚子, 脸上笑意更深,“你别劳动了, 多歇着才是。”

“稳婆说也别总在屋里坐着, 每天在院中走一走, 身子更健壮。”王氏扶着腰与范夫人一并坐了, 问,“祖母,给皇子妃娘娘请安, 可要带些礼物?”

“是要带的。只是如今这赈灾的时候,礼重了娘娘不一定欢喜,可也不能空手去。”

王氏看了一圈, 指着案上两盆结了花苞的魏紫,“洛阳牡丹天下闻名,祖母,不如寻几盆牡丹带上,请娘娘赏玩吧。”

倒是给范夫人提了醒,“很是,你这主意好。”叫了两个妥当媳妇进来,让把府里的名品牡丹凑上六盆,明天给皇子妃娘娘送去。“其实咱们巡抚府衙里也有牡丹园,里头牡丹俱是名品,不过,这是咱们的心意,不一样的。”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见范夫人的侄孙李尚过来请安,范夫人问,“怎么这会儿过来,平时只看你忙的抓不到影子。”

李尚给姑祖母请过安,又向表嫂问过好,道,“前几天商铺全都叫关了,现在开着的都是三殿下带来的帝都商贾,他们的事,又不许市署司过问,都是三殿下那边儿派人管着,我这个市署令可不就闲了。”

李尚叹气,“也不是我爱抓权揽事,没这么干的。我要说了,姑祖母大嫂子都不能信,现在外头,一斤苹果就要一百两银子,一只鸡也要五十两一斤,按斤称,略肥些的母鸡就得一二百两,谁还吃得起东西?”

范夫人瞠目结舌,“不能吧。我听说,三殿下带来的粮食,上等大米也只要一两银子一石。”

“就粮食卖的便宜,药材也不贵,可除了这两样,一切鸡鱼肘肉、鲜菜瓜果,都是天价。这还叫人怎么过?”李尚拍着大腿发愁,“城中现在怨声载道,我刚去姑祖父那边儿,看他老人家也愁的很。”

范夫人王氏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王氏劝李尚,“阿弟也别急。难道吃不起的只咱一家,你急什么,旁人见你急,便要当你枪使的。你只管安生的跟在祖父身边,有差使就去做差使,没差使就服侍祖父。皇子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第一次过来,老话还有句新官上任三把火哪。你什么都别露出来,小心殿下这第一把火烧到你头上。”

李尚性子急,经王氏这样细细分析劝解着,气也消了一半,笑,“嫂子说的是,嫂子若有什么事,也只管差谴我。”

“你是爷们儿家,我们妇道人家的事也聒噪不到你。”王氏机敏,跟李尚打听,“不是说殿下到洛阳前先去的邺城么,要是能打听出邺城那里的事,于咱们洛阳多少是有助益的。”

李尚发发牢骚也就去了,范夫人说,“还是年纪小,没个心眼儿,什么事都这急忙慌的。”

“尚弟一向实诚。”王氏沉吟,“堂堂皇子殿下,就是想要些孝敬,不必开口,官场上也自有这一道的。如今这样发财,可不大体面。”

范夫人跟丈夫做一辈子官,也没见过这种本地商户一律关门,让自己带来的外地商贾大发横财的。

*

范巡抚对着卓御史深深一揖,“原该是下官亲去给大人请安,如今还劳大人下驾寒舍,下官心中不安。”

“你不安什么呀。这是我的吩咐,我毕竟得随三殿下住巡抚衙门,你去了巡抚衙门,要不要给三殿下请安?他那人,最不好打交道,咱们还是出来消消停停的说会儿话的好。”卓御史每次提到三皇子的口吻总是令范巡抚生疑,毕竟,就是真的与皇子殿下不睦,谁还不是面儿上和和气气的,这位御史大人倒是直言不讳。

思考的功夫,范巡抚引着卓御史到正堂上坐奉茶,卓御史问,“什么事?”

这又跟官场上的不同,也太直截了当了些。

卓御史唇角一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股子陈茶气直冲面门,险把卓御史呛着。卓御史盖了回去,“行了,好端端的你没事找我做什么?你要真没事,我就走了。”

“不。是这样,大人,自从商市关闭,就有商会会首几次到访。因着涝灾,城中商铺生意清淡是实情,可如今,不许洛阳商铺开业,只许追随殿下而来的帝都商贾经营,城中商贾未免浮躁,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有城中乡绅,也过来好几拨了。”范巡抚如实说出难处。

“先前吃的都没有了,能有什么生意?再说,修堤坝修城墙修桥修路,都是有工钱的,这钱从哪儿来?”卓御史问,“你们巡抚衙门还有钱?”

范巡抚摇头,“衙门的存银都买粮了。”

“你想再跟朝廷要钱?”卓御史继续问。

不待范巡抚开口,卓御史逼视他道,“自去岁河南屡报雪灾,今年春朝廷三拨银款,达百万之巨。河南上接直隶下接两湖,你要是拿银子买的你们河南二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信不信陛下能活剥了你!”

“不不不,下官岂敢这般愧对君心,大人,除了朝廷拨的粮食,下官是在湖北买的粮食,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啊。”范巡抚连忙辩白。

“你心里清楚,朝廷要是肯再拨粮下来,三殿下会直接带着朝廷的赈济粮来。现在的粮食,都是帝都粮商的。这些粮食,一样也是要银子的。你这里没银子,难道叫三殿下出?我可没钱!”卓御史说他,“你傻不傻?要是你这里赈灾样样得力,朝廷能派三殿下过来?他在帝都掌刑部,平时活阎王一个。朝廷对你心生不满,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俐俐落落的办好,以后述职也能有个交待。”

“你这一把年纪,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想想。”卓御史翻个白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不过拐个弯,取之于富用之于贫。你是不明白还是装傻?不把这些受灾的百姓安置好,给他们寻些差使做,再叫他们流离失所到帝都讨生活,我看你真是要晚节不保!”

卓御史这御史台大头目的口齿,直接把范巡抚训成个孙子。卓御史皱眉,“你自己想想,三殿下是绝不会让自己颜面无光的,我也绝不会在洛阳折戟,你自己呢?官位重要,还是商贾重要?没钱就吃一两银子一石的大米,有钱再去买鸡鱼肘肉山珍海味,熬过这灾情,大家都落得个平安,也就是了。”

“是,大人教训的是。”范巡抚轻拭额角细汗。

卓御史勾过他的脖子,低声与他道,“这次赈灾,我为辅,三殿下为主。只要不出什么大褶子,我这里都能过去。你也堂堂三品大员,一省镇抚,要是你不管,得罪人的事,三殿下会让我出面,我要是也不管,就是他亲自管。你是想我还是想他过问你们洛阳的内政?”

望着范巡抚一脸心虚,卓御史轻哼一声,“你今天投石问路,这石投到我跟前,是你运道。不然,正给三殿下夺你权的机会!”

“下官绝无此不敬之心,实在是,赈灾失利,下官这心里也是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一时就犯了昏。”范巡抚赔罪道。

“行了。你自己心下有个数就成,把事情做俐落做漂亮,你这里赈灾一结束,我们立刻就得回帝都,谁还在这儿久待。我们一走,你也就平安了。”

卓御史真心看不上范巡抚,心眼儿不少,偏没用在正路上!有这叽叽歪歪试探的心,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做好!

看他一说三殿下要夺他内政之权吓的那一脑门子汗,三殿下又不在洛阳府常驻,夺人内政之权做什么?三殿下如今虎视眈眈的,是要寻洛阳府的致命疏漏!你最好是把替死鬼赶紧备好!

*

李玉华端坐在上首正中的榻上,待各位诰命太太行过大礼,便双手做个虚扶的姿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令侍女上茶。

“前几天就接到你们的请安帖,一直就想寻个时间大家见见面,说说话。”李玉华看向范夫人,“范夫人就帮我介绍介绍,这来的都是哪位官员家眷?”

范夫人挨个接着她们各自丈夫的官职说给李玉华听,李玉华的视线就在林知县太太那里多停了一瞬,三哥说让她优待这位林知县太太一些,李玉华现成拈个话题,“好巧,我老家也是直隶府,论起来,咱们倒是同乡。”

林太太再多施一礼,李玉华细问她家乡是在直隶府何处,看林太太言语温柔大方,心里对林太太也多了些喜欢。

待中午用饭,令林太太与她同席,与大家伙道,“这厨子原是在寿膳房当差,我们出宫开府后皇祖母担心三哥不习惯外头吃食,特意赏给了我们府上。他的手艺还不错,大家都尝尝。”

待各位夫人太太告辞,李玉华都各有赏赐,知道林太太家里有小孩子,特意多给她一份糕点,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吃。

林知县回家就见儿子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正以一种馋鬼的神色盯着一盘雪白的点心,听到进屋的动静,小家伙回头看到父亲,立刻跳下椅子就扑了过去,一脸欢喜的抱住父亲的大腿,“爹!你回来啦!”然后就是一通,“爹你累不累?爹你渴不渴?爹你饿不饿?”

把林知县感动的够呛,小家伙终于引出正题,“爹你要是饿了,咱们一块儿吃点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三六章

林知县看儿子口水都要滴下来, 笑道, “哪里来的点心。”拿一块, “哟,一股子桂花香,是桂花糖馅儿的酥饼吧。”先递给媳妇。

林太太给儿子, 小家伙不要, 他欢欢喜喜的拿一块给爹, “爹, 这块最甜。”再自己拿一块, 一家三口, 一起吃。

洛阳府自去岁暴雪不断,林知县家里不缺吃的, 可小家伙也有俩月没沾过糖的边儿了。

林知县刚要吃糕点,觉着他这块糕点中间有些凹, 再瞅瞅其他的, 心下有个不好猜测,“我这糕怎么中间跟少点儿似的。”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香甜的说, “娘下午就把糕拿回来了, 我怕不好吃,就替大家伙儿尝了尝, 我可没先吃, 我就舔了两下。”

林知县捏糕的手颤了又颤,险没吐了。你,你这就舔了两下?肯定舔十下不止!

“爹你快吃呀!真的很好吃!”

哎, 林知县认命的咬一口,真是要命,虽然依旧觉着这小子口水滴上头怪恶心的,可眼下这缺粮食的时节,也不好浪费东西,是不是?

饭后听妻子说了去巡抚府请安的事,“皇子妃娘娘特别和气,跟咱们还是同乡,都是直隶人。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听我说咱们阿彦在家,让我下回带阿彦一道过去。这糕点也是娘娘格外给的,听说现在外头虽有卖糕点的,可卖的比金子都贵。”

“也没那么夸张,但也没便宜到哪儿去。”林知县道,“现在外头有卖活鸡的,明儿去买一只回来炖了吃,臭小子有些日子没吃过炖鸡了,成天吃那咸肉腌肉的,他牙嫩,我看总是咬不烂还塞牙。”

林太太笑着应下。

俩人说会儿话就歇了,林知县有些失眠,想着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平时也就是给上头那些大人们跑个腿,皇子妃娘娘是天上云端的人物,怎么独对他媳妇这样另眼相待,难道就因为是同乡?

想到这几天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林知县觉着,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结果,第二天他着衙门里的捕快一布置,那俩人挺痛快就招了,胡公子派他们过来的,至于胡公子是谁,三殿下的心腹胡安黎胡公子呗。

林知县并不算吃惊,三殿下没来前,也没人跟踪他。三殿下一来,成天有这么俩人远远缀在他身后,这是什么人,最直接的推断就是三殿下的人吧。

只是,三殿下你龙子凤孙的,你打发人跟着我做甚啊!

既然把这事捅破,林知县就得去见一见那位胡公子。当日诸官员给三殿下请安时见过一回,胡公子估计没注意过他,他却是留心过胡公子。无他,胡公子在三殿下身边司记录之事,算是个文书的差使,但人家那风仪气质,纵一身布衣也活脱脱的大家出身,范巡抚的孙子都挨不上人家一个边角。林知县一眼就觉着,这位文书定然出身不凡。

林知县过去拜访,果然很快就见到了胡安黎。

胡安黎拱手为礼,“听说大人找我。”

林知县心说,你可真会黑白讲,“胡先生一直派人追随,我想是胡先生有话对我讲。”

“哦,是殿下吩咐,殿下很欣赏林知县。”胡安黎请林知县坐了,亲自倒了盏茶,林知县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先生折煞下官。”

“林知县客气。”胡安黎道,“殿下听说自去岁林知县就张罗治下百姓买了许多粮食,今春暴雨,林知县治下百姓未出现流离失所之事,殿下说林知县这样的能臣很是稀罕。为了先排除林知县的嫌疑,便派人盯了林知县两日。”

林知县问,“什么嫌疑?”

胡安黎道,“林知县是怎么推断出河南有大灾的?”

林知县无奈,“每个县都有晴雨表,每天的天气是有人记录的,洛阳县也是大县,我在乡间打了个积骨老人家问了问,十五年前发生过大旱,整个冬天到春天,没下一粒雪没滴一滴雨。我把十五年前的天气记录找来看了看,确有此事。去年雪下的太大,我想着,不会这么倒霉让我遇到了吧。我啥都没干,是县里老人家给我出的主意。”

胡安黎道,“大人太谦。大人一地父母,救一地百姓,真乃功德。”

“那个,”林知县也不觉自己有啥功德,他看着胡安黎,“那个,我有什么嫌疑?”

“邺城同知涉嫌私吞大笔赈灾粮草,证据确凿,已经被殿下扣押送往帝都受审。殿下担心洛阳城有一样的事,让我留心。林知县深得巡抚大人的信任,巡抚为上,林知县为下,若上下都没问题,一般中间也不会出问题。而上有问题,瞒不过下头跑腿的。我自然先查林知县。”胡安黎不急不徐的解释给林知县听。

林知县厥倒,你就是怀疑我,也不用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吧!

他官小职低,还不好得罪胡安黎,林知县道,“那我应该没问题了吧?”

“不能确定。”胡安黎看向林知县,安慰他道,“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还会派人跟着大人,对了,大人记下他二人的相貌,我如果换人会通知大人。如果没有通知,还有生面孔跟着大人,那大人要清楚,必是有旁人也对大人生疑,请大人勿必小心。”

“接下来,殿下会召见大人,对大人欣赏有加。如果大人这里没什么异样,皇子妃也很喜欢尊夫人,喜欢孩子。”林知县脸色忍不住微变,眼神是甚至透出淡淡恨意,而知他强烈压制下去,人家还没这么干,也算不上威胁。难道皇子殿下欣赏你是在威胁你,皇子妃对你媳妇孩子青眼有加,是要害你?

不,这位胡先生是试探我,试探我与巡抚府的关系。

刚刚我脸上肌肉有什么变化没?我神色还恭敬吧?我没露出什么不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