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章

李玉华主要是想宣传一下她们慈恩会, 打算跟和尚们一样,也开始在城中施粥,于是,这就得有个说法, 和尚、洛阳府、慈恩会, 三家一起施粥,到底怎么个施法, 李玉华去白马寺主要是想商量这件事。

还有就是她的私心, 白马寺也是国内名寺, 李玉华想着叫三哥一起去拜拜菩萨,请菩萨保佑早生小娃娃。

而且, 既然出行, 李玉华就喜欢热热闹闹的, 常听三哥骂卓御史。经常骂一顿吧,李玉华就打听这人到底哪儿坏来着, 原来也跟她家三哥没啥恩怨,主要是立场问题,人家是御史台的头子兼太子那里的参赞, 跟他三哥关系一般。

不过,跟严大姐是旧相识。

李玉华打小做生意出身,很会和稀泥,她就觉着吧,世上没有不能商量的事。反正,现在也不是生死仇家, 于是,这去白马寺的事,李玉华就跟三哥商量着,带上卓御史一道去,也算跟人家和尚道声谢,把去岁冬就开始闹灾,朝廷官府还没开始赈济的时候,人家和尚们就开始施粥了,如今钦差来了,嚓嚓嚓的抓贪官抓发天灾难的乡绅巨贾,咱们抓的高兴,可洛阳城里有些产业的人家未免人心惶惶。李玉华就觉着,和尚庙是个好地方,念念经,安人心。

所以,李玉华组织了这次白马寺之行。

因难得的大晴天,而且,开春着暖,听着窗外窃窃之声,李玉华透过半透明的细窗纱往外瞧去,影影绰绰的见街市上已有许多的人,有些个早点铺子支出摊子来,热腾腾的做生意。李玉华问,“不是不让做生意么?”

穆安之解释一句,“是说没有钦差允准,不得开市做生意。这些个小民生计,何苦断绝。非得他们开张,城里才能热闹起来。”

李玉华笑,“是这个理。嘿,还真有生意。”不过生意并不多,但也有灰衣小仆提着食盒出来买早点,偶尔也有衣饰整齐的男子坐下来用餐。

“现在能有生意就不赖,想完全恢复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能现在止住灾情,夏末秋初就差不离了。”穆安之望着窗外街市也有些喜悦,一路见多了百姓流离,城市冷清,看着一所城市慢慢的恢复人烟,见到男女老少的出来热闹,就觉着,高兴,喜欢。当然,还有一点淡淡的成就感。

府城可不就得是这样么,何况是洛阳这样的大府城。

穆安之心里正看得欢喜,就见一人骑马在车畔经过,那人大红官袍,春风拂动衣袍,冠袍摆一角飞扬,很快驱马前行。

李玉华就看到一个俊秀的侧脸,路上见过的,是卓御史。李玉华心说,卓御史这人虽跟我家三哥不对付,可凭良心说,相貌当真不赖。

卓御史在前面与秦廷同行,秦廷是个极寡言的性子,但当差极稳妥,穆安之让龙虎营的人守城门,洛阳城门便守的钢浇铁铸一般。巡抚府的安危,内围由穆安之的侍卫长掌管,外围亦是龙守营守卫。

卓御史跟秦廷请教,“我是兵家外行,瞧着三殿下的侍卫行止有度,气势上很不错。”

秦廷道,“殿下的亲兵应该是格外训练过的。”

卓御史问,“与禁卫军比如何?”

“不及朱雀卫。”

“较龙虎营如何?”卓御史再问。

秦廷谦道,“怎敢与殿下亲卫相比。”

卓御史笑了笑,目光在秦廷脸上一扫而过,望着难得的蓝天说,“你父亲自从离开禁卫军,性情便大改了。他年轻时最不喜拘谨,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秦廷想了想,大概是有一点零星的父慈的记忆吧,不过,那些记忆仿佛吉光片羽,一闪而逝,再寻不到。他的记忆中,父亲永远严厉肃穆,不苟言笑。

“我初来国子监读书,有一次与同窗出去游玩,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撞了一记,怀里的银袋便被那小贼摸了去,我这个追呀,可怜我这弱书生,怎么都追不上,只得做好破财的准备。你父亲正在带人巡街,从箭囊中取了一支箭,随手一挥正中那小贼发髻,当时就把人吓瘫了。我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那样厉害的武功。”卓御史说到旧事,眼睛里似有光华流转。

秦廷欠欠身,想像不出父亲还有这种时候。不过,这都到洛阳了,卓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卓御史仿佛看出秦廷心中疑惑,与秦廷道,“你五品官,我正二品,一路同行,我想你怎么也得先来跟我套套近乎,谁料你完全不理我。真是个愣小子,一板一眼的。告诉你一声,我不是外人。再提点你一句,留心洛阳将军。”

留意洛阳将军,这是何意?

秦廷心中翻江倒海,风云变幻,洛阳可是屯兵两万,皆在洛阳将军麾下。他现在手里满打满自七百人,殿下亲卫也就两百来人……倘洛阳将军有什么不妥,兵力悬殊啊!

秦廷脸都绿了,瞪大眼睛望着卓御史,卓御史道,“你出身少林外门弟子,好说话,待到了白马寺,跟他们借些武僧。”

“这是殿下的吩咐?”秦廷问。

卓御史摇头,“我的。”三殿下毕竟是第一次办远差,手够狠,心不黑,估计就是留心洛阳将军,也不会做最坏打算。卓御史驰骋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事都见识过,人逼急了,弑君杀父也不算什么。

洛阳将军最好不要出事,出事也不要擅动,不然,这可是要命的所在。

不过,范巡抚应该不会这么傻招出洛阳将军来,他贪些银米,再大的罪无非就是砍头。倘文武勾结,便是犯了朝廷大忌,满门都保不住的。

卓御史同秦廷解释一句,“以防万一罢了。”

城外柳树抽出新芽,榆树也已是开始返青的季节,不过,许多榆树皮已被扒光,树便渐渐死了。

出了西雍门,很快到了白马寺。

皇子夫妇亲临,白马寺与少林寺的两位主持与若干高僧都亲自出迎,行过佛礼。穆安之道,“不必多礼。我到洛阳第一天就见到有僧人在施粥,你们有些善行,我与皇子妃早想过来看看。只是前些天事忙,如今方到。”

“殿下过誉,原是佛家份内之事。”

由白马寺主持引路,先到大殿礼佛。见正中香案上放有签筒,李玉华问,“这里也能摇签吧?”

“是。娘娘若有心愿,不妨以签卜算。”

李玉华看穆安之,穆安之轻轻摇头,他是绝不摇签算命的,这都是妇人喜欢的玩意儿!李玉华也不强求,自己在佛前刷刷刷连摇三支。

三支皆上上签。

卓御史道,“娘娘手气真好。”

“不是我吹牛,我就没摇过下签。”李玉华分别看三支签。

卓御史凑过去跟着一起看签,穆安之不满,你一外臣,离我媳妇这么近合适么?瞪卓御史一眼,过去陪玉华妹妹一起看签子。

签上写的都是诗词,第一签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签语为:得此签者,必得显位。

李玉华很满意的说,“这签多准啊。”她现在是皇子妃,可不是显位么。

第二签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签语为:得此签者,子孙繁茂。

李玉华蓦得一喜,连忙递给穆安之看,“怪道人说这白马寺的签最灵验不过,我第二个心愿就是想问一问子嗣。三哥你看,多吉利啊。”

穆安之笑,“果然吉利。”瞧着有些意思,拿来最后一签,越发玄妙,签文八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签语为:得此签者,必得大道。

卓御史好奇,“娘娘第三签问的是什么?”

李玉华高高兴兴的把签子揣袖子里,“问的是将来呗,看我跟三哥以后是不是顺顺利利的。”心下暗戳戳的想,可见跟三哥这道是没走错的。果然神明点拨,李玉华一高兴,吩咐梅典簿,“把给两家寺院的赏赐拿过来给两位大师。”

格外与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道,“少林寺离得远些,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赈灾,怕是没机会去,等以后有缘再去吧。这是殿下和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以后有什么天灾,能像这次似的,能帮一把帮一把,也不枉咱们认识一场。”

两位主持谢过赏赐。

然后,继续参观古刹。

今日天气晴好,待到一处八角亭,亭边一株杏花开的格外热闹,远远的朱墙下一从迎春也极灿烂。大家伙便坐在亭子里说话,李玉华知道白马寺还收留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问如今寺中还有多少流民。

白马寺主持道,“原本约有两百多少,后来城中招工,许多人去了。有些老弱或是病的还留在寺中,也方便照料,约有五十几人。”

穆安之说,“这里的百姓不知有没有去官府登记过,若是没去的,还是去官府登记做一下记录,以后待水退了,官府安排他们回乡。若天气就此晴好,过上半月,就能回乡重整家业了。”

白马寺主持悲悯的念一声佛号,“殿下慈悲。”

穆安之对拜佛兴趣不大,他是个做实事的性子,“不知那些流民住在哪里,我想见见。”

白马寺主持未料到穆安之要见流民,有些为难,“先时也未做安排,殿下稍等,老衲令弟子请几位施主过来。”

“不必了。这歇的也差不离,咱们过去瞅瞅。”

白马寺是洛阳城最大的寺庙,规格自不消说,寺产亦是丰厚。这些流民住的是外院客堂,屋舍齐整,也还干净。院中一棵冠盖亭亭的大梧桐树,虽是刚抽绿枝,也有几分清新。便在树下设了桌椅,主持请了几位积骨的老人家陪三殿下说话。

穆安之问了他们各自的年纪,家乡何处,同他们说了招工的事,几人也很欢喜,“家里小子们都去做工了,殿下仁德,非但管饭食,还有工钱。我们几个老家伙干不了什么,就剩下拖累孩子们了。”

“哪里的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在,主心骨儿就在。”穆安之温和安慰,把等涝灾过后送他们回乡的好消息告诉了这几位老人家。结果,原本挺欢喜的氛围立刻尴尬冷清下来,穆安之疑惑,“你们不想回乡么?陛下已免了河南两年赋税,你们回乡,也能重新过日子。”

有位老者道,“这是衙门对咱们老百姓的关心爱护,何况又是回乡,不瞒殿下,心里既欢喜又伤感。殿下,要是回乡,修堤坝的活儿便不能干了吗?”

穆安之道,“咱们慢慢说,你们怎么不愿回乡?是想留在城里挣钱?”

“这一场天灾,逼的人没了活路。要是去年春,老汉也是一村里正,家里吃喝不愁。可去岁冬就开始闹雪灾,乡里人省吃俭用,总算熬了下来。开春却是暴雨不止,家里房子淹了,吃食慢慢也就没了。青黄不接,县里财主有粮,粮食却是越来越贵,再贵也不能叫一家老小饿死,几十年的棺材底拿出去买粮,待家里钱财花用完了,就是卖地卖房。老汉一家十余口,路上夭折了两个小孙子两个小孙女,才到了洛阳城,有幸进了寺院,讨到一口吃食。如今回乡,两手空空,拿什么重整家业呢?老汉想着,赶上这城里招工,一月五百大钱,家里孩子们出去挣些活钱,回乡也能盖两间土坯房,若得财主老爷允准,再佃些田地来种,亦能有个活路。”

老人家说着苦涩一笑,“其实,二月逃荒,县里财主家也什么都没了。”

李玉华忍不住道,“要是县里财主都出来逃荒,你们整个县不都荒了么。”

“贵人说的正是。”老人答道。

要是全县都受灾荒了,这地的事反是好办。李玉华对穆安之挑挑眉毛,穆安之对老人家说,“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了。放心,若是让你们回乡,必是都安排好的。眼下只管安下心来做工,也挣些活钱。”

在寺中用过斋饭,这白马寺很会办事,中午休息的屋子据说还是当年明圣皇后与仁宗皇帝住过的。

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三哥,这要是没主的地,何不重新发还百姓。”

“不见得没主。就像那老人家把地卖给县里财主换吃的,倘这县里财主出外逃命,一样会用钱财换粮食。说不得这地就在谁手上。”穆安之道,“这也不难查,县衙里应该还有卷宗存档。”

“财主都逃命去了,县衙还在不在啊?”

“富安县县衙在的。”

“这名儿取的,既不富也不安。”李玉华吐槽一句,给穆安之出主意,“这不抄了好些家资,里头必有大批田地,给没田的百姓发一些,也好让他们安心回乡。不然,老家啥都没有,就是送回去,他们也还是要出来的。”

“抄的东西都是朝廷的,不好私自处置。何况是发还百姓,我这不是康朝廷之慨么,卓御史就要反对。就算有这个心,也得先请旨。”穆安之熟谙律法,哪怕他是有临事决断之权的钦差,也不好直接把抄来的田地发还百姓。他这点官场智慧还是有的,细细解释给李玉华知道。

“我还有个主意。”李玉华主意可多了,“田与田也不一样,有些是仓田有职田学田,这三种田地说来都是朝廷的公田,跟民田是不一样的。那些抄来的田,何不就直接变为公田,也不用发还百姓。改还为租,叫他们按人头租种,每人五亩或是十亩,按田赋取租。你知道外头要是佃财主家的田租子有多贵么,□□都有,主人家拿六成,佃户拿四成。这样田依旧是朝廷的,他们租种,租子其实就是田赋,朝廷不少得税银,百姓也得实惠。两全其美吧?”

穆安之当真是震住了,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见李玉华翘着下巴洋洋得意,穆安之给她倒盏茶,夸道,“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这法子,倒真是个好法子。”

“那是,也不看谁想的。”李玉华也觉自己这主意不错。

穆安之问,“咱家的田庄租子是几成?”

“咱家是四六,咱们拿四,佃户拿六。咱家的还都是上田,佃户们谁不说咱们府上宽厚。”李玉华在这上头从不刻薄,而且,她早就给庄子重立规矩重派了庄头,虽说现在拿的是四,也不比以前拿六的时候少。

待回府后,穆安之把这租田的主意与卓御史商量,卓御史也颇是诧异,还是说,“殿下这主意是极好的,眼下抄到的田地不少,咱们先写奏章,也筹备着这事,我看陛下不会反对。”

穆安之笑的一派坦诚,“是皇子妃的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卓御史恭维,“殿下家有贤妻,也是一福。”

穆安之唇角一翘,给卓御史个好脸,“就这次说话中听。”

卓御史心说,皇子妃再英明神武,那就是个妇人,妇人要这聪明名声有什么用?真是个木头,夫妻一体,借来用用有什么?

哎,真是为这位殿下担心。

人是真不错,脑子也不笨,就是政治智慧相当于没有。

这人要是走了大运,凭你要啥没啥,可运气来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章写的有点长,晚了,晚安!

☆、二四零章

第二四零章

穆安之是第二天才知道武僧入城的事, 胡安黎道,“我去问了秦将军,是卓大人的吩咐,从少林借了许多进城。”

这他娘姓卓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子, 老子堂堂皇子,正使钦差, 叫武僧进城的事, 你不知会老子一声。穆安之立刻把卓御史叫来, 准备一顿臭骂。卓御史先发制人,“我是想看看殿下什么时候能想到这一处。看殿下要问罪下官的模样, 怕是现在还没明白下官用意。”

“你有个鬼用意!”

“鬼用意倒没有, 可稍有差池, 咱们就都得做了鬼。殿下不惜己身,难道不爱护皇子妃娘娘么?”

“你少吓唬人, 我怎么没看出哪儿有危险来?”

“这就是殿下的天真之处。”卓御史道,“殿下固然尊贵,您有个差池, 我们都担当不起。若死一人,死就死了。但我看洛阳城的情况有所不同,赈灾粮一案,上头吃肉,底下的也都有汤喝。若按证据抓捕,清白的没几个。这样大肆逮捕, 整个官场人心惊惶。您就得提防着,倘有玩儿命的暴徒呢?六门守卫便要分出百人,剩下龙虎营六百人,巡抚府的安危,城中巡视,是不够的。殿下,您破案施政是把好手,但比这个还重要的就是,不论到哪里,得先保证您的安危。尤其是在洛阳这样有驻兵的府城,格外要紧!”

“没提前告诉您,就是想您谨记此事。不论您有任何远大报负,倘叫人咔嚓给宰了,就得到地府报道了。”卓御史奚落,把穆安之气个半死。

穆安之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洛阳将军驻兵城外,洛阳城的城墙我已派人检查过,称得上牢固。而今城中粮草充足,除非真的翻脸围城,不然城中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卓御史稍稍满意了些,“还要震慑,让他知道,殿下带来的将士虽不多,但有当地大寺相助。这样,不论是谁,都会慎之又慎!”

穆安之说,“我看秦廷很稳重,巡抚府衙知府府衙也都有一二百差役,留下衙门听用的,剩下的让秦廷统一训练安排。”

“是。”卓御史应下。

窗外黄莺啾鸣,春光一片明媚。穆安之看着卓御史那张刻薄脸,问他,“卓御史,以后对本殿下说话能客气些么?”

卓御史眨下眼睛,“臣实在是担心殿下,您有个好歹,臣也不必活了。不都说忠言逆耳。臣都是为殿下着想。”

“你也是正经翰林满肚子学问,以后说话讲些不逆耳的忠言,不然,把老子惹火,老子先宰了你!”

卓御史根本不怕穆安之威胁,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位有肚量的殿下对待臣子的态度。”

“你就当我没肚量好了。”穆安之才不管什么肚不肚量的虚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卓御史道,“稍有一点智慧的人,也知道拉拢一下我这内阁大员,御史台左都御史。”

“你是那种能拉拢的人吗?我干嘛要白废力气?”穆安之瞥一眼卓御史,“你要看得上我,不拉拢你也看得上我。若是不成,拉拢也是白拉拢。”

卓御史被噎的发笑,这真是独属于这位殿下的智慧了。他起身道,“总之殿下小心。”

“我不信有人敢在城中谋反。”穆安之坚持自己的看法。

“城外呢?殿下就不回帝都了?”卓御史反问一句,起身告辞。

穆安之的神色终于转为郑重,唤住卓御史,“诶,等一下,把话说清楚。”

一阵暖风自窗而入,卓御史驻足回头,阳光拉长这位御史大人的影子,卓御史向来放诞的脸上有些冷肃,“这有什么好说的,太平盛世,谁能失心疯的在城中谋反,这又不是帝都,必会招来平叛大军。可也正因远离帝都,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那些少林武僧,不是用在城内,而是将来殿下回帝都时做护卫所用。”

穆安之始终想不通有谁会对他不利,洛阳将军那里,尽管穆安之一直怀疑洛阳城内巡抚知府皆与赈灾案有染,要说洛阳将军一无所知,这不大可能。但是,只要稍有一丝官场智慧,文官也不太可能招出与武将勾结之事。

这并不是在袒护洛阳将军,而是,一旦招出,所有涉案官员绝不可能轻恕。而且,这只可能是上层官员的勾结,下层官员不会知晓此事。

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洛阳将军与赈灾案有关的证据。

只是怀疑,即便穆安之也不能轻动大将。

如果洛阳将军当真有罪,穆安之会在洛阳城中拿下他。

如果洛阳将军清白,穆安之不会动他。

洛阳军焉何对他不利?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尽管穆安之与卓御史不睦,可卓御史每一次的意见,穆安之都会认真考虑。这位御史大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稳坐实权九卿之位,是真正在官场披荆斩棘,有赫赫威名的。

卓御史在官场的阅历远胜于他,如果卓御史有这样的判断,那必有缘故!

杜长史不在身边,穆安之找来胡安黎商议,胡安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如果不是因为赈灾案,属下觉着,卓大人说出这番话,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卓大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会有人对殿下不利,希望殿下永远留在河南境。第二种可能,卓大人故意这样说,意在引诱殿下下手在先,清洗洛阳军。军队向来是禁忌,殿下初为钦差便对军队动手,必失爱于陛下。”

胡安黎尽管无官无职,但凭他说的这一番话,便可知穆安之为什么会找他商议了。穆安之道,“看卓然不像这种小人,我又不是没长嘴,他敢骗我,待回帝都,他也讨不得好。我在朝中认识的人并不多,更不必说河南,与这些文武官既无冤也无仇,我有什么值得人下杀手的地方?”

胡安黎可不这样看,胡安黎郑重道,“殿下身份万金之重。倘我是殿下的对头,看殿下在朝展露峥嵘,如今又在外安抚地方,差使办的有声有色,眼瞅殿下已将大鹏展翅,倘是仇家,自然希望在殿下未成势前出个意外。”

胡安黎问,“殿下心中,最大的仇家是谁?”

“陆家。”穆安之没有丝毫犹豫,“我最讨厌就是陆家。”他双臂交叉一抱,直接道,“他家得势,我好不了。我得势,他家也别想好。”

“不过,”穆安之看向胡安黎,“这次举荐我到河南赈灾的就是太子。我与东宫素有不睦,倘我有个好歹,太子再如何得宠,也必受迁怒。”不说穆宣帝,便是蓝太后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一旦遇刺身亡,蓝太后立刻会扶植蓝妃所出七皇子。七皇子即便年纪尚小,也终有长大一日。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不似太子手笔。

胡安黎轻声一句,“太子倘受迁怒,必然会更依赖陆家,他的母族。”

穆安之如遭雷击,怔愣当场,他一直以为陆家对太子忠心耿耿,原来这忠心背后还会有这样的谋算!

纵是再厌恶东宫,此事穆安之也不禁大怒:这些权臣,当皇家是什么?是他们要永久的权握朝纲的傀儡吗?!

良久,穆安之方平静下来,对胡安黎道,“去知会卓御史一声,明天我要出城巡视洛阳军。”

“殿下,还是小心为上。”胡安黎劝道。

“不用担心,不论谁想对我下手,都不可能是在洛阳军内!”穆安之声音冰凉,“卓御史有一句话是对的,倘有不祥事,必是在回帝都途中!”如果洛阳军中当真有人要杀他,那么只有在回帝都途中动手,才能最大限度的撇开洛阳军的嫌疑。

穆安之道,“刺杀皇子,这是诛连九族的死罪,不可能两万大军都被策反。即便殊死一战,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尽管是春暖花开的春日,室内却是充斥着淡淡肃杀。胡安黎屈一膝跪下,沉声道,“属下誓死效忠殿下!”

穆安之扶起胡安黎,“我知道。”

*

胡安黎亲自去洛阳军中传三殿下口谕,洛阳将军客客气气的将胡安黎迎入将军府,“末将今早给殿下请安时,未听殿下提及巡视此事。殿下关爱,末将感激涕零。”

“这些天一直在忙赈灾的事,知道军中不缺粮草,殿下就暂未急着过来。早上听卓大人提及洛阳军,殿下才想起来,听闻前些日子,将士口粮减半,过的很是不易。殿下既为钦差,理当看望。待回帝都也好回禀陛下以嘉奖大军。”胡安黎笑着接过亲卫捧上的茶水,不急不徐的说与洛阳将军知晓。

“还请大人代末将谢过殿下,谢过卓大人。末将必然整肃军仪,明早带领大军亲迎殿下。”洛阳将军感激的说。

端看举止相貌,以胡安黎的眼力也看不出这位洛阳将军有何不妥来?这位将领出身贫寒,能有今日地位,全赖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听闻在军中也素有威信。能驻兵一府之地,绝对实权武将!

不过,胡安黎心中自嘲,难道刺杀皇子这样的人能凭自己一双眼睛便看出不妥么?

胡安黎放下茶盏,“将军的话我一定带到,城中事忙,我便不多留了。”

洛阳将军一并起身,“我送大人。”

即便胡安黎无官无职,但因他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洛阳将军正三品将领亦未有一丝小瞧,礼数十分周全。

胡安黎观他举止有度,倒真看不出是贫寒出身。这并不是看不起贫寒出身的官员,只是自幼家境不同,举止多少有些不一样,何况是武将。但,洛阳将军颇有儒将之风,一出堂屋正门,胡安黎立刻请洛阳将军留步,告辞而去。

望着胡安黎远去的背影,洛阳将军眯了眯眼眸,这位殿下是要在军中拉拢人心么?

春风犹寒,一树杏花瑟瑟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晚些会有第二更~~~~~

☆、二四一章

第二四一章

穆安之要巡视洛阳军,卓御史自然相随, 李玉华也想跟去看看。原本穆安之觉着, 军中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 但想到可能会有的刺杀, 倘知此次如此凶险, 他不该带玉华妹妹一起过来。如今来都来了, 后悔不得,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活, 既然玉华妹妹想去, 就一起去!

李玉华就爱看个热闹, 见穆安之答应,高兴的亲穆安之好几下。危机令穆安之的血脉里有一种隐隐的紧张兴奋,穆安之拢住李玉华的腰, 便想亲近一二, 李玉华却是唤了云雀进来, 同云雀道,“打发人去跟阿彦说一声, 他不是觉着在府里闷,明天带他一起去军中玩儿。”

云雀应一声, 下去吩咐。

穆安之问, “哪个阿彦?”

“就是林知县家的小公子,可有意思了,胖乎乎的, 说话奶声奶气,常跟我一起玩儿。”李玉华道,“小孩子不能总关家里,可现在外头也不大稳当,看他有些闷,明天不是去军营巡视,带他一起去呗。”

“成。”穆安之道,“明天要看演阵,小孩子会不会害怕?可别吓着哭闹。”

“不会的。那有什么好怕,肯定特气派。阿彦胆子大,一点儿不爱哭。”若真是打打杀杀的事,三哥也不会答应带自己去。

穆安之便没再多问,留林知县妻儿在巡抚府,一则是林知县要保护妻儿,二则穆安之也觉着这样用着林知县更放心。他每天忙于洛阳城的公务,玉华妹妹待林知县亲儿这般亲近,也难怪林知县用心做事。

林知县正在与妻儿用晚饭,真是不得了,自从妻儿住进巡抚府,饭食自然较以往在家要好上许多。但,林知县没想到越来越好,后来,儿子还有了专属的儿童餐,那真是饭前点心饭后汤食,听妻子说半下午还有顿精致小食,比他这个老子吃的可有派头的多。

瞧着儿子巴嗒巴嗒的咬着红豆馅儿的小包子,还比划着盘子里的肉,“下午姨姨跟我一起烤肉来着,可好吃可好吃了。我说想留一点给爹你吃,姨姨说,让我先吃,晚上还有给爹吃的。”

林知县夹了块烤的略有一点焦香的羊肉,醮些梅子酱,裹一个给妻子。林太太摆摆手,“我下午也跟着吃了不少,相公你吃吧。”

林知县咬一口,青菜的青嫩梅子酱的鲜甜还有烤羊肉的油脂香混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林彦问,“爹,好吃不?”

“好吃。”林知县摸摸儿子的胖脸,“吃一个红豆包就行了,晚上吃多糖坏牙。”

“我知道,姨姨说每天吃两块饴糖,不能多吃,男子汉大丈夫得有节制。”听着儿子一口一个姨姨,林知县直乐,想着三皇子妃倒真是待他妻儿不错。

一家三口吃着饭,就见有侍女过来传话,云雀见林知县林太太都起身,连忙福一福道,“大人太太切勿多礼,我过来就是说句话,娘娘说明天随殿下去军中巡视,想着带小公子一起去,也出门热闹热闹。”

林知县问,“是去城外洛阳驻军那里吗?”

哪个驻军娘娘可没说,云雀道,“洛阳还有其他地方有驻军么?”

那倒没有。林知县笑,“知道了,劳姑娘走这一趟,请进来喝杯茶水,歇歇脚。”

云雀笑道,“就不打扰大人太太小公子用餐了,奴婢这就回了,明儿一早过来接小公子。”

林知县林太太要相送,云雀千万请二人留步,笑着去了。

林彦听说要去军营玩儿,已是高兴的不得了,喋喋不休的跟他爹打听军营啥样来。林知县道,“明天你去不就知道了,今儿个都问完了,明天就没意思了。”

三两口用过晚饭,林知县便去了书房,凭记忆写下洛阳将军偏爱的几位将领名字,林知县顾不得夜深,过去求见穆安之,忠心耿耿的跟穆安之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洛阳将军解奇的情况。

“解将军治兵极严,小臣做官的时间短,不过,听有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说起他们当地屯兵,许多兵员训练也就是摆个样子,多是在家种着分在自己名下的军田,还有军中有做生意发大财的。咱们洛阳这里,听说先前兵屯也是乱七八糟,但自解将军调任,整饬兵员,提拔将领,慢慢风气就改了。农忙时军中每天上午训练,下午耕作。若是农闲,便是整日训练。训练也是真刀真枪的来,军中大小将领也极服解将军的本领。”林知县道,“解将军还在军中开办书院,若是有品阶的将领,都可以去学认字。将领的孩子,也有专门的书院读书,很受军中敬重。”

“小臣官小职微,所知有限,见过几次屯兵入城,军中气势强于衙门差役百倍。”林知县呈上自己所写的札子,“这是小臣所知林将军信赖将领的名单,明日巡视,倘能有万一之用,是小臣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