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你想着。”穆安之接下札子。玉华妹妹行善有善报。

林知县恭敬退下。

第二天,穆安之见到了林知县家的这个小胖子,穿的跟个红布包似的,头上梳着包包头,挂俩小金铃,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眉宇间有些林知县的影子,倒是一脸福相挺讨喜,还挺有礼貌,知道给自己作揖,穆安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自己回答,“回禀殿下,我叫阿彦。”

“阿彦可懂事可招人疼了。”李玉华因自己没有孩子,就特别喜欢孩子。二皇子妃家的囡囡,以往在帝都时,哪天李玉华都得去瞧瞧,常送囡囡小玩具小衣服。林知县的妻儿现在就住巡抚府,林太太是个温婉女子,阿彦也是个可爱宝宝,李玉华有空就带着阿彦玩儿,小朋友也喜欢李玉华。

见李玉华一身皇子妃大装,金碧辉煌,瞪大眼睛,张着小嘴巴看得有些呆,“姨姨,你这样穿可真俊啊!”

李玉华直乐,“你还知道俊不俊啊?”

“当然知道啦,姨姨这样就很俊。”

穆安之就听着这小胖子奶声奶气一口一个姨姨的拍马屁,觉着倒也不讨厌。

不过,若是自己跟玉华妹妹的孩子,肯定比小胖子还要可爱一千倍不止。

想到玉华妹妹摇的那第二签,三殿下就听着童言稚语畅想起自己还没影儿的儿子的事啦~

卓御史驱马在车外,也见到林小公子,心说,三殿下恩威并施收拢人心也是用功夫的,这样厚待林氏子,林知县倘当初只有五成投效的心,如今也有七成了。

嗯,不妨再推一把。

洛阳郊外。

解将军带麾下将领侯在军屯镇外,铁灰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解将军在前,将士们如同杆枪整齐的站在解将军身后,成拱卫之势。

穆安之携李玉华下车,李玉华挽着小胖子林彦的手,带他一起走。后面是卓御史胡安黎等人。

军中规矩不似文官,穆安之到军屯镇门前,解将军等人铠甲在身,无需行大礼,便行军礼,抱拳躬身,“参见殿下,参见皇子妃娘娘,愿殿下娘娘千岁千千岁!”

后面将士一同见礼,呼声如雷。

穆安之做个手势,“不必多礼。”

解将军道,“殿下,军中已准备就绪,请殿下吩咐。”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

军屯镇里住的皆是将士,这些将士在此代代繁衍,时间久了,汇聚成镇,叫做军屯镇。军屯镇与其他镇子不同的便是镇子中央极大的演武场,两万人放在里面竟不显多。

解将军介绍,“洛阳是军事重地,这演武场初建时是十万人的规模,如今天下太平,洛阳驻兵两万,演武场就显得大了些。不过,夏收秋收晒谷子稻米是极好的。而且,平时训练更为方便。”

穆安之微微颌首,演武场中央将士列队而立,清一色的深色软甲灰色布袍,整齐肃静。一万多人,竟没有半点窃窃之声。

解将军向穆安之介绍各军情况,哪些是精锐,年十八到二十五之间,皆是彪悍青年。哪些是主力,年二十六到三十五之间,亦是青壮将士。哪些是后勤,年三十六以上四十五以下,竟也军容整肃,颇有气势。

不枉解将军在官场中贤将的评价,太平年间,能将屯兵训练的这般出众,的确是个人才。

每到一军,解将军将将此军将领引荐给穆安之,穆安之说的话都差不多,“奉陛下命巡视河南境,久闻河南军骁勇,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前些日子,河南大灾,你们军中饭食减半,节省下来的军粮用来赈济百姓。我听闻此事,很是感动,今天带着皇子妃一起过来见一见大家伙,跟大家伙说一声,辛苦你们了!待回朝之日,洛阳军中之行,本皇子必会如实禀告陛下,到时请陛下亲自嘉奖大家!”

将领们听到这话也都欢喜,而且,皇子殿下说话比那些文绉绉的秀才可容易让人听明白。皆给殿下行过军礼,答道,“军中之人,百死以效忠陛下!”

穆安之用力的拍拍大家的胳膊,布袍之下,有隆隆肌肉,的确是经常习武训练的。

待看过军中将士,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在演武的观赏台上,观看洛阳军的军队演武。枪戟在阳光下闪耀着兵器特有的寒光,伴随着将士的呼喝声,千军万马的气势奔腾而至。李玉华在帝都看过破阵舞,已觉那舞蹈气势非凡。如今跟真正的军阵一比,简直不堪一提。

李玉华心中激荡极了,与她一样的激荡的就是捏着小肉拳头看得出神的小胖子林彦了。穆安之面如寻常,只是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些许情绪。

中午在军中用过午饭,将带来的粮食肉食赏赐了诸将士,穆安之便带着李玉华回去了。

在车上,李玉华忍不住说起洛阳军演武时的风采,“我看虽则穿的不及帝都军,气势并不输帝都军的。”

“是啊。解将军当真是练兵的一把好手。”

倘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不利,怎样才能谋得一条生路,平安的回到帝都呢?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到,大家晚安!!!今天又是昂首挺胸的一天~~美滋滋~~

☆、二四二章

有人会危及到三殿下的安危, 这种认知令胡安黎对洛阳赈灾案的审理格外严格, 恨不能立刻找出证据证明洛阳将军谢奇与赈灾案相关。

但是,凭胡安黎里里外外三遍梳理, 也没有半点洛阳将军的嫌疑。

真是个厉害角色。

郑郎中送来所有审案卷宗, 胡安黎要先看一遍再呈上去, 正在翻阅间, 梅典簿小跑着进来, “胡公子, 有位白公子求见,手里拿着杜大人的手书。”

“哪个白公子?”胡安黎手上暂停, 看向梅典簿。

“就是白肇东白公子。”

这人胡安黎是知道的, 不过, “以往不都叫白东家么,你这怎么又改叫白公子了?”

“先时咱不知道白公子出身魏家,还以为就是寻常商贾,多有慢怠。”梅典簿问, “公子什么时候有空, 我去回一声。”

“请白东家过来吧。”胡安黎与白肇东无甚交情, 也不觉魏家门第如何显赫。白肇东明明靠自己赚得家业, 何必去借魏家门第的光。何况, 魏家现在也没什么门第可言。

胡安黎与杜长史是内馆师兄弟, 一向亲近,既白肇东持杜长史书信前来,自然要给白肇东个面子。

白肇东很快过来, 见礼后呈上杜长史的书信。杜长史仍在邺城,里面说的是白肇东与四大银庄的掌柜一起来到河南,河南如今百业待兴,银庄有意在河南重开银号,请胡安黎代为上禀三殿下。

胡安黎合上信,“白东家也有银庄生意么?”

“我不经营银庄,不过跟他们几位掌柜认识,这次过来另有要事。”白肇东说。

见白肇东没说是啥要事,胡安黎也没问,道,“我一定代为回禀殿下。”

四大银庄一向实力雄厚,即便胡安黎也不会小瞧,不过,过来的只是几位掌柜,也没必要大惊小怪。胡安黎也只是见到穆安之时提了一句,穆安之道,“让严大姐看着办吧。”

这事便就此揭过。

*

御书房。

穆宣帝将穆安之卓御史的联名奏章给内阁诸人看,俩人一道去河南当差,唯一的一封联名奏章就是关于对所抄田地的处置。河南境这次是打算发些天灾财,结果,穆安之一去,直接连他们祖宗八代都抄了出来,田地更是多达几十万亩之多,而且,里面不乏上等良田。

穆安之与卓御史的意思是,这些田就转为公租田,租给当地百姓,按每年税赋取租。除了不能随意买卖,与以往是一样的,既不至百姓失田流离,也能避免土地再被大户兼并。在帝都附近的流民,也可送回河南家乡,再公田产,重整家业。

内阁也得说这是难得的仁政,裴相赞道,“三殿下与卓大人这法子极好,百姓有了田地,便能安稳下来。”

韦相附声。想着怎么这联名的折子上还要写这法子是三皇子所想,真是让人无语,意思是堂堂皇子加左都御史也没皇子妃聪明智慧么?!

不过,也得说陛下给三皇子娶的这媳妇不错,竟然在这样的国家大事上能有所见解。

大家都表态,很认为这做法。穆宣帝道,“趁着他们都在河南,便把这桩差使一并办好。”

待朝臣退下,太子私下道,“父皇,也该赏赐三弟妹些东西,这主意是出的真正好。以后再有百姓失土,倒可按此例办。”

穆宣帝道,“让你皇祖母去赏她吧。这老三也是,正经朝中折子,总提媳妇是怎么回事,真是个媳妇迷啊。”

“三弟天真可爱就在此处了。”太子忍俊不禁。

穆宣帝笑着摇摇头,待到慈恩宫说话与蓝太后提及此事,蓝太后也颇是惊讶,“玉华竟有此等见识,是我未能想到的。”原本就是派孙媳妇去服侍孙子,不想国家大事也能帮忙,真是意外之喜。

蓝太后道,“不过,玉华的确做事踏实,再有阿慎能她把把关,小两口有商有量的,可不就把差使当得好么。现在千里迢迢的,也不要大车小辆的把东西送去,等她回来再赏是一样的。我心里有数。”眉开眼笑,越发觉着孙子有福,娶的好媳妇。至于李玉华成亲后尚无身孕一事,蓝太后也不急了,只要本事够,能生当然好,就是不能生纳几个姬妾便是。当年明圣皇后亦无亲子,可明圣皇后对于仁宗皇帝的重要性,便是一万个会生孩子的姬妾也不能比的。

一见李玉华竟不只小聪明,还有大智慧,蓝太后立刻便将李玉华放在不一样的层面看待,心中待她愈发豁达。

真是的,原本只想着是个明事理的村姑就不错,来到帝都一看,比村姑还要略强些。二三年之后,人家历练出来了。

蓝太后心下笑笑,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奇妙。说不得,这个孙子还真是个有福的。

*

半月后。

杜长史来到洛阳城,穆安之有些喜悦,“看到你的信,知道邺城的差使都办好了。本想让你先回帝都,再三思虑,还是让你先过来。”

杜长史辅助邺城知府完成粮田再分之事,这里头颇有穆安之的私心,一则看邺城知府真不像个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能叫手下同知架空。二则也是趁这机会,让杜长史了解一些主政地方的经验。杜长史听穆安之的话,立刻问,“洛阳城可是有什么不妥之事?”

穆安之挑眉,对胡安黎道,“安黎跟小杜说说。”

胡安黎便将洛阳将军一事说了,杜长史想了想,“现任洛阳将军解奇,这人我以前听说过。他当年到帝都述职,有人曾笑他明明武夫偏学文士那一套,不过陛下应该挺喜欢他,升迁的很快。记得以前在家听我大哥提过一两句,说什么来着……”

杏花落后桃花红,窗外一枝桃花斜逸而至,顺着记忆的游丝,杜长史追溯着时光旧痕,仿佛灵光突现,杜长史脱口而出,“对了。我大哥说,他举止有些像睿侯当年。”

胡安黎微微色变,杜长史摆摆手,“误会了误会了。我大哥这样说,其实是说他虚有其表的意思。”

胡安黎穆安之心道,杜尚书这说话的艺术,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是讽刺来。胡安黎道,“我不是长他人志气,但看解将军练兵很不错。”

“如果是个废物,我大哥根本提都不会提。也就是个中等武将,用心经营,有些成就也正常。”杜长史道,“倘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如何会至今仍居三品将军之位。睿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二度封侯,平叛北疆了。”

“殿下是不是打算让我先回帝都搬救兵?”杜长史自己就否认,“这救兵没法搬,也不能没凭没据的就让三品将军要谋刺皇子。那殿下让我回帝都做什么?”

穆安之轻咳一声,“没什么。”

杜长史不满,“殿下不会是觉着有危险,才让我先回帝都的吧?殿下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殿下遇险,我自己先回帝都!我跟殿下是什么交情啊,殿下怎么能这么想!我可真生气了!”

“这不没让你回去么。再说,我真是一片好心。”叫杜长史一说,穆安之还真有些理亏。

“殿下要真这么办,咱们情分便到此为止。”杜长史正色道,“属下既侍奉殿下为主,殿下有危险,属下只会挡在殿下面前。殿下若令我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自己置身险地,那么,我将无法再为殿下效力。”

杜长史说的郑重至极,穆安之心里是真的有些惭愧,更多的是感动,他忍不住揽着杜长史的肩,“这次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并不是拿杜长史当外人,只是,他不希望自己的人身处险地,做没必要的牺牲。

杜长史道,“我记下殿下的话。”而后没好气瞪穆安之一眼,“殿下忠正贤明,我等皆钦慕殿下为人,一心效忠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有身为主君的自觉啊。”

“主不主君的话不要提,皇子只是身份,我也没觉着哪里就高人一等。咱们在一起做番事业吧。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我希望等以后老了,回想起这一辈子,有功业有亲人,有兄弟有朋友。”穆安之对他二人道,“这话我不说二遍,以后纵是有再多的人,咱们永远是不一样的。”

穆安之不是那种会巧言令色的性情,他说话向来一句是一句,说的实诚。此时此际,穆安之当然不是最有胜算的皇子,但是杜长史胡安黎坚信,哪怕再有更为出众的皇子,哪怕是东宫招揽,他二人亦绝不会生出半丝犹豫之心。

除了穆安之,不会再有第二个值得追随之人。

年轻人热血激荡,商量出个回帝都的办法,就直接大刀阔斧光明正大的回!不必想什么乔装打扮、暗度陈仓的法子,他们在河南,人手没有洛阳将军解奇充沛,真要想什么奇巧主意,倒更容易为人所趁。

眼下也没有援兵,不可能跟朝廷说,无凭无据就是怀疑洛阳将军解奇要谋刺三殿下,朝廷你多派些兵过来护卫吧!

那就成朝廷笑话了!

便以力破力!

解奇即便真有谋刺之意,也不可能派两万人出去,他倘敢明着来,穆安之去巡视洛阳军时动手岂不正好。解奇有顾忌,他最多派出三到五千人。而且,很大可能不是在洛阳境动手,洛阳境摆脱嫌疑的最好方式就是,待穆安之一行离开洛阳,进入直隶境,介时,所有事都能栽到直隶官场的头上。

向朝廷借兵实在说不出口,但是,一入直隶境,向直隶借些兵不是难事。陈总督的侄子陈简今春高中状元,陈总督一向偏爱这些侄子,当年陈简同唐墨到通州查通州港一案,陈总督没少援手。

只要安排得当,一入直隶境便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四三章

第二四三章

穆宣帝着谢权接任河南巡抚之位, 河南知府则由点了唐信。谢权乃帝都谢氏族人, 如今任工部尚书的谢尚书是这位新任巡抚的嫡亲叔叔,而唐信出身唐家, 算起来与唐驸马同辈。

这两位出身大族官员的赴任, 令惊惶不安的河南官场真正的安定下来。

穆安之将剩下的赈灾事宜交接, 便准备起程回帝都。

卓御史面有忧色, 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谢巡抚问, “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昨晚梦到很大的火。”

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巡抚道, “小时候听家里嬷嬷说,火是吉梦。”

卓御史道, “第一次梦到大火, 没多久我父亲就过逝了。”

饶是谢巡抚两榜进士出身, 也不知要如何接这话,卓御史道,“第二次梦到,我的好友死在狱中。”

谢巡抚:……

见谢巡抚尴尬, 卓御史一笑, “谢大人别多心, 第三次是春闱前, 那一次, 我高中传胪。”

谢巡抚忙道, “可见是有大事的征兆。”

“是啊。这次是随三殿下回帝都,希望一切顺遂。”卓御史眉头轻皱。

谢巡抚刚就任的一颗心顿时就被卓御史这话提到半空。

穆安之走在前,听到卓御史这话, 实在是忍不住,“说的什么鬼话!跟老子在一起,有什么不顺遂的!要不要我家皇子妃抽个上上签安慰你!”对玉华妹妹的手气,穆安之是极信服的。

不想卓御史道,“也好,出城总要经过白马寺。先时古人出行,亦要占卜以知吉凶。”

李玉华笑着同谢太太唐太太道,“我家殿下跟卓大人就仿佛上辈子的冤家,只要遇着总要斗嘴。”

谢太太唐太太也都笑起来,两人都说,“娘娘福泽深厚,一定是顺顺利利的。”

“我也这样想。”暮春的清晨有一种清爽的凉意,太阳还未出来,柳枝上带着晨间的清露。回帝都的车驾已准备妥当,秦廷一千龙虎卫,皇子府两百亲卫,另有少林寺武僧百人,共同拱卫车畔。

李玉华笑了笑,微微颌首,“就要别过了。”

两人躬身,“请娘娘登车。”

穆安之先扶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上车。而后自己方登车,谢巡抚唐知府皆是骑马,只有两家女眷乘车。

车队行至洛阳城外,送官亭畔植满柳树,远方农田已有点点绿意,早起的农人在辛勤耕作,黄莺在柳枝间跳跃啾鸣。一列以洛阳将军解奇为首的武官之畔,是一身袈裟灰袍的白马寺大师在此等侯,身后两个小沙弥捧着签筒。

穆安之携李玉华下车,白马寺大师亲自奉上签筒,李玉华双手接过,闭目祈愿片刻,哗哗哗摇动三下,签筒中落下一支红头签。

沙弥上前捡起,白马寺大师亲自呈上,李玉华接过,念出上面的诗文,“莫愁前路无知己,山水相逢是故人。”另一面的签语是,“得此签者,遇难呈祥。”

穆安之笑,“你这手,果然没摇过上签以下的签。”

李玉华得意的晃晃自己的手,“天生福运。”

她眼睛眯了眯,“我隐隐总有一种感觉,我来这世上一定是要做番事业的。不然,我少居乡里,焉何会嫁给我家殿下呢?上苍做这样的安排,必有它的用意所在。”

谢太太唐太太微微躬身,她们随夫上任,先前已受到皇子妃的召见,给皇子妃娘娘请安。当然,凭她们各自的家势,对皇家的了解总比寻常官宦之家要多一些。如卓御史这样的朝中大员,更是深知三皇子这桩亲事的曲折,里面充满偶然。

但很神奇的是,三皇子这张不被看好的牌,在娶妻后简直是步步顺遂,非但逐步掌握刑部大权,甚至能任钦差巡视河南境。

此时此刻,李玉华说出这番话,即便不信神佛之人亦不禁生出一种宿命之感。

她伸出手,挽住穆安之的手。她家三哥这双手,听说从没抽过好签。很奇异的是,李玉华从没抽过坏签。

穆安之笑了笑,“走吧。”

谢巡抚等人送别三殿下一行,待仪驾远去再看不到。解奇先带麾下武将与谢巡抚告辞,唐知府道,“大人,咱们也回吧。”

谢巡抚伸手取过沙弥手中签筒,随手抓了一把,见上中下签都有。将签子递给唐知府,谢巡抚对白马寺大师略一点头,“让妇人们先回家。久闻白马寺的名声,一直未曾拜访,请大师不弃,我与唐知府想去贵寺喝杯清茶。”

“是,大人请。”白马寺大师欣然应允。

唐知府看看手里的一把签子,没想到谢巡抚这样直接。

尽管春光灿烂,一行人也没心情谈论天气。白马寺离送官亭三五里的路程,很快便到。大师请洛阳城两位高官在杏花亭喝茶,如今亭外杏枝上已结出小小青果。大师道,“上次殿下与娘娘驾临白马寺,还是杏花初开的时节。”

谢巡抚道,“我性子直接,一向有话直言,大师莫见怪。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武僧相随在殿下亲卫之内。”

“下月初三是敬佛节,他们代表洛阳寺院护送我寺的空净大师到天祈寺参加天祈寺的敬佛仪式。”大师答道。

谢巡抚的视线依然落在大师的脸上,继续问,“不知护送空净大师的武僧功夫如何?”

“空净大师是佛门高僧。”大师答道,“护送空净大师的人手,皆少林内门弟子。”

“打扰大师了。”谢巡抚起身告辞,自始至终,茶水未动分毫。

唐知府骑马追随在谢巡抚身畔,“大人是担心三殿下路上的安危。”

“不得不担心啊。”谢巡抚道,“卓御史内阁为相,他面露忧色,必有缘故。”

“是啊,卓大人的话有些怪,听闻他有名的百无禁忌,竟会突然说起梦境。”唐知府有些不解,“倘卓大人有些顾虑,何不早提,三殿下毕竟皇子身份,谴洛阳兵马护送三殿下到直隶境也是咱们的本分。”

唐知府刚说完这话,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巡抚——

依卓御史的品阶,他都不必直言,只要今日之前他微露神色,洛阳甚至可以用别的名义让洛阳兵马护送三殿下出洛阳境,保证做的体面不着人眼。可卓御史竟未露分毫,而是在离别之际忧心忡忡。

他与谢巡抚都是初到洛阳城,在洛阳城尚无根基,与卓御史三殿下并无交情,那么,卓御史担心的是什么?

他担心三殿下的安危,却不肯让洛阳军相送!

为什么?

唐知府的眼珠瞪的四下露白,都能直接掉地上砸个坑出来——

卓御史信不过洛阳兵!

这位裴相的得意弟子,当朝二品御史,内阁七位相臣之一,确定三殿下回程会有危险。

由千名龙虎卫、有两百位亲卫、百来位武僧护卫的皇子殿下,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才能称之为“危险”?

顷刻间,唐知府汗湿衣襟,他脸色微白的看向谢巡抚,“大人?”

“绝不能让三殿下在河南有任何意外。”谢巡抚低声道,“所有任何一件洛阳兵要扫荡流寇的文书都要亲自审查,不能有半点纰漏。”会让有精兵护卫的皇子出意外的,不会是什么匪道流寇,只可能是另一支精兵!

为什么卓御史信不过洛阳兵?

因为在河南境,能让护卫周密的三殿下出意外的,除了洛阳兵,不会是旁人!河南没有第二支驻军!

“是!”唐知府没想到知府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要面临这样巨大的仕途危机,如果三殿下真的在河南出事,不论他还是谢巡抚,怕得以命相抵!

唐知府心里哆嗦两下,打起精神,“下官打发人日夜监视屯兵镇的情况。”

谢巡抚点头,“你明天随我去屯兵营。”回衙门后第一件事就是令洛阳将军过来回禀军务,细问近期可的兵员调谴,以及洛阳兵的情况。

解奇直到天黑方回府,当时已是过了闭城的时辰,便留在城中将军府。亲卫长道,“看巡抚大人的样子,很关心屯兵的情况。”

“这是应当的。”解奇道,“巡抚掌一省军政,原是巡抚大人份内之事。”

“大人。属下看巡抚大人初来时对屯兵也只是寻常,听说今天殿下走后,巡抚大人带着知府大人去了白马寺,却未多留,不过片刻就离开回程。紧跟着便有巡抚府的衙兵召大人面见巡抚大人。”亲卫长面露担忧,“而且,很奇怪。少林寺派了百来位武僧,据说是护送空净大师去天祈寺参加天祈寺的敬佛仪式。但这百来位武僧不是寻常武僧,皆少林一等一内门弟子。”

解奇端坐椅中,手搭在扶手上,望向亲卫长,“那你消息不甚灵通。三殿下已打发人回帝都,唐驸马的幺子与直隶陈总督的侄子,今年的新科状元陈状元结伴离开帝都,到直隶游历。实际上直隶将军陪陈总督巡视直隶境,不出意外,会在与河南交壤处迎接三殿下一行。”

“将军?”亲卫长喃喃道,“那我们——”

解奇淡淡道,“聪明人总是想的太多,做诸多无用安排。三殿下身边的聪明人太多,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在直隶境动手,河南才是我们的地盘,才能万无一失啊!”

*

天气晴好。

李玉华没有坐车,而是与穆安之一起在外骑马,脸蛋儿都晒的红扑扑。明天就应该到直隶境了,穆安之紧绷的心微微有些放松,眼角余光扫一眼在马上正襟危坐的卓御史,想着会不会卓御名杞人忧天想得多了。

离开洛阳也半个月了,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刺杀之类的事。

前面一阵马蹄声响起,是斥侯回来报信。

秦廷治兵严谨,每天都有斥侯派出,哨探前方路线。穆安之的视线转向前方的大块农田,大水退去,农人都在抢种瓜豆,时短易熟,待到夏日就能取来养活家小,填饱肚子。田间农人见到这样整肃的队伍,均停下农活远远望来,知必是贵人出行才有的排场,并不敢随意靠近。草木间不知什么鸟儿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鸣叫,还有一只白色蝴蝶似把李玉华头上绢花当做真花,流连不去。

李玉华说,“自咱们来了河南,河南就再没下过雨,三哥,我看这灾情过去了。”

“希望如此。”穆安之点头。

前方地平线上远远出现一处城镇,李玉华说,“我看那些农人穿的还算体面,想来就该是县里人。哎,还是受了灾啊,不然不该这么冷清的。以前在我们老家,许多村里人都会到县里去,不管是做些小生意还是买东西啥的,驴骡牛车可多了。”

卓御史心中绷着的那根弦仿佛被人蓦然拨动发出一声震颤,他四下环顾,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后面马蹄声再起,卓御史猛然回头,见白肇东被亲卫拦住,白肇东焦急高呼,“殿下,我有要事回禀!”

杜长史看一眼穆安之,“殿下,我过去看看。”

穆安之的视线在白肇东沾着泥水的衣角扫过,“无妨,让他过来。”此次回帝都,许多商贾还要留在洛阳城继续做生意,跟随穆安之的商家并不多。白肇东却是在跟随之列,他与杜长史交情不错,因是商贾,并不能随意到穆安之近前。

白肇东策马上前,急道,“殿下,请立刻下令止步御敌!”他手里马鞭朝田间许多青壮一挥,“没有妇人!没有孩子!没有老人!全部都是男丁,年龄三十岁以下,青壮!殿下!”

卓御史脸色大变,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那隐隐的不舒服感来自何处!是啊!田中怎么可能只有男人,正经田中劳作,男女老幼都该有!

卓御史立刻道,“保护殿下!”

“秦廷!迎敌!”穆安之大喝一声,猿臂一伸扣住李玉华的纤腰,直接将人从马背塞回马车,李玉华几乎是半滚进来的,门彭的一声被自外紧紧关上,李玉华担心的大叫,“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