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比来援禁卫军的马更快,甚至未做遮掩,仿佛一抹极速的流光,刺穿夜色。同时刺穿的还有林程的肩胛骨,若非林程武功高强,这一剑穿过的应该是他的心脏。那剑气透骨未停,呼啸着破空而去。

林程一声痛吼,斩出开天辟地一刀,率先刺杀他的黑衣人堪堪接下此刀,借刀势飘然后退,举刀便要再战。出剑袭击他之人更是在黑暗中亮出身形,显然以二人武功,丝毫未将禁卫援兵放在眼中。

但是,突然间一阵更猛烈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二人脸色大变,未有片刻停留,转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林程整个人跌落在地,勉强拄刀而立,伸手点下胸口几处穴道,低头一口黑血喷出。林程剩下的侍卫就看到遥远夜空中,一个白影倏忽而至,转眼便到林程面前,“中毒了。”那声音带着一点淡淡的冰雪气,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便覆在林程背后,林程只觉体内纷乱冲撞的经脉内息被这股浑厚内气慢慢驯服,归于平稳,他接连又吐了几口血,那白衣人方收回手,望着夜幕深处,有些惋惜的皱了皱眉。

太医院医正副医正被连夜派往大将军府,林程身受重伤,即便有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也非短时间能恢复,何况,他重伤之外还中了剧毒。

林程的武功造诣,寻常毒物对他无用,所以刺客用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林程虽当时被冯凝及时救下,凭借他深厚内力,现在也死不了,但即便以天祈寺与天医院双方的积淀,短时间想恢复亦是难上加难。

何况,林程右肩胛骨碎裂,他是擅刀之人,右肩即便恢复,刀法亦要受影响。

对寻常人可能影响不大,但对林程这样的高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伤,已伤到林程的武境。

浩浩荡荡的大雪自天幕摇落,冯侯一袭黑猴裘站在一角屋檐下,手下密卫迅速轻巧的扫开厚积的雪层,收集昨夜刺条留下的线索。

忽而,远方几个轻巧起落,飘飘摇摇如同化进这漫天大雪,却是转眼间来到冯侯面前。这是一位女子,与冯侯不同的是,这女子通体雪白,雪白貂袭下偶尔露出的一角裙裾亦是白色。

“我查看见过,昨天伤了林将军的那道剑气落在凤阳长公府家园子里的望云亭,击碎了望云亭的宝顶,是个高手。”冯凝道。

“长公主府的侍卫供奉们怎么说?”冯侯问。

“听闻剑气啸声,巡视时未见可疑之处,禁卫军的信号弹升空时,他们知道是城中有人遇刺,便未多留意。”冯凝的目光落在被密卫清理出的一道被冰封的刀痕上,叹道,“可惜了。”

冯侯望向女儿,冯凝说,“林程数年前便已摸到宗师境的门槛,偏一直未能踏入。观其刀气所留,昨夜苦战,他这一刀已是宗师高手。可惜他肩胛受伤,纵领悟到宗师境,刀法跌落,怕是要止步于此。”

冯侯不由面露惋惜。

风起,雪花扑面而来,冯凝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不过,也幸亏他昨夜境界突然有所突破,不然即便有禁卫军为援,他也必殒命当场。”

“那两人武功都比林大将军要高?”

“两人都是宗师,不过,一人初入宗师境,武功虽胜林程,据林程所言,那人武功阴毒至极,少林武功路数光明正大,正克阴毒路数,所以林大将军能支撑片刻,看这打斗痕迹也能对得上。”冯凝目光在废墟上逡巡而过,遥望远方虚空,“后面用那一剑伤了林程的是位高手。”

冯侯听女儿两次用“高手”形容此人,不禁问,“比你还高?”

冯凝眼中战意澎湃,周边雪片竟受此影响旋转成一个微小气旋,冯凝感慨,“真想一战。”

冯侯无语。

冯凝挥挥袖,气旋逐渐缓慢下来,重新飘落成片片雪花,她道,“太后娘娘召我进宫陪伴。”

“那就去吧。”冯侯颌首。

冯凝几个纵身,如来时那般,身形飘摇如风中雪片般,很快消失不见。

☆、三一六章

第三一六章

为什么是林程?

朝中重臣不少, 林程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原因其实也简单,林程是掌禁卫军的大将军。

林程重伤,难以继掌禁卫之职, 当下之急, 便是选出新的禁卫大将军。禁卫大将军这个人选太过要紧, 向来都是穆宣帝乾纲独断,内阁都从不多言。

穆宣帝问过太医林程的伤势,让太医院好生照顾,便打发太医下去了。御书房内穆宣帝连最心爱的内侍都没有留, 单独召见了冯侯。他吩咐冯侯, “立刻派出绝顶好手去查镇南王太子身边的随扈之人可有镇南国师在,拿回准确消息, 不必靠的太近。”

“是。臣已派人追过去了。”

穆宣帝浓眉难伸, “另一人是谁呢?冯凝说那人功夫阴毒诡谲, 全不似中原路数, 北凉与北疆武风彪悍,皆崇尚大开大阖,鲜有这样的阴毒武功,难道是来自南面儿的?”

“可若是镇南国有两位宗师高手,臣以为,他们第一件事应该是先杀了南安侯,夺取南夷州。”林程当然官高位显, 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 国土比一位大将军要重要的多。镇南国若有两位宗师, 断不会安守云贵多年。冯侯有些想不通。

“你这话也有理。那么, 那一位应该还是我朝人士。”穆宣帝双眸微眯,手指在书案无声的敲击几下, 看向冯侯,“秦龙虎的伤还没好么?”

“一直在服药,太医说伤及经脉,仍要多将养,脉案与太医的说法一致。臣与秦龙虎相近时,时常闻到他身上的草药香。近来龙虎营的差使,他也多交给秦驸马打理,自己管的少了。”冯侯禀道。

穆宣帝颌首,就要打发冯侯下去。冯侯欲言又止,穆宣帝好笑,“你这是怎么了,在朕跟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冯侯抿一抿唇,“还得请陛下恕罪,臣私下请琉璃法师去看了昨日打斗留下的痕迹。”

“少林身为江湖武宗,自然见多识广。”穆宣帝点头,冯侯向来细致。当初他因避冯凝宗师身份,辞去密探首领之职,如今穆宣帝重新启用,干练不减当然。

冯侯道,“琉璃法师说这样的武功路数,他亦没有见过,不过,法师见过相似的。”

穆宣帝精神一震,“想来法师亦记得用此武功之人了?”

“是。”冯侯微微躬身,“法师说当年睿侯在禁卫军与秦龙虎比武,他在宫里给太后讲经告辞出宫时,得知秦龙虎败于睿侯之手,秦龙虎也是少林外门弟子中佼佼之人,法师过去探望,看到秦龙虎身上伤势,伤到秦龙虎的武功路数便诡谲异常,不似中原路数。”

穆宣帝的眉皱的更深,“睿侯老家在湖南,年轻时曾来往云贵之地,他的武功不似中原也说得通。玄隐阁是睿侯行走江湖时所创,林程一向与睿侯交好,甚至曾在玄隐阁位居要务,若这人与睿侯相关,怎么会刺杀林程呢?”

穆宣帝猛的抬头,冯侯此时也想到了,这人必与睿侯相关,而且,必是睿侯的仇家!

虽然有此线索,但是,查起来却是千头万绪,极难追查的。无他,睿侯当年朋友遍天下,可仇家绝对不少。而且,睿侯一生虽短,经历却是丰富曲折,甚至其间多有奇诡之处,要查起来就太难了。

穆宣帝轻轻敲击着桌案,说了一句令冯侯意外的话,“这倒好查了。”

帝王的眼睛深沉如海,“打发人去北疆,睿侯给老三留了东西,约摸也留了人。睿侯的武功必然是自幼练起来的,他年轻时的事,还是玄隐阁的人最清楚。老三那里有玄隐阁的人手,找人问一问睿侯当年的事。”

“是!”

至于禁卫大将军的人选,穆宣帝打发人问过林程。林程举荐永安侯,不过,穆宣帝斟酌再三,点了原青龙卫大将军隋将军任禁卫大将军一职。

北疆。黎尚书一行刚入玉门关便到了一处宽敞热闹的驿站,这是一处不在兵部记录范围内的驿站,是北疆常见的黄土胚的房子,无甚讲究,不过,院落宽阔,马匹齐全,而且,还有支百余人的小小驻军。

在这驿站周围还有几十处大小不一的黄土房,张出酒幌支出摊子都是生意人家。

黎尚书过去将官牌文书一放,立刻受到热情招待,唉哟,这可是高官,帝都城的尚书老爷。待驿丞问过尚书老爷您往哪儿去,唉哟,原来是帝都钦差,要往新伊面见咱们大王的。驿丞立刻拨了二十个骑兵沿路护送。黎尚书原说,“不必如此,我们自己走是一样的。”

“现在可不一样,如今咱们北疆时有叛军出没,您看行商也都是我们护送。我们到底路程更熟,大人只管放心,您跟着我们走,包您大半月就能面见大王。”驿丞这样说,黎尚书也便没推辞。驿丞知道这是帝都高官,很不敢怠慢,亲自去外头食肆叫了几样好菜,还打发厨下烧了热水,将驿站备着的几只杨木木桶找出来给几位大人沐浴。

黎尚书心说,到底是大驿站,服侍的就是周到。他是个细致人,沐浴更衣后召来驿丞问了不少话,譬如,“我记得这里不该有驿站的,你们这驿站也并不在兵部记录上吧。”

“咱们这是临时的,这不前番苏迪米尔部、彩云部有反叛,大王就担心来往咱们北疆的商贾不太平,路上难行,便打发我等建了这处临时驿所,”驿丞拍拍自己空了一只的袖子,面皮都是晒的黝黑,脸上却是挂着感激的笑,“咱们这样的儿,战场上残了,按理就不能在军中当差,也便没了饷银。可回家一只胳膊也种不了地,以前是侯爷养着咱们,让咱们在后勤补给那里干活,到底不比齐全人。大王开恩,这样的驿所,专挑咱们这样的,是给咱们的恩典。如今在这儿有福服侍各位大人,也能供养妻儿了。”说着一只手拱起虚握朝西北边儿拜了拜,“这都是大王的恩典哪!”

黎尚书问,“那你们护送往来商贾,一般是什么价钱?”

“若是往来市集的商贾,咱们是不收钱的,路上管吃喝就行,我们这一次有一次的记录,月底结算,护送多少得的银钱不一样。”驿丞简单的说。

驿丞道,“就是咱们驿所每道菜多少钱也是有规定的,不敢多收银子。”

黎尚书细细琐琐问了许多,暗想到底是三殿下,果然贤王作派。待一路行去,各城门出入收费也十分规矩,并不见旁的州府城门敲诈勒索之事。

当然,也有可怕场景,黎尚书就见到棋盘城门处挂着的硝好的人头,细一打听,那是勒索商贾之人,被大王砍了脑袋后送回,着命挂城门三十日,以儆效尤。

相较于兵部对北疆驿站的记录,黎尚书发现,北疆自己私设的临时驿所颇是不少,而且,驿所规模不逊于正经驿站。

同行的兵部侍郎许大人也是个很细心的人,一路将北疆私设驿所都记录好,在带来的舆图上标注了位置。

许侍郎原是打算先到彩云部,再到新伊城拜见穆安之,黎尚书不独自做主,征询另外的工部侍郎王大人的意见,王侍郎,“我怎么着都行,二位大人做主便好。”

黎尚书看他手里拿着个馕,指骨捏的都泛白了,咬牙切齿的模样,问,“怎么了,跟这面饼较什么劲儿?”

“老大人瞧瞧,再没见过这样干硬的饼。”

黎尚书接过来,对着桌子咣咣两下,立刻敲成好几半。黎尚书道,“这样硬直接吃可不行,必是得泡着汤饭吃的。”

王侍郎出身琅琊王氏,自幼富贵,再未见过黎尚书这样的彪悍,将碎成几瓣的面饼收拢回柳条编的我篮子里,感慨一句,“三殿下在朝中时就有名的硬人,如今这就藩了,藩地的饼都比旁地界儿的饼硬。”

黎尚书喷笑,“你这话说的。”

王侍郎吃不惯北疆的奶茶,他将馕饼再掰小些泡到茶汤里,泡软了吃。王侍郎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压低了些,“我可不是胆小,咱们实打实的说,不经三殿下答应就往彩云部去,这真的好吗?彩云部那里必有三殿下的屯兵,咱们去了一样要听那边儿将领的吩咐,可没有三殿下点头,咱们拿着诏令过去,即便看过铁矿,也大大得罪了三殿下,这到底是三殿下的地盘儿。”

王侍郎望着碗里的泡饼,瞅一眼窗外漫漫黄沙,幽幽一叹,“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地方……”

叹的许侍郎也没底了,黎尚书递给许侍郎块硬馕饼,许侍郎也犹豫起来,他虽是陆国公的心腹,到底不傻。眼瞅三殿下把个北疆管的服服帖帖,连个城门子都不敢多收一文钱了,三殿下早与陆国公不睦,倘他先不给三殿下面子,估计三殿下得把他交待在北疆的兵荒马乱里。旁的藩王干不出这种事,三殿下可说不准,这位在帝都时就是个神鬼难测的性情。许侍郎看着黎尚书,“还得老尚书给咱们拿主意。”

黎尚书才不接这茬,“我虽是钦差,也不能专权独断,我得听听你俩的意思。”

许侍郎硬着头皮接过黎尚书递的饼,硬是把自己刚说出去的话吞了回去,“那咱们还是先去新伊,拜见三殿下再去彩云部吧。”

“好,就听许大人的。”当的一口锅严丝合缝的扣许侍郎头上,黎尚书端起面前的手抓肉,笑呵呵的品尝起来。

黎尚书一行到新伊城时,正赶上一场大风雪,黎尚书都觉着,幸亏他们到的及时,若路上遇着这样的天气,真能冻死个人的。

穆安之跟两位侍郎不熟,但同黎尚书是熟的,接旨后便吩咐杜长史给钦使们安排住处,晚上设宴招待。

黎尚书待穆安之很有礼,有礼到让人觉着生疏的地步,穆安之就明白了。待私下见面时,黎尚书两眼小泪花的望着穆安之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穆安之道,“咱们还是装不熟吧。”

黎尚书抹着小泪花就笑了,“殿下这到了北疆,倒是较先前风趣不少。殿下样样都好,臣也就没白在帝都受那些气。”

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捏着花手绢抹眼泪的模样实在有些辣眼,虽则黎尚书论卖相也称得上斯文俊雅风度翩然。穆安之道,“陛下还在位,你身在内阁,难不成姓陆的就敢给你气受?”

“哎,殿下哪里晓得,自从您与二殿下分封之后,陆尚书在内阁处处拿大,倘不是裴相威望高,他都要做裴相的主了。”黎尚书直叹气,“我这也是叫他给发落过来的。”

“我们北疆也就有些偏远,至于发落么。”穆安之道,“陛下正当壮年,即便太子登基也得二十年以后了,姓陆的也太张狂了吧。”他不喜裴相,却也绝不喜陆国公,“陆国公向来虚伪的很,装也装个谦逊的,如何会这样反常?打什么时候开始的?”穆安之斜坐在一狼皮大褥的榻中,边儿上薰笼烧的火热,黎尚书虚烤着火,自打一见到穆安之,身心疲乏都不见了。黎尚书早就琢磨过陆国公多次了,他在刑部任职,心细之处较常人更甚。黎尚书道,“近来,陛下万寿前,内阁开会他都是蹦q最欢的那个,以往也不见他这样。因着外戚身份,他鲜少与人相争,突然间就变了。”

“反常即为妖啊。”穆安之摩挲着手指,轻哼一声,“这必是有什么大事,才会让这姓陆的如此喜怒形于色。”

“什么事啊?”黎尚书问,“殿下可有头绪?”

穆安之打心底厌恶陆国公,遂随口道,“当年东宫立储也没见他这样的兴头,如今能令他如此的,说不得是东宫要登基了。”

薰笼中噼啪爆开个小小火星,黎尚书听在耳中却仿若惊雷,已是叫穆安之吓的面如土色,惊惶的隔窗往外瞅一眼,浑身哆嗦着,“殿下,这可不能乱说啊!”

刚穆安之的确是乱说的,可转念一眼,他眼珠直盯着黎尚书,“我怎么觉着我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黎尚书张着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他,他不能说,他细想来,也觉着三殿下的话有些道理。

是啊,东宫立储时也未见陆国公忘形,如今这般颠狂,难不成真是,真是……

黎尚书心砰砰砰的乱跳,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穆安之一眼没看住,就见黎尚书喘息愈发急促,然后整个人咯噔一声,就两眼紧闭着摔地上去了。

黎尚书竟生生的自己把自己吓晕了过去!

穆安之急步过去给黎尚书做急救,一碗茶水泼过去将人泼醒,黎尚书□□着醒来,穆安之笑他,“你就这点胆量你还在朝中站我队。”

黎尚书哭唧唧的说出实话,“我跟殿下也是因缘际会啊。”不是他主动站,是陛下把三殿下安排到刑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不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了么。

五日后,穆安之收到林程遇刺的消息,召来裴如玉杜长史密议,“看来朝中真是不大好了。”

裴如玉杜长史:那咱们该准备着了。

☆、三一七章

第三一七章

裴如玉与杜长史一商议, 将知府衙门的事务悉数交给陈简代理,他接管杜长史这一摊子,杜长史完全转为武职, 加紧招募训练新兵。

穆安之也令江加强对亲卫的训练, 甚至令江穆庆轮流带兵出去巡视周边治安, 遇匪剿匪,遇狼猎狼,让亲卫渐渐熟悉战事。

关于林程遇刺的事,穆安之是私下告知陆侯的。陆侯第一反应是, 未在邸报见到禁卫大将军换人的消息, 接着便明白,这必是穆安之自己的秘密渠道。

陆侯并未追问消息渠道, 只是担忧林程, “林大哥的武功在帝都罕有敌手, 谁能伤他到这般地步?”“肯定不是寻常人。”穆安之问, “新换的禁卫大将军是原青龙卫的隋将军,这人我不熟,他怎么样?”

陆侯听到“隋将军”的名字时便皱了皱眉,很客观的评价,“是个老将,忠心没问题,不过, 依他的才干, 掌青龙一卫尚可, 执掌四卫, 有些艰难。”

“陛下先时将四卫合并,现在不大可能再将四卫分开。”穆安之嘀咕, “是不是上了年纪有些昏头,帝都名将多的是,永安侯、冯侯不都是武功起家,家族底蕴深不说,起码名头震得住。”这位隋将军,穆安之也就听过名字罢了。

陆侯不好说冯侯执掌密探,自是深得陛下信任,可正因冯侯执掌密探,陛下才不会将禁卫一职给他。永安侯倒无此顾虑,可永安侯出身旧勋,李家与柳家也曾是几辈子的交情,当年永安侯未受柳家案连累,很大原因是那会儿永安侯年轻,正在北疆打仗,实际柳家案发时,老永安侯年纪并不老,亦因此让爵给长子,从此退出朝堂。

所以,当初魏家出事,陛下令永安侯暂掌玄甲卫,却也没多久便提携了纪小将军,令永安侯执掌九门去了。

九门也很重要,可与禁卫相比,仍是有差别的。

陆侯不能说君上不是,毕竟,穆宣帝疑尽天下,也从未疑过他父子。

窗外飞雪如絮,穆安之忽然想到他母亲病逝的那个日子,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地皆白。之后,他便被接到宫里,他在蓝太后临窗的小榻上坐着,琉璃窗外帝王踏雪而来,那是他一世都难以忘怀的一幕,漫天大雪中,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注视,向琉璃窗望来的那一眼,尊贵如同神明。

那是年轻时的穆宣帝,他的身躯挺拔,鬓发漆黑,从眼神中透出的坚定自信。那是帝王人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那时的穆宣帝,刚刚平定北疆之乱,外有名将,内有良臣。

那时的穆宣帝,一手提拔了寒门出身的陆伯辛,点亮了这颗东穆史上闪闪发光的传奇将星。

风雪飞舞不休,穆安之轻声一叹,“陛下老了。”

彼时尚不惧陆伯辛出身柳氏执掌的禁卫军,犹可付予北疆大将之位,今何惧区区一众旧勋。

何况,算起来,太子的背后站的新贵,倒是他,跟旧勋的天然联系比较多吧。

穆安之忽然想到什么,低低骂声脏话,问陆侯,“你说陛下不会怀疑我吧?”

陆侯不明就已,就见穆安之摸摸下巴说,“我母族虽说灰飞烟灭,倒还真是与旧勋相近。”

陆侯:……

陆侯不得不说,“殿下想多了。凭林大哥的武功,便是冯姑娘出手,想这样重伤他都不容易,毕竟他不敌之下亦可逃遁。能令他这般重伤的,必是两位宗师境高手同时出手……”双眸微眯,陆侯眸中闪过一丝杀气,“甚至,不是光明正大的出手,很可能是偷袭。”

穆安之道,“刺杀当然是偷袭。”

“步入宗师境,鲜少有人愿意行鬼祟手段。”陆侯道。

穆安之想,这大约是人有身份后便要格外注意脸面差不多吧。陆侯却是解释了一句,“皇室会厚待宗师境高手,不止是因他们武功高,还因宗师境之人的心性必有过人之处。”

穆安之说,“那万一就有小人坏到极点也特别过人也说不定。”

三殿下您这另辟蹊径的思维……

然后,三殿下就不满了,“我身边也是人才济济,你说怎么就没个宗师呢。小宝呢,赶紧把小宝叫来,他不是说自己能成一代宗师的么,怎么也没个准信儿了。”

陆侯:我那傻女婿都跟殿下吹过什么牛啊!那啥,殿下童言无忌,他是个晕血的孩纸呀呀呀呀呀!

陆侯还想替自己的傻女婿描画一二,就见三殿下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陆侯伸出的手都没抓住三殿下,三殿下就刮的没影儿了!

陆侯明白三殿下的意思,陆侯对穆宣帝有着深厚的感情,眼下三殿下认为帝都的形势不乐观,但显然,三殿下是要从壁上观寻求机会的,并不打算对帝都之事插手,也拒绝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讨论。

只是,三殿下既知他对陛下的忠心,又为何肯对他交心以待呢?

如果这是拉拢,未免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

如果不是拉拢,他如何回报三殿下的信任?

还有,林大哥遇刺之事,如果有更为详尽的消息便好了。

陆侯给穆宣帝例得的请安折写了一句,愿回帝都,于陛下身畔以效犬马,以报君恩。

这请安折子发出去时,冯侯的密探正好到了新伊城王宫,请求三殿下能帮助调查林大将军遇刺之事。

穆安之听闻他们要找玄隐阁的人,倒是愿意配合,不过,他也愿意多了解一些林程遇刺之事的细节,还喊来陆侯一并听一听。听到果然是两位宗师高手联合行刺之后,穆安之对陆侯的判断佩服之至!

听过秘探这里的消息,穆安之很大方的找来寻香,寻香现在白大人身边当差,也很受李玉华的器重。

寻香比较郁闷的是,寻香还真帮了大忙,因为密探们问的就是睿侯当年在江湖的事,最好是成立玄隐阁之前的。这些事,陆侯是不知道的,寻香却恰好知晓。

不过,寻香说的这些,穆安之是清楚的。当年在刑部被杜长史审的清清楚楚,那是一段在杀手组织的岁月。

用寻香的话说,专门挑了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孩子圈起来训练,有些有特别专长的如寻香这样的,会因为自己的专长活下来。而更多的孩子,则需要如林中野兽般在训练中一轮一轮的淘汰。睿侯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甚至优秀到带领这些孩子把杀手组织给灭了。

而后,睿侯带着一同训练的小伙伴成立了玄隐阁。

当初在杀手组织中学习的武功,寻香都给两位密探练了一遍,的确是阴毒无比专司刺杀的武功招术。

穆安之问,“睿侯当年也学过?”

寻香道,“我们都一起接受训练,大哥当然也是一样学的。”

“可你武功我瞧着都不如我,上回在大街上,还险被你们玄隐阁的两位同僚杀死。”穆安之实事求是的态度令寻香脸颊发烫,尤其数人投来的目光,还是陆侯为寻香分辨,“寻哥年纪最小,极精追踪之事,长处并不在刺杀之上。事实寻哥也不喜武功,偏好文事。”

寻香默默擦汗,欣慰的看向陆侯,果然是自己人啊。

穆安之好奇,“陆侯你学过这些武功么?”

寻香急了,顾不得上下尊卑抢先道,“我们当年是不得已,被人抓到那宅子养起来,不学就得死。文嘉那会儿,我们皆自由身了,何苦让孩子学这些见不得光的功夫,文嘉武功习自少林正宗,重,嗯,林大将军亲传!”

陆侯颌首,“家父当年也说自己的武功过于毒辣,纵他日.后有了博采众长的机会,但底子打下去了,终归不能在武功上有所建树。我便是同林大哥学的武功。”

纵穆安之也得感慨睿侯您老人家可真是谦逊,当年在禁卫便能击败秦龙虎,以悍勇闻名军中,还说不能在武功上有所建树,那他们这些人的武功算什么?简直不给后来人留活路。

两位密探商议片刻说,“那么寻先生当年只是学了那个组织的一部分武功。”

“是。”寻香说,“根据级别不同,习武的深度也不同。”他当年能活,完全是因自己的特长。

大家各有所思,甚至寻香都在想,是不是当年没把那些人杀完,所以,那些人回来复仇了。

寻香担忧的目光落在陆侯身上。

穆安之的话打断寻香的思绪,穆安之突然问,“陆国公学过这些武功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穆安之,穆安之八风不动,曲指咚咚咚敲了三下桌案,“陆侯是生的晚,有旁的选择才没学。陆国公可不一样,他也不比睿侯小几岁,难道他也不会?陆国公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呀。”

寻香对陆国公的感情显然平淡许多,他道,“陆国公是会的,不过我看他武功很寻常,当年能在北疆也是托大哥的福。他多是在后方操心粮草之事,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不多。”

陆侯思绪飘远,那是在少时外祖父母过逝后,他回到陆家生活,有一天夜里,他醒来后见天空圆月若盘,夜色极美,他披了衣服出院中赏月,听到有利器破空之声。陆侯是个极警觉的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当时已开始习武,秉息细察发现这声音离得不远,而且,声音有规律的重复,陆侯便知是有人在夜间习武。

他父亲远在帝都,陆家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武功呢?而且,住的离他不远。

答案呼之欲出。

少年的陆侯只是奇怪在自己家里,二叔为何还要夜里习武。

如果他是个存不住事叽叽喳喳的少年,早便要开口问了。但陆侯自幼在外家长大,他与家族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再者,小小少爷已经明白,既是在夜间习武,想必二叔是不愿意被人知晓的。

于是,这事他从未再与旁人说过。

而陆国公,也的确从不以武功闻名于世。

可要说他武功稀松寻常……

那利器破开空气的声音穿越遥远的岁月,再次响起在陆侯耳际,带着一丝丝入骨杀机!

不。

他可不是寻香这样对武功全然没兴趣的人。

陆侯的视线如同一支铁光闪烁的利箭,他看向两位前来调查此事的密探道,“据我所知,陆国公一直有夜间习武的习惯,他挥动兵器时风声在我少时便可穿透一重院落传到我的院子,如果他这些年苦练不绌,那么,他必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寻香面色不掩惊愕。

陆侯没有半分动容,瞳仁深处有一点极幽极亮的光。

穆安之瞬间想通了一切,为什么黎尚书说近来陆国公颇是忘形,若黎尚书真如陆侯所言,穆安之几乎可以确定,其中一位武功阴毒诡谲之人必是陆国公无疑。至于宗师心性之类,世间既有光明,必有黑暗,相克相生,不足为奇。

但是,习武之人的确是极重心性,武功阴毒,再加上陆国公的小人心性,一旦踏入宗师境,谋夺帝位,权欲武功即将踏上顶峰,怕真神仙都要抑制不住的喜怒形于色了。

穆安之问密探,“另外一位怀疑的人是谁?”

密探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到新伊后,三殿下没有二话便答应帮助他们调查案情。二人能千里迢迢过来,可见在密探中职位不低,眼神交换一番后,其中一人道,“我们怀疑是镇南国师。”

“有证据吗?”穆安之问。

密探摇头,“暂时没有,但大姑娘感受到大将军遇刺时两位刺客的气息,大姑娘年轻时曾有机缘见过镇南国师的武功。”

大姑娘?

穆安之转了个弯才想到密探说的是冯姑娘,看来陛下又重新启用冯侯了,他倒是听闻过这位冯姑娘,据说是冯侯之女,厉害的不得了。他突然问,“冯姑娘年纪很大了么?不是说才三十几么?”

密探都是冯侯手下,被穆安之这一问,简直问到灵魂深处,他二人连忙道,“是我等口误,主要是表示对大姑娘的敬重。”

穆安之刚要说陆国公果然跟镇南国有猫腻啊,就见寻香蹙眉不展,他便话音一转,问寻香,“怎么了?”

寻香说,“可陆国公怎么可能跟镇南国勾结呢?当年大哥,嗯,睿侯可是亲手斩杀了镇南国的定睿亲王。定睿亲王是老王的亲弟弟,今镇南王的亲叔叔,这可是血海深仇。”

在座诸人,包括穆安之都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寻香只得细做解释,“这是在南夷时候的事了,我们玄隐阁并不是江湖中那些不要命的门派,靠打打杀杀过日子。大哥说过,那岂不是与人作刀,凭人使唤,他带我们做过生意,南夷那里别看地处偏远,族居复杂,但真正去了就知道,是个物产丰盈的好地方。我们也时常来往云贵之地,故而对镇南国的消息比寻常人要灵通许多。镇南国与南夷州毗邻,每次从镇南国回来,大哥就会将消息整理后送给南安侯爷。南安侯赏识大哥,我们帮他探过不少消息,许多事都过去了,南安侯也没委屈我等。最后一次是安国公过逝,定睿亲王亲自秘密到过南夷州,与先安国公夫人商议改立长子为世子之事。”

寻香补充一句,“这位安国夫人是先安国公的继室,是原配夫人过逝后扶正的,安国公过逝时,原配夫人的孩子尚在稚龄,继室夫人的长子已是成年男子。但嫡庶有别,自是以原配夫人之子为贵。”

“而且,定睿亲王秘密潜入南夷州,委实无视朝廷威仪。那一行人,都留在了南夷州。”寻香如是说。

“也是建此功业后,我们离开西南,到帝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