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常生点点头,“亚仁这孩子,孝顺,细心。他知道我和他妈身体不好,怕我们出来有意外,就总让我们揣着他的名片,好让人及时通知他。你说这么好个孩子,他怎么就……”高常生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

听到老伴的哽咽,吴淑娴的情绪也愈发激动,抽泣声也大了起来。

这种场面,尹正山只好摆摆手,带着众人轻声退出卧室,他带上房门说:“咳,笔录先等等吧,等老人家情绪平复一些再说。”

尹正山和项浩然回到客厅的时候,众人都在忙着,韩冷站在洗手间门外,正冲着一个证物袋发呆。

证物袋里装的是一个用纸浆制作的京剧脸谱的工艺品。整张脸谱以白色为底,配以黑色油彩勾画的五官,做工精细,颜色鲜亮。有些奇怪的是,五官中的嘴巴在原先油彩的基础上,好像被多涂了一圈厚厚黑黑的油彩,看起来太显眼不够协调。

凶手为什么要突显脸谱上的嘴巴?京剧脸谱,黑色嘴巴,意味着什么?

“小韩老师这是……?”尹正山的问话打断了韩冷的思路。

“是一个京剧脸谱,应该是凶手留下的。”韩冷回答。

“是这样的局长,”项浩然见局长有些不明就已,便插话解释道,“在前两起案子中,凶手都在现场留下了一样物件。我们初步分析认为,这是一种“示罪”行为。凶手想要借此展示被害人犯下的罪孽。”

“哦,是这么回事儿。”尹正山点点头,冲韩冷伸出手,“给我看看。”

“对啊!忘了您是行家,您快帮着看看?”项浩然想起尹正山是京剧票友。

尹正山将证物袋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少顷,他把证物带还给韩冷说道:“京剧表演中,通常会利用脸谱的颜色来界定人物的性格、身份、品行。凶手留在这儿的是一个整脸的白色脸谱,而白色脸谱代表的是阴险、狡诈以及邪恶。比如奸诈的曹操画的就是一副白色的脸谱。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帮助?”

“白色脸谱”、“狡诈邪恶”、“着重勾画嘴巴”……看来和上起案子一样,嘴才是重点。

三人正在讨论凶手留下脸谱的目的,突然听到林欢发出“咦”的一声。

原来,林欢刚刚在移动被害人尸体时,在被害人膝盖下面发现一条沾满血渍的项链。项链上吊着一枚吊坠,正面是一个“卡通小马”的形象,背面刻着一个繁体的柳字。

林欢随口将“柳”字念了出来,话音未落,只见项浩然快步从客厅中走进卫生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项链,林欢尖叫一声,差点被带倒在地。

项浩然这是怎么了?众目睽睽之下,竟会如此失态?他不理会被惊吓的林欢,甚至连办案手套都没带,旁若无人的紧紧盯着手中的项链。末了,他涨红着脸,声音颤抖的对尹正山说道:“尹……尹局……柳纯的,这是柳纯的项链。”

什么?这是柳纯的项链!!!项浩然的话让现场所有人大为震惊。

柳纯的项链怎么会出现在杀人现场?它是属于凶手的还是被害人的?这两个人与柳纯的死有什么关联?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人就是杀死柳纯的凶手

晚上七点,刑警队会议室灯火通明。

项浩然站在前面,身后的投影屏幕上放着被害人现场照片,围绕高亚仁调查了一天,各种证据都初见端倪。

“九月七日,早晨八点零五分,位于西城区促进路锦绣家园小区内发现一起命案。经现场勘验,已经可以确认该起案件系前面三起案件的延续。

“死者,高亚仁,男性,45岁,美籍华人,经济学博士。曾任美着名投行亚太区负责人,后转战至国内某财经杂志任副主编,再后来,辞掉职务以独立经济学家身份从事专栏写作,以及金融经济和社会时评。

“尸体初检结果显示:其死亡时间为九月六日晚二十三点至二十四点之间。死亡原因与前三起案子相同,被绳索勒挤窒息而死。死者的舌头被连根割掉,两边腮部有多处被锐器贯穿的创伤,从血流量和血溅情况看,割舍与刺腮行为都是发生在被害人呼吸完全停止之后。凶器确认为单刃刀具,刀身长约二十厘米左右,凶器和死者的舌头在现场没有找到。

“物证方面:凶手这次留在现场的是一个京剧脸谱。韩冷老师经过分析认为,它预示着死者被杀与他的“嘴”有关。顺着这个思路,连系到死者的身份,接下来我们要对死者包括他所有的专栏文章、评论文章、以及在报纸、电台、电视上发表过的言论,进行全面的搜罗,也许从中能够找到他被凶手选中的原因。另外,在本案中发现的项链,经过辨认,系去年“九一二大案”被害人柳纯的饰物,技术科目前正在对项链进行检验。至于,柳纯的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她与被害人以及凶手之间是什么关系?“九·一二大案”与“八·二零”连环杀人案有没有关联?目前还未有确切判断。”此时的项浩然,已经完全恢复到往常,提起妻子的名字,声音冷冷的,好像那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还有,我们刚刚发现在高亚仁父亲名下,注册了一间名为‘黑石网络公关公司’的公司。据他父亲说,这家公司他只是挂个名,具体运作都由高亚仁来操作。关于这间公司的情况,我们有必要具体的了解一下。”

……

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比预计的时间要长出不少。原因是在九·一二大案与八·二零连环杀人案是否并案的问题上,大家争论的比较激烈。有部分局领导认为,刑警队此时不应该分散过多精力,要集中人手攻克连环杀人案,争取早日给上级领导和老百姓一个交代。他们的理由也算充分:两宗案子差异性很大,很难说是同一凶手所为。而另一方当然是刑警队这边。他们的理由是:项链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遗漏在现场的,顺着这条线很可能会牵出凶手。

两方争执不下,最后局长拍板:既然任何可能性都有,那也就是说项链是九·一二连环案凶手遗漏在现场的可能性也存在,所以还是放到一起调查吧。

局长发话,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至此,两宗案件得以正式并案调查!

散会后,韩冷回到办公间,见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大纸箱子。他转头问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方宇和徐天成,两人都摇头说不知道箱子是谁放的。韩冷有些纳闷,正想打开箱子看的时候,项浩然走了进来。

项浩然径直走到韩冷桌前,指着箱子说:“这里面装的都是九·一二大案的卷宗,这几天你把手头上的其他事先放一放,静下心来,专门研究一下这个案子。如果真能找到它与连环杀人案的关联,那对两起案子来说都是个重大突破。”

“好的,我明白。”韩冷答应着,打开了箱子,见里面一摞摞卷宗塞得满满的,心想,又要熬夜了。

“今天太晚了先下班,明儿再看吧。”项浩然拍拍韩冷的肩膀,作出要走的样子,又好像临时想起什么事情,冲徐天成扬扬下巴,“老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项浩然的举动,看似轻描淡写,好像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韩冷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用疑惑的目光,目送两人的身影,直到消失。

项浩然和徐天成走后,方宇赶着一个约会与韩冷匆匆道别也跟着走了,随后其他同事也一个一个都走光了,宽大的办公间里只剩下韩冷。他把头靠到椅背上,默默地盯着桌上的卷宗,他已经决定要连夜把它们看完。

——凶手连续作案的冷却期已经越来越短,可以说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时间赛跑,早一天将凶手缉拿归案,或许就能挽救这城市里某一个人的生命,否则只有天知道还会有多少条生命葬送在他的手中?

韩冷小憩了一会儿,起身给自己泡上一杯浓茶,关掉了办公间的其它照明,只留下自己桌上的小台灯,从纸箱里拿出第一摞卷宗……

九·一二大案,就案情本身来说并不复杂。

案发当晚,柳纯在本市一家名为旺客美食城的酒店里与一个女性朋友聚会,聚会结束后独自一人驾车回家。柳纯大约九点左右离开酒店,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体内验出大量的酒精,在现场周围警方还发现一些呕吐物,经检验与柳纯胃里食物相同。据此警方推断:柳纯是在回家途中,由于酒劲上来了,于是将车停到中山公园围墙外的花坛旁边,她在下车呕吐时遭到袭击。

柳纯后脑遭受过猛烈攻击,造成其后脑颅骨骨折,从伤口痕迹上看,应该是来自于一块巴掌大的硬物。由于案发现场的花坛正在翻修,附近堆放了很多碎砖,警方找到其中一块,上面粘着柳纯的血,但没有指纹。但柳纯的死并不是被碎砖猛击造成的,是因为被绳索勒挤,窒息而亡。分析勒痕的深度、宽度、以及接触皮肤表面的损伤情况,法医判断,勒索是一条男人的领带。

被害人柳纯,生前任市规划局建设规划管理处副处长;丈夫项浩然,时任市刑警支队支队长。由于柳纯系国家公职人员,手中握有建设项目规划选址审批等重要职权,并且还具有警察家属的身份,所以该案件引起各方的广泛关注,市公安局也因此抽调大批警力,组成了规模庞大的专案组。专案组在分析了各种动机的情况下,对有可能的嫌疑人进行了拉网式的排查……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韩冷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多。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晚饭,翻了翻抽屉,找到一盒泡面,可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干了,只得提起水壶去水房打水。

走廊里空空荡荡很安静,四周只回旋着他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有节奏,显然韩冷还沉浸在对案子的思考当中。

九·一二大案应该是一次冲动犯罪,没有预谋,也不像雇佣杀人。凶手作案的时间、地点、凶器、甚至目标都像是随机选取的,而这种方式的作案动机,通常很难寻查。

关于动机,当然最容易想到的是抢劫杀人。但是清点柳纯财务时发现,她随身携带的现金、信用卡、购物卡、手机、手表乃至手上的钻戒都没有丢,只有一条刻着她属相的金项链不见了。项链是丈夫项浩然送她的生日礼物,案发当天早上她还带着。

至于其它动机,包括情杀、因政治利益或者经济利益纠纷、因为被项浩然牵扯遭到黑恶势力报复等等,围绕这些可能性专案组都作了大量的侦查工作,结果并未找到相关证据。

看来,九·一二大案唯一的切入点只能是“项链”,因为那是凶手在整个杀人过程中唯一的附加行为。

“为什么是项链?为什么凶手只拿走项链,而项链又怎么会出现在高亚仁的被杀现场?”韩冷停下步子,靠在走廊窗台,自言自语起来。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凉气涌进来,韩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大脑瞬间一个激灵:于梅的舌头、王益德的眼球、孔家信的眼镜、高亚仁的舌头……战利品……项链……柳纯的项链会不会也是战利品?

——项链是连环杀手第一次杀人的战利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总随身携带,可是不小心掉落在高亚仁的被杀现场。

突然的灵光一现,韩冷的神经兴奋起来,身上的疲倦感顿时一扫而空,甚至也不觉得有那么饿了。他干脆放弃打水的念头,抓紧时间回去将有关细节落实准了,毕竟现在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高亚仁也同样具有杀死柳纯、拿走项链的嫌疑。

韩冷快步回走,没几步又猛地收住脚步退了回来,因为他看到一丝光亮,那光亮是来自项浩然的办公室。

“项队也没走?”韩冷走过去试着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进去。

屋子里烟气弥漫,项浩然正鼓着烟看卷宗,见韩冷进来,有些惊讶,捻灭手中的烟卷,合上卷宗,说:“你怎么没走?”

“您不也没走吗?”韩冷笑笑说。

项浩然微微颔首,心中一阵欣慰,他知道韩冷是在为案子争取时间,不过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于是便叉开话题,“研究的怎么样?”

“只是大概看了一遍,还没什么具体想法。对了,您觉得您爱人有可能认识高亚仁吗?”韩冷问。

“应该不认识吧,没听她提起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项浩然有些不解。

“没什么,随便问问。”韩冷顿了一下,眼睛看着项浩然,斟酌了一会儿,又说:“我有个疑问,是有关您的,不知道能不能……

“跟我有关的?什么事,问吧?

“我看了下嫌疑人的笔录,里面好像没有您的,按理说应该有您一份。”

“噢,这个……”项浩然并未回避韩冷的目光,“这个我已经跟领导交待过,案发当时我和老徐在一起。老徐可以作证,我们俩下班之后去云凤饭店吃饭了,直到接到柳纯出事的电话。”项浩然说完,可能是鼻梁有些痒,伸手挠了两下。

韩冷皱了皱眉,项浩然的反应太让他意外了——回答问题时刻意的直视对方、无意识的触摸鼻子,这都是说谎和有所掩饰的微表情。项浩然为什么要说谎?在柳纯这件案子上他有什么要掩饰的?韩冷陡然间觉得,也许九·一二大案要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的多。

两人各怀心事,僵在那儿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末了,还是韩冷轻咳两声,打破沉默说:“那没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了。”

项浩然点点头,没说话。

韩冷转身,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项浩然冷冷的声音,“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死的是我,也绝不愿意柳纯再受一丁点的伤害!”

韩冷听得出,项浩然的话等于承认他有所隐瞒,但同时也暗示他有难言之隐。只是韩冷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情能比柳纯的死还重要?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追问下去只能把关系搞僵,甚至把案子更加复杂化,好在还有老徐这个证人,搞定老徐要比项浩然容易的多。想到这,韩冷稍微顿了一下身子,背对着项浩然点了点了头,紧接着便拉开门走出去。

韩冷还注意到,项浩然刚刚的话中说了一个“再”字。

徐天成大大咧咧的推开办公间的门,一下子又蹑手蹑脚起来。他看到韩冷伏在一摞摞卷宗中间睡的正香,估摸着这小子是看了一夜的案子,于是便坐到自己的办公桌里,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在桌上轻轻地翻看,他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想让韩冷多睡会儿。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韩冷迷迷糊糊地感觉屋里好像有人在,便抬起头,摸索着带上眼镜。他看看墙上的表,又看看徐天成,然后支起身子,伸着懒腰说:“来的够早的啊?”

“你醒了?”徐天成合上手中的报纸,“熬了个通宵吧?案子看的怎么样?”徐天成说着话,绕出办公桌,拿起放在门边的水桶和拖布,紧接着便是打水、拖地、抹桌子一阵忙活。

看徐天成一丝不苟的打扫着,韩冷打趣说:“不愧是领导,处处以身作则啊!”

“呵呵,天生劳碌命,闲不住,全当锻炼身体了。”

“这觉悟不错。”韩冷声音很低,像是对徐天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徐天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据说柳纯被害当晚项队和你在一起?”

徐天成拖地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晃了晃头,嘴上说:“是啊,当时我确实和小项在一块。”徐天成继续拖着地“那天,下班之后……”

徐天成的说法几乎和项浩然一模一样,他再抬头的时候,韩冷已经挡在了身前,“时间过去那么久,你都不用回忆一下再说?”韩冷一副嘲讽的口吻。

“这……这……”

“你抬起头!看着我!”韩冷逼视着徐天成,“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没、没啊!”

韩冷指着徐天成的脑袋,“知不知道,你刚才嘴上说是的时候,你的头在摇。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口不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在柳纯这件案子上,一个堂堂的重案组组长,一个堂堂的刑警队长,甚至是被害人的丈夫,要说谎?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韩冷一脸的怒气,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嚷什么?!”徐天成慌忙放下拖布,压低声音说,紧接着又跑到门口,两边望了下,关上门。“你冷静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说。”

韩冷冷冷的盯着徐天成,徐天成有些尴尬,双目对视,最终还是徐天成败下阵来。

“好吧,昨天和小项碰面的时候,我就说瞒不住你,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说。”徐天成将韩冷拉到自己的座位上摁下。

“其实柳纯被害当晚,真正和小项在一起的人是林欢,他们俩在香泛酒店……”徐天成说到这,特意看了一眼韩冷,他知道韩冷最近和林欢走的挺近,不知道听了之后的话,韩冷会作何反应,“……开房!”

“什么?!”韩冷一脸震惊,“你是说他们俩当时在偷情?”

“嗯!”徐天成缓缓点头,“其实他们已经好了挺长时间了。我也是事后听小项说的:那次他和林欢一起出差,小项患了重感冒,在宾馆里起不来床,柳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两天两夜。也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身在异乡需要情感的抚慰,也许两人早就……,总之两人就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韩冷来队里的这段时间,当然能看出来项浩然与林欢之间有暧昧,但是他也想当然的认为,两人是在柳纯去世之后才发生感情的。其实不仅韩冷这样想,队里的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认为。

“都他妈的是借口!出轨的人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韩冷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韩冷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出乎徐天成的意料,他怕这里面是不是还牵涉着别的事儿,便替项浩然辩解起来:“男人吗总得‘好’点什么,酒色财气总得占一样吧,,小项不喝、不赌、不贪,好点色也算正常。”

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说出口,老徐自己都觉得不着调,又紧着说:“其实小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当时说出实情,恐怕就进不了专案组了,所以让我帮他遮掩过去。”

徐天成不理解韩冷的反应,是因为他不了解韩冷。

韩冷幼年,妈妈背叛家庭,抛弃了他和爸爸。那段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伤疤,他忘不了妈妈最后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扔掉一只肮脏的小狗,没有任何的留恋、疼惜、甚至还带些欢愉。所以从骨子里,他非常非常痛恨那些对家庭不忠的人,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林欢竟然会是一个“小三”!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林欢与王曼极其相似的外表,还是让他在她身上投射了一定的情感。而此时,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正在他心底里蔓延着。

见韩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看表,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徐天成担心队里的人看出什么,便拉起韩冷说:“走吧,你熬了一夜,也该饿了,一起出去吃个早餐,顺便再聊聊案子。”韩冷没有拒绝,机械的跟着徐天成走出办公间。

吃过早餐之后,二人兵分两路,徐天成汇合方宇去调查高亚仁的公司,韩冷则要去拜访高亚仁的父母。

开门的是高常生,他扫了一眼韩冷的警官证,没多说话,侧着身子将韩冷让进屋内。

房子装修的不错,只是现在有些凌乱。厨房里正冒着热气,散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方便面袋子,快餐饭盒,吃了一半的饼干、香肠,乱七八糟的堆了一桌子。高常生规整了一下仍在沙发上的衣服,让韩冷坐下,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家里太乱,自亚仁出事之后,他妈就一病不起,我也实在没什么心情收拾。对了,您来是案子有消息了吗?”

“对不起大爷,我们还在尽力追查,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那您来是?”

“您儿子认识一个叫柳纯的人吗?您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吗?”韩冷怕耽误高常生熬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没听他提过啊,”高常生摇摇头,“我对他在外面的事情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哦,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时间可能有点久远了,您尽力帮我回忆回忆。在去年九月月份,尤其是九月初,那段时间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的工作或者是别的方面有遇到不顺吗?”

“去年?那哪能记得住。人老了,记性不行,别说去年九月份,就是上个月的事儿也记不全。要不你等两天问问我儿媳吧,她正从美国往回赶,亚仁的事情她应该比较清楚。诶?对了……”提起自己的儿媳,高常生像是想起什么,“我儿媳和孙子就是去年八月末走的,当时亚仁也跟过去安顿他们娘俩,差不多忙了大半个月才回来。”

“您记得他回国的具体日子吗?”

“那真记不住了,这重要吗?

“是……噢,不,没关系我们应该能够查到。”韩冷突然改口,因为他想到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去出入境管理处查一下出入境记录,高亚仁回国的具体日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高亚仁的黑石网络公关公司,在时代大厦十一层租了个写字间。徐天成和方宇在路上就嘀咕,高亚仁低调用他老爹的名字注册公司,而且名片上也并未印有其在公司的头衔,很明显是在躲避什么,估计这公司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徐天成特意嘱咐方宇,到时候要见机行事,别急于亮明身份。

写字间的面积中规中矩,里面有五、六个隔断,几个工作人员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的按着键盘。靠近阳面的一侧有两件独立的办公室,一间是会客室,一间写着总经理室。此时坐在总经理室大班椅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起来他应该是接替高亚仁管理公司的人。

小伙子年岁不大,城府却很深,刚刚还阴着脸,这会儿见公司里来了客人,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忙不迭的出了办公室,几乎是小跑的直奔徐天成,热情的伸出双手——徐天成矮矮胖胖富态的样子,看着就像老板。

“欢迎,欢迎,请问您是?”小伙子握着徐天成的手问道。

受到差别待遇的方宇一生气忘了徐天成的嘱咐,手伸进包里就要拿证件,徐天成赶忙用眼神制止了他。

小伙子“精明”,眼珠一转,拍了下脑门,“忘了、忘了,这事怪我,忘了咱这行的忌讳。这样,二位不用告诉我您的身份,只要说出您需要的服务就行,我们一定会满足您的。”

“你们都能提供什么服务?”徐天成顺水推舟,一副老板的派头问道。

“您二位请随我到会客室咱们慢慢谈。”小伙子引领两人进了会议室,转身出来敲了敲一个女工作人员的桌子,“拿两杯咖啡进来。”

待两人坐定,咖啡端上,小伙子打开话匣,“您二位既然来了,想必也听过我们公司的口碑,那我就开门见山。这么说吧,大到品牌炒作、公司营销、制造舆论、危机公关;小到删贴、发帖、抹黑公司、抹黑个人,我们都能做。”小伙子以为遇上大客户越说越来劲,“网络是个自由天地,上到世界五百强,下到小杂货店,也甭管什么谋哥、凯歌、文哥、刚哥,还是什么华仔、伟仔、发仔、星仔,只要您出得起钱,我保准让他们惹上一身骚。”

“这样出不了事吧?”徐天成问。

“您放心,我们的‘水军’遍布世界各地,手里掌握着各大论坛几十万个IP,保证IP不重叠,外人是看不出门道的。再说,就算出问题,顶多就是从民事上追究点责任,他们想取证也是很难的。”

“价位怎么样?”徐天成又问。

“论坛和贴吧上发帖,每帖两元,一万贴起价;博客、微博发文,每篇两千;我们高总……哦,不,雇佣专家在平面或者门户网站发表评论文章的,每篇两万。您看您二位想要哪种?”

徐天成和方宇对视一眼,忍着笑,拿出警官证放到桌上。小伙子顿时傻了,呆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抓住徐天成的手,带着哭腔说:“大哥,你放过我吧,其实这公司是我表叔的,我只是他的助理。”

“你表叔?”

“对,我表叔是高亚仁,他、他前几天被人杀了,我只是暂时管一下公司。噢,我明白了,你们是为表叔的事情来的吧。”这小子还不笨,总算反应过来。

方宇鼻子哼了一声,指着椅子说:“你先坐下,我们今天先不管你们公司这些破事儿,说说你表叔。你表叔和你们公司最近与人结怨了没?”

“干我们这行得罪人那是肯定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双方当事人,也就是抹黑者和被抹黑者,他们心里彼此都清楚是谁干的,所以博弈主要来自他们双方,很少有人追究我们这种公司的责任,除非他有十分确凿的证据。”小伙子携了携脸上的泪痕,又镇定下来,“一般情况下,公司是我在前面张罗,我表叔在幕后指挥,遇到大活,他才出亲自马。以他一贯的形象和言论,外人也看不出这里面的内幕。就算有个别的,能发现其中蹊跷,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应该不会搞暗杀那一套。我表叔人很好,对公司的同事也都很好,他一般不在公司待着,他从国外回来的,喜欢喝咖啡,不喜欢大蒜味道……”

“就是说,理论上与你表叔结怨的人应该很多,但实际上没有人公开表明过立场。”徐天成总结了一下,然后提出想要一份公司的客户档案。

“没有啊。”小伙子紧着解释,“不是不给你们,是真没有。不管是公司还是个人,他们找我们,要么是通过中间人,要么用的就是假名字,实在没必要备案。”

在徐天成这边询问的同时,技术科已将搜集好的关于高亚仁接受采访的新闻视频、以及发表过的文章,汇总分析之后交到项浩然手上。这些搜集,一部分来源于网络,一部分取自高亚仁自己电脑中文档里的存档。

项浩然看了一下分析报告,又大概浏览了一些高亚仁的文章,应该说他是个人气很旺、很高产的经济学家和评论家。多年来,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财经类的电视节目中,而且接受平面媒体采访以及发表评论性预测性的文章也达数百次之多,其内容涵盖的领域非常广泛。

他早年的大部分文章主要针对国内金融领域、股票、房地产、石油能源等市场方面,做一些分析和预测。其文风多以“唱衰式”为主,言辞犀利,“雷”人深省。给项浩然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几个词是泡沫、崩溃、毁灭……而在其高调预测的背后,却是极低的准确率。

近几年,随着社会的高速进步,国内经济呈多元化发展,原本不被看好的一些产业,逐渐发展起来,并且正在迈向黄金时代,比如文化娱乐产业、电影工业等等。而高亚仁也顺应潮流,将触角延伸到影视娱乐方面。每逢大片上映,便总能在电视、报纸、网络、博客、微博上面,看到他的影评性文章。其文风更加的“彪”悍、泼辣,对于中国电影以及某些电影人的三俗、慵烂,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其程度不亚于泼妇骂街。

看完高亚仁的一些文章项浩然有种感觉,高亚仁要么是某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社会上什么行业关注度高,他就评论什么,因为那意味着名利。

待徐天成和方宇归队,两方面信息交叉,结论就更加明确——高亚仁以其辉煌的简历、包装过的各种专家身份,长期对国内资本市场以及热门产业,发表耸人听闻的负面舆论,严重干扰国内市场的正常秩序,误导了投资者。虽然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高亚仁到底代表着何方利益,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那些恶毒、刻薄的言论背后,是其个人名利的不断增长,但同时受损害、受愚弄的是国家、企业、股民、影迷。这应该就是他被连环杀手选中的原因,而京剧脸谱的昭示也恰如其分,他的嘴巴确实够邪恶、够黑暗的。

——高亚仁死于一张黑恶的嘴!

之后,项浩然又向二人透露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柳纯的项链由于被高亚仁的血渍污染,上面没有提取到可用的指纹和DNA;好消息是,黄色刊物上的指纹比对有了结果,指纹是来自项浩然和徐天成都认识的一个人……项浩然说了一个名字。

徐天成嘿嘿一乐,说道:“谁?王大海?这小子出来了?

项浩然比划了一下手指,“是啊,七个多月了。”

“这小子可是个人物,不过我看他不太可能是连环杀手吧?

“对,我觉得他也不像,不过那本黄色书肯定是他的。”

“那就赶快抓回来审审呗。”徐天成说道。

从出入境管理处出来,韩冷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友谊百货。

出入境记录显示,高亚仁是在去年九月十七号回到国内的,这就排除了他杀柳纯的可能性,也基本可以断定,项链是连环杀手不经意掉落在现场的。那么接下来需要探寻的是,柳纯是如何被选中的?她符合凶手一贯选择被害人的标准吗?

友谊百货财务部总监李小宛,是柳纯遇害前那次聚会的召集人。韩冷现在就在她的办公室,他想让李小宛再叙述一下当晚的情形。

李小宛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女人。她身材高挑,肤白如织,长长的卷发恰如其分的映衬着她修长的面庞;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将她前凸后翘的身形完美的呈现出来,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大气、知性、却又不失女人韵味。韩冷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早晨提起她的名字,老徐的瞳孔会突然放大,心中不由地暗笑老徐也是个色鬼。

韩冷道明来意,显然同样的问题,李小宛已经回答了无数次。她“咬着嘴唇”,“低头”,“揉了揉眼睛”,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很快脸上又露出得体的笑容,说道:“其实那天的事情,浩然已经逼着我说了很多遍,不过如果对小纯的案子有帮助,再多说几次也没关系。”她停了停然后“缓缓”说道,“那天是周末,我爱人出差,下班后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又想着好长时间没见到小纯了,于是给她挂了个电话,又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旺客’聚聚。我们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本来想接着再去K歌,可我那两个朋友临时有事去不了,便只能作罢,于是我们就结帐,各自回家。其实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

“从你们到酒店、吃饭、结账、回家,过程中就没有发生一点特别的事儿?或者遇见什么人吗?”韩冷问道。

“应该没有吧,”李小宛“扬着下巴”,“垂着嘴”,“皱起眉心”,像是在尽力回忆,接着又脸带羞色的说:“可能是时间过的太久了吧,而且当时也我喝多了,那天吃饭的事情,我就能记个大概的过程,具体细节我一点也想不起来,甚至连怎么结的帐,怎么把车开回家的,我也记不清楚。”

韩冷抿着嘴微笑的望向李小宛,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看她,他只是在思考——紧咬嘴唇,说明她很“焦虑”;低头意味着“羞愧”;揉眼睛表示“不情愿”;说话缓慢、抬起下巴、嘴角下垂都是“悲伤”的表现;眉心紧皱似有某种“恐惧和担忧”。

见韩冷一直盯着自己看,李小婉有些误会,以为韩冷不相信自己的话,又跟着强调,“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韩冷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不、不,我没那个意思。”顿了顿,韩冷又客气地说,“我是学心理学的,您介意我从心理方面分析下您吗?

”当然不介意,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认为,柳纯的遭遇一定对你心理造成了很大困扰。你可能会觉得她的死你也有责任,因为当晚是你约她出来的,所以你很后悔,很内疚。虽然你嘴上说愿意配合警方不厌其烦的叙述当晚的情形,但我看得出你心里其实还是稍微有些抵触;理智上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协助警方找出真相,但潜意识里你又非常抗拒回到那个夜晚,因为每一次回忆,都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