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冷几乎是一针见血地刺中了李小宛的痛处,她一下子捂住了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韩冷赶紧递上一张纸巾,李小宛接过来,两边脸沾了沾,呜咽着说:“我和小纯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接受她不在了的事实。我真的后悔那天晚上让小纯出来,本来她单位有应酬不能来,是我接二连三的给她打电话,又到她单位催她……也不知怎么了,那天晚上我简直像个催命鬼似的……”

李小激动起来哭个没完,看来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压抑了很长时间。韩冷不忍心打断她,只能耐着性子任她宣泄,好在一个电话适时的打进来,才让她止住了啜泣。

电话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李小宛应付了几句便挂掉了。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化妆包,背过身子补起妆来。转回来再面对韩冷的时候,她的情绪和外表都恢复到韩冷刚进来时的模样,只是眼睛稍微有些红,不过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都说这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今儿算是亲眼领教了。”韩冷在心里悄悄的是说。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想想自己刚才当着一个陌生年轻人的面大哭了一场,李小宛多少有些难为情。

“没关系,发泄出来就好了,要不然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韩冷不想她太尴尬,客套了一下,又把话题引到案子上,“我认真分析过柳纯的案子,我认为那天晚上可能有些事情被忽略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回忆一下?”

“当然可以啊,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们一起努力试试。”

韩冷站起身子,作了个请的姿势,让李小宛平躺在会客的长条沙发上,自己拉过椅子坐到对面对李小宛说:“你现在闭上眼睛,将大脑完全放空,身子放松下来,双手自然的放到两条腿上……”

韩冷的架势李小宛觉得好像在电影里看过,她一脸忐忑的说:“你不会是要催眠我吧,听说弄不好会造成思维混乱的?”

“呵呵,”韩冷笑笑,“不,你别担心,我还没那本事。我只是想让你身心彻底的放松下来,然后集中精神听我的引导,我们一起‘回到’当晚的情景中去。如果你在我的启发下,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如果想停下来思考,就伸出左手;如果有的地方实在想不起来,就伸出右手,我们就越过它。”

通过刚刚与李小宛近距离的接触,包括她的言谈举止以及谈及案情时的动作表情,韩冷分析认为:李小宛之所以出现一段时期的记忆模糊,一方面可能确实是因为当时酒喝多了;另一方面,她和柳纯关系亲密,柳纯遇害之后,她在情感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致使她一直处于悲伤的情绪之中;同时,一些无法释怀的原因,又让她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中。

一些心理学家认为:人在过度惊吓、高度悲伤、以及长期处于内疚、自责的情绪时,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因,会自动删减、掩藏某些记忆片断。对于这种情形,心理学家通常会用一种叫做“认知谈话”的方法,引领求助者回到过去的场景。通过一步步的启发和描述,让求助者想起一些细节、响声、气味、或者一些已经被视线所及,但又不被大脑关注的信息等等,从而逐步打开他们被封闭的记忆空间。

韩冷现在就想用这种方法试试。

“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韩冷大概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将要用的方法。

“听明白了。”李小宛照韩冷的吩咐,闭着眼睛说道。

“你现在要放松,身体放松,脑袋里什么也不要想……我们现在开始了。”韩冷放低声音,语调轻缓的说,“请你再叙述一次那天晚上你们聚会的整个过程,要尽量详细,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天晚上……”李小宛又一次开始叙述。

在韩冷的启发下,李小宛想起了很多细节:包括她怎么给柳纯打的电话,然后去柳纯单位汇合;到停车场停好车,站在饭店门前等了另外两个朋友一会儿;进了饭店,她们事先订好的包间出了问题,饭店又给她们换了个包间;她们点了什么菜,说了些什么话……

……

“是谁提出要散席的?”

“另外那两个朋友,她们已经定好了麻将局,我没同意,说喝尽兴了才能走。”

“柳纯什么反应?”

“她在我旁边笑,替那两个朋友帮腔,然后挥挥手让她们先撤。”

“你能看见墙上的表吗?现在是几点?”

“能,”李小宛顿了一下,像是在看时间,“八点三十五。”

“谁喊的结账。”

“小纯坐在靠近门的地方,是她让服务员拿账单过来。”

“是谁结的帐?”

李小宛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韩冷提示她,“谁结账的问题应该很容易,看看你钱夹里或者查查信用卡里钱少没少就行了?”

“我虽然在单位管财务,但在个人方面是非常粗心的,我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从来都没有概念,所以也看不出少没少。”

“那我们来分析一下,账单是柳纯让服务员拿进来的,而且她坐的位置离门更近,理论上服务员会把账单拿给她……”

“哦,对……我有点想起来了。我伸手去抢账单,小纯躲开我,从包里拿出钱递给服务员,嘱咐她开张发票。小纯一贯都很大方,出去消费总是抢着付账,而且我也知道她能报销,就没再跟她抢。”

“结完帐你们就走了吗?”

“对。”

“你再看一下时间。”

“八点四十。”

“你现在应该和柳纯往饭店外面走。”

“我们边走边聊天。”

“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注意你?”

“我们路过大厅,有几个桌的男人看过来,我小声和小纯说,没见过美女喝醉啊,看什么看,然后我们就大笑。”

“那几个男人什么样,描述一下。”

“年龄都挺大,也喝的脸红脖子粗,没什么特别。

“接下来你们应该去停车场拿车吧?”

“是,我们俩的车是并排停的。”

“你们直接上车走了吗?”

“没有,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

“在她的车里,还是你的车里?”

“我们站在车外聊的,我靠在我的车头上,她站在我对面。”

“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互相开了一会儿玩笑。我说她衣服穿的土气,笑她怎么官当的越大,品味却降低了。她笑着说,她升官靠的是实力,不是美色。我假装生气,说那我当总监靠的是勾引领导呗?然后她又说,公务员工资低,买不起名牌啊!我说,别装穷了,谁不知道领导工资基本不用。小纯又笑着说,她是副的,没人向她行贿。我想起包里有几张我们商场的购物卡,就随手掏出一张给她,说没人行贿那就我来吧。小纯不要,我们推搡了一会儿,我硬塞到她包里。”

“购物卡是什么样的?”

“跟信用卡差不多,里面有一千块钱。”

“然后那?”

“然后我们互相嘱咐小心开车便分手了。”

“很好,你做的很好,”在韩冷的引导下,李小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的呈现出来,韩冷也似乎在她的回忆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下面,我们再回到你们站在车头前聊天的场景。”韩冷停了一会儿,给李小宛喘息的机会,好让她的大脑能够从容的转换场景,“好,现在告诉我你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我和小纯在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这周围大概停了三排车,我们是在最前排的。我看到不断有人在饭店门口进进出出,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脸;停车场周围好像没什么人,也没有保安;身后是一条马路,来回穿梭着很多车;马路边上是一排法国梧桐,还有几盏暗黄的路灯……”

“你周围有什么气味?例如香水味、烟草味……”

“有一点点烧肉的味道,应该是旁边烧烤店传出来的;还有就是我和小纯身上,香水、酒气、饭菜的味道……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响声……有自动开锁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关车门的声音。”

“声音来自哪里?”

“不是马路上的,好像就在我身后的几排车里。”

“你现在回头,看看哪辆车里有人,试试隔着挡风玻璃能不能看到那个人的脸?”

“我看到了,是个男人,他就在我车子身后的车里,他的脸我也能看见。”

“描述一下。”

“无法描述。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能看见他,但就是无法形容那张脸,不过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见过?你的同学?你老公或者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客户?你打过交到的公职人员……”

“不是、不是、不是……”李小宛来回摇着头,接着静默了一会儿,伸出右手,表示自己真的记不起来。”

“好吧,没关系,你放松些,转过头来看看柳纯的反应。”

“她好像微微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不过不知道,那是对我,还是对我后面的男人。”

“你再回头,看看车子的特征:颜色、标志、车牌号等等。”

“车子好像是黑色的,其余的看不清楚。”

“你看看那个男人,再试着描述一下,哪怕是一个非常小的特征。”

“不能,真的不能,不能……”李小宛一着急,情绪激动起来,身子瑟瑟抖动着。

韩冷赶忙近身,握住李小宛的手,让她保持着安全感,“没关系,别想了,慢慢的放松下来,唉,对,放松,放松,好,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韩冷将李小宛从沙发上扶起来,李小宛睁开眼睛,直了直身子,好像作了一场梦。

“你在停车场与柳纯对话的一幕,你对项队说过吗?

“没有,”李小宛活动了一下筋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我先前对这段记忆真的很模糊,再说那购物卡里一共就一千块钱,以前也给过她几张,而且那种卡像我们这种高管手里多得是,都是与客户联络感情用的。我也没别的意思,便宜好姐妹一张卡不算啥,而且那天的饭局我做东,本来就应该我结账,小纯帮我结了,我表示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想就是当时能想起来,我也不会对浩然说的。就一千块钱的事儿,说出来还不够丢人的,也不可能跟小纯的遭遇有什么关系。”

李小宛以为那无关紧要,可韩冷却不那样想——也许正是那一千块钱的购物卡,让柳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王大海的经历颇为传奇。

他曾是省内一所着名学府的计算机系高材生,可他不安心学业,一门心思想着创业。不过要创业就创业吧,整好了说不定又能弄出几个“QQ”或者“360”来,可这小子却剑走偏锋,做起了黑客。专门盗取别人电脑中的隐私以及金融帐号等等,然后进行甩卖。网络中有一个词叫做“捉肉鸡”,就是形容这个行当的。

捉了一阵子“肉鸡”,王大海觉得太费劲,钱来的也慢,一合计干脆办个色情网站。他以吸收会员为赚钱手段,同时又通过网络平台大量直销贩卖淫秽色情光碟和书刊。

当时,项浩然和徐天成都在专案组里,抓捕这小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省厅牵头的专案组耗时相当长的时间,始终也无法锁定王大海的真实IP,只好另辟蹊径,放弃网络追踪,转而开始跟踪物流公司的收件车,以及查找制作光碟和书刊的源头,最后终于通过一家非法经营的小印刷厂,才顺藤摸瓜抓到了王大海。

王大海进监狱之后,自身的价值得以真正的发挥。他积极配合监狱,对一些有学习欲望的犯人甚至狱警,进行网络知识方面的培训;并且主动承担起优化监狱网络以及官方网站的日常维护工作等等;不仅如此,他还通过自己编写的一些小软件,为监狱在行政工作方面,提供了很多电子化的帮助……他也因此得以提前获释。

和许多人一样,对王大海的误入歧途,项浩然也感到十分惋惜。通过当年审讯时的一些交谈,以及事后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本性并不坏,和那些怀揣创业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有积极向上的一面,只是太过急功近利,将精力用到了歪门邪道上。可是法律就是法律,你犯了错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项浩然以为经过监狱的改造,王大海应该能认识到错误,及时思过,走到正路上来,没想到竟又干起了老本行,于是他有了想亲自会会这小子的想法。

项浩然和老徐、方宇先到居住地派出所了解情况。从管片民警那得知,王大海从省城监狱出来,回到本市后,一直都比较安分,没惹什么乱子,不过也没找到正经工作,主要靠在长途客运站摆书摊维持生机。于是,三人又杀到长途客运站。

到了地方,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就看见王大海手里举着本书正卖力吆喝着,他还是老样子,干干瘦瘦的像个麻杆。当视线相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王大海丢下手中的书,转身撒丫子就跑。三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徐天成猛拍了一下方宇,嘴上嚷道,“愣着干啥,还不追啊!”方宇拔腿追了出去,徐天成和项浩然返身上车,跟着追了过去。

王大海哪是方宇的对手,跑了二三百米,身子便开始沉了,方宇瞅准机会一个前扑把他按到在地,紧接着单膝压住他的身子,将双手扭到背后,干净利落的铐了起来。此时老徐开着车子正好赶到,打开后车门,方宇轻轻一体,几乎是将王大海扔进了后车坐上,自己随后也跟着上了车,与项浩然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王大海一上车,嘴上便连连求饶,“项哥、徐哥饶兄弟一把,我再也不卖那些玩意了还不行吗,给个机会吧?”

徐天成从司机位扭头看过来,见王大海一嘴是血惨兮兮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他冲方宇点了下眼,示意他打开手铐,从左手边扣手里拿出一盒抽纸扔到王大海怀里,然后说:“你小子是不是又干起老本行了?”

王大海擦着嘴,呲牙说道:“就是些以前的货底子,扔了怪可惜的,搭配着卖卖。”

“老实点!你卖黄书还挺有理啊!”方宇冲王大海后脑勺扇了一下,接着从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的就是凶手遗留在孔家信被杀现场的那本色情刊物。方宇把证物袋举到王大海眼前,“看看这书是不是你的?”

王大海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摸摸后脑勺,说:“好像没卖过。”

“你小子就装吧,告诉你那书上可有你的指纹,而且书是我们在杀人现场找到的……”

还没等徐天成说完,王大海便急头白脸地抢着说:“徐哥、徐哥,我错了,书是我的,可杀人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啊!我要是有那胆儿,我还练啥摊啊!”

“行啦,知道你没那两下子,好好想想,书卖给谁了?”徐天成没好气地说。

“这我哪想的起来啊,一天卖那么多……真的记不住,不是我不帮忙。”王大海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吐吐舌头,一脸的赔笑。

“让你好好想,你想了吗?张口就说?”方宇又锥了一下王大海。

“大哥,我真的想不起来,一般买这种书的顾客,我都故意不看他,怕把他吓跑了。要不这样,您容我回去想想,想起来一定给您挂电话。”

项浩然看出来王大海不像是在耍滑头,难为他也没有用,便向徐天成使了个眼色,徐天成拿出警民联系卡递给王大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小子,有头脑、有技术的,怎么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儿?”

“正经事?谁不想干点正经的工作?可我一没拿到大学毕业证;二来,就我出那档子事儿,在圈里也算有点恶名,哪有公司敢用我?”提起这茬,王大海好似一肚子委屈,“我跟哥哥您说实话,刚出来那会儿,我也满世界找工作来着,可人家一听说我进去过,而且犯的是‘黄事儿’,看我的眼神就是两个字——鄙视!您是不知道那感觉,就像拿刀子在人心头戳一样,几回下来就能把你伤个体无完肤。可你也怪不的别人,那些错都是你犯得,你表面上还得陪着笑,只能回家蒙在被窝里掉眼泪。尤其再一听那‘老男孩’,眼泪更是哗哗的,听一回哭一回,就觉着那歌词跟写我似的。我现在是真知道这社会难混哪,还不如在局子里,到点吃,到点睡,啥压力也没有啊!”

王大海啰哩啰唆的说了一通,让人有些忍俊不止,徐天成笑着说:“想回局子,那没问题啊,这点事儿好办,要不你现在就跟我们走?诶,对了,你那会儿不说你手里有几个好项目吗,怎么没找人投资啊?”

“现在的风投都精着呢,对信用审查的特别严格,就我,没戏啊!呵呵,要不,你们公安局投我的了?”

“然后你再把我们整上市喽……”徐天成也顺着开了句玩笑,“你小子就臭贫吧,不跟你这浪费时间了,回去好好想想啊,滚蛋吧!”

方宇先下车腾出地方,王大海起身正要下车,项浩然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按下,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拿着这张名片,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名片上的这个人,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他是我的一个发小,现在正筹备一个团购网站,需要网络方面的技术人员,你去试试。”

王大海接过名片,反正面来回看了几遍,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憋了一会儿,眼泪含在眼圈里猛劲的点头道谢。项浩然见不得这场面,摇摇头头表示没什么,又别过脸去挥手示意他下车吧,然后吩咐老徐开车。车子发动之后,老徐问项浩然是回队里还是去哪儿,项浩然让他给韩冷挂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然后再找个地方碰碰这一天的进展。

车子已经开出很远,王大海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名片,目送着车子的背影,嘴里仍不住地说着谢谢,看得出他是由衷的。

“柳纯的死是源于一场误会!”旺客美食城停车场中,韩冷指着其中两个车位,对身边的项浩然、老徐和方宇说,“柳纯和李小宛当晚从饭店出来,没有直接上车,站在这里聊了一会儿天。其中玩笑的提到了受贿、行贿的字眼,分手时,由于聚会是柳纯买的单,李小宛作为召集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塞给她一张含有一千块钱的商场购物卡。而那时凶手就坐在后面的车子里,他目睹了这一过程。他也许和柳纯认识,或者有一面之交,总之他肯定知道柳纯的公职身份,所以想当然的误以为柳纯在接受贿赂。而这一错误的解读,让本已经处在高度愤懑中的凶手,产生应激反应,于是他跟踪柳纯,最终实施了犯罪。”

韩冷停下话头扫视在场的几个人,他们都低着头一副沉思状,韩冷继续说:“现在我认为已经可以判定:九·一二大案与连环杀人案是同一凶手所为。柳纯是他第一个受害人,他拿走项链是作为纪念,但不小心掉在高亚仁的命案现场。”

时隔一年,柳纯被杀真相终于浮出水面。网罗警队精英,竭尽全力追查了将近一年的真相,如此简单,如此荒谬,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韩冷查出来,徐天成、方宇他们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项浩然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些:仅仅是一个误会,就让妻子送了命、毁掉了他们的家庭、毁掉了活着的人的未来,这是天意弄人,还是一个惩罚——是惩罚对家庭不忠的人吗?那么应该被惩罚的是我,而不是小纯,不是吗?

真相尽在眼前,项浩然心中的负疚感并没有被化解,反而愈加的强烈。

天开始泛黑,远处的夕阳逐渐被街灯的光影取代,光影透过法国梧桐斜射在停车场中,几个长长的身影,犹如雕像般凝固在各自的思绪里。那像是一种祷告,祈求逝者于天堂之上一路走好。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老徐问:“既然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柳纯案会与眼下的连环杀人案差别那么大?还有……”

老徐还没问完,项浩然打断了他,“走吧,进去再详细说吧,既然来了,就吃个饭再走。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尤其是小韩,还熬了通宵,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项浩然说完带头向饭店走去,几个人便跟在身后进了饭店。

服务员引领几个人到了雅间,端茶倒水递上菜谱,项浩然随手将菜谱扔到老徐和方宇面前,让他们想吃什么尽管点。两个人倒也熟练,没看菜谱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记下之后退去。

服务员退出之后,几个人便迫不及待地一连串问道:柳纯案与连环杀人案从手法上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凶手为什么间隔那么长时间才继续作案?而这次作案的频率为什么会如此之高?时间间隔又如此之短?为什么会有仪式?仪式为什么在柳纯案中没有出现?

韩冷拿起茶壶给几个人添了一圈的水,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几口,整理下思绪,抬头说道:“九·一二大案从表面上看,确实与一年之后开始的连环杀人案几乎大相径庭,不过当我们把这种现象放到变态杀手心理层面上去分析,就会看到它的合理性。

“变态心理的形成,会有一个相当长的累积过程,从时间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一个人的幼年时期;而从具有变态心理到变态杀人,同样需要一个从开始到发展的过程。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属于追求权力型的杀手,他在实施作案时幻想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利和义务,也就是说,在他的人格中具有偏执妄想的一面。而从他连续作案的过程来看,他几乎以强迫的方式严格的、精细的执行着每个环节,而且沉迷于追求完美,目前虽然暂且还无法判断整个仪式的逻辑性如何,但是就凶手选择“示罪”的物件来说,是非常恰如其分的。由此判断,凶手的偏执妄想已经发展到一种极度的病态,造成了他人格上的障碍,心理学称之为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应激反应,主要来自于‘自我伟大以及对迫害的妄想。’它有三个心理发展阶段——逃避、自卫、进攻。拿本案凶手来说:他初始受到挫折的时候,会选择默默承受,或者假装那件事情对他没有影响,同时又会通过规范自我行为来避免挫折的再现;但是随着挫折的反复经历,凶手心理开始产生恐惧、焦虑、乃至愤怒的情绪,当这些情绪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需要寻求解脱。由于对自我伟大的幻想,他将自身遭受挫折的原因,归结到别人的犯错,认为自己的遭遇,都是因为某些人的犯错和迫害所致,尤其是那些手中握有权势,能够改变别人命运的人。这就是他在日后的犯罪中,选择那些在社会上拥有一定地位,但又具有严重道德缺陷的人作为加害对象的原因。这个阶段的凶手,开始具有反社会性格特征,暴力幻想也成为他释放自己的一种方式;到了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柳纯遇害当晚,凶手一定正在经历着或者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次生命中的重大打击,再加上先前累积下来的刺激性因素,让他的焦虑和愤怒都达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而对于柳纯错误的解读,最终让他将暴力幻想变为现实犯罪。”

“这么说,柳纯就是那把打开锁,释放出恶魔的钥匙?”项浩然喃喃的说道。

“不!不是柳纯也会是别人,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韩冷看了项浩然一眼,继续说,“正是这一次带有偶然、冲动之下的犯罪,让凶手心中的焦虑、愤怒一扫而空,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以至于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会时常回味。但亢奋的情绪终归会冷却下来,受过正常教育、具有道德良知的一部分人格重新显现,杀人的罪恶感便油然而生,同时警察的追捕也让他心生恐惧。于是,罪恶感和恐惧感成为他新的困扰,焦虑感便随之恶性循环地涌现出来,由于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完美的释放,于是他开始渴望重现那种感觉,由此他的生理和心理、理智和欲望,开始了一场痛苦的博弈。而这场博弈到底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可以预见他的结局——肉体终归抵抗不了灵魂的控制,随着刺激性因素再次出现,凶手最终选择拿起屠刀,开始他的杀戮之路。

“这期间凶手还会有一个自我心理辅导的过程,他需要让自己的杀戮符合逻辑、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于是便借助或者创造了某种仪式——仪式成为他杀人的理论基础。”

韩冷顿了顿,一脸难受的表情,说:“如果没有意外,这场杀戮也许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因为杀人已经成为凶手追求权力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韩冷的一番解释,详细透彻,以理论结合现实案例,将几个人的问题回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个人不由地听入了神,菜都上来有一会儿了也没动筷子,直到餐厅老板进来,他们才反过神来。

餐厅老板是老徐和项浩然多年的朋友,听闻这几个人来了,特意过来送上一堆果盘,还给添了两个菜,一盘大闸蟹,一盘新鲜的生鱼片。原本老徐和方宇就没客气,荤的素的点了一桌子,现在就更丰盛了。

老板应酬了一会儿,客气的出门,项浩然张罗大家动筷子,这老徐和方宇盯着一桌子菜,好像有些不够满意,唉声叹气的。项浩然知道这俩酒鬼肯定是被那大闸蟹和生鱼片勾出酒虫来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看你们俩那没出息样,好吧,喝点酒吧,我来开车。”

项浩然的话一出,刚刚还有些兴致不高的两人,腾的一下生龙活虎了。“对啊!反正现在是下班时间,有生鱼片和新鲜螃蟹,不喝酒太糟蹋了。”方宇嘿嘿笑着说,而老徐人早就跑出包间外,嚷着让服务员上酒。

“你也来点白的?”项浩然问韩冷。

“不行,我酒量不行喝不了。”韩冷推辞着。

“喝不了,就来点啤的,给韩子整几瓶啤酒!”方宇冲着门外喊道。

酒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不是生活的必须品,但各种情绪上来又都能想到它。高兴的时候也喝、痛苦的时候也喝;幸福也喝、遭罪也喝;红事也喝、白事也喝……总之是,无酒不成欢、无酒不成局。

果然这酒一上桌,气氛便热络开来,连一向严肃的项浩然也被感染,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在旁边喝茶陪着聊天。韩冷则喝着啤酒像白酒似的,不疾不徐轻轻小酌,惹得大家一阵嘲笑;老徐、方宇就没那么多顾及,好容易摸着机会,还不放开了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喝干一瓶,又要一瓶。几个来回,脸色爆红,舌头开始发硬。

酒喝多了自然话就多,尤其老徐和方宇是天南地北乱侃一通。侃着侃着不知怎么又侃到案子上,提到了到高亚仁。

一提起高亚仁,老徐一副恨得牙根痒痒的样子,甩出一句特不职业的话,“像高亚仁这样的黑嘴,就他妈的该杀,你说这些年像他这样所谓的专家们祸害了多少股民啊!我跟哥几个说,就我总听那帮专家的预测,在股市上都不知道折进去多少钱?为这事儿我在我媳妇跟前,一直是抬不起头啊!”

“上面、上面抬不起来还、还凑合,要是下面就、就麻烦了!”方宇话都说的不利索了,还不忘拿老徐打趣,说完自己是一阵浪笑。

气的老徐拍着桌子大骂,“滚你妈的蛋!你下面才抬不起来!”

“我妈没蛋,咋……咋滚?”

“怎么没蛋,你就是你妈下的蛋。”

这两人一来一往,韩冷和项浩然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俩人也傻呵呵地跟着笑。笑了一阵子,老徐又气急败坏的说:“最可气的是,那帮所谓的精英啊、专家啊明明满嘴胡说八道,却总能在报纸和电视上露面。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错还总能上,你说他们要脸不?真拿咱老百姓当傻子啊……”

“你放心,总会有人信的,你不就信了吗?你是大、大傻子;不,是凯、凯子!”

又被方宇捡了个笑,老徐气得直跺脚,项浩然这时笑着插话进来,“通过这次办高亚仁的案子,我觉得老徐说的现象的确有。我看了高亚仁的一些文章,也在网上搜了一些所谓专家、学者的言论,再对比当时的市场走向,感觉确实有些人挺不靠谱的,却总能在媒体上曝光。

“我略微总结了一下,常年预测市场主要是股票市场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各大证券公司和基金公司的研究员,他们常年跟踪大盘和调研企业,如果职业素养够的话,我觉得他们的预测可以稍微听一听做个参考;另有一种,就是国外投行的所谓中国区负责人或者经济学家。这种人说白了,就是帮外国人扎咱中国人钱来了,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公司利益,通常你都要反着听;第三种人,就是纯粹的”混社会的”。高亚仁就属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人的结合体。

“这第三种人还分两拨:一拨是成年累月甚至坚持数年持之以恒地喊跌;另一拨人便情绪激昂无比坚定地总是喊涨。他们看起来不太在乎市场的趋势,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好像只是为了喊涨而涨或者是喊跌而跌。而他们的文章就像是一个公式:把什么货币政策、房地产走势、石油价格、GDP、PPI、CPI等等这些数据,云里雾里的那么一套,再加上几个夸张的形容词就算齐活,反正也没几个老百姓能看懂!”

“都、都是混饭吃,都不容易,是不韩子?”方宇不甘心韩冷闲着,非要将他也拉进话题中。

“对对,小韩给分析一下,就分析他们心里咋想的?咋脸皮那么厚?”老徐跟着方宇起哄。

“分析啥啊?我不懂股市啊?”韩冷说道。

“你就分析下这种现象?”项浩然也兴致颇高。

“呵呵,行,那我就说说看。”韩冷抿着嘴笑道,“你们知道足球比赛最后的点球决战吧?”

“五、五个!”方宇伸出四个手指。

韩冷笑笑接着说:“发点球时,由于距离太近,球速太快,守门员基本上来不及判断球的方向,于是通常他们采取孤注一掷的办法——要么五个都向左扑,要么都向右扑,运气好总能蒙着一个,蒙着一个说不定就能改变比赛的结局。股市也一样,要么涨,要么跌,总有蒙对的时候。蒙对一次名利便接踵而来,经常蒙对就变成大师了。

“不过即使蒙不对,这些人也不愁没饭吃。由于他们本身具有显赫的或者说包装过的资历,发表的又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特例而行、走在市场极端的言论,所以他们很容易成为媒体的宠儿。媒体不就喜欢那些有噱头、耸人听闻、夺人眼球的文章吗?被人骂没关系,只要有人关注就好啊!

“其实现在已经变成一种趋势,往往负面的、有争议的话题更容易被媒体关注。什么离婚的、跳楼的、名人专家对骂、艺人互相揭短、那些所谓成功人士暴发户式的言论、那些丑到极致、恶到极致表演,总会占据媒体的版面,从而助长了谩骂之风,炒作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