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之际,曲线救国、借刀杀人才是终极目标。

有力的臂膀,忽然阻拦在我身前。妖孽男追上我之后并未急着质问我,反倒是沉默不言长久地凝视于我。他的目光,直接且又充满侵略性,意味深长地探寻意味,静谧的从他眉宇间流淌出来。

怀疑,不屑,犹豫,无畏无惧…

他眸底的情绪,变幻不已,且是耐人寻味、涵义深长。

“大丈夫当把握时机。否则稍有不慎,机遇转瞬即逝,日后必追悔莫及。”我故意激他。

揣测着我的面部表情,他目光长时间在我身上来回逡巡、扫视。沉默着半晌,他最后才开口,语气之沉稳庄重,与前一刻的风流放浪的气质有着天壤之别,“萧夫人,为何选择末将?”

“花统领,为何独独只救小女子?”莞尔淡笑,我即刻回复。这也是第一次,我直呼他的姓氏。

轻咳一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底有着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如果宫闱密道的传言的确属实,从保密性的角度而分析,只有皇帝陛下的亲军、太子殿下的禁卫军才有优先权利知道这些‘机密’。

而眼前的妖孽男身为神策军的统领,虽然地位不甚崇高,但毕竟是深得赵延卓的信任才可以进驻北衙右卫。一个得到太子殿下首肯的武将,从某种程度而言,可以为我所用、为我所图谋。

清清嗓子,我尽量不去回想梦魇中的悲伤景象,以淡漠平缓的语调诉说,“我听闻我夫君提及,边关重镇的下级将士们因为不满上级私自苛扣军饷而聚众抗议。虽然并不知道圣上将如此裁定此事,但将士们人心浮动,必然会对军中士气造成恶劣影响…”

“而且…”推开他那只碍事的臂膀,我踱着小步前行,一边接着往下道,“北魏拓拔珏皇帝素来对我朝虎视眈眈,孝和睿皇后崩殂之后,他趁着此次祸乱之机更欲出兵扰袭…太子监国之前曾秘密告允我,北魏军已然在边镇止阳陈兵八万。”

形势,终究会恶化。而战争,必然会拉开沉痛的帷幕。

我必须在事态朝着既定结局发展前,努力扭转改变命数。否则,待到南魏将士抵挡不住北秦势如破竹的猛烈攻势而节节败退、接连失守房州、泸州等边防五郡时,就是程玄佑顺应天下民心再次领兵、重夺兵权的日子。

迷信也好,保守也罢,抑或是形容我此刻头脑被情感冲昏了头脑,总而言之,我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有力武将,让其替代程玄佑,从而破除最终的阴谋。

基本上,这世界上有三种东西越压抑反而越强烈:咳嗽、孤独和恨。

咳嗽,只是虚弱病体的正常反应;孤独感,又或许可以称为上层人类的奢侈病,只有恨,是要付出全身心的代价。恨之入骨的时候,付出的代价更高。

李玄琛,貌似是恨我恨到骨髓里,才会久久不肯现身。

至于我,眼下惟有把计划尽量谋划周全,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书上有云,知道可能失败的人,大概才知道怎样成功。同样的,人在该投降时,更要无怨言的投降,这才客观。

天下,没有理由由着你总当赢家,别人都是输者。

所以说,真正的痛苦没有人能与你分担,你只有将它从你的一肩移到另一肩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有的阴谋,必将如同今夜的大火一般,熊熊燃烧不可收拾,最终,焚毁引发火难的阴谋家。

自作孽,不可活。

“小辣椒,你在想什么?”声音,突然在耳际清晰的响起。

倏地回过神来,即刻抬头往声源望去,一张放大的男性面容已映入我的眼帘。

下了一跳,我赶紧后退一大步。忙不迭的,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故作不经意地回答,“没啥…我只是在思量,倘若你觉得镇国大将军的品阶委屈了你,我再…”

“不委屈,不委屈。”他摇头的频率比我还快,但是唇边泛起的笑靥,如花朵般悠然绽放,亦有着不易察觉的自负意蕴,“萧夫人如何吩咐,末将自然是倾力相助、丝毫不敢有所违背…”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句话,或许就是对于妖孽男错乱人格的最好评鉴。

“好了,过去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快走吧!”在心底叹息,我不禁哑然失笑。迈步走了一小段距离,我却忽然忆起一段颇具玩笑意味的话语。偏过脸,我朝着身后追随的男人坏坏的笑了,随即报复性的调侃道,“蜀客,你知道么…人的一生,就象在拉屎。明明大部分时候你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放出来的,或许只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屁。”

“阿噗…”妖孽男的头上,赫然有着一朵乌云。

无谓的撇撇嘴,我转过身来,朝着密道的尽头快步而行。

上苍,

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

所以人生,我轻轻地放个闷屁。

团圆

正文 团圆

曲折的暗道,因为缺乏外界空气的流通而幽暗潮湿,身处于此不利于呼吸顺畅的环境下,短期内还好,时间长了,我也觉得闷抑、憋屈得厉害。

顿下匆忙的步履,我以手拍抚胸,深深地呼吸一口,“究竟,离密道出口还有多远?”

“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崇明大殿。”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淡淡流露出的疲倦、且接近于病态般的虚弱,他笑了笑,安慰性的劝道,“从崇明殿到万象宫,只相距北宣门。出了万象宫,沿回路赶往武英阁,不过是几步路程,萧夫人大可不必心急。”

“…”

我心中所思所想,早已悉数写在脸上。自然,他能轻易猜中。

“对了,像你们这种太子亲军,各个都知道密道的分布走向么??”拭去额前的薄汗,我放慢了步子,边走边试探性地问,“抑或是,只有你知道?”

“萧夫人,您还不如直接问在下官阶几品。”沉稳地走在我身侧,他倏地侧过脸,神色半是玩笑的解释,“虽说密道只有少数人能知道…然则,末将刚好出生于花匠世家,得以知晓此机密。”

花匠世家??!我的头上,顿时降下三排竖线。

“太祖先皇赵从谂虽然秘密诏令修筑皇城的能工巧匠齐聚长安,但图纸的详细规划,只由部分匠工知晓。亦因此,知道全部路径的人少而又少…全部的要密,仅藏在三个人手中。这三个人,是当时全天下最负盛名的工匠师。”见我一脸乌青色,妖孽男反倒是神色一正,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诉说。

“工匠师?莫非你…”言及此,我不禁吃了一惊。

“姊归崔氏、于解花氏、止阳孟氏。上述三句话,分别是他们的姓氏及出生地。”得意的挑挑眉,他一脸摇摆的神情,颇是自豪,“末将不才,恰巧姓花。我家先祖花子翀,时任三大大司空吏官之一,全权负责左密道的修筑…”

当下,我惊讶的嘴里都可塞进一个鸡蛋,“你,你们祖上是兴修土木工程的…匠师?”

“正是…”轻颔首,他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一抹不自在的腼腆神态,“花家世代,除了祖上那代,之后都弃工从武,满腔热血为朝廷报效一已之力。但是,到了在下这一代,实在是不才,勉强混入神策军,弄个统领闲职当当。”

他的一番畅谈,虽然真实,仍然不免有所自谦。

愣了又愣,我满腹怀疑地提出质问,“太祖皇帝就、就不怕这三个人泄露了此事?!”

“夫人果然心思缜密…这也就是为什么,太祖皇帝后来会接着颁了第二道密诏,命所有的图纸必须全部拆开,分成左、中、右三大暗道。而每一位司空,只管属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修缮工事及具体布局图纸。”稍稍缓了语气,妖孽男凝视着我的脸,好笑的打趣,“小辣椒,你运气真好,被囚困的武英阁刚巧处于左道辖属范围内…而末将,也仅仅是歪打正着、借着祖上的福气向美人儿你献献花。”

沉重的咳嗽两声,我提醒他注意措辞。

末了,待他有所收敛调侃性的话语,我思忖着再度发问,“也就是说…其他方向的密道分布情况,你也不知情?”

“的确。”

“你真的不知??”

“诚不知晓。”他的回答,言简意赅,语气更满是肯定、毫无欺骗之意。

心中暗自涌流的一抹奇特念想,蓦然因为他的言语而停歇。加快脚步往前走,我不禁倍感失望,只好点点头,黯然的出声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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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大放心。迈步走开几十米远之后,我再次踟蹰脚步,“其他匠师世家的后代子孙们…”

“姊归崔氏崔渝一家,据说早已在工事结束后把图纸上缴朝廷,从此隐退于山林。生活虽然不算富贵,但亦是逍遥自在,相比于止阳孟氏家族…”他的语气,居然悄然变得沉痛。然则就在我暗自吃惊的时刻,妖孽男却又朝我挑挑眉,叹息着摇头道,“所谓富不过三代,果真是这个道理。”

“孟家怎么了?”

“在下的祖上,在完成太祖皇帝的圣命之后,便与崔渝一起,把图纸悉数呈上。相比较于崔渝的隐退,以及我祖上在宫中角色的及时转变,孟梓卿显然愚钝了几分…”

“修缮完了密道之后,他便长居在长安,并官拜二品司空。加上受太祖先皇的器用,自然是官运亨通、前程无限风光…然而好景不长久,待到天授九年太祖先皇驾崩,高宗皇帝继位,孟司空便不再蒙受新皇的赏识。另及,同僚官员的嫉妒和不断进谗,导致高中皇帝愈发不信任孟梓卿。待到南魏开始施行官员九品二十八阶制,孟梓卿便从二品司空,直接左迁为四品工部散官。”

“有失偏颇的待遇,孟梓卿一怒之下,便辞了官,带着家中老小妻儿一起返回了边陲之地,河西道止阳。”

“此后好几十年,孟家在边陲之地生活得还算安宁。虽然南北二朝战事不断、时常波及疆域无辜百姓,但好在孟家在止阳属于稍有名望的家族,有钱有势,并不会蒙受流民们的滋扰。可惜,直到康定四年…”

胸口,憋闷的感觉徒然加深,我不安地问,“孟家又怎么了??”

“康定四年春,太祖先皇陵墓被盗。这件事,宫中上下讳莫如深。因为,盗墓贼的窃入途径,正是辖属右区域密道…亦因此,同年冬天,孟氏家族六十三口,被当今皇帝派出的监斩官秘密斩杀于止阳。没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言谈于此,妖孽抬起头来,静无声息地瞥我一眼。他的目光,深远且含义复杂。

话语,亦是于此时悄然中止。

但是,我分明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平,略显紊乱。

“你…”犹豫着,我张嘴欲劝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茫然无措地,我亦舌头比大脑反应快,傻乎乎地抛出了一个本不该问出口的问题。

“花统领…你的情绪,为何有些低落?”

并没有即刻回答,他只是垂着眼睑,神情因为陷入过往的追忆而显得几分怅然。我虽然无法深切体会他此刻所思所想,但从他眉宇间那抹先是落寞继而又有些心事重重的情绪,我更加肯定自己说错话。果然,怔神半晌之后,他缓慢而艰难地开口,“当然会有些低落,毕竟,他还是我童年时期的玩伴。”

打破砂锅问到底,此刻我不得不接着八卦了,“他?他又是谁?”

“孟家二公子…”抬起头凝视于我,妖孽男沉思着,目光亦久久停留在我身上,“我儿时,孟家二公子孟潇曾随他的父亲孟继忻拜访家父。虽然只停留了短短数月,然则孟潇暂居之日,我亦与他感情甚好…后来,康定二年,我也随家父前往止阳。再次相聚,年少时期如手足般的情感依然深厚…记得曾经,父亲大人和孟继忻笑谈,我与孟潇手足情深、宛若亲兄弟。”

心,突突乱跳,无言地看着妖孽男一脸叹息的表情,我顿觉尴尬,也就没了话语。

长得好看得男人,不一定都喜欢女人。

或许…

头,忽然重重地挨了一下,我倏地抬眼,一张放大的、略略流露着些许困惑不解的男性面孔登时凑近,“小辣椒,你在想啥?”

“没、没什么。”忙不迭的摇头,我收敛因为在缺氧环境下而游离、有些不受控制的思绪,强作镇静地回答。

“孟潇的内心,并不如他的外在那般从容自若、沉静平和。相反,他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流溢着一抹难以抹去的忐忑与尴尬。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自伤的黯淡言语。这或许,与孟府的生活环境有关。毕竟,孟潇是如此敏感、自备…”缓慢不急迫地前行着,妖孽男娓娓道来。尽管他谈吐之间有着很明显的伤感,但他的语气总是平淡无起伏,“孟继忻膝下有两儿两女,长女早年因故失散,所以便只剩下二男一女。”

“长兄孟邈,不但继承了孟夫人身上所具备的全部风华与浪漫,亦有着一颗青出于蓝且胜于蓝的聪慧头脑。康定二年在孟府后院与大公子相遇,给我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他爽朗的大笑以及与生俱来的如脱兔般狡黠眼神。风度,优雅大方,而气度,更超脱非凡。”

“仿佛,大公子的内心总比其他人多一份荡漾着的自信、多一份蓄势待发的真挚情感。然则在我看来,他总是能够,无时无刻地吸引旁人惊羡目光,以满足自身某种莫名的、不能直喻的淡淡虚荣…”

“不同于大公子,孟潇与儿时一样,还是偏好独处于书房。尽管读书破万卷,也能下笔如马驰千里般挥洒自如,他依然几乎不把墨宝拿来与他人分享…”回忆着,妖孽于此刻低低地吟出一首词,“晓来风作,病怯春衫薄;郭外溪山清秀,红尘里、自拘缚。村酒频斟酌,伊人偏绰约。十载人非物是,空门外、花如旧。”

字里行间,宛若隐藏着一抹不甘之情,我不禁惊讶,“二公子,是不是有何难解心愿?”

摇摇头,妖孽亦不知晓。

“而次女,是孟家二老的唯一千金,更是看得格外娇贵。模样儿娇美不说,更弹得一手好琵琶。康定二年的匆匆拜访,我未能有幸得以一见芳容,现在念想起来,实在是觉得可惜。”长久地沉默之后,妖孽男终于又低声倾诉。只是他的声线,倏然有了难掩的薄凉笑意,旋而自我调侃道,“话又说回来,家父曾经私下向孟老头提过亲,好在当时说得晚,孟小姐已经与别家公子文定之礼,如若不然,我也小命不保、难逃大祸。有爱美之心,却无惜美之福,哎哉,哎哉…

“枉我在花丛中自由行走数年,什么样儿的花香没闻过?纵使万千佳人均能一亲芳泽,缺独独缺了种…”摆脱了低落的情绪,妖孽又开始眉飞色舞、表情摇摆着尽说出不上台面的话。

“男人,都喜欢风流。”

蹙起眉头,我极为不悦的讽刺了一句,“但是心若没有肯栖息休憩的地方,到哪儿都过不是在流浪飘摇…过于自信的人,总喜欢把自己当成宝,在别人眼中,指不定是间公用茅房。”

“是是是,萧夫人所言皆有一定道理。”笑眯眯地回答,他亦不怀好意地羞辱我道,“但是么,姑娘家若没有绑住男人的能力,就别埋怨男人太花心。毕竟,天底下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小辣椒您这般道行颇深,懂得驭夫十八法。”

倒吸一口凉气,我被他嘲笑得语塞,“你…”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脾气再刁,马鞭抽倒。小辣椒你亮开嗓门吼两吼,尚书大人立刻抖三抖,屁滚尿流地从怡春楼奔回家宅,丝毫不敢有任何怨言。”

话罢,他露出一个顽皮不恭的笑容,分明是鄙夷我河东狮吼、鄙夷萧奕安胆小怕事、受制于内人。

“屁!不提我相公还好,现在提到他了,我还真和你没完没了!”火冒三丈的,我扳起脸沉声警告,“方才在武英阁,你不是一脸得意地欣赏我慌乱失措的情绪、进而伺机提出贪婪的请求么?我知道你不屑于费时费力营救萧奕安,所以我不求你!但是现在,只需再走几步便能抵达密道尽头…出去之后,你最好保佑萧奕安平安无事,否则,他掉了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短一根手指。”

“是是是,萧夫人警告的是。”轻笑了,他无视我眼底的愤怒,轻描淡写的开口,“反正,小辣椒你最擅长的,就是恐吓。”

“辣椒、辣椒,你再说一句辣椒,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大为恼火地,我一股脑儿的冒出句家乡俗语,“你这个人,还真是辣椒树上长茄子,怪种。”

拂袖,我黑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去。

何处红楼

正文 何处红楼

“小辣椒,走那么快干嘛?”

梦魇般扰人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在我耳畔盘旋回荡,我无奈地以双手捂耳刻意忽略尾追在身后、不肯轻易离开的毒舌男。紧锁眉头,我从北宣门开始一路小跑,火急火燎地赶赴宁祉宫武英阁。

此时此刻,夜晚的雨水早已停歇,或有或无般淅淅沥沥的下着几滴。放眼望去,几座殿宇的火势虽已被遏制,但火舌犹如垂死挣扎般企图吞噬周遭倚及的残余废阁。而遮蔽半边天的浓浓烟雾,依然在空中久久盘旋、不肯散去。

寒风,糅杂着无法忽略的焦灼气息,以及令人唏嘘伤感的沉恸、哀伤之感,遥远的从天边袭面而来,于不经意间,缭乱了废墟之上全部见证者的心绪。明明,应该是蛰虫昭苏和风淡荡的初春节气,当下,在最神圣的宫闱殿宇前,天地间却默默透露着万籁皆寂的萧条、与沧桑。

我这一生,或许逃不开,注定凄艳的荣幸。

没由来地,这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闪过,匆匆脚步也因此变得迟疑。

“小辣椒,想不到你人干扁瘦小,却底气十足。跑了这么久,也不见脸红气喘?莫不是被在下刺激得气昏了头,莫不是吐气吸气间,皮又增厚了几分??不过,这也难怪…俗话说,打铁还需本身硬。正因为小辣椒你如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才能无以悬念地,凭借区区几句唠嗑闲话就打发了在下…”失神惆怅间,戏谑的话语不起而至,非但没能惹怒我,倒是为我平添几分勇气。

若是没有当年不怕苦、不怕累,只怕一辈子受制于搓衣板的彪悍理论,没有当年不怕死、只怕如同万年总受般逆来顺受的先锋想法,我是不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仅仅凭一把破烂菜刀就胆敢闹事,最后翻身农奴把歌唱,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有得有失,固然不假。

然则,世界上还有一个更无厘头口号:饿死胆小的,撑死不要脸的。

虽说凤凰拔毛不如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我在攻心计方面并非擅长,或许不是李玄琛的对手。可是我偏偏不信,藉着我比李玄琛多长了几千年的现代智慧,还学不会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人至贱,则天下无敌。

这个作战法宝,我怎么能忘却?又何必自怨自艾、自伤自叹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有道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世事沉浮过后,会是安谧恬淡的远行。

因为一连串突然事件而忐忑、失落的内心,仿佛在此刻被勇气与坚毅所充盈,就连虚软乏力的身子也觉得疲惫感骤然消减不少。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卸下从忆起梦魇刻开始心头萦绕的沉重包袱,会心的笑了。

侧过脸去,不经意地问,“树上长茄子的,狭路相逢了大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究竟,该如何称呼?”

顽皮的笑容,还凝滞于脸上,妖孽男却故作不耐烦地叹气,眉宇间写满了不满,“辣椒妹妹,之前不是应该明示你了么?”

“别告诉我,你当真姓花名蜀客。”头上再次降下三根竖线,我于此时也顾不上维持形象而无奈的瞥了他记白眼,“蜀客?你干脆叫品客得了。”

“品客是啥?”

薯条!即是外焦里嫩的土豆!我在心底,暗自嘟噜了句。撇撇嘴,我清醒地认识到,在妖孽面前,我从来都掩饰不了焦躁的怒火以及不耐烦地情绪。

“在下的名字的的确确已然明示萧夫人,你只是没有留意罢了。”我的负面情绪,尽收于他眼底,当下,他反倒是爽朗了脸色,低哑了嗓音,缓慢地重复了一阙词,“晓来风作,病怯春衫薄;郭外溪山清秀,红尘里、自拘缚。村酒频斟酌,伊人偏绰约。十载人非物是,空门外、花如旧。”

啊??名字藏在孟潇的词里?!还是藏在这位往生者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莫名诗句之中?不屑一顾的低哼,我摇头,“你又在骗人。”

“…”默默不言的看着我,他眼中的情绪居然在此刻持重起来。收敛了全部嬉笑怒骂的张扬表情,他却是静静的立于我面前,目光,凝重且久远。仿佛透过我,他又开始了自己无所拘束的畅远追忆。

“你当真…”不肯轻易相信,我仔细揣摩着这阙词,“该不会是,你叫花如旧?”

倘若真是,名字与人也太不搭配了。

“我直到现在,也没猜透为何我的名字会藏于这首词。”既没点头,也没明确称不,他的面容,被一抹淡淡的、略微温暖却亦是伤感的情绪所蒙,声音沉静,却有着让我费解的寒意威慑,“即时现在知道了也没用。因为,他人早已不在世。”

“所以,我必须出人头地,惟有获得改变人命运的权利,我才能为他洗刷冤屈、挽回他本该美好无瑕疵的名声。”话锋一转,他的面色转为威严、肃穆。

心底,在此刻恍然大悟。

“所以,你才会百般接近我?企图利用我来达到你上攀的目的??”我冷笑,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态度毫不客气的回复道,“当然,你想要利用我也无妨。因为我们的关系,从缔结的开始就是在相互利用的同时暗藏倾轧。也就是说,必要时候我会防着你、甚至是在必要时候杀了你。所以你定要明白一点,跟着我,若是祖上没有足够积德,则很可能丢了小命、得不偿失…”

“多谢提醒,花倾城虽无赖,并非胆小。”摇摇头,他的态度坦荡荡且不以为惧,以至于让我都觉得好奇,他那种源于内心的自负信仰究竟从何而来。

这回,换我真感困惑了,“清尘??清白无尘?”

“不,倾国倾城。”

愉悦的语气、快速的回答、他笑得如花般妖冶,却也一脸欠揍。

阿噗…

上苍啊,来块豆腐撞死这个妖孽罢。

“笨丫头…”淡淡的叹气,他的笑容里少了一分得意放浪,却多了几许包容善意,宛若阳春三月桃花盛开之际,最耀眼最明媚的一束和煦阳光,“我既为男儿身,怎可能取个女儿家的名字??林婉之,你须记下了…花开清晨,并非花染清尘。而母亲大人给我取的字,才是‘如旧’…”

怔神的看着他此刻微微往上翘的唇角,我竟失了言语。

“笨。”

“你才笨呢!”延迟了三秒,我即刻回过神来,“我又不是稳婆,哪能猜中你是早上出生?再说了,正常人谁会念想到‘晨’字??”

这回,他倒是没有调侃,只顾笑眯眯地看着我。良久,看得我汗毛竖起之际,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措辞时,花清晨的面色却突然变得认真,眼神更是难掩警觉。

“林婉之,当心后面!”

话音刚落,我已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圈入男性怀抱中、往右侧躲闪。下意识地,我欲抬眼向花清晨问个究竟,他却猝然把我推离出几步之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剑鞘里抽出银剑迎向此刻突然袭来的三棱镖。

而同时,一道黑影,快速从宫门角落闪出。

金属物碰击,所发出的摄人声响,让我于此时屏息。

以大制铜钱磨光边缘而成的脱手镖,利如刀刃。虽然重不过四两,亦能在近距离极其精确的击中人体身上任何一个要害穴道,在短瞬间取人性命。

被银剑挥却而猝然坠地的暗镖,镖身在冲天火光照映下,宛若被赋予某种更隐蔽更幻化的晦涩含义。而其尾部所系的绸羽,在冷风中无声息地飘扬,成为了此时死气沉沉的潮湿空气中一线不相谐的自由。

四周,寂静异常。

好像之前的暗袭,只是恍惚一场。

“小辣椒,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仇家?”神情不改最初的泰然镇定,花清晨眼见收回银剑,低低的唏嘘道,“为何今晚总有人想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