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墙角走了几步拨了个电话,铃声响到快一半才通了。她的声音跟没睡醒似的有些犯迷糊,梁叙听着眉头一皱。

“上车了吗?”他问。

余声轻‘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眨了几下眼睛将目光朝向窗外。按计划他们班是七点才出发,昨夜他刚走就接到老师消息说时间有变,几十个人半夜三四点就爬起来往火车站赶。

她和梁叙说完,那边静默了一下。

“林城比北京冷得多。”他说,“穿暖和点听到没有。”

她无声一笑‘嗯’了一声。

“你们班多少男生?”他冷不丁问。

“二十多个吧。”余声想了想说,“干吗问这个?”

梁叙没说话皱了下眉抬眼看向一边,街道两旁的树木落着沉甸甸的雪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一样。想起昨夜里她细白的脖子,梁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穿裙子。”他低声说,“记住了吗?”

余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乖乖的应声。隐约听见电话里有人叫他,俩人才结束了这通电话。余声靠在座位上按了几下有些木的脑袋,偏头一看陈天阳睁着眼睛望过来。

她打了下哈欠,头一歪倒在陈天阳肩上。

太阳慢慢从窗外溜进来,余声听见女生在头顶说着什么然后慢慢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快要到站了,火车发生轰隆响声摩擦着铁轨开始减速。

林城的天阴沉着还飘着雪。

余声将半张脸塞进围脖里跟着大部队下火车,站外老师租了一辆长途汽车将一伙人往小镇送。车上有电视看,班里的男女都仰着头瞧得认真。

白衣女子倒在心爱的男人怀里奄奄一息。

余声迷迷糊糊的睁着眼,明明穿着厚厚的羽绒还是觉得哆嗦。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疑惑着为什么人死前都会说我好冷。

最后还是陈天阳将她摇醒。

宿舍的其他两个室友也关心的问了几句,她手往额头一摸才觉得应该是发烧了。一路昏昏沉沉到了镇上,陈天阳陪她去诊所打吊瓶。体温计一量,竟然已是四十度。

“你这体质也太差了。”陈天阳坐在她身边,“就这样怎么出远门。”

余声抬头看了一眼往下滴药的玻璃瓶,轻轻的叹了口气。陈天阳见她那样不由得笑了,调侃了两句关于梁叙的话。

“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余声立刻摇头:“他上班很忙的。”

话一出惹得陈天阳乐了,女生好奇的问起他们以前。余声想了一下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轰轰烈烈的事儿,她说话声很轻像雪一样慢慢落在这个小镇寂静的街道上。

“这么说李谓也玩过摇滚?”陈天阳问。

“高三学业重他就不玩了。”余声说,“我觉得他是个挺理智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陈天阳一笑,没再说话了。

那次实习大概进行了一周半,余声打了两天吊瓶一直闷在诊所里。直到第三天才和班级会和,有前辈带着他们在隧道里穿梭讲着几十年前的建筑故事。

白天参观晚上写实习日志。

镇子有点像小凉庄,有男耕女织小隐隐于野的样子。余声每天穿在隧道和建筑老胡同里,会在晚上和他发短信说起所见所闻。

同学关系经过这一茬似乎也融洽起来。

夜里休息会有男女混合搭配挤在一个房子里打麻将,其他人站在四周看着笑着,认识几年都叫不出名字的人这几天也都有了印象。

那会儿天色已晚,她在走廊上溜达。

她不喜欢喧闹,便一个人站在窗户跟前抬头看月亮。看了会儿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来,正要按键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陌生号码。

手指下意识的就按下接听。

陆雅的声音和这雪夜一样清冷,可能是近来太忙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余声听着那头一字一句命令式的吩咐,心底期望的温暖再次跌入谷底。

五分钟后收线,她跟打了场硬仗似的。

一口气还没下去电话又响了,看着来电显示余声的肩膀垮了下来。梁叙刚从车行往回走,街灯一盏一盏的亮了,将他的影子拉长。

“刚和谁打电话?”他拨了两边才通。

“我妈。”她声音闷闷的,“她明天就回国了。”

梁叙半响没说话,他从兜里掏出了根烟。余声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陆雅的安排和他说了一遍,那会儿已经是二月初了,这意味着后天实习一结束她就要直接去成都了。

“你干吗不说话?”

梁叙抽了口烟:“我听着呢。”

听筒两边都安静下来,余声咬着唇低下头。她也没想到今年陆雅会回国办画展,事实上即使不是这样他们俩也不会一起过年。

发高烧她都不哭,怎么他一沉默就忍不住了呢。

梁叙将烟抽到一半掐了,有些烦躁的摸了摸鼻子。他一手抄在裤兜,眼角扫了一下马路边又将视线利落的收回来。

“哭什么。”他声音里蹿着寒气。

余声抹了把眼泪:“谁哭了?”

“你哭没哭我不知道?”

余声将胳膊搭在窗台脑袋枕上头,嘴硬着‘就没哭’然后赌气不开口了。梁叙低声笑了一下,冷风钻进脖子里颤的他打了个寒战。

“你在外头?”余声立刻站直了。

她话音里带着些许紧张和担心,明显和刚才的样儿南辕北辙。梁叙低低笑起来,弄得她不好意思就要挂电话。

“别挂。”他笑,“再说两句。”

余声无言的弯了弯嘴角,简单提了下后天走的时间。房门隔着他们搓麻将的哄闹嬉笑,耳边是风声和他的说话声。明明很吵的样子,她却觉得安静极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

余声走之前和老师打了声招呼直接去坐长途,其他人都原路返回北京。那个早上的天气真的好极了,余声一路听着歌到了机场。

距离登机时间还早,她便坐在大厅休息。

耳朵里插着耳机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只是感觉到身边坐了一个人。她没有多在意只是低头在画本上涂小人,铅笔没拿住掉了下去。

有一只手先她捡了起来。

余声正要道谢,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愣住。男人穿着休闲衫黑色大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清透甚至还有一些光芒。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工程师,反而有些学生样子。

“怎么是你?”她吃惊。

张魏然笑了笑说:“怎么不是我。”接着两三句解释了来这边谈个合作的事儿,说话间看了眼登机牌和时间,“该进去了。”

机场里人来人往,他们一同往里走。余声没再多说话,意外这个人也是去的成都更是不出声了。只是他们刚进去,身后就有一个人跑了进来。

像是跋涉过千里似的。

梁叙喘着气往四周看,嗓子干涩的咽了下。目光在撇过人流里那个纤细的身影时放松下来,脚步还没上前视线停在她身边的男人身上。

他停下脚步忽然平静下来。

机场里的喇叭一遍遍的重复着,到处都是拉着箱子急匆匆走过的人。梁叙平视前方抄着兜就那么站在那儿,所有准备好的惊喜随着时间化为乌有。

第43章

半响过后飞机飞走了。

刚开始的上升让余声有些晕眩,她透过玻璃窗看向地面。空气中有些浑浊的温热让她皱了皱眉头, 下意识的将鼻尖缩进红色围巾里。

张魏然坐在她四点钟方向, 低头在看书。

似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一下, 遂又低下头去。两个小时之后到了成都的双流机场, 余声俨然已经睡熟了。听到有人叫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张魏然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迟钝了好大一会儿。

“走吧。”张魏然笑着说, “陆老师该等急了。”

余声后知后觉的跟着上了机场门口的汽车, 听见司机问候了声‘张先生’。车子开了起来她心底起了一丝疑惑, 盯着张魏然看了几秒。

“你来工作还是看她画展?”她问。

如此了当直接,张魏然早领教过。于是也没着急开口反而也看向她,性子一半似余曾一半跟了陆雅, 这张娇小的脸颊也自然继承了父母的庞大基因。

“你跟你母亲很像。”张魏然停了下才说,“陆老师的国画一票难得,怎么说也得来看看。”

闻言余声慢慢笑了起来。

这男人话里带着几分诚恳还有缓解气氛的意思, 余声又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笑脸相迎又敛了神色。事实上张魏然在某些程度上像是一个长辈, 受了余曾的托付对她确实很有耐心。

她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某个念头。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说。

张魏然目光抬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你今年一过都要三十了。”余声想了想又说,“身边都没个女朋友吗?”

她问的太认真, 眼睛里清澈干净。张魏然笑了笑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 像是透过她的眼睛在看别的物件。

“怎么。”片刻后张魏然说, “你要给我介绍?”

余声:“…”

半天她都没说话有些气瘪, 车里一是无话。司机已经快开到了市区, 就在她以为这人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张魏然却说话了,语气里有些命运的无可奈何。

“早生十年就不是这样了。”

话音一落车子在一家会馆门口停了下来,余声没明白那话里的意思也没问便下了车, 回头再看张魏然却稳坐如山。

余声问:“你不下来吗?”

“今天太仓促,你和陆老师说一声。”张魏然语气漠然,“我改天再来拜访。”说完车子开走了,余声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进去。

她查看了下陆雅发的短信。

然后穿了个走廊找到了最后一个房间,敲门后里面传来啪嗒的拖鞋声,随之门开了。陆雅将她从头看到脚,余声微低下头进去。

“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陆雅关上了门。

“我衣服够多了都穿不过来。”她将书包放在沙发上,看了眼客厅里的画架,“你画展结束了我们是回小凉庄吗?”

“今年不回去了。”陆雅的头发随意的挽起来脸庞冷静不像四十岁,“下周加拿大有个国画晚会,我们在那边过年。”

余声失望的‘哦’了声。

“想你外婆了可以打电话。”陆雅看了她一眼,又问,“最近专业课学得怎么样?”

“挺好的。”

“建筑艺术多少有一半跟绘画有关。”大部分原因是当初她选择这个陆雅才做了让步,“你底子好可别落的太远。”

说完便进了里室,余声坐在沙发上肩膀一塌。

听见里面似乎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在换衣服,余声想起了什么扬声说起张魏然。过了会儿陆雅出来了,阔腿裤配驼色大衣高跟鞋,长发披在背后知性极了。

“你在北京有他照顾我和你爸都放心。”陆雅说,“这个年纪能有现在的成就不容小觑,你多学着点。”

余声撇了撇嘴,乖乖应下。陆雅对这个什么都不上心的女儿摇了摇头,拉着她从沙发上坐起来。

“过两天的画展你不会穿这个跟我去吧。”

余声一怔:“我也去?”

陆雅轻轻叹了一口气,直接拉她走了出去。余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陆雅开车要带她去买衣服,余声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眼角往后视镜一扫。

几十米开外有一辆车像极了刚送她回来那辆。

她扣安全带的动作停了下蹙眉又多看了眼,那车子停在路边里头像是没人在。余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张魏然的身影,淡然眉目下隐藏的另一面不知是李逵还是李鬼。

成都的天气较于北京暖和许多,至今未下雪。

那个时候梁叙早已经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大巴,靠着椅背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林城到北京的火车途径七站,到地方已经是下午两三点。

他在车站外逗留了会儿。

街道边有家北方面馆,梁叙进去吃了一碗面算是解决了午饭。吃完了他拨了个电话给陈皮旧事重提,然后拦了辆车去了谭家明说的地方。

那是一个有着红瓦白墙的胡同。

梁叙下了车便一直往里走,走到第一个路口被一家小卖部挡住了去路然后左拐,穿了好几个巷道才找见名片上的地址,是一家牌匾都老旧掉牙的琴行。

他站在琴行外面停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里头是直直的三米宽的一个走廊,两边墙上挂满了木吉他,像是手工做的一样。他简单的扫了一眼目光朝前,谭家明靠着门也看了过来。

“想好了?”

梁叙轻抬眼皮,平静的凝视着眼前的人。身后的木门弄出了点动静,陈皮和周显也到了。几天前梁叙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他们俩就双手赞成,这会儿更是喜不自胜无以言表。

他偏头看了他们一眼,说:“想好了。”

那时候对他们而言这三个字的分量就代表着未来和前途,也注定要承受人生中的各种意外。谭家明什么没说带他们去了琴行的地下室,足足百来平米一堆器材像一个录音棚。

陈皮‘哇靠’一声惊叹。

角落里还有架钢琴坐落在那儿,像是许久没用过已经沾了些灰尘在上头。谭家明径自走到琴架旁,对着琴盖就是一吹然后掀上去,手指下流淌出饶人心弦的轻音乐。

梁叙靠在调音台的支架边上。

两三分钟后音乐停了下来,谭家明将琴盖合上。陈皮这会儿也安静了,看了眼梁叙又看向更平静的周显。

“这里边的乐器你们随便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谭家明说,“不过我的规矩是至少学会两样儿,在我想好下一步之前你们先给我好好学着。”

陈皮一愣:“你教?”

“我的时间很宝贵。”谭家明挑眉,“你觉得可能吗?”

梁叙垂眸笑了一下。

“不是谭叔。”陈皮苦着一张脸还不罢休,啰里啰嗦了好长一串话,“什么下一步你说清楚点…”

谭家明直接掉头走了。

彼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将是继小凉庄之后的第二个梦想避难所,而谭家明则成了他们生命里的引路人。什么时候学有所成以后的路究竟怎么走尚且不谈,起码现在对梁叙而言可以认真玩摇滚了。

那天直到傍晚他们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