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噗笑出来,“我娘都没管我。”冷笑话?很对胃口。

她进里屋换了衣服出来,看玉蕊还在哭。

“圣女妹妹,再这么哭下去,把六皇子哭死,我就要捧着牌位嫁过去了,请眼下留情。”亲姐撂手不管,她这半个姐姐只好上阵。

玉蕊立刻拿帕子乱抹一把脸,眼睛瞪死大,跟人有仇似得狠睁。

兰生就想,这位好心的姑娘软弱时看着真可气,但大爱时为之带来无限延展的可能,性子难以塑形。

“我都知道了。”金薇以断绝姐妹关系逼问出来的,“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六皇子就能没事么?你得承认,你是个爱找麻烦的人,而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那么处置干净的事,你肯定会抱怨,不必说给你听,给自己找不痛快。”白天吵完,晚上还不消停,她现在到底还是不是受害者?

“处置干净,怎么还会有冲喜这样的事?”

兰生骇笑,“你在暗示杀人灭口?”金薇不为人知的一面?

金薇没好气,“谁暗示这个了?你怎么尽往歪门邪道里念?从一开始就不该试图掩盖,如果说出真相。玉蕊是误闯误伤,求得皇上和奇妃娘娘谅解——”

“六皇子成活死人了。”兰生一句话就令姐妹俩面色大惊,“贞婕妤与皇子偷情,让玉蕊撞破,皇子意图杀人灭口,玉蕊意图自保出手伤人,如今六皇子随时可能没命,家丑不可外扬。你们以为是真相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天真!”

玉蕊哭,只因为她的认知里六皇子不是好人。再加上宫里都说六皇子好些了,根本没想到活死人这个状况。她这回没掉眼泪,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金薇拉住玉蕊,皱眉道。“你去哪?”

兰生也料到了,但她只让有花摆晚饭,中午一顿没吃。还耗那么多力气对抗发酒疯的泫冉,饿得胃疼头疼,没精力当保姆。

“嫁给六皇子的人本该是我,我去求奇妃娘娘,我冲喜。”人伤在她手里,之前求娶的又是她,无论如何不能连累大姐。

金薇拉不住玉蕊,不断向后看兰生,希望兰生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玉蕊一只脚跨出门槛,兰生才道。“你们以为为何临时换人?”

玉蕊回头怔望,“不是太后老人家仁慈吗?我求了她的。虽然她也说为难。”

“别高估你自己了,如果皇上或奇妃要你当他们的六儿媳,你求谁也没用。回来吧,这冲喜不是谁都能去的。”和娘意见一致,突然换成自己嫁给六皇子,和那个方道士看手相有莫大的关联。

金薇紧紧挽着玉蕊坐回来。“非你不可?”

“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六皇子消灾,大概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至少那些人这么以为。”方道士说她遇贵化凶,吉星护佑,又是逃过死劫的人,不拿她冲喜,拿谁呢?

金薇也想起来,“难道是方道长的话——怪不得突然换人。”

“松口气了吧?不必内疚了吧?”兰生话语陡然尖刻,“你俩回去了,我就算满心歪门邪道,嫁给一个活死人也会难受,今日想自己一人吃顿安静饭。”

金薇傲气一上来,叫上玉蕊就走了出去。

兰生坐着,思绪乱糟糟正不知怎么清理,见金薇又进来了。

“你听不懂人——”

金薇盈盈一跪,张口一声,“大姐。”

兰生惊吓不小,立刻站了起来,“你干嘛——”

金薇却又没让兰生说完话,起身再出去。

什么意思啊?谁用她喊自己大姐啊?皮球喊了,是他年纪**好骗。玉蕊喊了,是她心肠软傻巴巴。南月金薇喊了,算什么?嫡长女还给庶长女下跪?

门帘一动,兰生以为天女下凡,哼道,“先说好,我可不是当你们姐妹才冲喜去,你也别以为喊声大姐我就甘愿做牛做马…”

进来的却是有花,专心捧着盘子的她没注意兰生的话,但道,“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兰生鼓嘴吐口气,换了话题,“有花妹妹,明日一早我进宫,帮我准备一套衣裙,别太挑眼。”

有花现在听到宫这个字眼就心惊,“要去求皇上和奇妃娘娘收回成命么?”

“皇上放过了金薇,奇妃放过了玉蕊,皇家养娇贵的南月氏若还不知感激,连庶出的女儿都不肯给一个奉献的话,就太不知好歹了,我娘和我得进宫谢恩。”兰生去她娘那儿说的就是这件事。说的时候,她娘充满狐疑,问她其实是不是要进宫大闹,害她对天发誓一定乖乖。

“真的?”有花也狐疑。

兰生明白,她过去有“不良记录”,表现得叛逆不可言教,但行动胜于雄辩,她只是笑笑,开始吃饭。

第二日进宫,别的地方都不拐,直奔奇妃那儿。虽然没有先递牌子,求见却十分顺利,且宫女领邬梅和兰生进了殿后花宫等。听宫女说那是奇妃最喜欢待的地方,一般不引外客。当了自己人,不高兴也得说谢谢,母女二人静等。

约摸过了两刻,一杯热茶要变凉时,奇妃来了。她照样明艳照人,即使眉心有些展不开,那份坚强的美具有独特魅力。她一见邬梅和兰生,亲切十分,若比上回太后那里,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而她能将其中的不自然做到自然,一点突兀也没有,不愧是实质上的国母。诀窍在于“诚恳”。

“惭愧。”她一手拉着邬梅,一手拉着兰生,“方道长说要给兰生看手相,本宫心中惦念着皇儿,也没多想就带了他,后来才发觉留他人话柄,做法十分不妥。还好兰生你聪明,不避讳反而成了孝顺。”

“娘娘别夸她了,她这半年才懂事些,之前就是个乡下野丫头。”邬梅态度恭敬。

“天生天养的真性子,难能可贵。”奇妃让邬梅坐,自己仍拉着兰生,“既然已算一家人,我也不生分了,今日你们来谢恩之外,我猜你还有疑问和不情愿?”以我自称。

“不敢,娘娘。”邬梅道。

“你也不敢么?”奇妃望着兰生,“明明要嫁的是妹妹,突然变成了自己,你不问?听说国师府刚回家的大小姐南月兰生脾气很大,任性妄为,上回在太后那里还能看出点端倪,这回竟一点脾性都没有,是怕我么?”

兰生望回去,“不是不问,而是知道娘娘会跟我说的。”

奇妃点头赞赏,“皇上说得不错,我是该挑个稳重的孩子给皇儿。我起初喜欢玉蕊,因她善良纯净,但相比之下你更适合皇儿。大他两岁,沉着睿智,将来会成为他的贤内助。不过我也知临时换新娘并不妥当,但皇上执意如此,我劝不了,只能希望这桩婚事没有让你失望。”

为了能让她配得上六皇子妃这个身份,她娘成了一品夫人,她上了族谱堪比嫡长女。说失望?那是不知好歹。兰生笑了笑,很有分寸地。

然后,兰生起身跪下磕头,“因此特来谢恩,还有一事想跟娘娘商量。”

奇妃扶起她问道,“什么事?尽管说。”

“既然六殿下与兰生夫妻之名已定,兰生一切会为他着想。殿下雪地摔倒人人皆知,但对殿下的病况却是谣传纷纷。昨日三位公公说殿下病体好转,恕兰生关切之心,想问娘娘殿下究竟如何了?”

兰生才说完,邬梅就急道,“兰生,怎能在娘娘面前如此无状!”

奇妃的笑僵在面上,目光微沉。

兰生却接着道,“娘娘不要误会兰生对婚事有甚怨言,兰生记得六殿下小时候也得过一次重病,后来到国师府住了数月就痊愈了。”

奇妃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皇子大婚之后都会迁出宫中,可否先让殿下暂居国师府?一来国师府离皇宫近,二来有圣女和圣医谷的人随时看护,兰生也可以在熟悉的环境里全心照顾殿下。也许用不了多久,殿下便恢复如常了。”婚事是不能阻止的,但造宅也是不能停止的,兰生想出了攻心之计。

奇妃沉吟,但道,“这件事还要同皇上商量一下,我作不得主。”

兰生态度显得轻松,似乎是顺口一提的无谓事,“月华殿大婚,国师府小住,等皇上划定了六皇子府再搬。”

奇妃已不自觉微微颔首。

邬梅看在眼里,嘴上道,“娘娘莫怪,这孩子有如此想法居然也没跟我商量,不过六殿下五岁那年来府里住,我也记得清楚,不过十来日就下床走路了。娘娘那时高兴得不得了,还亲自出宫探望。”

心知,女儿会称心如意。

第134章 一放

奇妃不住点头,“是啊,我全记得呢,当时感叹明月流神奇。”

母女俩再坐了一会儿,告辞出宫。

奇妃派人请了方道士来,将兰生的提议说一遍,“本宫本以为那姑娘要拖延婚事,想不到是大婚之后才搬入国师府住的意思,倒不好回绝。”

方道士特意开了一卦,片刻才道,“卦象为吉,心言正,光大照,不见阴暗,是妙法。娘娘,贫道说过,南月兰生能度过死劫,命硬,克人克难。人呢,是越强的越让她克得厉害。什么大难见到她也得绕道走。六殿下正处弱体病身,易招暗魅魔影,只要有她在,根本不敢近殿下身侧,为之护命。其二,邬氏强血唤强愿,唯血亲或己身可用。南月兰生和六殿下成为夫妻就是强联,实在不行,相信邬梅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让女儿当了寡妇。而圣女与六殿下八字虽合,藏有暗冲,否则不会她在月华殿时六殿下仍出事。”

奇妃还有担心,“可是等皇儿病好了当如何?兰生的命那么硬,岂非克我儿?”

“娘娘心慈,冲喜的新娘子说换不就换了么?再说六皇子是太子命,未来的皇上命,南月兰生此时都高攀了,今后更得退让,绝对不是皇后的命,娘娘尽管放心吧。”方道士就差拍胸脯保证,让兰生冲喜就是他一人的主张。

“也是,如今只要皇儿能平安,本宫再无所求。其他的事都好说。”奇妃神情柔婉,“还请方道长在皇上跟前进言一番,本宫怕皇上舍不得皇儿搬离月华殿。”

方道士躬身,“娘娘,为了六殿下康复,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圣旨很快到,下午皇上就派人来颁,完全照兰生的提议。大婚在月华殿。第二日就暂迁国师府助六皇子驱病,直到六皇子府划定为止。

随圣旨而下,工造司来了大监,亲自带着一班大匠勘探北院。这回驱病与当年不同,是六皇子大婚后的居所,哪怕只是暂时,也不能轻率,所以工造司要接手。如此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却要求女子避开。兰生虽觉惋惜,更担心得是暗门被发现。

工造大监看完之后来跟南月涯和邬梅商量工程,兰生在屏风后听。

大监只字不提暗门。显然还不曾发现。就说北院地大,但目前进行的建造过于粗糙,用料工艺上太不讲究,与六皇子的身份委实不相衬。他又说,别的可以暂缓,六皇子与六皇子妃合住的主屋需要尽快开工。明日就会出图建造,由工造司全权负责,以管宏为首的工人可以留用,其他工事暂停。至于南月大小姐本来住的内院,地方狭小。不少新造,十日时间又不可能大规模进行修缮。所以暂时不动,只在原有基础上作内部屋构和细部的调整。如此,六皇子出宫后可暂居内院,内外隔了墙,也不会因为工事影响六皇子夫妻起居。

兰生这会儿半点不含糊,隔了屏风就问,“虽说内外隔着墙,我们也不可能镇日待在那么小的院子里,还有御医局宫里人频繁来往,每日经过乱哄哄的工地。既不方便,又人多口杂,再传出六殿下病情的不利谣言。”

大监想想也是,六皇子病着呢,说不定皇上和奇妃娘娘也要过府探望,念头一转,“北院离国师府正门和偏门都远,若大国师和夫人同意,不妨在内院单开一道小门方便出入。”

南月涯犹豫,“内院本来就不大,开小门若偷进了宵小,岂非直入主屋寝屋?”

“涯哥,六皇子有宫卫守护,地方小反而万无一失。再者也确实方便,抓药看诊,各人探望,都无需经过太多人眼。说起来,六皇子这回住进我们府里不同从前,毕竟和兰生结为夫妻了,两人要算单过日子。”暗门是邬梅的主意,暗变明,秘密就存在母女之间了。

工造大监道,“不错,到底是成了亲的夫妻俩,大小姐今后也不是住在娘家,而是住得离娘家近。终究要搬走,早适应早好。”

南月涯这才点了头,送工造大监出府。

邬梅对兰生挑眉笑,“我发现只有关系到出门的事对你才是大事,一点不迷糊不迟钝,坏水冒不停。你大病之前可不是这么活泼的性子,听说还接了造房子的工活,才天天往外跑。”

兰生早有准备,“我从前为别人想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死过一次才发觉人生苦短,还是要找到自己的活法。我又不像金薇玉蕊,有人送金子来求她们说句话看个病。接工活也好,开铺子也好,买地收租也好,都是普通人赚钱的方法。这城里哪家大户小姐出嫁没几间铺面几处庄子作陪嫁,娘没那些,我又不会弄太算计的买卖,就试工造了。本钱是买主给的,我在他们和供材商,工队之间赚个利头,将来找几个能干人帮忙,我就坐等收钱。”

邬梅的目光就少了些审视,“你的心还挺大。”

“今后不能多赚,我这么辛苦做什么?第一笔买卖要赔钱了,自己又不懂行,要从头学起。”兰生说得虚虚实实,关于建筑设计制图,一字专业不点到。

“开铺子也一样,都是起步难。难得你明白自己无能,所以我即使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也没阻止。确实没什么嫁妆给你,这些年大手大脚,金山银山都空了,而且想你大概也不屑要。”邬梅好似故意激女儿,又道,“回院子把那片墙撬撬松,该收好的收好,明日工造司的人就来装门了。”

兰生转身要走。

“总务府把单子送来一份,你要做的事不多。上午安排了量体裁衣,选头面首饰绣花样子,选嫁妆箱里的物什,下午有人会教你婚仪宫礼和基本药理。”邬梅看兰生不以为然,才补充,“每日。”

兰生微愕,“每日上午下午?”

“每日上午下午。”邬梅这时不像个当妈的,落井下石。

兰生瞧出来了,撇嘴一笑,“总务府连嫁妆都包了,女儿感觉娘会很闲,不如首饰嫁妆这些娘来选,我明日上午肯定到场,每日下午也抽一个时辰在家。”她浪费不起十日。

“你娘很忙,府里大小事现在都要我管。”邬梅不让步。

“那样的话,我今天就不去拆墙了,等工造司来拆吧。”兰生更不让步,“我推到娘身上,说娘出门用的,避人耳目。”

拿暗门要挟她?邬梅敛眸,“好女儿,为了出门不惜毁你娘名声。”

“还没毁呢。”兰生不怕,“女儿出嫁,当娘的甩手不管也说不过去。”

“行了,每日好歹露一次面,柔弱些,我会说你养身子,不易操劳。”当娘的妥协,看着女儿一点都不柔弱地走远,好笑摇头。

如果说昨日大婚的消息还让人有些晕乎做梦,今日新婚夫妇将居北院的消息,还有工事由工造司承建的消息,终将整个国师府蒸到沸腾,人人有了真真正正的切实感。南月大小姐要嫁六皇子了!

傍晚时分,管宏心急慌忙找来,“大姑娘要嫁六皇子,这是真的吗?”

兰生正看泊三交上的账本,答得心不在焉,“昨天的事今天才来问,管头儿反应慢了些。真的。”

“那你还接着鲁老爷的活儿?”没法弄了吧。

“多问了。”看账本是很无聊的,兰生揉揉眼,“今日进展不错,再三日就把地基打好。我不但接着干,还打算提前交工。”四月要入住的房子,散漆味去新尘至少要十天半个月,争取三月初就造完,拖得越久,人工成本越高。

其实就兰生的经历而言,两个月造完一房子是很不可思议的。

现代,一块五六百平方米大的地,一栋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从设计到落成多需要超过一年的时间。当然,这跟现代建筑的复杂性和预算等等有莫大关联。

古建筑则是以木材为主,辅以砖土石瓦。多数民居只要求防冷隔热以及适应气候季节变化这些的基本功能,对细部追求的修饰也限于材质本身,而不是材质范围的增扩,建筑结构的出巧,内部装潢的特色。也就是说,构造相对单一,地基之后就是架框架梁,大架子出来之后钉板砌砖上瓦。

管宏说这座三合院若交由他来做,顶多三个月。但兰生不造三合院。以她手上那群体力比脑力多的山匪,二百两预算成本,三合院耗时耗工耗料,她有她的打算。图纸给管宏看过,改了又改,直至他可以接受。因为这个阶段,如果管宏说不行,她是没有别的法子的。有建筑知识,没有建筑经验,很多技术无法直接运用,要适应大荣,适应她目前这个团队。

“你还有心思造宅啊?”眼前这位姑娘要成六皇子妃了,他惊讶之余也觉理所当然。

多厉害的大小姐,奇巧的心,真不是普通男子配得上的。

第135章 婚恐

“这两天我听得最多就是你还有心思干这个干那个啊——”兰生啊啊练嗓,喝口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费心思是吃饱了撑得。我宁可花心思吃饭,花心思睡觉,花心思赚钱。”

管宏听着大有道理,最后发现一处根本不妥,“你嫁了皇子今后如何干工造?”皇帝的儿媳妇哪!

“管头儿,我走到今天,你都看着了。再难,哪怕要绕一大段弯路,我也会回到原路上来。”兰生相信自己心底的声音。梦想,在他人眼里可笑,她却死都不放弃。

管宏瞧兰生一会儿,呵呵笑道,“是,大姑娘这路难走,却是渐有起色。这一刻鞋尖抵着墙是死路,下一刻竟又能走两步了。”

兰生神情狡黠,“我会挪移**,死路变成活路。”

“看大姑娘这般沉着,我也放心啦。想想这墙又挪了,嫁给六皇子,却住娘家,还给单独造门出入,大姑娘身上带了吉利。”管宏不知,除了婚事兰生无力阻止,其余的变动都是她引导着,“只是六皇子的病不重吧?”

本要天下为六皇子祈福,怕人心惶惶,最后只限于皇宫朝堂。帝都虽然传言纷纷,没有一种确切,普通老百姓就更不清楚了。

“…”有点被问倒,兰生想了想,这么答,“能吃能睡。”

管宏为之咧嘴笑,“那就不是病。咱们这些苦出身的,要是哪天吃不下睡不着。大概命也到头了。能吃能睡,长命百岁。”

两人再说一会儿工事,确认明日要完成的进度,管宏才走了。

天黑了,小小的院子里寂静下去 ,风杖的铃微振,那是春暖气流的力度。兰生坐在亭里,刚想有花她们上哪儿去了。怎么一盏灯都不点,却见一点星火贴地面飘来,然后飘上台阶,飘上桌面。一张白面,褐身散金,和她大眼瞪小眼,她的眼小,对面的眼大,一只叫做小黑的帅猴。

“你会不会做饭?”会洗碗。会拎灯,处理掉它挺可惜,发掘多一些优点好了。

某猴坐在桌上骚耳朵。

不会。

“你会不会杂耍?”落难跑路。可以赚点零花。

咧嘴。两排吃杂粮,坏了可爱卖相的牙。

不会。

“你会不会握手?”她伸手。

猴手两只一起来,翻她的手心手背,更像找吃的。

不会。

“你会不会下咒?”优点没有,找缺点。

猴屁股往台面上一蹲,抓肚子寻虱子。

不会。

兰生偶然瞧见自己腰间的“驱虫符”。突发奇想,将符掏出来放到猴子面前,淘气坏心思,“好东西,吃不吃?”

“吱吱!吱吱!”小黑不但叫唤起来。四肢着桌面,身体像猫弓起。尾巴竖得笔直,毛一根根发散,好像静电一样。

兰生大奇,拿起符来。几乎同时,小黑就不叫了,但眼珠子溜溜看着她的手。连试几次,放符猴叫,收符猴不叫。

“小黑,要我戴起来么?”她边说边把符收进锦袋中,一抬眼发现小黑重新坐好了,心里不禁疑惑万分。

这符是她娘给她护身的,这猴子跟她娘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它着什么急?

兰生再拿出符。那是折成的三角形,折进去的一边粘密了,要打开就得撕坏。凑在眼前想法子,灯光折射符纸面,让她发现上面竟有个图案,因为几乎和黄纸同色,乍眼很难看出来,仔细却看也不清楚。似乎是花瓣,又像叶子。

但听院门响,有花和香儿她们走进来。香儿看到小黑和小姐在一起,连忙跑进亭子把小黑抱走,一脸防备着不良主人的模样。

小黑却还不肯让香儿抱,七手八脚挣脱了,仍跳到兰生面前乖乖蹲坐着。

兰生得意,“香儿,小黑喜欢你小姐呢。”

香儿照样抱走,“小黑,跟我吃饭去。”

一听吃饭,小黑就不挣扎了,攀着香儿的肩,大眼亮亮看着兰生。

“饭桶。”卖萌?兰生不吃这套,问有花,“你们哪儿去了?回来半天不见一个人。”

“明天工造司的匠师们要来上工,吴管事让我们帮忙整理出一间屋子,他们专用的。现在外院十分缺人手,个个恨不得多生一双手脚。如果这两天你照旧要出门,我能让香儿她们去帮忙么?”有花将院里的灯点亮。

“我即便不出门,她们也能去。”新娘的一切由新郎那边搞定,兰生将符给有花看,“帮我看看上面是什么图纹。”

有花到底学这个的,往灯光下平眼看,“东海贝壳腾,大巫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也好意思当夫人的女儿么?要不要我教你?”

“贝壳?”这么说也有点像,兰生将符收好,仍搞不清猴子为何那样反应,“我是不好意思当我娘的女儿,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有花哑然。

这日深夜,有花突然惊醒,虽然兰生早不让人在房里值夜,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出来一看,兰生屋里还亮着灯,无果坐在门口打坐。

“她还没睡?”有花问耳力好的人。

“半个时辰前静了。”但无果不好进去。

有花推门进去,看到兰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上前轻推,“到床上去睡。”

兰生却没醒,趴姿照样睡得香。

有花没辙,拿了帛被披在兰生身上,吹灭灯走出屋,惯常对无果抱怨,“真不知她怎么想,要冲喜的新娘子,不闹不哭,叹气都没一声。”

“哭闹没用。”无果却觉好理解。

“你俩倒是想得通。万一六皇子没几天死了呢?”寡妇?有花不敢想象今后日子有多凄惨。

“总有办法。”路就在前头,直直不拐。

有花惊瞪着无果,“这些日子你被她毒化了,死了丈夫成了寡妇,还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都没用了!”

无果不响,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对那个女子无比坚信,因此无惧无忧。

静夜一过,国师府再无安宁日,慌忙的人,慌张的心,慌慌得,就到了正月二十七。

这日,北内院已收拾一新。主屋合并了旁屋,做成明亮堂间合左右一双寝间。从大件家具到墙上挂饰,照宫制全换新。

红帛红字红烛红帘,满目皆喜,但在铜镜前为兰生梳头的有花脸上没有半丝笑。

“宫里也管太多了吧?无果被要求迁到院外住,他年纪虽小,毕竟是男子,我还能明白。但把厨房两丫头调出去,说要另派厨娘来,今后咱们要弄点吃的东西还得求人。而明天会不会连我和香儿都不能待这儿了,调宫女太监来伺候?”她叨叨不停,“哪像借住驱病,跟弄了个行宫别苑似的。院外高台就有三丈,吴管事说要造阙殿,也是六皇子和你今后要住的寝殿。住那儿的话,有一个好处,可以俯瞰国师府,老夫人都得仰头看你,更别说李氏南月萍了。”

兰生自然知道阙殿,一方面好笑毫无实用性的石台堆砌,另一方面感叹“才多气粗”好办事。百来号工匠,没有预算,造起来才能神速。

“还说六皇子喜水,住处要有山泉流瀑,所以要把湖填了,改成翠山青泉飞瀑玉亭。我听着都乍舌,得花多少银子。吴管事说,至少已花了这个数。”有花张开五根手指,见兰生不打算问,自己接自己,“五千两啦!”

兰生额筋一跳,禁不住道,“哪会有那么多?”同样造房,她把一文钱掰两半在花。

“琉璃瓦,青玉石,檀香木,很多材料都还没运到,肯定要超万两数。”有花发现自己说跑了题,“宫里把我跟香儿赶出去怎么办?”

“不至于,就算嫁进宫里当妃子,还能带自己的丫头,你俩算是陪嫁了。不过明日拜天地之前,你俩都可以改主意。”有花和香儿已经表明愿意跟她出嫁,兰生只希望两人将来别后悔。

“我会再问问香儿。”有花不改了。

“问我什么?”香儿跑入。兰生和有花越处越和,她的性子也微微活泼起来。

“问你到底要不要陪嫁过去?改主意的话,趁早。”有花笑道,又看到香儿手里拿了张帖子,“谁这时还送帖子?我还当全城都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呢。”

不是能笑出来的状况,但有花也让兰生那份沉着感染了一些,觉得事到如今就只能走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