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走了,豌豆留了,兰生没疑神疑鬼跟去义庄。景荻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走了,舍生取义,没有遗憾,而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也都说他走了,她又拼命留住他做什么。

他这一程是尽头,她这一程是开头,并行一程,缘满。

第188章 青龙

五月十六,太子册封大典,举国欢庆,帝都更是要连庆三日不落灯火。皇帝太子和贵族百官在大殿庆宴,而皇朝地位最高的仕女贵妇们聚集宫楼青龙阙,一边享受丝竹乐声,一边等待夜晚烟火。

来到大荣的第二个初夏,兰生因六皇子妃的身份,莫名处于这样勾心斗角的权贵圈中,感觉不如在瑶镇看霸王。更遑论,原本十拿九稳的太子妃头衔与她无缘,她自己倒没什么,但别人看她的目光就各种意味,让她来了之后,懊恼不应该来。尤其今日庆典还特意模仿民间夜市,阙廊之间挂花灯猜灯谜,套圈掷箭等小游戏,很活泼,也可以随处走。即便她避开了太后王妃公主郡主太子妃五皇嫂一干人等,躲在旮旯里,却避不开有心来寻晦气的“老友”。

老友其实也没几个,最“熟”的那个是京家大小姐京秋,不过这会儿来得是安家不得了的千金安纹佩,还有黄阁老孙女和方道士女儿。三朵花。

安纹佩连礼都不施,显然上回窗户砸头没能让她变好,幸灾乐祸道,“这么大喜的日子,兰子妃娘娘躲在这儿,怕谁不知娘娘心里难受吗?”

安纹佩对兰生的讨厌并非没出处。原来是因为厌恶安鹄连带厌恶,后来是因为兰生成了六皇子妃。她自小喜欢六皇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嫁给心上人,谁知输给南月玉蕊也就算了,到头来竟让庶出的兰生占上位。尽管六皇子变成这副活死人的模样,更是失宠失太子位,爹娘都在庆幸还好没说成她和六皇子的婚事,但她就是看兰生不顺眼。像那样庶出的平凡女,就该跟安鹄凑作堆,给她低声下气。而不是现在,她可以偷不作礼,可六皇子妃的身份在人前高她一截。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兰生凭阑而坐,对安纹佩的挑衅连假客气都懒,“三位是忘了行礼,还是故意不行礼?本妃难道是三位的闺蜜?”贵族就喜欢用地位身份压人。她不装大方,也要讲讲圈里时兴,计较一下。

黄小姐和方小姐福身屈膝。

安纹佩却任性惯了,“看你还能摆多久六皇子妃的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一早你让奇妃娘娘拒之门外。原本是借你逃过死劫的吉运为六殿下冲喜,想不到殿下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糟了。克星就是克星,哪能变成福人儿呢?这些日子都在准备太子册封,过了今日,娘娘会请钦天监大人亲自占卦看六殿下的姻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今日我还是六皇子妃。你要是再不好好问安,我就叫人来扇你巴掌了。”话那么多,嘴巴那么大,名门望族的教养其实也参差不齐的。

“你敢…”啪!安纹佩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疼,呲牙摸着。暗恼宫楼上风太大,同时不自觉行了礼。

这么近的距离,已是兰生得心应手运用风力的范围之内,扇个巴掌属于小事一桩。

“安小姐可以走了。”兰生一抬手。

她看得见,别人看不见,一道紫风出去,绕上安纹佩双手双脚的时候变了灰色。刹那仿佛形成一个风眼,吸引了楼台上所有的风,吹得三人眼睛睁不开,只能身体随之转走。等风劲过了,发现离兰生已远。

安纹佩自然不懂其中缘故,还跺脚耍脾气。“这风怎么不把她吹下台去?娘是蛮族,她更卑贱,还敢这般厚颜无耻命令我?就算仗着南月这个姓,也得意不了多久,等金薇玉蕊嫁人。明月流就彻底无能了。”

黄小姐方小姐诺诺称是,这让安纹佩抬起孔雀一样骄傲的脑袋,讨好西平王妃去了。她对泫赛那个石头一样的冷男子打心眼不喜欢,但她要是被西平王妃相中,及不上皇子妃,世子妃也不错。而且,她娘说了,泫赛将来继承西平王王位,回西平封地,她就是王妃娘娘,一方土上最高贵的女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比帝都里的女人们自在得多。

但安纹佩走到西平王妃那儿一看,差点气炸。王妃正拉着金薇的手亲热说话,一众千金都干瞪着眼心里犯酸,却没一个敢上去打断的。天女啊,要是愿意许给西平世子爷,还算下嫁呢。

兰生这旮旯,躲得隐蔽,看得清楚,自然将西平王妃对金薇的喜欢瞧进了眼。泫赛人不错,金薇要是嫁他,郎才女貌不必说,大概会过得比较省心。像她们这种所谓的大家千金,嫁人后能很省心是十分难得的好命。

该迷糊时份外精明,兰生陡然想到柳二当家身上的刻字,婚事要成了,这个不会影响金薇的幸福吧?等柳夏回来,跟他商量改刻别的好了。

柳夏去白岭已有数月。古代交通不便,随便一个旅行就是一年半载的,也很容易出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情况。

“到处找你,你倒是藏得好。”五公主的声音到,人也到,笑闪了出来。

这位辈份身份都比她高,兰生却拍拍身旁空位,“五姑姑来得正好,我占了几个看烟火的好位子,本打算等开始时叫人请你和惠哥来。”

五公主坐下,定眼瞧她,“瘦了。”

因为吃饭的桌友没了,兰生但道,“我要胖了,奇妃娘娘更会不舒服,哪有儿子受难儿媳妇却吃睡照香的道理。”

“出了这种事,心里难免要生气,这时候只有冲亲近的人才发火。奇妃向来柔和性子,但婆媳难处,自古如是,她若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日家宴,公主和驸马不在帝都,没看到乱象。

“兰生明白,谢公主关心。”三皇子当了太子,奇妃言下之意说她克老六,还有周围那些星星点点的幸灾乐祸,她一点不难过。

安纹佩打着如意算盘,兰生也噼里啪啦拨珠子呢。老六不当太子了,万分之一的机率醒转过来,只要安分守己,照大荣皇帝不残杀手足兄弟的传统,封个安逸王爷没问题。老六要是不换王妃,她估计自己就没人管,挂名可闲。要是换掉她,她肯定会出王府,嫁过一次怎么也不能算黄花闺女,回不回娘家应该能跟她娘达成协议,住在外面专心发展居安造,最理想不过。

“奇妃今晚不来么?”五公主问。

“娘娘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适。”奇妃只在泫皇宗祠外站到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就回自己宫里去了。“兰生听说,奇妃娘娘对六殿下当不当太子从不上心,想来只是担心殿下醒来后皇上怎么罚他。”

五公主笑得意味深长,“枫儿只是失察之误,再说毕竟是皇上亲生骨肉,怎么罚也不会太重。不过,她和贤妃的权位轻重如今会微妙些,虽然皇上仍让她主理后宫,但有眼色的都会看,谁敢得罪未来的太后娘娘。”

“设身处地换个立场,就怪不得奇妃娘娘会生气。”兰生本来也没想到宫里权力地位变化之类的,让五公主点醒,有些同情奇妃。皇帝当然是爱奇妃而疼儿子,但皇帝老了,后宫女人想要荣华一生,最终还得母凭子贵。没儿子再受宠也是有限的。

“枫儿的身体到底如何了?”龙袍事件后,皇帝颁一道禁访令,除了御医,谁也不能探访六皇子。

“老样子。”说是这么说,却连兰生也不能进对面做早晚功课了,宫里收回宫女之后把小坡子的干爹派来顶替,父子俩把守着对面门帘,很尽忠职守。

但凭感觉,老六是不行了,御医都已放弃。禁访令不禁御医,但这个月她没瞧见过御医局的人露面,只有小公公送药方子。家里有个香儿秀才,再草的字也能认,跟负责买药的有花说一味药没变,把有花气哼半天,说御医局草菅人命也不要用那么贵的药材。

人走茶凉这样的话,兰生不会跟五公主说。

“老样子就是好样子。”五公主说罢,拉着兰生从旮旯里出去,“越是别人等着看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越要打起精神笑热闹了,让她们明白,六皇子还在呢。冲喜怎么了?冲喜也是正位皇子妃。冲成冲不成,现在可说不定。”

兰生其实是不想应酬,但让五公主拉着,也不好不出去,而且还是望太后贤妃太子妃那儿扎堆。

刚刚走马上任,一身太子妃朝宗大正装,满头摇曳金凤凰的原三皇子妃坐笑着,“妹妹去哪儿了?奇妃娘娘身体不适来不了,六弟还躺着,你若是再倒下,如何是好?”

自己高兴也不用踩别人吧。兰生真是受不了这些虚情假意,但怎么办,嫁都嫁进来了,这时候除了说客气话,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唉唉唉!回回来“婆家”,回回铮头疼。她张开嘴,舌尖抵牙,一抹嫣然恬笑——

“报——报——报——”一道人影穿廊急奔而来,滑跪到太后面前。

兰生看清来者居然是小坡子,心里重重一沉,脱口而出,“六殿下——”

众女前来围观,不少人露出得色,大概和兰生一样的想法。

“太后娘娘,各位娘娘,六殿下…”小坡子换口气,哭丧着脸。

“短气的,关键时候能急死人,还不快说!”太后催促,心头也准备了最坏。

“醒了!”

不是哭丧,是喜泣。

第189章 兴风

坐在北院亭里,有花要点灯,兰生不让,黑灯瞎火里悠悠喝甜汤,看主屋通明如昼,将里面的人影子贴满窗纸。小黑伸爪,在一个盘里拿瓜片吃,还会乖乖吐籽在另一盘里。香儿说小黑聪明得不似寻常猴,她也不以为意。不寻常人,能养寻常的猴子么?

小黑是她现在的桌宠,吃东西的时候自动寻来,又不唠叨又不挑食,挺好的。不像旁边这朵花,一张嘴就不能空闲,立也立不定,反复问她进不进屋。

不是她不进去,而是她进不去。巴掌大的地方,已经进去了皇帝太后五公主,两对王爷夫妇,两位兄弟,四位堂表兄弟一位堂姐,加上御医局几乎全体出动的七八位,以及伺候的人,怀疑供氧都会出现困难,自己还凑什么热闹?

奇妃要病到底,她也要冲喜到底,坐镇风神位。这小亭子有名堂的,风来八面,面面俱到,全方位掌控“吉祥凶恶”。此时,这个位置最佳。

“真醒了吗?我听不到说话啊!”豌豆跳过来。

豌豆本就活泼好动的性子,一个月来已适应新环境,和冯娘相处得特别好,认了姐姐。冯娘告诉兰生,豌豆有时夜梦里还哭,但白日不会再忽然掉泪。兰生也尽量让豌豆忙,以前这丫头常跟着景荻跑,现在就跟着她跑,仍喜欢穿男装。

“躺了快半年还能睁眼,已是奇迹。要是睁了眼就能说话,只有一种可能。”兰生道。

“什么可能?”豌豆好奇宝。

“装的。”兰生才说完,只见冲着自家的那扇院门开了,老夫人和她爹娘在门外同金薇玉蕊说话,眼看也要走进来凑热闹。

兰生连忙从亭子里转移,闪到厨房里去。但冯娘忙得团团转,要奉给太后皇上的东西,哪怕一杯水都不能出错。她不好躲久,等家里人进主屋。悄悄走出了院子。

无果是最忠实的影,无声跟在兰生身后。

北外院一片坑洼夯土,说要给六皇子和她住的阙殿只搭了半高石台,还有山石瀑泉之类尚没建出奢贵气质。皆因六皇子当不成太子而搁置了。走在不平的小路上,灯光只照数尺之外,却能听蝈蝈和蟋蟀的鸣叫,闻着夜风里清爽花香,如置身于田野之中。

远远的,有欢呼笑闹和烟火飞啸,其实不管谁当了太子,百姓享受的不过是当下节庆。他们很容易满足,一份美味的饱,一声娃娃的哈。一盏绚烂的光,一条知底的谜,仅此而已。

“真奇怪,不是吗?”兰生说,无果听。“六皇子沉睡的时候应该失去了一切,太子之位,皇帝的偏爱,谋臣的背弃。一睁开眼,却还能让关心的人关心,惧怕的人惧怕。你没瞧见,小坡子一说六皇子醒了的刹那。变脸可谓百相,什么表情都有,精彩之极。”

“能睁眼,就能生变数。”无果总有点睛之笔。

兰生双手捉着挑灯的杆,当成晚锻炼,走得快。气息却稳,“也是,立太子还可以废太子,失宠还可以再宠,此时看似与帝位无缘的六皇子。只要皇帝活着,就还可以重新有缘。”

“活人比死鬼可怕。”无果再点睛。

兰生点头不语,但来到巫庙。虽然她娘三令五申让她没事别来,可她心烦时最先就会想到这儿。也许她曾亲眼看到筮术破咒的力量,也或许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天能来自大巫,总之没听她娘的话。

刚要进去,小黑从屋檐翻下,落上她肩头,冲她吱吱吱叫。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只听得懂它要东西吃时的叫声,“我今天要在这里熬天亮,你要不要陪熬?”

小黑吱一声,真像听得懂人话,还帮她推门。

兰生走进去,无果守门。她想让他自管回去,可他肯定不听,要不是她成了亲,他大概会一直睡门口。好在如今难得守一回,她也不坚持了。

点烛,上香,给大巫磕头,然后将所有垫子拼成地铺,竟还找到一条被子,刚晒过,能闻出阳光的味道。她躺下来累得打呵欠,透过雾蒙蒙的眼,忽见大巫手里那本木卷书翻了翻。

又来了!

兰生立刻坐起,木头还是木头。一次是看花眼,两次是想太多?正想着,看到小黑窜到香案上。它一下子抱住那卷木头书,一边吱吱叫,一边荡了起来。

兰生好气又好笑,“笨猴子,下来!那不是树,是书。”话音刚落,小黑嗖得一下荡高出去,攀上横梁,尾巴笔直背对着她。

“你的脾气渐长啊——”兰生尾音消失,发现大巫手上木卷书到了小黑手里。

那木卷居然可以拿下来?她惊讶之余,对小猴说话就成了哄,打着手势,“小黑乖乖最聪明,我不好,我错了,把书给我,明天起三顿饭改成四顿饭,让你点菜!”

小黑就看懂吃和四根手指头了,快乐呲牙跳下来,将木卷递给兰生。

木卷面上刻着巫经的起页,这是兰生早知道的。巫经由大巫记载,以草本植物的治疗法为主,还有针穴详解,但凡东海族人可以随意翻看抄写,有花都有一本,没什么秘密。卷筒约摸兰生的手臂粗,长一尺,看似桃木,份量沉手,两头完整,也不像里面藏空。

然而,她看到的风一般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风色越沉,风力越劲,遭遇越险;风色明亮,风力轻柔,遇好人生好事。木头的书翻起,风无色,不劲,不是危险,是某种暗示,暗示这其中藏有希望她找出来的东西。

“祖奶奶,您都能将一本巫经无私传给族人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呢?”

兰生再度爬上香案。这回邬梅没来阻挠,所以让她看出一点眉目。这木卷的漆色与大巫像虽说完全一样,却是后来重漆的。也算小黑的功劳,它刚才那样荡法,又带上屋梁,蹭磨了木卷一角,露出旧漆。因此,木卷极可能是邬梅保存的。

不过既然本来保存着,现在又为何放在人人能看得见的地方?钻回被窝,她躺着研究,最终睡意袭来,抱着木卷作梦去也。

小黑独自玩耍好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才骨碌打滚到兰生脚边,缩成一团绒球要睡,忽然大眼睛睁开,看巫庙里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鸦青斗篷,既不走近,也不离开,站在原地望着香睡的兰生。

小黑往那人的方向跳了一步,不叫不怯。

“待着。”声音是女子,头上的大帽垂落到肩,散着一头青丝掺银,一张如月洁白的姣美面容。不是邬梅,又是谁?

小黑即刻蹲住。

“你主人的天能果然在解封中,居然一字不跟我说,可见我这娘在她心里是一点可信处都没有。也罢,只希望我们解不开的谜,她能解得开。”邬梅伸手摘灭了兰生点得那支香,“不知你旧主喂了你什么,梦香对你毫无作用。门里门外的人都睡得死沉,猴子倒比人精神。好好守着你主人。”

小黑轻轻一吱,蜷成绒团。它听得懂“守”这个字。

邬梅弯身,伸手为兰生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还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走到大巫像后面去了。煞费苦心建造的巫庙,当然不仅仅一扇门一个目的。

第二日,灿阳明晃,还有些莫名的嘈杂,硬生生把兰生眼睛晒睁。她感觉似乎睡得相当熟,连一个梦都没记住,然后看见那木卷还在身边。可她才想再瞧瞧,却听无果问她起来没有。

她答声起了,将木卷放回大巫像手中。虽然想捎带走,但这么明显的位置少了木卷,绝对会被她娘发现。

“小黑,记住这个。”她用手比划出一个筒状。这么灵性聪明的猴,不能摆着浪费,要善加利用才对得起老天的美意。等夜深人静,让小黑取来就好。

小黑抱抱木卷,松手,再呲牙,表示明白。

兰生开了门,却见无果已站到院门那儿,身影有点僵。一顿不吃就说长不了个头的小子,难道饿了?她想着,还老神在在。

“子——妃——娘——娘——您——在——哪儿——”

“子——妃——娘——娘——快——出——来——”

一声吆喝,再一声吆喝,声声喝,吓得老神不在,兰生惊得拍心脏。这回音般的声声涛浪,是找她吗?

兰生连忙跑出去,只见五六名宫卫正在巫庙前面的花园廊道里扯嗓子喊,就差没敲锣打鼓了。而除了他们几个的声音之外,“子妃娘娘”四个字从三百六十度方位传过来,漫山遍野开春花的诡异肉麻感。到底有多少人在喊她?

“喊什么喊?!”简直——兰生高喝。

那几名宫卫看到兰生,一个上前,其他人伸脖子又喊扯,“子——妃——娘——娘——找——到——啦!”

兰生翻白眼,一觉醒来翻天覆地。

上前来的宫卫跪请,“六殿下说昨晚不见娘娘,今早还是不见娘娘,怕娘娘跑了,故而全府上下都在找您。若再找不到,就要下令封城。”

啊!兰生想起来了。

要死了!妖孽醒了!

第190章 作浪

鸠占鹊巢是什么感觉,兰生算明白了。

踏进北院的第一步,早蹲门的有花香儿和豌豆加入,无果在门外,小扫随意失踪中,算她在内,一二三四五。而院子里,七八名宫女穿梭不停,每扇门都快成自动转门,开关的频率之高,连柴房门在内。她的风神亭,名字很大气,但四根柱子三五平方米,只能放一张桌供四五人围着吃饭,这时却有*人在里面开会,讨论药方子怎么开。呼啦去一列三人小公公组,为他们上早膳,转眼就吃得香了。说不上花园,只是花圃的地方,三四人打理着,除草栽花,怎么也得赶上最后一期牡丹花会。

五根灯芯草,面对着一把旺火,只有蒸焖发蔫儿的份。

有花揪着兰生的袖子,火大却不敢喷,压低了声,“上哪儿去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不在呢?看吧,完全变成对面的地盘了,今后咱们还能喘气不?”

“怎么回事?”兰生嫌吵才出去的,想着过一晚家里就会恢复老样子。

“太后皇上走后,宫里就派了这些人来,说六皇子需要悉心照顾。十六名宫女八名公公轮班,御医加药官就驻了亭,还有百名宫卫。谢天谢地,宫卫们只是守在外。可这里我是没法管了,没人听我的,你亲力亲为吧。”有花是北内院总管大人,平素手下小兵不多,好歹听她调遣,打理起来不费神。可宫里出来的,现称“空降部队”,个个自以为是,当然不会听府里一丫头的。

“这么多人住哪儿?”亲力亲为?不是吧?

“宫女们把我们几个的两间屋子占了,公公们住原本给对面的那两间,御医白天来晚上走,留两人值夜。”有花的视线落向主屋。

兰生愕然,“御医要住主屋堂间?”

“那是值夜宫女住的。御医住花厅,床都搭好了。”有花撇撇嘴,“你到底去哪儿过了一晚?那么多人喊子妃娘娘,不但全府惊动。恐怕都传到大街上去了,怎么能睡得着?”

兰生对有花后面的问题忽略,但问,“全占满了,那你们呢?”

“要我们住外院去。”豌豆指给兰生看门边一只只大小包袱。

兰生张嘴哈笑一声,刁凤眼冷望,朝着那把忙旺了的火,声音不高不低却绝不容人无视地说道,“你们之中谁是管事的人?”

鸠占鹊巢,作为鹊。想拔鸠毛。这就是她的感觉。

众人发现六皇子妃回来了,纷纷跪下请安。

一名看似年龄大些的宫女回道,“禀娘娘,我等奉内宫总管季公公之命前来,由月珍姑娘管着。”

月珍?兰生冷哼。果然不晃荡的满瓶水厉害。她平时不管家里,只打自个儿撞上来的蚊子。明珍让她教训了,后来再没来嗡嗡叫。月珍懂得藏锋,原来一直暗中活动着,才能靠山一醒就冒尖。不过,这位是不是小看她了?

“你们由月珍管着,本妃是否不能差遣?”她不撒泼。她讲道理。

“娘娘是奴婢们的主子,自然惟命是从。”宫女答。

“那好,你们看清这位姑娘。”兰生拉过气呼的有花来,“这是本妃师妹有花,她是北内院总管,从此刻起。你们都听她差遣,不得有误。”当然,这种时候,身份不用白不用。

跪着的人们互相看看,一小公公道。“月珍姑娘和有花姑娘的安排要是冲撞,奴才们该听谁的?”

“本妃说,月珍姑娘要听有花姑娘的。你们觉得自己该听谁的呢?”兰生反问。

众人连忙齐身答,“有花姑娘的。”

兰生对呆怔的有花一笑,“有花妹妹,交给你重新安排一下,我的习惯你懂得。我去跟对面打声招呼,希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自己那个窝。”说罢,穿廊往主屋去,这仗,还没开打呢。

经过对面那人的窗下时,她忽然停身看风神亭上的风杖,是东南风面。于是,她将闭紧的窗一扇扇打开来,屋子就如拼格一般翻到她眼前。

福帘后一双眼,看风从她身边悠转,吹她的青丝缕缕,只是不进屋,一面晴日蓝天为她剪俏美的身影,却照不进那影子来。但无论如何,因她开窗的动作,窗外春夏和窗内秋冬的分割不再明显。

“请娘娘住手,殿下身体尚弱,受不得风寒。”月珍正坐六皇子榻前,手中一本书。

读书给老六听?赤果果抄袭她啊!头轻歪,兰生眯眼而笑,不说话,等对面说话。她不找他,他找她,她不着急。

明珍也在,勾魂眼看兰生时好不得意,竟过来要关她面前那扇窗。

“爱妃——”

好吧,她想等他说话,却绝不是等这两个字。爱妃?指尖到臂肩突然发麻,往脑部冲上一阵颤,身上冒出鸡皮疙瘩。

好在“爱妃”之后气不足,小坡子凑耳朵过去听了,跑来笑呵呵转达,“娘娘,殿下请您进屋坐,他整晚没见到您,担心得很呢。”

兰生冷冷盯着明珍伸过来关窗的两只手,“被剁了爪的猫还能讨好主人么?”

明珍吓得缩回手。

兰生走入堂屋,无视多出来的两张卧榻,再进了对面。

“今日天气好,风不入屋,但这屋里脂粉味太重,对殿下身体不利。明珍月珍,你二人既然随六殿下出宫,就不再是宫婢,但听主子安排。我将你二人调在外院帮忙,没问过我,怎么就进了内院?罚你二人到钱管事那儿领活做,今后不得随意踏入这里。”两个宫女也想欺她,好歹问过六皇子妃这身份。

明珍弯下唇角,委屈往福帘里靠上大胸脯的半身,娇滴滴准备施展美人计,“殿下——”

殿下没声音,估计让那对肥包堵住了嘴。

兰生好笑,“小坡子,快救你家殿下,晚一步就可能被人蓄意谋害了。”

小坡子回过神来,立刻把明珍拉下榻。看六皇子闭眼昏迷的样子,惊慌大喊御医。

月珍也没想到明珍此举会压晕六皇子,吓得一旁跪地。

兰生还没完呢,“我早知你二人别有居心。六皇子一年前就打发你们出了月华宫,趁他不省人事,你们仗着从前的情份混入。我虽怀疑,看在奇妃娘娘的面上忍了你们。如今殿下一醒,你二人又急巴巴赶来,这回我可是亲眼瞧见的,明珍意图令殿下窒息。”

明珍吓傻了,跌坐在地直愣愣看着御医对六皇子施救。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小坡子气急,抬脚就对明珍的肩膀飞起一踹。“要不是你二人拿出季公公的信,我没想让你们进屋。我被你二人害死了!”

月珍颤巍巍直磕头,“没人派我们来,我们只想服侍殿下。真的!”

小坡子也不管,跑到外面叫簿马来。将二女押了出去。

兰生坐在窗边,撑头歪看院中,只听明珍哭天抢地,连月珍也保持不住温婉的形象,挣扎着吼喊冤枉,不禁摇头。至于么?她最后仍是罚她们到外院当苦力丫头而已,又不是要她们的命。

“爱妃心情好些了?”

不知何时。御医已退,小坡子已退,只剩一对小夫妻。而六皇子这语气,便是无力,便是虚弱,充满揶揄。也充满妖气。

兰生回过头来,“你不叫我爱妃,我心情就更好了。”一声爱妃,一身鸡皮,她黑她土。肤质却有保证的,这么下去长满疙瘩怎么行?

“兰姐儿?小青梅?哪个好?”

听他气断声弱,兰生觉得自己也快没气了,“哪个都不好,兰生就好。”

“兰生。”一声沉。

兰生的心却一跳。

“来,兰生。”一声磁。

兰生身体自动自发,走到福帘前坐下,帘子晃得厉害,帘后的身影因此模糊,但那双眼分外清晰。琥珀光,妖仁褐瞳,墨眼线如飞翼,俊得那么华贵。

她心里叹息,但道,“别怪我小气,那二珍不是正经来照顾你的,只想献媚而已。一压就晕的身子骨,你若想长命,暂时远离些女色得好。”来了,来了,她对这人就是无可救药得心软。

“什么眼神?装晕和真晕也分不出来,不过那个明珍好像肥胖不少。”妖目中有点藏不住好笑意,随即作浪,“昨晚去了哪儿?睡了半年的夫君醒过来,哪有面都不露的妻。”

“去巫庙…还愿,不小心睡着了。”兰生想起今早尴尬时刻,没好气,“也不至于你那样敲锣打鼓找人。”

“没办法。太子让三哥当了,总不能再跑了本殿下的爱妃。虽然我说过,你该找个本分老实的丈夫,没想到因祸实践童年之诺把你娶了。昨晚听父皇说完,当时懊恼,再想想,娶谁也是一样过日子,所以本殿下就适当表现一下。如何,还像一个丈夫吧?”

兰生让他这番话气笑,“还像呢?表现过头了!殿下所表现的,不是一个娶谁都一样的丈夫,而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我今日还有事,要出门一趟,殿下少说话,安心静养。”

“兰生。”又是沉磁,病着还能施妖法,“晚上回来陪我吃饭,别让我封城找人,嗯?我俩还有很多话要说,今后也不会是你说我听那般冷清,一定会有问有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