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儿子的天,谁死了都不能没有娘。”泫瑾枫仍用腻死人的二世祖语气说话,“母妃,让儿子出去躲躲晦气也好,今年那么多倒霉事。而且,我那个媳妇是克命,冲喜一回事,我如今好了,克不克我却难说。儿子跟她一个屋檐下住着,胆战心惊怕得很。您就允了吧。这一年我不在家,您也少找她,免得她冲撞了您。等我回来,再想法赶了她。您不中意的儿媳妇,儿子也不中意,下回娶个您喜欢的。”

奇妃已经完全心软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也懒得见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你得答应每月一封报平安,只要一个月没收到,我就叫你父皇下旨召你回来。”

“这还不简单。”泫瑾枫搂搂奇妃的肩,“母妃。儿臣回去了。”起身,走得步履轻浮。

“兰生想要造六皇子府,你觉得她会否藏心计?”奇妃叫住儿子。

泫瑾枫定住脚步,“她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她接造自然好过别人。但她主张不少,人也聪明,怕母妃控制不了她。儿子以为,母妃还是省心得好,交给工造司,别再出密室之类的圈套就是。”

奇妃冷笑。“你的意思是我不如南月兰生聪明?她有主张,我却是她婆婆呢。再说哪家没有密室暗仓,她是你的妃子,造了也有罪,可以嘴牢些。我不帮她。但也不阻她,她若入选,那就由她造吧。”

“母妃作主就是。”泫瑾枫声调浮夸,直到走出去,才收起轻骨头的样子,面上狂傲不再。

百花争妍的花园里,他的妻独自立在那儿。没有伺候的人围绕。她和他一样,不属于这座残酷无情的皇宫。而她是该飞翔的,但他还得抓牢她,紧紧地抓牢她,哪怕被她厌恶。他需要同伴,也挑剔同伴。所以只有她了。玲珑水榭的湖上,人人往岸上跑,只有她,会朝他飞奔过来,傻傻到令他想笑。想怒,想伸手捉住她,强留她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也许还能笑对这世上的孤凉。

可他有什么资格留她呢?众人皆知六皇子醉生梦死,他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做不了好人。他曾希望她能嫁个平凡的丈夫,能给她平静的日子,而他会取得足以保护她和自己的权力,远远得,将那些想要她消失的力量打发掉,不惊扰她半分。这是他能做的,许诺的,支撑他到现在的,最后一丝良知。但她竟嫁了他!阴差阳错,始料不及,却似一道明光,打进久不见亮的心里。

火热艳阳之夏,姹紫千红之间,她的身影落在他眼中,是仅存的暖。

他要颠覆的,是脚下这片地,是身后那片金,还有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他要成功,自己必须先变成野兽,冷血,狂傲,自大无比,比任何一只都要野蛮,都要凶狠,绝不容情。

装久了野兽,自己可能就回不去人形了。可是,她在的话,他很想变回来,愿意相信寒寂的夜路有尽头,还可以看到日出。

他没走过去。看似被冷落的六皇子妃,受六皇子宠爱的子妃娘娘,前者安全得多。哪怕他只安心于她在身边的温暖感,落在有些人眼中,就会成为对付他的弱点。她还不是自己的弱点,但抉择必定痛楚。他不想去抉择,只有保持着不冷不热,热了就要降温,这样的距离。

“走了。”他说罢转身。有那么一刹那,他担心她不满自己的冷漠,与他背道而驰。然后,听到她大方的脚步声,暗自松口气,感谢她小事上迷糊迟钝的可爱性子。

夫妻二人离开皇宫,关于两人关系冷淡的消息也立刻传入各个关心的角落,有人叹,有人欢,有人惆怅,有人满意。

半途中,簿马说乞巧节庆,大路挤得水泄不通,车马难以直行,只好绕道走。

“女儿节一年一度,可要下车瞧瞧热闹?”泫瑾枫却问。市井之中好混迹,可以少防备一些。

兰生看看窗外,发现这里离玲珑水榭不远,“和金薇她们说好去玲珑水榭,我直接从这儿去。”弯身要出车外。

“穿着这套衣服过大街,怕人不知你是娘娘?别的好说,万一被人知道你是六皇子妃,再砸你恶咒恶符之类的,人人喊打。”泫瑾枫的语气要笑不笑。堂兄弟表兄弟轮番来瞧他,将半年来发生的事说了七七八八,自然不能漏掉大婚那日的凶险。

兰生回头瞪他,“你既然知道,今后就收敛点。”

“收敛什么?吾等天之子神之子,自当比寻常人优越。难道有地方遭灾,我们就得和他们一样悲戚戚,不能享富贵荣华了吗?”一番显身份的“狂肆”言论。

鸡,不同鸭讲,而且兰生也自觉没有悲天悯人的大道大心,只奉行以身作则。

“你干嘛?”她惊讶地看他解着腰带。

“脱衣服——”他拉长尾音,好笑瞧她变脸,才把话说完,“换一件便装。爱妃不必紧张,难道我还能怎么你不成?”

尽管他只换外衣,兰生撇过头去,免得这人又有机会胡言乱语,心知她越争辩,他越起劲。

泫瑾枫换去龙纹外袍,穿上一身墨绿。但他自身华丽,所谓的便装也穿出华丽。 墨绿丝锦,白兰花的绘染,袖边襟边同染白色的兰叶。

兰?兰生眯眼,觉得他是故意弄了这么一套衣服,却又不好问。绣兰的花式很多,她自己都有好几套衣裙带着兰花。再者,若是衣服上有兰的就是她这朵兰,满大街都是暗恋自己的了。于是,无视之。

泫瑾枫似乎没察觉兰生的懊恼,自顾自下车,临了扔来一句,“你那套在垫子下。”

他的马车,他的衣服,多备一套,无可厚非。但她也有?兰生打开一看,春浅叶子衣,临水兰花裙,腰绦垂白玉兰花,样式简单,衣料质地却十分好,做工绣工也精细得不寻常见。她虽然很喜欢这种不繁复的风格,偏偏也有兰,偏偏也是绿,更显得某人不良用心。所以,她坐那儿犹豫。

车窗落影,泫瑾枫的声音入内,“别忘了把头发放下来,云髻摇凤簪,太吓人。你一身行头在宫里算是很素的,但出了宫门,再素也贵。而且今日女儿节,当回未出嫁的女儿家,我绝不抱怨。”

兰生换了,然后才觉这是姑娘家的衣裙样式。她跳下车,裙摆起春湖涟漪,兰花摇动,尽显活泼俏丽的身段,引路人纷纷看来。

她看泫瑾枫一眼,真有点搞不懂他。他不让她穿大领口的衣裳,却愿意让她打扮成未嫁小姑,这衣服虽包脖子包腕子,摆明无主的俏美,可他丝毫不介意路人对她的回头率,还一副他当居功的自鸣得意。

“兰生,你这么看不明白我的模样,像个俏妹妹,而不是美姐姐。别忘了,我比你小两岁,要跟在姐姐后头,逛市集看妹妹呢。”

这就叫无赖啊!

兰生连丢白眼,“弟弟,要不要姐姐买串糖葫芦给你吃?”因为病得太久,还没完全恢复到结实,脸上也瘦,所以笑起来就有皱纹的家伙,这时候根本不显得比她小。不,应该说,什么时候她都没显得比他老过!

泫瑾枫抿薄了嘴,回头下令簿马别跟太近,遂拉着兰生的袖子走入市集。他走得很慢,每个小摊都看,好似真悠闲。任兰生抽回了袖子,也不在意。

瞧他这么悠闲,兰生也有了悠闲之心,不紧不慢走在旁边,看他时不时拿起某个小玩意,问她这个那个的。刚开始她还不太愿意搭理,后来让周围热闹的氛围感染,渐渐有问有答。

和平共处,就是这样的吧,只要他别再倒毛捋她——

第202章 巧妇

“兰生,这个看似有趣,你我去吧。”

呃?什么有趣?去哪儿?来不及问,兰生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圈中。圈外层层的人,圈内一排椅子,坐着一对对年轻男女。女子腿上放着小小草盘,盘里是针线顶箍加剪刀。

“两位进来迟…”一位中年男子打着笑脸想说不行,却见来的是一对俊男美女,能招揽看客,立刻改了主意,“二位可是夫妻啊?咱这比得是妻巧。”

看客们果然爱瞧俊夫美妻,有人喊,“两人衣裳都是绿水白兰,不是夫妻能那么穿吗?多问,多问。”

古人不知情侣装这个词,但很能领会。

泫瑾枫居然做出抱拳的动作,竟一点妖相也没了,只是神清气爽的俊美相公,“各位,我二人前些日子才成亲。她性子不爱多话,手工却是巧似织女,偏她没被人赞过,我说好她又不信,这才拉她来比一比,请大家道个好。”

人们爱起哄,个个应声当见证。

泫瑾枫十分好兴致,问中年男子,“怎么个比法?又怎么个评法?胜出有何赏物?”

“比得是补衣如新,评得是无踪无迹,赢得是夫妻蝴蝶玉一双。在场的看客们,一人可以用一个铜板换我手里一根红绳,扔进自己觉得手艺最巧的草盘里。哪对小夫妻得的红绳最多,哪对就赢了。我这红绳可是玄清观求来的,打十个结叫一世情,打百个结就永世结发。”中年男子答。

兰生嘀咕,“永世结发?还让不让我活了?”

但有一个夫郎,看自己的妻子盯着泫瑾枫发怔面红,不禁气恼,“这位身穿富贵衣,何处需要缝补?”

原来,衣裳破了的才上场比手巧。所以一对一双都穷窘,然后能坐在一块儿让大家瞧,必定也是感情和美的。不过,气恼的这位容易吃醋。

兰生双眉一挑。对泫瑾枫低语,“他们双双对对心连心,你也好意思混在里头。你要耍,自己耍去。”她想走,却见他走过去问人借了一把剪刀,将肩袖处剪开一个大洞,然后拽住他自己的袖子,嘶啦啦,袖子和那身华丽脱离。

兰生傻了眼,额头上黑线。头顶盘乌鸦。

“破了。”他笑,阴恻恻。

丢人啊!熊奶奶啊!能把这么幼稚的事做得如此阴险,哪是比她小两岁?千年老妖了吧!兰生抬手抹额,想藏脸,想挖洞。

众人也是先傻。然后哄堂大笑,直道破了就要补。既然符合参赛标准,中年男子乐呵呵加了两张椅子一盘针线。他想这一场的红绳会卖掉不少,单看这一对,那就是赏心悦目。

兰生看看隔壁一对,妻子已经开始捻线穿针,而衣服是不可以脱下来的。两人得靠近了,亲密无间。她再看看和自己排排坐的泫瑾枫,成为视线的焦点仍是自得。不过也是,他从小就是当着焦点,让无数目光视线烧到大,压根不会在乎。

“兰生。开始了。”他不但很自得,还很好意思催她。

兰生不动,“好玩吗?”

泫瑾枫嘴角始终翘笑,有些调侃,有些愉悦。“过节当然应该尽兴,就算明日天要塌下来,那也是明日的事。别告诉我,你虽极擅工造,却其实不会女红。”

“会不会都坐在这儿了。”兰生盯着针眼,一个线头穿了半晌,对上泫瑾枫好笑的眼,没好气道,“也没说缝得快就能赢,急什么?”

他要玩,是吧?这些日子让他牵着走,是她不想在他养病期间闹出事情,连带影响了刚刚起步的居安造。看他撕袖子,力气挺大的,应该扛得住一点疼了吧。

一针下去,听到他倒抽气,她憋着笑,“唉呀,只跟有花学了扎人,还没缝过衣服呢。”声音遂低,“殿下,忍着些,我会尽量不把你的皮缝进去,虽然你厚皮大概也不怕疼。”

泫瑾枫神情一骇,随即又转了妖华,“无妨,早上我惹你生了气,这会儿让你出气也应该。”

兰生怔住,挪椅子与泫瑾枫面对面,一手捉袖一手拿针,边缝边道,“气早就没了,不必你让我出气。”

“你的心一向大。”泫瑾枫赞她。

“我小心眼,不过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生了气,发作出来,就过去了,我还想长寿的。”郁闷的情绪可以有,不可以储存。

“我就想跟你安静说会儿话。”虽然被钉,泫瑾枫却不看肩膀上那根大咧咧的针。

“安静?人山人海里?”兰生好笑,“你倒是想法独特。”

“山海挡住外面的顺风耳,安静,安全。而你手里捉针拿线,即便恼我,顶多就是扎几个洞,无法掐脖谋害亲夫。”泫瑾枫似玩笑意。

兰生这时不迟钝不迷糊,“你这么防备,怕谁呢?太子是三皇子当了,大局已定。就算皇上还疼你,废太子那么大的事,也不能由他一人说了算。太子若无差错…”

“难道龙袍之事是我的差错?”泫瑾枫冷笑,“三哥这回将我多年经营连根拔起,我信任的人已死,我不信任的人也不能再用,若继续留在帝都,父皇再表现出偏爱我,而我只要任何一个招兵买马的动作,三哥必生杀心。所以,今日我同父皇说了,自请北关从军,以当惩诫。”

兰生手里有泫瑾枫的苦心经营,但也是景荻的临终托付,在没断定泫瑾枫有资格拿回去之前,她会保守这个秘密。同时她却得承认,泫瑾枫这一步走得好。

三皇子才当上太子,椅子还没坐稳固,泫瑾枫就醒了。三皇子当然要怕君心动摇,一定会盯牢,一有变机就将引发杀机。大荣皇族所谓的手足不残,她是不以为然的。那是没到取兄弟性命的时候,一旦有必要,下手不会软。而这时,泫瑾枫出于弱势。谋臣没了,势力没了,也没有支持他的朝臣,锦绣山庄建立的人脉成为一盘散沙,积累的财富反而不最着急所需。他需要养精蓄锐,避开险锋,麻痹三皇子的神经,留待青山。

泫瑾枫看着兰生坚毅的目光,便知她懂了,“兰生,你也是死里逃生的,生死一线之际有何感觉?”

兰生缝衣的动作慢了慢,“冷。”没人问过她,她也没说过,但此时告诉他,“不甘心,不情愿,想要好好再活一回。”

泫瑾枫墨线眸忽然飞彩,“我也如此。不甘心,不情愿,祈求上苍再让我活一回,这回好好做人。兰生,我不再是梨冷庵外的六皇子。”

兰生微眯眼,“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但你生性阴晴不定,还不好说,需要时日。”

“我睁眼瞬间,过去的事恍若前世,虽无法抹灭,却也不想再提。性子是天生不善,改不了,只能少恶,但害我之人我必报之,即便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也不会在三哥五哥手下卑微求富贵。天地之大,必能挣下属于我的一片,可乘风骋空,随我自在。你若愿意携手,我定与你共享。”

泫瑾枫是低语,但句句重击兰生的耳鼓,引她盯着他发怔。

“我不能带你去北关,不是我对父皇所说的一套敷衍之辞,而是需要你帮我们守住帝都。六皇子妃在,六皇子必回,那些看似归顺三皇子的人心就不会完全倾过去。聪明人识时务,或者不可信赖,却可为我们所用。而这一年,我会让三哥多关心别的事。他不害我们也还罢了,他若害我们,我绝不坐以待毙。”语气一顿,他望定着她,“你若不愿意,我不勉强。不过,兰生,大荣已经容不下天能者,你不可能独善其身。”

兰生圆睁凤目,受到惊吓。他知道她有天能?

“你七岁,我五岁,你最爱玩的游戏是手掌之上聚云下雨。你的记忆糟糕透顶,看你吃得好睡得香。但我偏偏记性好得要命,撞了头,昏了半年,居然还没忘。”他知道。

聚云下雨?喂喂!她不会的!

他看出她的震惊,“你母亲是东海大巫之后,你父亲是明月流强能,女儿平凡才不寻常。不过,你平安过了这么多年,皆因有人悉心保护你的缘故,蒙蔽了他人的双眼。”

“谁在保护我?”兰生不喜欢秘密,却不知她自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惊天秘密。

“五岁至今,我一字未说,大概还算得上一个。然后,你那么聪明,你自己猜。”他和她结为了夫妻,默默守护这个计划就变了。

他相信她不是娇贵的名花,而是兰中墨草,遇水则茂,遇风则强。他不想将她当成弱者,同住同食,却还苦苦隐瞒真相,令误会越积越多。在她心目中,六皇子是无可救药的混球,可他不再愿意承担这个恶名。死劫余生,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名正言顺重新拾起自己。

针尖颤亮,西晒的日光很热,兰生手心出汗,这一针穿了又穿,却一直滑出去。悉心保护?这么多年,有谁能够做到?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知该不该信。就算保护她,也不用冷漠待之。那位不是亲妈吗?亲妈对女儿好,天经地义的。

“我得想想。”携手合作,还是分道扬镳?

之前戏言戏说,半真半假,兰生现在却发现,前方真是岔路口,但路口那边迷雾重重,似两只等待吞人的巨嘴怪兽,不能轻易抉择。

第203章 太子

“缝好了。”相比其他贤妻亲亲热热贴近丈夫去咬线,兰生拿剪刀卡擦,干脆无比。但她看似沉得住气,心里浪涛卷天。

不需要亲亲热热咬线,两人却一直“亲亲热热”说话。俊男配美女,羡煞旁人。看客们养了眼,直觉要捧场,纷纷以一枚铜板换了姻缘红绳,想要为兰生和泫瑾枫续永世的夫妻缘。可等兰生让开,众人看清那只缝好的袖子,拿红绳的手却无论如何松不开了。

比得是补旧如新,评得是无踪无迹,但这只袖子一看就是后来补上去的,毛边翻出,线迹粗显,横来竖去像蜈蚣,竟似反穿了一般。尤其跟这身衣服其他完好处一比,简直惨不忍睹,滑稽万分。若是闭眼投了这位俏佳人,对另外几位真心手巧的少妇就交待不过去。

这也算了,看两人富贵扮相,不会太在意夫妻蝴蝶玉。只可怜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爷,穿着一只毛边蜈蚣袖在众人面前出丑。

泫瑾枫见这么久都没人认出他的身份,兴致更高,得意洋洋还显摆拉票,托着草盘,“众位瞧,我家娘子缝得多别致,不止是补旧如新,根本就是新样式了。缝袖子原来都千篇一律,想不到还能如此翻新,当赞当赏。来,来,别手软,我好不容易娶得她,求大伙儿给个永世结发的好兆头…”

兰生瞪着这个人,半张着嘴,在第一根红绳落到盘中的刹那,拽着他就走。她怎能以为这家伙扎一针就会皮薄,穿个反袖就会消停呢?

泫瑾枫的笑音低沉传来,“爱妃不想同我当永世夫妻也罢,我就珍惜今生今世。不过你这双手实在新巧,为夫一定好好保存这件衣,记念你我第一个七夕相度。”

“泫瑾枫,你给我把衣服脱下来!”兰生咬牙切齿。纪念品?她一个线头都不留给他纪念。

“我不脱,但你可以扒。”

已身处熙攘的街道。行人穿梭,将两人硬生生挤贴在一起。而因为那只丑陋的袖子,令他们再度受到不少瞩目。兰生若主动去扒泫瑾枫的衣服,将会出现怎样一种情景?

兰生发现。她只有一个法子对付他,那就是自己闭嘴。

玲珑水榭好不热闹,处处闻笑声起歌乐,鹤舞泉彩霓丝袖舞天高。华灯初上,正是帝都金色,逼天边夕阳匆匆收了最后一抹余辉。兰生虽打心里排斥抵触帝金,客观而论却也真美。不过看到三皇子五皇子那两只狼殿,她刹那后悔选来了这里。京暮那边应该少权贵多才子佳人,琴棋书画,名厨名艺。至少庆得纯粹些。

亲自来接兰生的柏湖舟看出她懊恼,“兰侄女别恼,我家大得很,打过招呼就可换地方,你瞧不惯的人肯定碍不着你的眼。哪像京大少那儿。要是碰到一个同你不对付的,楼上楼下的小地方怎么也避不开。”

兰生但笑,“叔叔小气了些,想来是京大少生意兴隆,您才干背地损人的没品事。叔叔忘了,那个小地方是侄女造的。”

柏湖舟坦荡承认,“没忘。可我本来请了知情识趣的年轻人,倒有一半婉拒,都去会仙缘了,结果…”下巴往三皇子那儿努了努,“没请的倒来了。我比兰侄女惨,还得一直应酬着他们。你可别早走。我还要同你说通天阁的事。 ”

兰生怀疑柏湖舟其实只是找借口留她,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并没真想换地方。

柏湖舟这才瞥泫瑾枫一眼,“你小子好了?”

“好了外面,里面还虚。柏老板也别当着我妻面骂我。我躺了半年,什么坏事也没干,却什么坏事都扣在我脑袋上,心中有郁结。”泫瑾枫的语气又成了傲横。

兰生知泫瑾枫防备起来。他当真不同以往了吗?就连已在权力中心之外多年的柏湖舟,也得不到他一面本貌。她沉眸不语,亦不动声色。

“我不骂你,你如今成了家,就该立业当大丈夫,自己要懂得收心敛性。如此一来,年少轻狂那些事也不会有人跟你计较…”柏湖舟难得端个长辈架子,“…你这只袖子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让我扯破了,我家这位造了神仙楼的巧妻亲手缝制。柏老板觉得她手艺如何?”同样是调侃,这时候泫瑾枫就带着浓浓嘲讽。

柏湖舟因此没听出任何异常,好笑道,“兰侄女是鲁神班仙女弟子,自然当不像织女,如此就好。”

三人说话间就进了水边亭。

“六弟!”三皇子的小胡子一耸一耸,神情惊喜得夸张,起身上前捉了泫瑾枫的手,“六弟终于大好了么?刚才我们还说起,这么热闹的场合少了六弟没意思。这可好,说曹操,曹操到。”

泫瑾枫笑薄了唇,“三哥这话里的意思肯定是有美人,没有美人,再热闹我也不来。我可不是泫赛,有酒就好。”

“知兄莫若弟,有美无酒可也,有酒无美不可。早闻小舅这里新养了一批舞姬,今日女儿节,可不能再藏着了。能给咱们献舞,也是她们的福分。”三皇子从来都是色胚,“一来给本太子庆贺,二来给六弟庆贺。”

柏湖舟眯冷了眼,“献舞可以,动手动脚可不行。老三,你今日是带美人来过七夕的,而不是寻美人。我家又不是飘香苑,除非两情相悦,那我管不着,不然都得守我家规矩。”

“飘香苑除了婀姬,再没有一个能让咱兄弟有兴致前往,而且我正有打算拟一道奏折,向父皇建议从今往后我皇族子弟不可入青楼,肃整风气。”三皇子俨然东宫的姿态。

五皇子忙赞,“三哥说得对,青楼那种地方确实不宜皇族出入,美人到处都有,何必跟凡夫俗子争美。”

兰生觉得五皇子是专拖三皇子后腿的,不过三皇子看似颇享受后腿的重量,她乐见其继续拖下去。

三皇子笑得突然嚣张,“老六,你的婀姬为兄赎了,对不住啊。我早知你二人郎情妾意,但你睡了那么久,飘香苑的妈妈又不肯等,免得婀姬落入庸商土绅手中被糟蹋,哥哥只好抢了一步。本来还能送还你,偏生你三嫂中意婀姬能歌能舞,怎么也不肯放了她的卖身契。你如今成家了,该知道这家里的事都是正妃说了算,我也没辙,只能当实了婀姬的丈夫。”

不知是她嫁夫随夫,还是对泫瑾枫多了解了一层,兰生认为三皇子才是人渣。六皇子的名声却远坏于三皇子,看来其中有可疑之处,或者人为宣扬误导,或者有人藏得妥当。

“一个女人罢了。”泫瑾枫对帝都第一美没有执着。

在场的人皆知,六皇子玩女人成性,但从没有专宠过一人,所以对他此时冷淡傲然的态度觉得再正常不过。

“三哥,老六媳妇也在呢,咱说话得有点分寸。”五皇子不但是拖后腿的,还是狗腿的。

三皇子好像才看到兰生,眼珠子一凸,竟似起色相,“六弟真是好福气。弟媳妇初看没什么,一看再看,却是秀美灵气,丝毫不比我瞧见过的任何美人逊色。尤其是这双凤眸,啧啧…”

这就是大荣皇室。老子光明正大抢儿子的女人,兄长堂而皇之抢弟弟的女人,一张嘴随便喷粪,当众也不知羞耻。

泫瑾枫薄唇冷情,“那我得多看看了,反正这会儿看不出特别美的地方来。嫂子们来了么?让她也过去吧,省得碍着我们兄弟喝酒寻欢。”

“只有冉弟带了他媳妇来。”三皇子还敢对兰生眨眨眼,然后才调侃泫冉,“冉弟和云华郡主如胶似漆,恨不得将他的爱妃拴在身边寸步不离呢。”

泫赛开口同兰生说道,“惠哥,悠然,蜜儿,还有你妹妹她们也在。”

兰生也不福礼了,转身就走。

“六弟既然带了弟媳妇来,等会儿可以走走星河玉带。”三皇子看到六皇子,今晚心情特别好。多年眼红的情形终于反转,至少他以为是反转了。他是太子,离天子一步之遥。

“三哥说笑,这种事儿女情长的人去做,我却是不耐的。”泫瑾枫不看兰生,但挑了一直沉默的泫冉旁边去坐。

三皇子嘿嘿一笑,“六弟仗着自己俊美,不缺女人喜爱,却听兄长一言。我们男人也要小心,女人哪,是要哄的。不哄她,她转身投进会哄她的男人怀里,再合起来算计你,比变心的男人不知狠毒多少。尤其是爱往外跑的女子…”

兰生停住,奶奶的,这位狼殿下是指桑骂槐说她水性杨花吗?

“说起来叫能干,但能干女子打交道的,难道还是女子不成?十之*都是能干的男子。一来二往,眉目传情,若正好又受丈夫冷遇,暗通款曲也就顺理成章了。最怕的是什么?六弟可知?”三皇子越说越兴起,“对方还是你养的狗——”

这只色狼说她和景荻暗通款曲?兰生简直不可置信!

第204章 儆猴

七夕相会,兰生发觉原来到这时候才真正不能愉快。泫瑾枫那点调戏,那点无赖,那点皮厚,比起他的太子哥哥,实属小巫见大巫。

那日在月华宫,景荻和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互相认识,而她跳水的理由也让惠公主说得圆满,并未跟景荻沾边。但显然让三皇子挖过了,多半知道两人有生意往来。不过她相信,三皇子挖地的本事再大,也不会有景荻藏密的本事大,自己无需心虚。

泫冉猛地站起来,看不下去了。但他一动,其实更糟糕,因为他喜欢兰生那点事,泫氏家族里并非鲜闻。

三皇子借太子撒泼,“哦,我忘了,六弟,你冉哥也喜欢你媳妇呢。本来你媳妇该是他媳妇,他打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娶个郡主当门面,再娶个知己贴心人,把天下所有好事都自己得了…”

兰生想把这个猪头扇到水里去,目光与泫瑾枫相对时,想起他让自己小心使用天能的话来,这才忍住。

泫瑾枫妖仁一转,凝目,勾笑,“三哥看来是喝多了。”张手一招,“来人,扶太子殿下坐好,上醒酒汤。”

两名小公公连忙来扶,岂料三皇子拔出腰间一柄饰刀,恶狠狠朝其中一人扎去。两人距离相当近,又发生得太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只能呆看着那柄刀没进小公公的身体,又被拔了出来。

小公公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滚两圈,就不动了。

血,溅得又高又远,差点溅上了兰生的裙边。她惊愕,却一步未退,瞪着三皇子。他手里的刀滴血,他的面孔充红,他的眼中没有醉意。只有得意。醉?醉个鸟!

但三皇子身形摇晃,似醉得不轻,舌头也配合着大起来说话,摆着他的食指。“本太子的奴才,由本太子差遣,统统给本太子记住了。就算——”手指对着泫瑾枫,“就算六殿下是本太子的弟弟,也不能代本太子发号施令,否则下场如同此奴才。”

身份卑微的人们噤若寒蝉。

“听到没有?!还不给本太子跪下,磕头应大声了?”三皇子吼道。

柏湖舟也吼,“老三!要耍酒疯也不看看是哪里?今日节庆,都是我邀来的贵客,竟然见了血光。你当上太子。我记得道了喜也送了礼,没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明日我就禀明太后回族地去,帝都我不敢待了,也免得碍外甥们的眼。”

敢同太子对吼的,这时。也只有柏湖舟。

三皇子扔了刀,竟嘻嘻笑着过来给柏湖舟作揖,“小舅莫恼,外甥刚才连着三杯下肚,又让不懂规矩的奴才们气着了,一时没注意地方。明日我就遣玄清观的道士来散晦气,当我给小舅陪不是。”

说完。他就回头对亲卫们吹胡子瞪眼,“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死人给我抬走?一个个木头疙瘩没脑袋的东西,我说一句才动一动,白养一群狗不如。”

人抬下,血迹清洗干净,天色全暗了。

何管事来问。“老板,要不要点星河?”

柏湖舟被搅没了心情,“点什么点?今晚上没星星,想要走星河的,自己飞天上去。”

高个子泫胜僵笑。“小舅…”

“谁是你们舅舅?我可不敢认。挺高兴的心情,全让你们搅和了。殿下们自娱自乐,本老板不奉陪。”柏湖舟摔了袖就走,临下亭子又回头,“要我的人招待你们,可以。但,若是惹出他们的人命官司,我可不罢休。老三啊老三,你父皇身体还好着呢。”

何管事有点左右为难,嘟哝一句,“这都准备好了。”

在太子殿下突然走狂的期间,泫瑾枫坐着,撑了下巴歪着头,好似一点没察觉他三哥杀鸡儆猴的目标其实是他自己,“冉殿下既然带了爱妻,定是想走星河玉带,求姻缘和美。点吧,也是求各种好兆头。小舅这会儿正气头上,说得当然也是气话,作不得数。”

何管事应了是,连忙去张罗。

泫瑾枫见泫冉坐着不动,但道,“我家兰妃似乎有些受惊了,又不放心奴才们领路,冉哥若去接郡主,烦请你带她过去吧。”

泫冉瞅泫瑾枫他半晌,起身就到兰生那儿,道声走了。兰生退两步,神情那般平静,转身走下石阶,跟在泫冉身后。四个掌灯的女侍,让太子随意摘命的暴虐脾气吓得惊慌失措,灯光飘摇,也不敢跟近,对“绯闻”男女一点好奇八卦的心都没有了。

“六弟真是大方。”三皇子哼了哼,心中狂躁已压下去。

“三哥不是说女人要哄着?”泫瑾枫并未往那对离去的身影看上一眼。

三皇子好笑,“哪有这种哄法?把你媳妇推到别的男人怀里去了。”

泫瑾枫眸光忽沉敛,勾了一抹玩世不恭,“那个媳妇到谁怀里去,我不关心,但如今差开了东平世子爷,就少一位风度翩翩正君子同咱们抢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