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以为然,“师父不会让师叔说得话影响了吧?说风族可能还有后人,会来向我们寻仇。我真不懂,风族当初就是咱们祖师爷灭的,怕什么后人呢?”

“为师并非信你师叔的话,但能者之中也有强手,不可掉以轻心。而风族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过了几百年,谁能说得清?毕竟,祖师爷是联合了三大能族共同打败风族的,如今三大能族已名存实亡,要真有风族后人出现,单凭我们一支,难怪宗主和你师叔都担心。”说话沉里慢气,感觉不出恶,倒好像风族才恶,他们替天行道。

“担心什么?有帝族帮着咱们,一个后人难道还能和大荣军队对抗?”女子年纪虽小,因为天资聪颖,最受长辈喜爱,知道的事情不少。

“你还小,不懂其中利害,为师只能说,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已不知我们的存在…”

两人一走远,山崖边的树冠上跳出一只小猴,大眼机灵,再窜进草丛跑了。

此时,北城最热闹的坊市正鸡飞狗跳。各条大街小巷都有军官兵士拍门吆喝声,大喊奉令搜凶,扰得百姓不能安睡。有人稍微抱怨两句,立刻招来一顿揍,惨呼连连,吓坏了小孩,哭一个就哭一片。客栈,酒楼,青楼,各种玩乐的园子,甚至晚上早歇了买卖的商家铺子,都得全部点亮灯火,打开大门接受盘查。

小霸王王麟身为都尉,呵欠一个接一个,被吵得耳朵疼,但不敢偷懒跑回家去。太子身边的红人安鹄就在前面不远,亲带东宫卫参与这回的行动,都护军的尉官们个个打脸充精神,想争取表现。

来了个安鹄,已经很意外,不料,不久前还来了六皇子和右虎营大将军寒索,不似鼓舞士气,倒似大难临头了一般,让大家气都不能多喘一口。

为什么?

因为不能随便拍马屁了呗。讨好了安鹄这个太子——党,就是得罪了六皇子;讨好了六皇子,就成了反——太子党。照理,太子之位稳固,只管靠上去就是,但不知怎么,意气风发的六皇子一出现,就让人打心里犹豫了。

至于王麟,他是纨绔子弟,还是个挺有脑子的纨绔子弟,虽然与安鹄是表兄弟,却不急于投入忠心,尚在观察。六皇子一来,立刻发布了太子苏醒的好消息,还让都护军的人大街小巷各坊之间传喊。他观察到安鹄十分不悦,凑到六皇子跟前低语了几句。他猜大概是不赞同六皇子这么快将消息放出去,怕施邪术的人知道没成功,会销毁证据跑路。不过他也明白六皇子此举之意,正是为了让对方跑路,才能投到都护军东宫卫,加上右虎营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来。毕竟挨家挨户搜,要搜到什么时候去?

王麟心底更同意六皇子。一方面是因为他很困,想早点回去睡觉。另一方面,安鹄带来的那个老道看起来太像骗子,拂尘挥不死一只饿蚊子,嘴上说东北东北,一手摇起金铃就不分东南西北了,主意特别大,弄得人人跟无头苍蝇似的。还有,浑身抖啊抖,跟抽筋别腰一样。

王麟滑头,就想到一个谁也不得罪的主意,找他上级出面,将他调守东北街口。这既符合老道的说法,又离开六皇子和安鹄所在的高压区,照样还能及时听到风声,还能自由地打他的呵欠,迷瞪会儿眼。

“都尉大人!”手下十来人,他就像养家里那群打手,银子花得如流水,所以个个成了死心塌地,通风报信也很快。

王麟打着大大的呵欠,揉眼擦雾,到点不能睡觉的心情难免不耐烦,“干什么啊?”

“有辆马车,拦不拦?”手下陪着笑脸。

线报和搜查的全部地点就定在这片城区,王麟已守在最边缘,马车虽然只隔开一条街,却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要是往常,他少管一点是一点,但今天不行。

“万一马车里是害太子的歹徒,从我们眼皮底下跑了,要挨一百军棍。怎能不拦?当然要…”等他看清喝驾的车夫,顿时哑然。一天内见两回,自然不会忘,那小子不是六皇子妃的车夫吗?

他心里马上转了念,想放过去算了,可手下兵士不知他改主意,听一声反问怎能不拦,哗啦排成一排,锵锵拔刀,挡住了马车的去路。他暗咒,这群家伙平时那么懒散,今天动作这么利索,真是想功劳想疯了。然而,更糟糕的是,动静搞得那么大,惊动了安鹄。

眼看那位大人抖缰绳驱马要过来,王麟硬着头皮上前,凑近无果,低声道,“我说小子,全城戒严,知不知道?”

无果苦瓜脸无动于衷,“让开,六皇子妃要回府。”

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六皇子妃!

王麟头炸。

第278章 调虎

隐约听到人声,又觉得光有些晃,兰生睁开了眼,但见半张玉莹面,星夜眸,高鼻梁,瑰红色泽填出润亮的唇片,五官在棱角分明的男子脸庞上,分布堪称黄金比例,无比顺眼。她呆望着,神志还不清楚,脑袋一片空白,想这人真好看啊。

看她醒了,男子微微侧过脸来。无皮新肉渗血的半张魔面,吓得她急往后蹬,一下子撞到了车板,发出很大一声咚响,疼出眼泪汪汪,连忙揉头。

“你…”才说一个字,却见霍国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也完全清醒了。

“车里什么声音?”车外有人问。

兰生听出是王麟,心想怎么又遇到这个霸王,揉着头瞪霍国一眼,悄然坐起,从帘缝中往外看。天已经快亮,然而街巷中到处晃着火光,昨夜的戒严搜捕显然还在持续。只是她不明白的是,霍国为何与她同车,而红影小扫又上哪儿去了,感觉自己睡着的时候好像发生了不少事。

霍国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兰生低头,看到中剑的肩伤处趴着一只通体黑,像耗子一样,拳头大小的动物,差点惊得大叫,却赶紧自己捂自己的嘴,调整呼吸之后,才捏起小东西,扔回霍国手里。

“我最讨厌老鼠。”尤其是黑老鼠灰老鼠,能立即联想到阴沟洞和下水道。

霍国冷冷看她一眼,举起小东西,凑到她面前,好像是为了让她看清楚那不是老鼠一样

望着小东西可爱的圆眼圆鼻头,胖鼓鼓又黑亮柔软的肚皮,兰生却不眨眼,“不是老鼠又如何?”伤口热乎乎的,给她疗伤?“也不想想是谁伤了我。”

霍国将小东西抱回去,掏出一粒果子喂它,却不再搭理兰生。那一剑注有符力和木刺毒。对于一般能者算是小伤,可以自愈,她却昏迷发烧。师父说她耗能过多,若不及时治疗。今后恐怕会留下后遗症。小貂鼠的灵力温暖,中和符冷,也能舔出木刺来,作为主人,他只好跟来,而非想与她同车。

兰生更不在意,将精力放在外面。

“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无果声音无波。

王麟没好气,暗骂一句睁眼说瞎话,“无论如何,我奉命阁部和太子之命搜查过往车辆。就算子妃娘娘在车里,也得公事公办,你帮我请娘娘吧。”

无果的语气仍板板,“是你要让娘娘下车,自己说。”

王麟快被这个苦瓜脸的家伙给噎死了。

“王都尉。不过拦车搜查,怎么动作如此慢?”安鹄一上来就针对表弟,不但不亲近,还很严厉,“分明已告知百姓今夜城中禁严,却还有马车走动,未免可疑。若正好藏凶。却因你们渎职疏忽放了过去,将来论责,王都尉担得起么?”

王麟真想翻白眼,虽然安家如今捧着安鹄,他却并没有什么求着安鹄的地方,语气不阿谀。“安大人稍安勿躁,我没说不查,只不过也不能冒犯了娘娘,正请着呢。”

“娘娘?”安鹄一怔,这才看清无果的脸。“兰…子妃娘娘在车里?”

无果道是,“昨夜娘娘歇在国师府,破晓时吩咐回六皇子府。”

兰生昏迷之后,大家方知她的伤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轻,陵墓和峡谷中发生的事又不能对任何人提,他们一致能想到,帝都最安全的地方,这时竟只有六皇子府。于是分兵几路,通知六皇子,通知夫人,通知赛世子,而无果和霍国则回六皇子府,让兰生能得到及时治疗。

“是么?”安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车门绸帘。

王麟心想没自己的事了,但冷眼旁观,暗道安鹄的眼神什么意思啊,要吃了谁似的。

“下官安鹄,给子妃娘娘请安。”身行长揖,安鹄接着道,“向娘娘报好消息,太子殿下已苏醒,但殿下同时下令,一定要捉拿凶徒。下官不敢违命,也并非怀疑娘娘,只是不得已照规矩例行办差,请容下官看一看车内。”

车里却无半点回应。

安鹄就对王麟道,“王都尉,娘娘不应声,便是默许了,你上车看看就是。”

王麟立时盯住安鹄看,“安大人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默许个鸟!默许了,他自己为什么不上车搜?!不能怪看这家伙不顺眼,当初在瑶镇就是疙瘩块,不干不脆,觉得晦气的面相。

安鹄知王麟听清了,只是不肯听话,不由沉了神色,“王都尉虽为我表弟,不过此刻你我都当值,我更不好徇私。娘娘尊贵,一般兵士怎能冒犯,我又是文官,不懂搜查的门道,王都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吵死了。”车中传出女声,“一夜没睡好,想早点回家补眠都不行。安大人也好,王大人也好,麻烦二位赶紧看清楚,可别说本妃不配合你们办差。”

音色微沙,听得出刚睡醒的慵懒磁美,令安鹄心跳从速,忽然想自己挑了车帘。可本来不甘愿的王麟却快他一步,就此跳上车,抬手张出手掌宽的门缝,伸脑袋往车里瞧。通过那条门缝,他见兰生侧卧高高的锦被,身上盖孔雀宝石绿风袍,乌发披垂肩前,雪肤凝脂,凤目闭着还能飞挑妩媚,睫毛如蝶翅颤振,真是半睡半醒的天真娇态,美不可方物。

但那么撩人心弦的景,眨眼就没了。

王麟道声得罪,已经跳下车来,看安鹄目眩神迷的模样,神情不禁有些倨傲,“我看车中并无异样,要不安大人再上去瞧多一眼?”

安鹄听得出王麟暗讽,立刻回神,想想那车里确实无他人,但对车中人道,“娘娘恕罪,我等也是无奈,可以走了。”

兰生却再没出声,由无果催马,车轮转得飞快,拐出街道。

安鹄望着车影消失,却再度愣起神来。哪里不对呢?据他所知,兰生不时回娘家探望,尤其大国师病后,一住数日也是常有的事。当然,出嫁的女子频繁往来娘家,并不很妥当,不过六皇子在北关,奇妃随皇帝南巡,太后心肠软,导致六皇子妃与众不同。只是,昨夜今早,感觉太巧了些。兰生的娘亲,也是他的师母,东海夫人,对于筮术之精道是闻名遐迩。正逢六皇子回都,太子因病正好一睡不起,怎么看都可疑。

“王都尉,你确定看仔细了吗?”门帘一开一合眨眼间,他现在想想,自己并没有看得那么仔细。

王麟哈笑,霸王脾气来了,“安鹄,你小子别以为官阶比我高,就真能窜我头上来。我怕你个鸟!大不了辞官回家,好吃好喝好日子过过。”什么玩意儿!“我没看仔细,你难道看得很仔细?不知道自己两只眼珠子都快瞪掉了,恨不得一口…”

安鹄策马追去。

王麟顿然张口结舌,半晌后就骂,“有毛病!我就算喜欢美人,得先顾着自己的小命。”

“大人,咱跟不跟?”手下问。

王麟低咒熊奶奶,“怎么不跟?跟啊!救六皇子妃免遭狼咬,比抓没影的凶徒强得多。兄弟们,跟着我升官发财啊。”说完,动作很利落上了马。

出了不过两条街,王麟追上了安鹄,安鹄追上了兰生,马车再次停下。但这回,六皇子妃的声音已不是慵懒悦耳,而有着火气。

“安大人忘了看车底,还是车顶?”有完没完?

王麟噗地一声笑,这六皇子妃要不是六皇子妃,那就太对他胃口了,又辣又脆。

安鹄的脸上可没有笑容,“刚才有一处看漏,请子妃娘娘移步车下,如此也好查个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想来娘娘也愿意帮我们找到凶徒。”

笑声清铃一般传出,“安大人说好话都不会,你两番要搜本妃的车,不是要本妃帮你找什么凶徒,分明是怀疑本妃车上藏了凶徒,或者怀疑本妃就是凶徒。”

安鹄神情阴沉不动,“下官绝无恶意,若真从娘娘的车驾中找出可疑,娘娘也必定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

“安大人,拜托你说慢点,别咬了舌头。除了你说得两种,本妃这时也有可能让人拿刀顶着背,还有可能让人栽赃陷害,总之各种可能。不过,安大人相信本妃,却非人人相信,看来本妃要证实自己清白,只有下车了。”车帘掀上,白皙到透明的美丽容颜,那双璨媚的凤目流转,宝石绿的长袍,孔雀羽的裙曳,比阳光更早,成为灰淡清晨中的第一道光。

兰生下得车来,虽然面带微笑,却令人觉得清远,“安大人这回还是亲自上车看吧,不然又不放心。再拦本妃第三回,就算本妃脾气好,也定要跟大人计较计较,哪怕到太子那儿去说理。”

安鹄一言不发,上车去了。

王麟发觉兰生不时抹额,不禁奇怪,日头还没出来,她就有那么热吗?他自然不知,她经历一场战斗,不但筋疲力尽,还导致小伤变棘手,能撑到现在看似如常,多亏霍国和他的貂鼠。

至于安鹄,离明白还远着呢。

第279章 雨过

搜一辆马车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尤其国师府的马车不大,所以安鹄很快跳了下来,两手空空,但仍摆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

兰生语气柔和,其实是没力气的缘故,“安大人怎么空手下来了?”遂对王麟说,“王都尉,你再上去搜一次。”

王麟看安鹄吃鳖,心中暗爽得很,“安大人,你说呢?”

安鹄没好气斜睨王麟一眼,向兰生躬身回禀,“娘娘车上并无异样,但下官也只是小心行事,娘娘莫怪罪。”

兰生心思百转,目光十分疏离,声音却软,“安大人不必告罪,要怪就怪六殿下从前太受人们关注,连带本妃也好像成了居心叵测的人。但我夫妇二人身正不怕影斜,你怀疑本妃,只管搜只管查,本妃一定配合到底。不过,劝安大人一句,太子殿下重兄弟之情,你既是他的爱将,也该向太子看齐。老对自己人疑神疑鬼,真凶岂非轻易逍遥法外?”

安鹄无言,但咬牙心忿。他要掰倒的,是六皇子的尊贵;要击溃的,是兰生的骄傲。然而,几番交手,都觉得自己被羞辱更深。

兰生看安鹄一直低着头,抱拳死紧又颤,就知这人多半又假想他自己成了受害者。

一队东宫卫飞骑而来,最前面是个模样可笑的老道,大喊安大人。

安鹄趁机撇头,没让兰生看到他恨深的表情,高声问。“何事?”

老道有点语无伦次,“贫道一直说东北方向东北方向,就差一条街啊!大人怎么跑这儿来了,白白让别人捡了便宜!可惜!可惜!”

安鹄看卫队长,“你说。”

卫队长道,“安大人刚才离开后,寒大将军等得不耐烦,便继续带队到隔壁街搜查,见一座院落门户大开。就派人进去看,结果发现写有太子生辰八字的布偶,香案和符纸,还有死者三人,疑是凶徒内讧,杀人逃命。六殿下和赛殿下让我来找大人。要等您共同勘察现场。”

“赛殿下也在?”安鹄没料到。

“是,都护府将领有换值的时辰,这时已由赛殿下接管。”卫队长回答。

安鹄回头,却发现兰生已经进车内。他若没有怀疑她,找到凶徒并向太子邀功的,就该是他自己。真让兰生说个**不离十。因为对她疑神疑鬼,反而错过真凶。他恼极。但除了自己,也无人可怨,连告退的礼数都不做,上马就催走了。

王麟却还停在车外,油腔滑调说话,“子妃娘娘,卑职送您回府如何?”

“都尉大人不去抓歹人么?”兰生声音细轻。

“安大人都抢不到的功。卑职跟去又有何用。再者,说凶徒中有人逃了。万一惊扰到娘娘的马车。守着娘娘,没准有出乎意料之功,而且六殿下比安大人大方多了。”王麟笑嘻嘻。

“本妃虽想接受王都尉的好意,但你毕竟有任务在身,如果安大人心情不好,问你一个渎职疏忽,本妃就对不住你这个同乡了。天色这么亮,路上很快就会有行人,而我的兄弟又会拳脚功夫,王都尉不用担心,回吧。”兰生一说完,无果同时驱马,车轮重新滚动起来,但走得不急不缓。

王麟一想有理,率众赶回之前驻守的街口。

坐靠窗口的兰生闭着眼,感觉出了一身虚汗,再听无果说人已走远,才道一声行了。

高叠在车的一角,整齐方正的锦被忽然变成长条形,霍国就此现形。原来从第一次搜查起,他就躲在了被子后面,用符制造出他人的视觉幻象,以为角落里只有被子。

天能并非万能,要付出代价之外,亦有局限。视觉不能取代触觉,如果安鹄对假被子踢一脚或突发奇想翻一下,就会知道不对。且幻符与能者资质相关,资质越好,维持的幻象就越久。而当兰生说行了,霍国出现,幻符上的符文已经全部不见。安鹄只要耐心多纠缠一会儿,就可能让六皇子陷入万劫不复。然而,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兰生吃力脱开风袍肩袖,见白衣上已成一大片鲜红,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不知幻阵的威力,就想当时伤口不深,后来分明也止了血,为何现在才血流不停。

恼火之际,听霍国发出声音,自然也不是人声,但那只貂鼠从车窗跳进来,扑到她肩上。看着那么大那么胖一只“耗子”,她觉得自己还是昏过去好些。这么想着,真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兰生又一次先听见人说话,眼皮子却似压着千斤,只能转眼珠,不能睁眼瞧。好在,那几个声音是她熟悉的,属于她娘,她妹妹们,还有泫瑾枫。

不知何时起,这人的存在居然是可以让她心安的,不禁微诧。

“太子召你去,可是对你有了怀疑?”邬梅问。

“娘也太小看我了。”泫瑾枫道,“我那位三哥虽然疑心很重,但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做的,何况还有自古传下的帝言,不到万不得已,不跟兄弟撕破脸。找我去是为了赏我谢我,如此而已。毕竟,有我和五哥在,才镇退了邪门歪道,才让歹徒内讧,自相残杀,太子才能转危为安。因此不但召了五哥和我,还有右虎大将军寒索和西平世子爷,赏了不少银子,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为什么松口气呢?”玉蕊好奇。

“听小坡子说,因内务司一向拨银不足,多数日常开支都是从尔月庭出的。所以怕你大姐要说我没用,我正愁哪里赚钱去,这回赏下的几千两银子可以补一时缺。”泫瑾枫笑音动趣。

兰生想,本来就没用。嫁六皇子时正是失势,从药费到六皇子府的开销,没少跟内务司打交道,但他要么昏迷,要么远行,内务司那些人阳奉阴违,她后来也懒得烦了,干脆自己赚自己花,心安理得。大概奇妃也有数。对她打理居安造的事也不怎么说了,只让她平时少张扬。

有人噗嗤笑出,是有花。

邬梅也觉好笑,“殿下既然回来了,内务司今后断不会再克扣,我儿应该不会跟殿下斤斤计较。”停顿一下。又道回正经,“虽然找了三个替死鬼,就怕有人认出她们。”

“有人想揭穿这场骗局,就必定要出来指证。娘以为,藏了数百年仍当缩头乌龟的那些人,会因为小鬼而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可好。我正找不到头绪,他们自动送上门。”邬氏姐妹和东海的仇。已由泫瑾枫接手。

邬梅恍然大悟,“原以为你多此一举,却是想引蛇出洞。”

“虽有这样的打算,恐怕对方不会上当。不过,无论他们出不出来,与我们只有好处。”出来,则能顺藤摸瓜;不出来。也能让太子暂时罢休。红影告诉他一切时,他就想出了嫁祸死人的主意。让寒索打前阵,把五皇子和西平世子拉成和他并肩,再加上他聪明的爱妃急中生智促成调虎离山,令安鹄分心,搜查突缓,让此计出乎意料地进行顺利。

“太子现在认定那三人自相残杀,案子就到此为止了。”泫瑾枫用三具尸身换所有涉案人的太平,太子不会再深究下去,又暗中下了一个圈套。后者虽然有点守株待兔之感,但谁知道呢?

“那就最好了。”邬梅的声音有些飘远,好像要走。

“不等兰生醒了再走?”女婿留丈母娘,感情不错。

“她只是累了,又止了血,躺几日就好。”已经习惯了得母女相处模式,改不掉。

“白岭师徒三人,娘觉得当如何处置?”泫瑾枫最后问道。

邬梅对这些却十分漠然,“我已经都交给你了,能者能族再与我无关。”她无能报仇,无力纠结,交给新一代去想,去做,去决定。她来,只因为关心她的女儿和女婿。

“梅姨。”金薇不知道邬梅的托付,仍尊重她的意见,“姐夫并非能者,他们绑人,也是想您出面。”能者之间的冲突,当由能者解决。

“那就由你去和他们打交道吧,娘还要照顾爹,精力有限。”听得够多了,兰生睁开眼,发现躺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百叶窗合严了,看不到外面白天黑夜,但木屏翻开着,透见楼下天光明亮。

门前楼梯口坐了一人,闻声而起,走上来,倚着门,似在望她。

“殿下怕传染还怎么?离那么远。”她侧头回望,看他那样就嘲。

蹬蹬楼梯响,有花和玉蕊冲上来, 一个扶一个看,终于放心了的模样。随后邬梅和金薇也进了房间,两人没有围过来,还是酷酷的妈,还是冷清的妹妹。

“我不行。”除了自家人,金薇从没见过其他能者。

“你是明月流和东海的后人,也有天能,为何不行?”金薇当明月殿大司女的时候,皇太后就大赞她才德双全,具有主领者的明瑞才智。如今只当个挂名的天女,闲职的教书女先生,全职的“家里蹲”大小姐,未免大材小用。

泫瑾枫语气沉冷,插言道,“如果是我,不知道会不会失手弄出人命。只要一想起来他们让你大姐受了伤,就有点忍不下这口气。”

金薇立刻答应,“好,我去跟他们谈。”

“谈什么,骂醒了,再赶走就是。”兰生亦不是良善脾气,“让他们今后别没头没脑做事,能者如今是弱势团体,先保自己长命,再多生多育,数百年后也许就能不怕强权者的迫害了。”

邬梅无奈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自古能者就是少数。”

“对了,既然是少数,未必一定要服从多数,但不要以为与众不同就得意忘形。越比他人优越,越要不显优越。越显优越,越遭嫉恨,越是孤独。而且,连普通人的平均寿命都达不到,也就是无法保证基本的生存,凭什么得意?可怜才对。”

兰生从确定自己有天能起,就尽量去忽略。不是随大流没出息,而是适者生存。优越感也非自信心,是自信心过于膨胀,起到的作用往往负面消极,失去合群的能力。人不能独自生存,合群力是最重要的生存力,能者将自己孤立出去,最后只有被多数人抛弃。

邬梅哑然。能者优越天生,往往将自己放在凌驾于所有无能者之上,同时又嫉恨比混血能者优越的母族,结果反而让人利用了。兰生明明早知自己有天能,不优越不骄傲,一直和平常人一样踏实生活,心情总处于惬意舒适中,连她这个当娘的,都羡慕。葛婆婆摸兰生的骨时,曾说兰生会以不变应万变,或者不是敷衍?她的女儿,或者真能成为可达所说的,能族希望。

“大姐......”玉蕊呐呐,原来自己一直觉得孤独,是因为优越感。她以为自己悲天悯人,以为自己总想着众生,却发现从没将自己当成众生的一员。爹病倒后,金薇姐姐也曾感慨过,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所有的天能通感消失了,就不知道自己还会什么,要靠什么生活。而她,现在才惊觉!

“大姐我累了。”兰生赶人。

她是病人,当然她最大,谁也没嫌弃她态度骄横,走得还很自觉得快,转眼之间,就剩了倚门的那个男人。

“包括你。”兰生挑眉。

但那个男人不是她差使得了的,一向作自己的主,往她床前走来。

“泫瑾枫,你想干吗?”她躺着,但全身开始长刺。

“我也累了。”他边走边脱去外袍。

不像她穿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此男很奔放,外袍里衣统一件,脱了就露硕美的上身肌理。他腹部的伤口愈合良好,绑着一层薄棉纱,一点不影响矫健的身形。如出猎的豹,优雅,冷静,感性,危险。

她立刻撑起身,却没他的动作快。他大手按在她的伤肩,不必用力,稍加一点刺痛感,就让她躺下了。

“疼。”但她故意夸大。

“啊,是这边的肩么?我以为是另一边。为夫不好。”他道歉无诚意,笑得无比恶劣,“快让我瞧瞧,别裂了伤口。”

修长的手指灵巧捉了她的衣襟,要探。

 

第280章 双枕

舒适的空间,因设计巧妙,让明与暗交错穿插,形成美丽的光影。格窗的直条纹,木屏的雕花纹,错落在光影中,安然又动情。

兰生虽然不是室内设计师,但她懂得优秀室内设计的一条恒则,就是空间和光的合理运用。她的住楼层络变化分明,功能设置明确,但细部协调性和整体统一性又不会让眼睛繁复疲劳,是大气的简约,又是简约的雅韵,不会枯燥乏味。随着主人的入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还会展现出不同的魅力,经得起岁月。

这不,主人多了一个,房间的个性也大不同,本该温馨温暖,突然就邪坏起来。不过,邪坏对天真也许是稳赢的,邪坏对邪坏就要看看了。

兰生能感觉到泫瑾枫指尖的温度,还有指腹轻触皮肤带起的酥麻,光和影在她左右眼中汹涌如潮,逐渐形成深邃的金火。

泫瑾枫将她的迷离深邃收入眼底,嘴角勾笑,慢慢俯身而下,几乎贴到她的唇,“兰生,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此誓,罚我永世孤苦,不得善终。”

她一怔,身上的刺也好,酥麻也好,起火也好,霎那平息,目光清澈望他。

他也凝望她良久,叹息缩手,改为侧卧,距离虽然亲密无间,挑逗之势已收干净,“故意用这般纯净的一双眼看我,想偷香也罪恶。”闻她轻笑,他也笑,“说实话,罪恶无,怕我自己伤口再裂。”

“怕得好。”她往床里挪了挪,但再远也是同一张床,“你确定想通了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生二心,也不能再娶如花美人,只能带到棺材里去。”

“你救了人。捉了人,太子也醒了。”当初他答应了,而且,也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

他本对世间情爱无贪无念。走到今天,皆因再遇到她。贞宛和婀姬,纵然绝色天香,妖娆娇媚,也不能撩他情动心切。唯有南月兰生,见她喜,他则喜,见她痛,他则痛。她的嬉笑怒骂,他无一不挂念。她对他尚冷淡。他却甘之如饴,他因此就想知道,若帮她打破六皇子花心恶名的坚固碍垒,她能以看男人的目光来看他时,他又会如何?

兰生想起那个约定来。“若是不情不愿,倒也无需强迫自己。”真没想到他会答应。

“对我没什么不同。”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娶妻的一天,更不用说妻妾成群了,“就是应付长辈麻烦些。我要是孤儿,连考虑都不必。”

兰生道,“也是,你母妃越看我越不满意。就等你回来娶贤良。”

“她自己先贤良了再说。”泫瑾枫似说笑。

兰生脱口也说笑,“每回说起你母妃,你都颇不以为然,与她面前又如孝子,莫非你不是她亲生?”皇帝一夜风流落下龙种,因生母地位卑微。孩子交给地位高的妃子们养。有人尽皆知的,如九皇子。也有死都不松口的,难道如——

“恐怕让你失望,奇妃娘娘是我亲娘,也是你的正经婆婆。”虽然她仍警惕他的亲近。如此躺着平和说话,对他已是十分新鲜的体验,非常舒服。

“太子这么快就有力气封赏?”兰生侧身枕手,细密睫毛缓扇。他既已许诺,她就要好好看这个人。

“你以为你睡了多久?”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脸,但他只是和她对望,“三日了。”

“平白少了三天的寿命。”她喃喃自语,也早发现用能之后特别嗜睡,而这回大概会刷新自己的纪录,因为她还很困,“要不是借霍国干扰了安鹄的注意力,能让你和泫赛有时间布置出假现场,我一定会找那师徒三人的麻烦。”

泫瑾枫笑,“别嘴硬了,你要那么狠,何必过密道去找他们。”

“…好奇而已…”兰生的眼皮越扇越慢,视线有些迷惘,抬手横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之前。

自己送上门来的手,他没有不握住的道理,但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