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只有一张像桌子一样的石台,石台后的泥壁中嵌凿出一个书架,还放着笔筒,砚台,和已经发黄的纸卷。石台对面陈列的东西却很阴森。铁十字架,生锈的链铐,烧黑了的炭盆,墙上挂着的形形色色小器械,包括锤子榔头夹钳钉串。甚至不少她都说不出名字来,只觉身上发寒。

而更令她产生厌恶的是,这些刑具很袖珍,适合拷问和禁锢体型个头较小的人。她几乎不愿去想宫里流传的说法,那些人会是一些孩子和少年。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无可抑制产生悲悯。她并非爱心泛滥的性子,但痛恨伤害孩子的罪恶。那是不敢与同等力量对抗,知道自己对小孩子才有绝对欺凌的优势,以此来发泄的懦夫行为。

镜月殿龙袍案和囚室案,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背后操纵的太子固然没被抓出来。首当其冲的六皇子也没遭太大的罪,全让底下人分领了厄运,但谜底并未揭晓,谜中似乎还有谜。兰生忽然想起,自己当时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景荻身上,也没有看过这间阴森的囚室。所以并未受到这时的冲击。如果当时她就看到了如此污秽险恶,根本不会对泫瑾枫产生多余的感情。她对丈夫的婚前风流史并无兴趣深挖,婚后风流,只要不来惹她,也能和平共处。但一个虐杀少年的人。且听说他当时也不过十来岁,那就不仅仅是花心了,还是残酷卑劣,无可救药。无论重新做人多少回,都是无法摘除的劣根性,总有一天还要复发。

兰生见到的六皇子,一直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单单花心这点,那些所谓被他玩弄的女子,她看过了贞宛和婀姬,其实她们更不是省油的灯。自始自终,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他的真恶劣真残酷,每遇他一回,莫名心疼的感觉就越深,不知从何而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一边是难以想象痛楚的刑囚,一边是不见天日的牢笼,因为突如其来似要看清泫瑾枫真面目,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天真,顿时手脚冰凉。长久以来,凭着直觉对待,相信并不大恶的这个人,会是她太主观导致完全做错了吗?

为了能呼吸顺畅些,她转眼不去看刑具,走进隔壁的牢室。牢室装着铁栅栏,每根铁杆间隔约她的拳头大小,婴儿都钻不出来。铁门半掩,她举灯踏入,发现角落里有些破木烂布,却怎么也看不出名堂来。而后,灯里的烛光忽弱,头上竟有风来。她抬眼一看,抹泥的牢顶有七八个手指粗细的小孔,正想着做什么用,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别慢…快走…主子…急…挨板…

虽听起来遥远也不真切,却明明白白是有人从地面路过。兰生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多狠,不让人见到光,受炼狱之苦,举头三尺没有神明,但能听出镜月殿中那位主子的美好生活。如此天地之别,再捱那些酷刑,残忍加倍,死也是解脱了,就怕求死最难。她心头压抑得恨不能大喊,自己连片刻都待不下去,那么曾经死在这儿的少年们呢?

兰生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好似贫血,眼前犯晕,不由往墙上一歪,又赶紧用手撑住。谁知,居然让她撑凹进去了一块。还以为是泥墙年代久远之故,提灯随意照了一眼,就要直起身。

正是那一眼,瞥见凹洞底部似乎有东西。兰生刚开始当成老鼠,吓得往后跳开,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便小心翼翼照着亮,看清凹洞其实很浅,里面的东西用灰布条裹着。她取出一方帕子,隔着它将东西拿出来,又解开布条,目光由清亮转成错愕。

布条卷裹着的,是一根短笛。笛身剔透碧玉制,扣竹叶金雕环,似乎名贵,却断成了两段。而让兰生错愕的,不是断笛,而是碧玉管上刻着的两个字——兰生。

她的脑海中有这样的记忆片段:南月兰生是笛子的旧主,没有天份,将它转赠与人。那人叫泫瑾枫。笛子跟五岁的他一起离开国师府,入了皇宫。

可是,笛子怎么断的?又为何藏在铁笼墙内?如果笼里真关了小太监,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其中有人偷了笛子,恨六皇子虐待而敲断了藏起来。不过,这种可能性让兰生觉得对不上。弄断还包起来?怎么看都象珍藏。

她这边心神不定,对另一种假设不敢贸然揣测,尚不知两年前匆忙定论的案子,神秘的囚室之谜,因一时心血来潮发现的新线索,自己离真相又悄然接近了一步。

收好笛子,尽量让裂墙看起来是自然老损,兰生才按原路返回。

出来时园中无人,待到青琅宇时,众女正在湖上画舫之中看春景听好曲,她坐了好一会儿,她们才上岸重坐席位。所以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能看出,六皇子妃从正殿走到这里,两点之间走得不是直线。

如兰生所料,女子们多的地方各种复杂。以安纹佩的白眼开场,京秋冷相望,云华郡主伯嫚漠视之。有淡和温吞的,如东平西平两位王妃的微笑颔首,朵蜜悠然两位郡主的浅礼福膝。还有不冷不热,平时没往来,远远见面不招呼的一些贵妇千金。

至于贤妃,还真来喝儿子的喜酒,可嘴上不说一字喜,只道难得热闹一番。同时,热情得招兰生坐身边,其实指着她端菜又倒酒,当宫女使唤。

不过兰生心中有事,就不那么拘小节了,反正贤妃说一,她就做一,乖巧到别人挑不出错。

如此一来,多数女人对兰生放松了关注力度。她们的夫君都是达官贵人,知圣意明朝政。六皇子最近讨好太子之意明显,看来是有所觉悟。既然他自己都甘于兄长之下,而皇上并无废太子的半点心思,也算兄弟和谐,实在无需她们多在意。而最热的话题,莫过于太子妃的人选。

京秋之母白氏的目光掠过垂眼若思的兰生,但对贤妃道,“贤妃娘娘,太子妃大选的日子可定了么?”

“皇上南巡之前就将此事交给太后老人家了,本宫不敢催。”贤妃笑若灿花,自从儿子成为太子,虽有些小风波,却都是有惊无险,心中觉得自己将来皇太后的位置也妥妥的,所以心情份外明朗。

“不待皇上回来亲自为太子把关?”女眷的地位就看夫君的地位,白氏是女中钦天监,仅次各位娘娘。

“皇上回朝要六月了,但太极殿出卦占吉,太子在五月订婚为上佳,本宫只愿皇上能赶得及大婚日就好。”想到奇妃,还有那个贞婕妤,贤妃心中冷笑。她倒要瞧瞧,讨好老的有多大用场?

安夫人笑道,“那是一定的。对了,臣妇听说太后娘娘从武州请了娇客来,是不是就定下那位了?”其实希望自己女儿能被选上。

贤妃摆手,“本宫也以为是,问了太后。太后却道不是,说太子妃还是要从在座的各家中选,等过了四月头里,再和我商量。”

安夫人的笑这才真。

 

第285章 黑马

“不如就这会儿商量吧。”

太后走了上来,在她身后,宫女们簇拥着的,还有武洲第一美人于丹。后宫美人何其多,春花秋月,夏艳冬香,而于丹在这些美人中仍显出了自己特有的纯美灵秀,是不染深宫后宅的烂漫,一下子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东平王妃与太后一向亲厚,同众人行完礼后,立刻拉住于丹的手,跟太后笑道,“这真是于广原的千金?看于广原的大胡子骇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女儿如此灵娟可人。都说女儿像爹,我瞧着八成是像了母亲。”

太后作势劈东平王妃的手,“去,去,你儿子已娶了最灵娟可人的媳妇,你这个当婆婆的,还拉着人家未出嫁的女儿作甚?像爹像娘都无妨,最重要是让你们能喜欢得不放手。”又笑着对众妇喊话,“家里还有儿子没娶正经夫人的,可来我这儿排队。横竖东平世子爷是不行的,就算丹儿肯,哀家也绝不肯,非正室不许。”

西平王妃就笑着上来,拉住于丹另一手,“我的儿,快快跟我坐去,我就将西平世子爷送你。”

东平王妃却不放了于丹,“我的儿,可别信了西平王妃,她家大儿的主,她作不了,不然怎么至今还没将儿子送出去?”

太后啧啧,“活到这个岁数还能开眼,还好是我们妇人家闲聊,要是让你们夫君听去,可得气急跳脚,明明要给儿子娶媳妇,怎么给送出去了?尤其还是西平王的嫡长子,把他送人,将来西平王位传给谁。”

西平王妃直笑,“传给胜儿,他比哥哥乖,特别听我的话,不能怪我偏心。”

三人说得热闹,大家也听得热闹,但兰生留意到,一向对泫胜关切的朵蜜,今天没有追击,置若罔闻,和泫悠然这个好姐妹自得其乐的。朵蜜也十六了,在她看来还小,在大荣却是可以谈婚论嫁的黄金年龄。而泫胜的婚事,说是被迟迟未定世子妃的泫赛耽搁,不如说他自己乐得晚点被套牢。他原本对玉蕊相当有意思,大概知道不可能,很快就放弃了。

难道朵蜜也放弃了泫胜?若真如此,是泫胜的损失。朵蜜是帝都娇小姐中难得保持着真性情,而且挺聪明的一个,适合泫胜这不爱动脑转弯的大高个。

贤妃来扶太后上座,同时凑兴,“朵姐姐,你就罢了,不如我代你跟西平王府一争,我儿也没娶正经媳妇呢。”

太子纳良娣的喜宴,贤妃这么说这么做,完全没把南月氏放在眼里。虽然国师府作为娘家,没人来出席亲家的宴席,但六皇子妃是南月大小姐,因此不少人想看兰生的反应。却见她一旁安静,毫无神情波动。

兰生当然听得出贤妃对她家的傲慢无礼,不过贤妃这么说话,自己绝不是最不高兴的人。她看那些已将自己女儿的名字放上太子妃竞选名册的夫人们,个个脸色不好,尤其是安夫人。钦天监和大国师的不和是易经派系的不和,但京朋这两年在朝政上的干预已威胁到了安相,随着京氏和朵氏的联姻,安氏也急需利用女儿找到盟友。还有什么盟友比皇族更好?安纹佩在连失了六皇子妃,东平世子妃,西平世子妃之后,太子妃就是她为自己为家族争取尊贵的最后机会。

兰生可以感受到她们的迫切,却也实在大不以为然,这大概因为她不靠父母的财富和地位获取自己生活的资本,所以即便保不住六皇子妃的头衔,都不算糟糕的情况。

兰生很怀疑,安纹佩那么积极争取表现,却是否知道太子是个怎样的人,成为她的丈夫后,她所得到的富贵又是否真能令她满足。不过,自己是管不着了。

贤妃说笑要同西平王妃争于丹,太后却心中有数,对安静的兰生道,“兰生啊,丹儿本就住你府上,干脆你俩坐一席,免得让这些婆婆级的长辈吓坏,一天都留不住,明日就跟哀家吵着要回家去。”不但解了于丹的围,还解了兰生的围,放她回自己席位上,不必再给贤妃当小媳妇。

兰生便领着于丹过去。

西平王妃颇认真看着于丹的背影,心里确实很满意,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就好像刚才只是玩笑,坐下时已经完全不见半点对于丹的兴趣了。珍贵之物,越在乎,越不得。她视线掠过贤妃,暗暗希望太子妃大选早些出结果。她与东平王妃私下交情很好,两人交换一眼,东平王妃就领会了。

“太后娘娘刚才说要商量太子妃之事?”东平王妃开这个口,就不会引起贤妃疑心。

太后点头,“趁着各家夫人都在,省得哀家再请一次客,就想将太子妃的最后三位人选公布出来。不过,要是大家觉得不好意思,可以等正式旨意下达。”

众妇一听,纷道无妨,请太后先告知。

贤妃也道,“您老人家不说定下还罢了,要说不说,挠得人心痒,哪里等得及颁旨?快让我听听是哪三位千金,万一都是我中意的,可又如何是好?”

“都中意也不能让太子都娶了。”太后幽了一默,贤妃和众人捧场笑,但眼中热切不减。

于是,太后说出三人,分别为大学士阁张华之嫡长女张茗芳,安丞相之小女儿安纹佩,和京朋之二女儿京玫。前面两位没有意外,但京朋二女儿京玫的出现令大家感到诧异万分。京朋和正妻白氏只有一女,就是京秋,谁也不知他还有一个女儿。

安相夫人听到女儿的名字先安定,再听到京玫的名字,心中却是一惊,就道出大家的疑问,“京大人还有一个女儿?”

白氏神情平静,“京玫与京秋同父异母,她在京氏本家族地出生,由祖父母带大,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过年后我让人接到帝都来。她性子偏静,一直居府不出,所以见过她的人实在不多。”

贤妃嘴上说是太后选的,但她怎么可能不过目,一句话就透露出来她看过那位京玫,“性子静才好,别看男子们在外撑天立地的,在家总有些孩子心性,需要静性稳重的贤内助。而且太子要年长不少,像京玫那般,比同龄的姑娘们要成熟懂事,夫妻也容易培养感情。”

安夫人一听,什么意思,这是内定了京玫?当下面色不悦。

太后就道,“哀家和贤妃觉得三位姑娘各有各得好,但毕竟是太子正妃,还要由太子亲自过目挑选。没准太子喜欢活泼好动的性子,或者知书达理的才情,全看本人的意愿。大选定于十五日后,姑娘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内务司会发公文告知,哀家也会派宫人传授她们大殿正仪。到时,除了哀家和贤妃之外,淑妃也会帮我们过眼。太子是储君,太子妃之位多重,想来你们都十分清楚,所以我们也会不偏不倚,选出最适合当太子妃的那位。”

安夫人并不因此释怀,“太后娘娘,别的臣妇可以不说,但京大人家选送的是庶出女儿,比起我们各家送选的嫡姑娘,是否不太妥当?”

太后道,“这回选送,哀家并未说必须是嫡女啊。”

白氏开口,“安夫人不知,京玫也不算是庶出。我家大人少时在本家娶过一妻,后来离开家里入仕,娶我为平妻。我那位姐姐极孝,多次婉拒入都,留在本家照顾老人们,大人和我亦十分敬重她感激她,所以她的独生女也是我京氏嫡二小姐。”

无人知道京大人娶了两房正妻,且这种事也不可能由白氏信口开河,安夫人就不好再挑刺。她们多心知肚明,钦天监曾有发妻,再娶白氏为平妻,此事之后大有抛却糟糠之妻的苦涩真相,而京玫比京秋年纪小,显然年少的纯情难忘,恐怕就不是京大人那几房妾室给白氏心里添堵那么简单的。

不过,在兰生看来,是白氏棋高一着,豁得出去。她因此冷冷一笑,笑某些人为了抓紧权力,连自己的伤口都能拿来换富贵荣华。无论如何,太子妃将在张,安,京三姓中产生,也可能是未来的后族,从此攀登上极贵极富。只是,登顶之后,总要下山吧。

用过午膳后,太后要去小歇,贤妃也不想将宴席办到晚间成为正式的婚酒席面,因此暗示大家都可以散了。

兰生巴不得赶紧走,但太后让她和于丹一起出宫,走出没多久,又让东平和西平两位王妃喊住,西平王妃同于丹一旁说话,而东平王妃和她闲话家常。

她本来也不那么在意,可看东平王妃让身旁的伯嫚先走,伯嫚淡然真走了,就觉得怪怪的。她一向往外跑,和各家夫人小姐不怎么往来,加上泫瑾枫不在家,宫里也很少走动,伯嫚却是主内的人,所以圈子不一样,见面极少,沟通为零,只记得这两位的婆媳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你这丫头眼尖,瞧出我俩不痛快了吧。”东平王妃的眼更尖。

 

第286章 夹心

兰生微微睁目,“没啊,没看出来。东平婶婶和郡主嫂嫂怎么了?”

东平王妃朵氏是个面上很平易近人,内里很懂得宅斗宫斗规则,薛宝钗型的女子。不能说她坏,不能说她善,无关紧要的话题可以跟她随便说说,掏心挖肺就免了,她不会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兰生虽不常和朵氏她们打交道,但她经营着居安造,与人做买卖也要圆滑,故而会装一装来应酬。即便心知不能深交,对东平王妃并不讨厌。理念不同,却无直面冲突,她更不是卫道士。

“没什么大事,那孩子容易钻牛角尖,有你一半爽朗就好了。”兰生差点成为她的儿媳妇,东平王妃这会儿才开始遗憾当初没早点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冉儿与伯嫚是客气夫妻,但相敬如宾不能让她抱孙。东平王妃虽不至于像娘家嫂子那样,因为儿媳妇只生了女儿,就给儿子张罗纳妾,但还是不自觉给伯嫚施加了压力。

“我不要求头胎一定得是男孩,两年多了,总得有点动静不是?”东平王妃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生儿育女是女人天经地义的责任,也不算说坏话。

“婶婶这是连我一起说了。”兰生笑。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好像没资格当妻子和儿媳,能生又是过鬼门关,说不准生完就成死人了。女人虽苦,生在豪门里的女人更苦,自古从今逃不脱母凭子贵四个字。

东平王妃这才想到兰生也没喜信,却失笑,“那怎么能一样?枫儿一走两年,才回来呢。”

“您就当冉世子也去了北关。儿孙是福气,但福气不能强求。婶婶宽心,郡主也宽心,福气就都来了。”兰生和伯嫚自然成不了朋友,却也不用挖她墙角。“而且我看婶婶是好福气的人,生了一对孝顺的好儿女,至于隔了代的,您与其操心。不如顺心。”

东平王妃虽知兰生是安慰自己,但觉也对,就道,“听说你的赠言奇准,我听你的,暂不过问那对孩子的事了。”

“也不是完全不问,多催催冉世子,生孩子虽然是我们女子的事,不过......”兰生语气一顿,笑得有些刁俏。“娘娘,不用我说白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东平王妃当然听得懂,好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为人妻了。”

西平王妃终于和于丹说完了话,看两人表情都促狭,就问她们说什么。

东平王妃可不会说,反问道,“你才是,和云英未嫁的于小姐说那么久的悄悄话,怕人不知你家有两个没娶媳妇的儿子?”

西平王妃大方承认。“没错啊,我家儿子要娶媳妇,他们不着急,只能我这个当娘的着急。你福气好,娶了儿媳,又要嫁女儿了。却不知帮侄子们着急着急。”

泫悠然的亲事已定,却不是嫁给帝都子弟,而是离帝都三百里外的长洲,书香名门的老族,且要继承族长之位的长子。那位青年亲自来求亲。带着家族至宝为聘礼,而且还请动西平王爷和皇上的老师为他保媒,因此东平王虽然十分意外,仍被他诚意打动,定下婚约,八月迎娶。

东平王妃连道是,对兰生说,“娇客住在你府上,你可别管太严,要是西平王府的世子来找她说话,不但得放行,你还得想法撮合撮合。谁叫西平世子爷看不上帝都的千金,好不容易外来一个天仙般的人儿,要是错过,岂不是打一辈子光棍。”

西平王妃笑说着胡言乱语,又对于丹说过两日去王府作客,才拉东平王妃走了。于丹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连忙叫上远处等着的丫头们,向兰生告了声先走,也匆匆而去。

兰生一人立在原地,发觉自己是夹心饼中那层没人要吃的甜糖,一个个把她当过渡。才这么想着,转过廊,谁知,看见伯嫚倚墙而靠,不知听了多久的壁角。

“我不用你可怜。”端庄的容貌,端庄的气质,与兰生的刁坏刻薄相似的是,伯嫚也不是立刻能讨人亲近的个性,甚至比兰生可能更糟,不讨男子亲近。

兰生挑眉,“云华郡主居然偷听?”随即看到她手中一件风袍,再看凉风卷了乌云来,“你来为王妃娘娘送衣?”

好儿媳妇却不居功,一字不多言。

兰生接着道,“我没可怜你,不过就事论事。”大概照奇妃的想法,她也是不能生养的,所以就感同身受,代表“广大受压迫的儿媳妇”,啰嗦了两句,并非帮伯嫚一人。

伯嫚冷眼看兰生要从自己身边走过,再度开口,“我知是他对你有情,与你无尤。”

“你知道,可你还是讨厌我。”兰生停步,望着园门口出现的三道身影,“你讨厌我,我无所谓,不过拿这种怨妇的情绪对着丈夫,只会让他对你敬而远之。有些事,还是装糊涂的好,既然你也不打算离开他。冉世子是君子,君子怜香惜玉,你越柔越弱,他越心疼你,就算不能马上爱你爱到死去活来,要个孩子并非难事。”

“我不稀罕他怜惜。”她要他看自己,就像看南月兰生那样。

“那你惨了,很快就会等到别的女人为他怀孕生子的消息,因为别的女人比你聪明,知道什么是日久生情,细水长流,并且愿意不吝给予冉世子拥抱和温柔。”兰生轻笑,“云华郡主,我竟不知你是一个固执到可爱的女子呢。”可惜,这辈子当不成朋友。

男人啊,就是女人友情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女人不够义气,而是女人对于爱情的重视,高过了一切。但等女人成了母亲,对孩子的爱,就会高过爱情。这正是女人们无价的,感性的,魅力十足的特质。

伯嫚怔住,看兰生向对面来的那个男子走去,慢慢退开。

她到现在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方面希望泫冉能收心,另一方面却冰冷以对,导致两人关系不断出现裂隙。她将南月兰生当成生平大敌,但这个敌人根本不曾涉足过她真实的生活,有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专注,以她羡慕的独立姿态自在过日子,根本不把她当成敌人。她岂非可笑之极?

若像兰生所说,她能耐心些,多付出些,为他生儿育女,静静待他好,也许老来相濡以沫,只有彼此。她就要到他的一辈子,可以满足。

“你何时和云华郡主成闺蜜了?”来者之一,泫瑾枫。

兰生回头望,已不见伯嫚的身影,“碰到面说两句而已。”凤眼眯笑,对泫瑾枫旁边一人点名,“赛殿下,明日来我们府里吃酒?”

泫赛的雕塑脸只拢起了刀眉,太了解兰生不给白吃的饭。

另一边他的憨弟弟不明白,嚷嚷道,“请我哥,为何不请我?嫂子偏心。”

“你来啊。”本就是听长辈们的话当月老牵红线,兰生眼中闪烁坏心,“蜜儿郡主也来,你不怕见她,就只管来。”

大个子竟然面现一抹不好意思,却嘴硬道,“你还别激我,我才不怕那个小丫头片子,说好了,你多放一副碗筷,下刀子我也准时到。”

“小丫头片子如今是大姑娘了,大个子反而成了大叔,不是你嫌人家,而是人家嫌你老。今日席上说到你的时候,我就瞧朵蜜神情不动,也不满口说嫁你。”兰生语气同情。

泫胜直脾气,转身就跑,“我问她去,不纠缠就说清楚,我总算好松口气。”

泫瑾枫斜睨泫赛,“赛哥,你赶紧娶一个,自己耽误成大叔无所谓,好歹顾全一下你老弟,快娶不上好姑娘了。”

泫赛不理他的调侃,盯着兰生问,“为何请客?”

“你娘想要撮合你和武洲太守之女于…”话未说完,兰生好笑看泫赛也大步而去,对上泫瑾枫看自己的目光,连忙撇清,“绝对不是我的意思,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但我的意思是,你也回答得太老实了点,这么说了,明天他能来吗?”泫瑾枫对兰生当月老并无评价。

“来不来随便他。”西平王妃是她的长辈,西平世子是她的好友,她当然向着西平世子,所以刻意告诉了他实情,“太子那边酒席也散了?”

“自然没有,今晚不醉不归,正好西平王妃找儿子,我跟太子请命,暂代两位堂兄弟巡城。”太子如今很怕意外,对巡城十分重视,而他并没有兵权,只需及时禀报异常,所以很痛快就准了。

兰生点了点头,“公务要紧,我送你去。”

泫瑾枫妖华的面容出现兴味笑意,“兰生,你这是向我示好?”太愉悦。

“虽然你原本说带我们看烟花,但男人有事做比在家吃软饭好得多,我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你。”兰生走前面,一手碰到腰间的玉笛,脚步不由加快。

泫瑾枫全然不知,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上车,在听到兰生提问的刹那,凝固。

“泫瑾枫,我小时候被你抢去的玉笛,还在么?”她需要他的真诚,哪怕只是如实回答一个问题。

第287章 烂账

泫瑾枫说起青梅一向**,但他其实对孩提的事从不细说,一开始就以两清为起点,也可能是年岁还小,记得的事有限。

兰生就更少提了。她重生的,虽然遇到泫瑾枫之后,七岁的记忆如同刷新了一回,时不时冒出熟悉片断和怀旧心情,对这位声名狼藉的六皇子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守,却以为那是本尊的残留,不断抗拒,想以自己客观的判断来认识这个人。

总之,两人虽以年少的情谊开端,之后的发展却完全不在两人的预料之内,是重逢后翻开的崭新篇章。

然而,如果七岁的南月兰生离开帝都使得人们忘却前尘,是她顺利转变成另一个兰生的最佳借口,那么,五岁的泫瑾枫跳到十八岁的六皇子,童年记忆和传闻之间,传闻和重逢后的亲身经历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黑洞。

这令她心情大起大落,每每要陷落,每每又清醒,彷徨找不到出口,总在接受和抗拒两端徘徊。尤其今日,那座可怕的刑囚暗室才让她不寒而栗,怀疑泫瑾枫的极端人格,铁笼里藏妥的断笛又叫她困惑不已,竟能感受到锥心痛楚。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还没了解泫瑾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就先分裂了。所以,不想再一个人伤脑筋,如果他要她当伙伴,那他就应该告诉她一些事。一些真正的,他的事。

泫瑾枫看向断笛的那瞬间,眼神中的恐惧,恨绝,悲哀,希冀和怀念交替闪烁,让兰生不动生色收入了眼底。他身上有一种深沉的痛苦和绝望。而她并不陌生。

他兀自沉浸于那些情绪,但她不让他一人独自承受,声音轻快。“哼,果然弄丢了。”

泫瑾枫抬头。看到那张刁俏的容颜坏坏的凤眼,暖流回潮,妖仁恢复明彩,“怎么会呢?你的宝物我都收得那么好,我自己的宝物当然更上心。只是你刚才问法不对。我没抢你的玉笛,是你笨得学不会,浪费名师制作的好笛,我让你送给我的。本殿下要什么没有。还需用抢得吗?”

兰生呵笑,“你要说那本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风水诀是我的宝物,我也得纠正你一回。绝对是年少不懂事,让江湖骗子耍了,就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事到如今,还是糊涂些好。”

“你爹的车夫送你的,没花银子。你脑子笨得记不住,我是不想记也不能忘,不过这样的事实是不是让你感觉好受点?好歹白捡的。”泫瑾枫的记忆很强大。

那个侏儒般的老头?兰生却立刻将好奇压下,“六殿下别扯开话题。既然上心,笛子在哪儿?可别说花王会那时你吹得是那根笛子。”

泫瑾枫望着自己的手,好似那里有一管玉笛。神情若有所思,“本来收在镜月殿里,可你我成亲后,我就搬出来了,如今镜花水月不复在,只怕埋在了哪处地下。”

“那么上心,小坡子说不准帮你收着了?”兰生看不出他说得是真是假。

“因为太珍贵,藏处只有我一人知。”泫瑾枫勾了勾嘴角,却并非是笑。

倒是兰生好笑。“藏哪儿了,说出来听听。没准太子殿下手下留情,还留玉笛一个全尸。咱再努力一把,仍能找回来。”

很俏皮的说法,但泫瑾枫妖视力妖嗅觉,很快捕捉到其中另有意味,“兰生,有话不妨直说,你问我就答。我性子养得阴险,若是对别人,说谎不用眨眼,但若是对你,阴险对折去半吧。”

“什么叫阴险对折去半?”这人挺有自知之明,还承认自己阴险。

“我说了。”泫瑾枫褐眸沉琥珀金,“你问,我就答。你问不到,我也不主动说。毕竟是过去了的事,更不是什么听了会心情好的事,若你不介意,我便不一页页翻那笔烂账了。”

“你岂止阴险哪,还很狡猾。自己不想翻得烂账,我要是翻了,就成小肚鸡肠的吝啬鬼,不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兰生忽然发现,原来他显露真心的时候,自己是看得出来的,“不过,事关我做人的底线,好歹配合一下。我挑准了页码,争取精确到位,让你的心情尽快恢复到好。”

泫瑾枫笑得眉眼飞起,忍不住伸手来抚兰生的面颊,最终在她眯警惕的目光中转为捉发,“爱妃这么体贴,为夫若不配合,于心不忍,请问——”

话音未落,他愕然看到兰生的裙上多了一支玉笛,鎏金绕剔透,竹叶渗春新,虽然已断成两截,玉色仍滴翠,润莹起泽。

尘封的宝物,他早有机会让它重见天日,但月华宫处处眼线,一不谨慎就会引起怀疑,故迟迟未能动手,也觉得那里反而更安全。不料,一切随着那日雪天而改变,待他再想去取,已然来不及,尤其他那位兄长迫不及待将月华宫据为己有,开始重建之前就以主人自居,之后更是抹去了前一位主人曾经生活于此的所有痕迹。

“你从哪里得来?”拾笛而起,泫瑾枫纤长的手指轻轻摸过按孔,等指腹的清凉渐渐染上温意,感觉就重温了一遍,那长夜尽头,黎明的微亮。

“应该我来问才对。你将它藏到哪里去了?”兰生的反问才厉害。

泫瑾枫忽然明白一点,兰生这么问,一定不是随处找到了玉笛,而是在他当初藏了的地方。否则,她何必问那么好奇,非要追问他收在那里?

兰生看泫瑾枫沉默,又道,“我问你就答,六殿下说一套做一套,看来夫妻也难…”当!

“原本藏在假山暗室里。”泫瑾枫可不想让兰生当成出尔反尔,立刻打断她的话,老实说。他以为太子已将园子全部重建,难道不是吗?

“虽然含糊了一点,不算撒谎,放过你吧。”兰生朝他摊掌,“拿来。”

泫瑾枫却将断笛收进袍中,“送出去的东西怎能要回?你说我答得含糊,不如你来答得清楚些,究竟它在暗室的何处?”

“铁牢的抹泥之下,用布条裹了一层又一层。”兰生自觉爽快,只是稍不留神来嘲讽,“太子殿下与你手足情深,不止这两段笛子还在,而且保留了整个假山暗室,外面特意造一间值夜的屋子作掩饰,就不知何时会邀你故地重游。”

泫瑾枫呵一声冷笑,“哪里是手足情深?怕别人忘记六皇子有多恶,才原封不动,也好时不时提个醒,如此他的太子之位才坐得稳固。只不过我还真不觊觎,三哥或五哥,即便是小九当去。”

“只要皇上宠你母妃一日,而太子一日不登大宝,就不会信你不眼红。”更何况六皇子曾红极一时,翻身仗的赢面大,“就如同我此时,亲眼看过那些刑具,很难相信虐杀小太监小宫女的凶手会真心改过,重新做人。”

泫瑾枫收起冷然的笑脸,莲唇薄抿,以极其认真的目光望着兰生,半晌吐字,“我亦不信。”

“不是你?”这才是兰生真正想问的。

泫瑾枫再度看她良久,最后闭目长吁,似乎刚才那四个字耗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压抑,“你说呢,兰生?”

兰生很想说不知道,再看他气急,最后却道,“即便天下人不信你,我也会信你——这样的客气话说来不费力,却打不开我的心结。你明明说,我问你就答,实际却又跟我绕弯,烦不烦人?你可能有自己的苦衷,或者同我娘似得,出于保护我一类的理由,可我既然不会领情,你就最好别扭扭捏捏。”

来了,这位的厉俏刁性。泫瑾枫睁眼含光,温和不炫。

“玉笛在铁牢之内,你一直坚持说是自己藏了,又没对我撒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兰生说出心中想半天的答案,“你不是施刑者,而是受刑者。”

“那几个失踪的小太监小宫女却怎么说?”泫瑾枫半点不惊。

“多半是照顾你的人,因此封口而已。”兰生没漏过这一处。

泫瑾枫却道,“兰生,我既然不是那个虐杀无辜的凶手,今日那本烂账翻到这里为止,可好?”他请求她,“人们总想探知真相,但真相存于过去,揭开也未必有助于将来,不如不知。”

兰生沉吟片刻,“你想我装不知?”

“不,不用装,也不要强求,此处心结解开了,就等下一个心结出现时再问。我若立刻都告诉你,那多无趣。”一番言语说得很无可奈何,最后一句现妖性,非智力相当的人不能与共。

兰生撇撇嘴,正想着能虐待小六的人不出三个,忽然马车大大震了一下,随即又听马声嘶鸣。

“我们到了哪里?”泫瑾枫问外面驾车的无果。

无果一边稳住马匹,一边回道,“刚到东旭门,城楼上的兵士正往北跑,十分慌张。”

泫瑾枫跳下车去,又掀了帘子对兰生笑道,“大概是东城的烟花过密,炸震了地,要不要下来瞧热闹?”

第288章 要好

东城北角,烟花乱飞,爆竹乱响,孩子们的笑声一**,热闹得好似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