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过去,凤眸一弯,“瑶璇姑娘。”

“给兰王妃请安。”瑶璇,本姓曾,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女,与兰生算得半个同乡。

“怎么不见公主姑姑?”一大群皇亲国戚中,兰生愿意攀交的人名只有几个,五公主排首位。

“公主身体微恙,遣婢子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瑶璇福身行礼,随兰生一起往上走。

“早知公主姑姑不来,我也不来了。她哪里不舒服?要紧么?”葛婆子临死前曾说她要向五公主报讯,但兰生和丈夫的想法一致,认为那是葛婆子意图投下毒种挑拨离间的诡计。

瑶璇笑了笑,端稳的秀丽面容居然显出一丝促狭,“昨晚小郡王夫妻吵架,闹得公主殿下没睡好,一早起来就头疼。公主殿下说,免得扫了大家的兴,不如在家教训儿子。”

“想当初还是我说小郡王成亲后就会安心留在帝都的,以至于他早婚了。如今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应该像赛世子,无妻也省心。”所以说,任何关于婚姻的建议都不应该随便给,影响一生。

瑶璇道,“小郡王和郡王妃的感情还是挺好的,只不过最近关外敌势蠢蠢欲动,北关征召人才,所以小郡王要从军的念头又冒出来了。小郡王这些年为官出色,已能独挡一面,公主殿下也不好当他孩子一样来管,就示意郡王妃去劝,结果——”

明明就是文官的料,非要弃笔从戎,这个小郡王让她刮目相看啊。兰生想到这儿,当然不能说出心里话,“等北关形势转静,小郡王大概就不闹了。”

“希望如此。小郡王是独子,公主自然舍不得他去那么——”声音嘎然而止,一双美目冷冷望着兰生身后。

自上而下大步踏来,鞘金弯头黑靴,褐亮的武官袍,手放腰刀刀柄,却是一张细皮白肉的粉面,仿佛永远不可能正经的油嬉表情,在小地方称霸,在大地方混蛇,适应力惊人得强,小霸王王麟不知不觉竟就爬到高处来了。

“嘿——”调子起来,眼睛贼亮,居然还透着一种亲近,“末将给兰娘娘行礼,曾大姑娘也好啊。今天真是好日子,帝都里的同乡都齐了。”

瑶璇不吭声,抿直的唇线似咬紧了牙关。

兰生想不到三人还能这样狭路相逢,可见缘份这种奥妙的存在。当年横气的小霸王,被后妈欺负的曾姑娘,以及对老妈满心不忿的叛逆女,在一个平静的小镇有了交集,如今霸王变将军,民女变女官,自己变王妃,竟又同时身处于急流卷浪的名利场。虽然对不起瑶璇,但说句心里话,此时此刻真有点老乡见老乡,身不由己,为这场重逢感慨万千的怀念心情。

回忆不就是这样吗?像酒,埋久了,好坏都能有一种辣喉回味的劲道,再与原来的味道不同。

“曾大姑娘,咱俩也见过好几回了,怎么仍跟头一回似的,冲我干瞪着一对眼珠子呢?那么漂亮的眼睛,因为我变丑了,不值得。你眨眨眼,放松点儿,美人要比普通女子更爱惜自己。”小霸王偏心美女。

瑶璇却神色不改,犹记得前不久见到王麟的震惊,怎么也想不到,她和他还有再碰面的时候。

“知道你还记恨我,八百年前了,那会儿我不是不懂事嘛。”王麟之皮厚深具特色,笑面油得滑手,根本不在乎别人脸色,大男人撒娇别有风格,简直绝了。

兰生扑哧笑出声,当年她是打算教训霸王帮曾姑娘解难,现在有点摸不准,觉得好玩,所以谁也不帮,凭心说话,“你是王八吗?能活八百年?”

王麟嘿嘿一乐,“娘娘骂我,我不敢顶嘴。不过,曾大姑娘不待见我,我挺委屈。”

瑶璇终于忍不住了,“你还委屈?真是——”恶人先告状。

“怎么不委屈呢?”王麟不让瑶璇说完,“本来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更没想过还能跟曾姑娘再见面,可是缘分这种事就是老天爷定得…”

“说正题。”啰嗦的大有人在,兰生一向对此没耐心。

“娘娘,您想一想,如果不是我要抢曾姑娘,曾姑娘能看清她继母的真面目,因此得了善缘,找到五公主这样的好主子吗?而且也不是官仆女侍,是上了吏部名册,吃着皇粮的女官。若还在瑶镇,就算没我欺上门去,她那继母也会想办法卖了她榨银子,逃不脱青楼那种地方,要不就是送给老头子糟蹋。”别看他这样,对自己的女人可以很照看的。

“敢情曾大姑娘还得感谢你?”兰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口才不错。

“倒也不必,不用当我仇人就是了,当初我又没占到曾大姑娘一分便宜。咱们三个都是从瑶镇来的,全帝都找不出第四个了,内讧怎么行?娘娘也好,曾大姑娘也好,往后有事只管跟我说,能帮就一定帮。”这时从上面跑下一队宫卫来,王麟对两人眨眨眼,“奇太后不喜欢龙营的人守着,说会搅了兴致,可怜我们只能在山下啃石板了。”

他大声催宫卫们跑快点,自己却落到了最后一个,跑下两步又回头笑道,“娘娘身份高贵,但曾大姑娘,下回我请你吃饭,就当为从前的事赔不是,握手言和吧。”

瑶璇呼着火气,用力往上踩石阶,“谁会跟你吃饭!”

这回王麟没应,背对着两人挥下手,跑了。

兰生看看下去的那个,又看看上去的这个,也继续往上走,“瑶璇姑娘别放在心上,那小子就是嘴欠,有心也没胆,除非他不怕得罪五公主。不管怎么说,瑶璇姑娘已不是保护不了自己的曾姑娘。小霸王都懂事了,能成为公主的亲信,聪明如你,难道还输给他?”

瑶璇身形一顿,等兰生走到自己前面时,语气恢复如常,“兰王妃说得是,婢子想起从前的事,失态了。”

“当初小霸王抢你的时候,我就想帮你,但瑶璇姑娘手快,先签了卖身契。”那时的景胖子是泫瑾荻装扮的,难怪她对胖子没有恶感,“这次如果他还乱来,瑶璇姑娘一定要告诉我,作为同乡,我不会坐视不理。”

兰生再次凭直觉,觉得王麟要请瑶璇吃饭这话虽然听起来轻率,可似乎真含着十足的诚意。

瑶璇已经完全冷静,微微一笑,“多谢兰王妃,有您当靠山,婢子会好好吃那顿饭的,如果同乡真来请婢子的话。”

“看来是拿好主意了。”这话说完,上到栖云阙,好玩好笑的心情跌落,兰生的目光敛紧。

瑶璇心细如发,立刻注意到了,对兰生低语,“娘娘,瑶璇今日当一回您的女官,可好?虽然小霸王的话多数是浑说一气,但有一句不错,同乡之间能帮一定帮。”

这不是已经消减了三分恨吗?兰生没有回绝瑶璇的好意,“正好,我今日身边没个像样的帮手,就麻烦瑶璇姑娘了。”

火童子发出切声,而柳今今投来白眼。

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兰生暗自摇头,吩咐两人,“你们在这儿等吧,不用跟紧我。”

火童子耸耸肩。他面上看来不情愿,但守护风者是他的使命,心里并不马虎,不但分寸不漏打量着四周,也认为自己勘察外围比较好。

柳今今却不听吩咐,照样随在兰生身旁,眼中锐光如箭,不动声色仔细扫着每个人。遥空大师前几日夜观星象,看出雪后风暴之兆,昨晚再开字卦,兰字当先,口字困,立刻就想到兰生了。

这时看来,只是一帮心思各异,自私自利的女人们吃矫情宴而已。

第345章 二乡

瑶璇听到有人叫她曾大姑娘,眼前白茫茫的雾迅速退去。帝都里知道她本姓的人不多,除了公主,就是兰王妃,还有那个讨厌的小霸王了。声音就是王麟的,她突然感觉自己在瑶镇,那些帝都的人和事不过是一场好梦罢了。

好梦?原来小霸王又说对了。她托他的福,才识清了继母的嘴脸,以及她好赌又没用的爹。虽说是被迫离家,却何尝不是她获得新生的机会,遇到五公主,一切从头。

“曾大姑娘?曾大姑娘?”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瑶璇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问,真是小霸王么?似乎和从前不一样,没有油调,也没有不讲理的胡横。速散的白雾中,那张白俊的公子哥面相清晰了起来,嘻嘻哈哈的笑眼不见了,双眉紧拢,表情凝重。

“回神了?”他眯了眯眼,目光也厉。

瑶璇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密林中,古树遮天蔽日,穿过树叶的日光仍强,但周围阴暗,偶尔几声鸟叫。而她居然躺平了,身旁密草如发,稍稍一动就全身疼痛。她一惊,用力抬头看自己,衣裙虽又脏又破,但还是出门时穿的那套,不禁松口气。

王麟好笑,“曾大姑娘怕被我怎么样吗?我就算有这心思,今天却是不可能了。”他原本蹲看她,现在站起来弯了腰,伸出一手,“你能站得起来么?我略看了一下,你运气不错,只是擦伤。”

瑶璇迟疑着握住他的手,站起来走了一步。左脚踝钻心疼,差点失去平衡。

王麟哎呀呀叫唤,连忙扶她坐下,蹲身帮她看伤,然后头也不抬。转身拿背对着,“好像扭到了,没办法,委屈小爷我背你,不过还好,断了骨头更麻烦。”

瑶璇死死盯着霸王背。没有动作,也不可能有动作,得先搞清楚怎么回事才行,“你又耍什么花样?”她差点就以为他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王麟却维持着要背她的姿势,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不容她多说,“先上来,边走边说!外面一群人都在找你们,我没时间陪你耗,免得他人对我生疑。”

不知怎么,瑶璇竟被他这时的霸道震住,不由自主攀上了他的背。

王麟背起她,驾轻就熟往密林的一头走去。同时问道,“你还记得摔下斜坡之前的事么?”

瑶璇一怔,“我是从斜坡摔下来的吗?”

随着重复这个问题。脑中开始有记忆涌入,她喃喃自语起来,“我随兰王妃去见了奇太后和安皇后,禀报公主不能出席的原因,然后兰王妃提到天女和圣女的婚事,安皇后想要刁难。但奇太后却说天女和圣女都已过了成婚的年龄,不应该再拖延。虽然各家都延迟了自家儿女的婚配,可国师府都没有了。南月氏自下一代开始和平民无异,再考虑大国师和两位东海夫人的功勋,确实不必守过一年,只要婚礼不往大里办,静静成亲的话。总之是准了。接下来就入了席,吃寒食看山雪,做些接诗尾的五字七字联,听听曲乐。雪天不能生火,虽然穿得多,也难抵山里寒意,只有酒是温的。隔夜里烧烫的炭封在炉里,也只能温酒而已,所以为了暖身,众女都喝了不少。后来安皇后说观里备了客房,让大家去午憩,我就和兰王妃——”话音一顿,记忆突然有些迟滞,有些错乱,画面变成了定格的片断,令她慢慢睁大眼睛,面色变得惨白。

王麟虽然看不到瑶璇的神情,但听她呼吸紊乱,原本服帖的轻巧身体猛地变沉,感觉她一下子坐直了,于是忙道,“曾大姑娘别乱动,我这对胳膊中看不中用,抡不住那么重。”

瑶璇却笑不出来,“给我们领路的,一开始是个小道士,后来却变成了年青道士。我要赶他走,但兰王妃…”语气不可置信,又充满苦涩意,“娘娘大概不胜酒力,也看不清那道士,竟让他扶进了客舍…”边说边问自己,是真的吗?

王麟很冷静,“娘娘喝醉了犯糊涂,你应该警醒些吧,难道眼睁睁就看着两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瑶璇脑袋嗡嗡作响,仿佛白雾又涌上来,“不是独处,我也进了屋,等那个年青道士一松手,便打发他走了…”画面乱跳,她抓得很辛苦,“然后看娘娘睡着,我也犯了困,就在外屋桌上眯了会儿…”

“兰王妃不是还带了一个小厮和侍女?”王麟问。

“…两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瑶璇额头冒着冷汗,身体发抖,决定隐瞒她脑中的那些画面,誓死不言。

王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曾大姑娘,我说过我们是同乡,能帮一定帮。你是唯一的证人,若不告诉我实情而又被安皇后快一步,此事就害死兰王妃了。”

瑶璇立刻问道,“什么事?”

“兰王妃与道士偷情,且杀人灭口之事。”

王麟一语震骇了瑶璇,厉声道,“胡说八道!娘娘她…娘娘她…”

脑海里画面一张张翻着,她看到自己醒来,走进里屋,见兰王妃只穿着粉白绣莲的抹胸,手里握着一根滴血珠簪,身前赤身果体仰面躺着一个男人,心口一大片殷红,已经气绝身亡。兰王妃脸上身上溅到了很多血,神情狰狞,冷然说自己喝多了,犯下糊涂事,告诫她闭紧嘴巴,赶紧去找一起来的侍女小厮,让他们来处理尸身。她慌里慌张跑了出去,却不记得自己六神无主,竟还爬到半山腰——所以不小心滑下了山坡吗?

“曾姑娘!”王麟低叱,“别让自己骗了自己!”

瑶璇一颤,紧咬住唇,反复深呼吸,刻意忽略头疼,“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现在以为自己看清的真相,未必是真相的意思。”

王麟这话有点绕,但瑶璇仔细想过就能明白其中含义,“你是说,我看到的,不是真的,是陷阱。有人为了陷害兰王妃的陷阱。”说到这儿,她心中终于清明起来。

第346章 使徒

瑶璇虽然心里清醒了些,但无论她如何回想,都摆脱不了兰王妃身染鲜血的那一幕,以及那些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却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片段。她沉默地闭了闭眼睛,长吐一口气,“世上哪有不能相信自己记忆的事?到底什么阴谋,能做得如此可怕?”

“曾姑娘别忘了能者。”这群好似突然从世上消失的人族,具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但也正是普通人将他们逼入了绝境。

果然,瑶璇道,“大国师去世,明月流无存,现今大多数能者不过是骗术和传说。”

“正是这种骗术让你以为看到了不会糊涂的人糊涂,不会杀人的人杀人。当有人能利用你自己作为说服你自己的工具,你还以为是传说吗?”王麟不以为然,“最擅用能者的该是皇族,你深受五公主重用,居然和寻常老百姓一般认为,是公主为皇族异类呢,还是你太天真?”

瑶璇白了白脸,“听起来你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法?瑶璇诚心请教。”

“嘿嘿,这个好猜不好说,而且要不是曾姑娘告诉我你的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我也猜不着。我和曾姑娘一致之处在于,我也相信兰王妃不可能和道士偷情,更不可能不知道灭口对她不利。”王麟的笑声渗油抹滑。

这因此让瑶璇心里对此人的观感反反复复。她知道他是安氏的亲戚,也是新皇党,如果今日有人为兰王妃设局,必定就是皇后或贤太妃,他跟两边都扯得上关系,她是否不该告知他详情?当下不由懊恼。她真是昏了头,应该尽快回去向公主禀报。由公主出面,要比这个登徒子可靠得多。于是,她抿紧嘴,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不料王麟也沉默片刻,再开口正中她的心事,“曾大姑娘,事到如今要是还想着同五公主报信,我劝你别费心了。”

瑶璇没法不惊,“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抢在别人前头找到你就为吩咐一件事,还是看在咱们同乡的面上......”

瑶璇不耐烦得打断他,“别扯远。”

王麟眯缝着眼,目中精光尽沉眼底,看向密林外缘,风里已有脚步踩起的土烟味,他不能久留。

他将她从背上放下,居高望她,神情莫测,“今日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会跟着兰王妃。谁不知道兰王妃身边一般不带侍女,顶多就是一两个会武的护卫,保护再周全也进不了屋。谁知,多了个你。虽然弄晕你也并非什么难事,不过弄死你就有点麻烦了。五公主不可缺的当红女官,无缘无故不能随便处置。兰王妃的床上躺着一个没穿衣服死透了的道士,这情这景本不言而喻,就算兰王妃有一百张嘴,她也说不清,此罪已定,但--”语气一歇,再开腔就有些怜悯,“偏偏多个你。”

明明身边还落有明艳的日光束,瑶璇却因王麟的语气,禁不住打个寒颤。

“你既然杀不得,那就只有一个用处了,对设局的人而言。”王麟感觉到她的寒颤,单膝而跪,与她平视,似乎是想减轻她的惧意。

是的,她只有一个用处。活证!

王麟看出瑶璇眼中的通透,点了点头,“曾大姑娘是聪明人,明白就好。那些人将你变成了兰王妃通奸的铁证,但低估了你,也不知你同兰王妃的渊源。而你脑中的幻想已被你我合力击溃,即便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你也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的了。”

“那是自然。”瑶璇想都不想,答道。

“所以你不会给那些人想要的证词?”

王麟语气带问,却并不让瑶璇感觉到他心中有问号。她冷冷一笑,因此不答。

“这就有麻烦了,你不给,他们却一定要你给,曾大姑娘该知道他们的手段,恐怕非一个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受得住的。”王麟的怜悯尽来自于此,但说出来之后,他的神情却分外清朗,“曾大姑娘,兰王妃过不过得了这关,全看你的嘴严不严,但你必定将经受百般折磨,作为唯一的人证,五公主也未必能救你与水火。等一会儿那些宫卫找到你之后,这青山绿水,原林午光就是你最后的明亮记忆,漫漫暗路,生死一线,你只有孤身作战,即使看得到死期,可能谁也插不了手,你懂吗?”

瑶璇又是一颤,面上却渐渐坚毅。她已经很明白王麟的意思,她将遭受酷刑,那些人位高权重,连五公主也管不到,一旦深陷牢狱,大概出不来了。

“你若自觉撑不过......‘王麟微顿,犹豫。

“就让你现在结果了我的性命。”瑶璇道。

“......”王麟轻叹,“为了稳妥起见,我应该这么做,不过,只要你应承绝不屈从了他们,我便信你。”

“你......”瑶璇也看到了密林那头的人影,却不甚在意,她接下来的命运已不在自己手中,“只要我有一口气,绝不让卑鄙小人称心如意,可也无需你手下留情。”

“你活着让他们绞尽脑汁,远比我此刻取你性命更有利于兰王妃。”王麟已能听到人声,身形稍稍侧过。

瑶璇咬了咬,想问他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帮兰王妃,但出口却令自己怔忡,“既然不杀我,那就赶紧滚!“

王麟笑得又油,“曾大姑娘担心我?你可要记得还欠我一顿饭,我等着同你叙叙同乡之情。”末了,眼底一抹痛惜,“还有,曾大姑娘若升了天成了仙女,但记得同乡不会让你白白受冤,那些折磨你的人,一个个都会下地狱去。”

这是要帮她报仇!瑶璇心中一热,却同时告诫自己别轻信了这个霸王,阂眼再不望他。她现在不需要令心柔软的情绪,而需要抽离自己的魂魄,对**的任何痛楚能做到无动于衷。

微风吹动发丝,她能感觉他走了,然后,比她想象中更久,才听到有人喊--找到了!

她含笑,眼慢睁,看到十几条黑影朝自己的方向窜来,恶势汹汹,再感觉自己被这股恶势蛮狠架了起来。

又有人喊,王都尉快来。

瑶璇看到王麟从树林那边大步穿出,以仿佛从未见过她的目光望她一眼,不正经道声美人可惜,随后吩咐众人带她走。

明光在手,入心,才对黑暗皆无所惧。无论是狼狈不堪的曾姑娘,还是意气风发的小霸王,都留在了瑶镇,出来闯世界的,是瑶璇,是王麟,再不同以往。

而就在瑶璇王麟离开密林的时候,这件突发大丑闻的主角于这片群山中的某处醒了过来。

南月兰生看清周围之后,一双凤眸陡睁。潮土的霉味,黏滑的岩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个碗大的洞,让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身前不远的铁栅栏。

明明进了一间屋子午憩,怎么竟被关起来了?

原本坐靠着石壁的兰生猛地想撑站起来,不料左肩传来剧痛,手臂软绵绵使不上力。她咝咝倒抽口气,重新跌坐了下来,但一扶胳膊,不禁咬牙想骂人,居然脱臼!可不管如何回想,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低头端看自己,除了肩膀,还有脖子沉疼,身上仍是今早出门的装束,只不过裙上全是泥巴,皱了一片,破了一片,甚至脚上也只有一只鞋了,好像被人拖过泥泞地一路到得这儿。

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却想到瑶璇,不禁轻喊一声,“瑶璇姑娘?”

“五公主的女官可不在这儿。你这人奇怪得很,不惦记同伴,却惦记拖累。”就在兰生对面还有一座铁牢,随着链条哗哗响,火童那张明显火大的脸出现,他不但手腕脚上都套着铁链,能打火的一双手上更套着铁囊,天能已无用武之地。

兰生嗤笑,“怎么看你才是拖累,而五公主的女官说不准能救我出去。”

“她自身难保,你就别指望她了。”柳今今的声音从兰生身后传来,她俩关在一处。

兰生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今今坐在另一个角落,双眼让铁箍盖住,也被针对了天能,“不知道,但显然有人给你设局,我们一个都没跑掉,更何况那个侍女。”原来,她和火童子分守两处,却让人双双弄晕,醒来就在这个鬼地方了,并不清楚光身子死道士的事。

兰生沉默半晌,感觉这阴森森的气氛怎么都像绑架,再道,“你可会接骨?”

柳今今摇头,“不会。怎么?”

“我左臂好像脱臼了。”兰生单手抵墙站起来。

柳今今蹙眉,还不及说话,对面的火童子又恼又怒,一声吼。

“乌龟王八蛋,你个孙子,竟对女人下重手,没种!滚出来,有本事跟小爷打,小爷要折断你们全身的骨头!”虽说他口头对兰生没大没小,心里其实还是服气的,不然也不会在浴场里当着烧水童子不吭声,又听说她今日有凶兆,自告奋勇来守护。

谁知不但自己栽了,那位还受了伤,怎能不火大?

恼着自己,又怕什么似得,对兰生也发飙,“你石头疙瘩做的啊,脱臼了都不喊疼?”

 

第347章 恶门

因为火童子这一吼,即便身处生死难卜的恶境,兰生心头竟能放轻松了些。至少还有同伴吧,她想。

“喊疼就不疼了吗?”但她和那位同伴一样,嘴硬。

“喊疼的,有女人味。不喊疼的,有巾帼味。但男人多喜欢有女人味的,虽赞巾帼,却不爱巾帼。”柳今今大小姐女人味十足得解释。

“听到没?”火童子撇撇嘴,突然眼神一变,“有人来了。”他不能打火,但还有对火的,非同寻常的敏锐。

过了片刻,火光才到,兰生因此估计此处是山中一个深洞,又想玄清观四周都是山,这时还有阳光斜入,自己昏迷并不久,应该尚未远离道观。正盘算着逃生的机率,火光将举火把的人面照清晰,为首的居然是方道士。

她猛一惊,同时暗道不好,这人如此堂皇露出真面目,多半是不容活口了。

惊归惊,语气却装傻,大声道,“方道长,你也被他们捉了吗?”

方道士面色不变,眼神狠戾,“兰王妃一向聪慧,不必跟贫道装糊涂。你所料不错,贫道正是将你们三人关在这里的主谋,也不打算放你们生还,所以最好有觉悟,若乖乖听话,还能求个痛快死法。”

“放屁!谁要听你的话!”火童子的骂声才痛快。

兰生在铁栅栏后站得笔直,“方道长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年纪小,只知图一时嘴快,不知生命可贵。你有话只管说,我一定好好听着,但愿表现令你满意,还能为自己谋条生路。”

柳今今冷言冷语,“人家都豁出脸了,你还想着什么生路。”

“不是有你的心术?对我一施展,全都忘光光,实在不必取性命。修道之人,其实最忌害人,尤其是夺命这种,折寿损修行。”兰生胡言乱语还不算,“方道长上知天命,下知地祸人劫,已是半仙了,别为我们几个伤了仙格。”

方道士摸一把黑鬃胡,笑道,“兰王妃真是羞煞贫道了。贫道哪是半仙,连兰王妃的命格都没算准,这般富贵极致的命相竟让我算成早亡克母,惭愧。所幸还有得补救,活不过二十这话没能中,只差两三年,倒还可以同信徒们交待。”

火童子立刻补上嘲讽,“王妃娘娘白学小狗叫唤了。”

兰生不在意,仍对方道士说话,“既然必死无疑,还请道长让我当个明白鬼。”

“这是自然。”方道士侧身一让,同时吩咐身后的六道高大影子,“把人夹紧了,兰王妃出名的聪慧,要是让她从眼皮底下溜走,那就丢大了脸。”

影子们开锁,要上前抓人。

“方道长,我这左胳膊不太利索,能让我自己走么?”兰生眼睁睁看着两道影子一左一右近前,丝毫不畏,到了这一步,怕都是浪费感情。

方道士呵呵笑,有些阴森,“要说王妃娘娘这条胳膊,怨我。贫道小女让娘娘的人捉了,索性杀了也还罢,索性放了也感激,却偏偏教唆小女成了细作,导致她遭受重惩,现今不人不鬼的,贫道能不找娘娘报仇吗?”

兰生真迷糊,“咦,方小姐让我的人捉了?可我刚才还在席上看到她--”

“真想不到,玄清观观主是影门两大护法之一。”柳今今黛眉微竖,尚以为是内宫那些女人搞得鬼,想不到却是影门。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们苦苦找寻影门的实形,结果终于成功了,但也被抓进来了。

兰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迷迷糊糊,可还能跟得上,“方道长是那群屠能刽子手的大头?”

伊婷被桐真吾抓到帝陵,然后桐真吾师徒三人又被捕能三姐妹抓了,随后,她发现的那条密道直接连到这片山中,看到玄清观的飞檐时,心里就起过怀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玄清观虽属皇族朝廷的官地,确实也最适合作为屠能一族的大本营,后台强硬嘛。

方道士笑了,“屠能?兰王妃说得真吓人,我等不过奉先祖的遗训,为保护玄氏江山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只不过能者与平常百姓不一样,往往逞能不服管,害得我们下手重些而已。娘娘不必跟贫道装糊涂,我女儿的事,还要请您给个说法。”

“胳膊都不能动了,还要什么说法?我其实挺冤的,为不是自己的过错受罚,但我不喊冤,就是奇怪方道长为何抓了我来?能者和屠能者,哪边都不同我沾边。至于刚刚不小心听到您有私生女一事,我不会跟尊夫人说的,平时同哪家的女眷也不来往,道长可以信我。”兰生心里寻思着对方知道自己风能的可能性有多大。葛婆子在传出消息前就闭了眼,但难保之前透露出一丝半丝的风声,而且影门中有专门感应天能的捕手,自己动念就起风,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们。不过,在对方先开口前,她打算仍用老招--打死不认。

方道士笑得眼黑沉白,寒森森,“兰王妃不要谦虚,身为东海大巫的血亲,又有东海夫人那般厉害的娘亲,怪不得能者一个个都往你身边靠拢,怎么会不沾边呢?”

咦?只提到她的身世?兰生继续试探,“道长,身世和血脉都非我可以选择,更何况无能者出身在强能者的家里实在算不得幸运,不是他们向我靠拢,却是我避之唯恐不及。”

“兰王妃之能我等皆知,别的不说,如今在造行已是鼎鼎翘楚的行首,别人以为是你借了皇族的光,我等但知是娘娘那一手他人望尘莫及的工造真功。天能千万种,娘娘要不是传承了东海血脉,哪里能有这等本事呢?”

兰生有些好笑,“方道长,照你这么说,天下名匠都是能者了。”她一直以工造为自己的成就标签,同时向能者和无能者展示,想不到竟被他们归功于血脉传承。

“天下名匠未必都是能者,但能者中最出名的神工巧匠鲁班是工匠的鼻祖,再出一个娘娘也不奇怪。”方道士确之凿凿。

“这…”太厉害了,鲁班都成天能者了,兰生顿然无言,停顿片刻但换话题,“方道长还是直说吧,到底抓我所为何事?”

“兰王妃不妨自己问宗主。”方道士对影子们说声蒙眼,立刻转身往牢洞外走。

兰生被蒙住眼,感觉一条胳膊被用力夹住,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约摸有三刻钟,等蒙布落下,眼睛让瞬间的强光照得睁不开来,等适应了,才发觉那是落日的虹光。

云彩瑰丽,日浮红蒸,她正与一众山顶平视,俯瞰则墨深如潭,绵延无边的山林已入夜迹之中。因为站得高,才能看到绚烂的夕色,光似白昼,正是“脚踩夜手扶云光“的绝景。““兰王妃,影门这道景可还入得了你的眼?“一道细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兰生立刻回过身,不禁又是一愣。紧接着“一览众山小“的恢弘,入眼一座辉煌的殿宇。九柱盘金马登云霄,沉梁架石顶,铺金缀银落珍珠,凿壁镶铜窗格。殿宇的前半部以拱形石穹为主体,采用大量的浮雕和金银为装饰,凸显乍眼的宏伟,后半部却是竹料,用与岩石同色的漆料自然过渡,再入翠绿棕黄的色调就不显突兀。竹堂也能巍峨,细竹抱粗竹,瓷硬配竹脆,又多用古香珍罕的铜雕红木为桌椅各饰。风动听竹叶,建筑重也轻,装饰俗又脱俗。对于建筑的敏感已渗入她的肌肤血脉,总是最关注,最引得起兴趣。

她因此没有对高位上戴青铜鬼面的人感觉恐惧,由衷赞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曾以为大荣没有太多出色的建筑,如今看来是我眼界太窄了。敢问,这殿宇所用之翠竹可是特别类,否则如何保持日久常新。”

青铜鬼面张一大嘴,声音却细,笑语连连,“兰王妃真是喜欢工造,这时候还有心情探问,让我佩服啊。可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兰生也不急着说话,但细细瞧过一巡,才道,“宗主忙着指挥杀人,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我这职业病一起,有点忘乎所以,难讨他人喜欢,抱歉。”

方道士瞪起眼,“叫你声娘娘,你还真当自己金贵,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最好低个头屈个尊,不然死得难看。”

“横竖都是死,不如让我抬着头搭个架子。”兰生一甩肩,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椅子铜制,冬日里冰凉,但传热也快,让她的体温烘暖了。

青铜鬼面人再笑,“久闻兰王妃各种不一般,今日亲见才明白。方起,你带人全都退下,我同兰王妃喝杯热茶。”

方道士一字不吭,躬身倒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