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中只留了影门宗主和兰生三人,不过兰生不会天真以为这样就能逃了。她一摸手边茶壶,热的,自倒一杯放到嘴边,不理会火童子的干咳声,捧杯慢品,道声暖。

青铜鬼面人未动,良久才道,“风者何在?”

第348章 请宅

一问风者何在,兰生就知道自己的天能还没有暴露,影门大概只能确定是在她附近。也许她娘对她的封能还有一些效力,也许她用的次数实在不多,再加上她是方道长亲自算过命的娃,无能的印象根深蒂固,才能掩藏这个秘密这么久。不过,她是该想想如果藏不住的对策了,毕竟已经逼到眼前,总不能为了保密而坐以待毙。

“宗主这问完全难倒我。风者到底是什么人?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这时继续装不懂。

“我的失算,以为方起卸你一条胳膊就能让你明白些,结果你淡定自若,丝毫不显半分痛苦,还能同我斡旋,不由再让我佩服一回。”影门宗主面具不动,但闻笑声。

“我倒是想喊疼,不过喊了宗主也不会给我接上,干脆省点力。”这就是苦出身的好处了,想她自小到大都是摸爬滚打一路过来的。

影门宗主突然从主位上走下,背着手在兰生面前站了一会儿,有些出乎她意料,竟绕到她身后以双手环住她的脖子,声音近至耳侧,“这么看,兰王妃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子呢。睨视天下,与男子并齐,无惧困境,无畏生死,自尊比命还重。”

兰生忍住颈后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一来,我没宗主说得那么好;二来,我喜欢年轻俊俏的美男子,只能让宗主的喜欢付之东流了。”靠,她宁可不讨男子青睐,也不要招惹到糟老头子,想到这儿,她就要站起来。

不料影门宗主环住她脖子的手突然改贴扣,越收越紧。

正当兰生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听手臂咔一声,她痛呼半个音,却发现呼吸重新畅通,脱臼的胳膊也接上了。

影门宗主往后退开,鬼魅的面具下看不清他的半点神情,但身态潇洒自在得很,“谁说我不会给你接上?”如此行为,只为接骨。

兰生诧异万分,给一棍子又给糖?心里反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兰王妃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影门宗主回到座位上,对手边的茶水碰都不碰。

兰生一边警惕,一边却有个好笑的念头,不知这位戴着面具要怎么喝茶。

“再过两个时辰,兰王妃与玄清观道士苟且,事后杀人灭口,败露之时仓促逃入山中甩跌悬崖,死状凄惨,面目全非,这些消息就会传进皇上耳朵里,还有你那位年轻俊俏的王爷夫君。宫里肯定会对外封锁这种消息,不过我可以肯定没什么用,很快兰王妃不守妇道之恶名就会传遍都城,甚至天下人皆知。而一个月后,本宗弟子于思碧会以瑾王爷侧妃的身份嫁进兰王妃所造的王府之中,坐享主母之位,等个一年半载就自然扶正了。”

兰生双目幽冷,“好毒计,怪不得方道长说我非死不可。你们找风者只是顺便,让我给于思碧让位才是正谋吧。”

“只能说,我们希望能一石二鸟,当然打下一只是一只。风者虽要找,也是因为他让影门那些不懂事的年轻弟子有些心摇,当宗主的当然要安定人心,但我自身可不怕什么风者。风族就算有后,我影门当初能灭其祖宗,现在也能灭其子孙。天能再神奇,一人之力难伸展,影门势力遮天蔽日,稍稍多用点力去捏死罢了。然而,大事却要紧。本来瑾王爷如果还像六皇子那会儿,见一个爱一个的,兰王妃也不用死得这么难看,但瑾王爷成亲后竟对女色收了心,让我们始料不及,就只能安排兰王妃腾出空位来。”

兰生不气反笑,“唉唉,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实在无须把我往死里整。我本就是冲喜的新娘子,与瑾王爷当得是和气夫妻,随时随地好抽身的。宗主信我,我回去就收拾行李,静静走人。”随着于思碧身份的确定,她那位婆婆的身份也几乎确定了吧。虽然早有怀疑,真确认了,心头还是唏嘘。影门是信仰,信仰大于亲情并不罕见,但亲身经历后仍感怀。

“咦,兰王妃这话同我影门的结论不一样啊。据我弟子回报,瑾王爷与兰王妃日久情深,默契十足,不能生离,只能死别。”鬼脸诡异,光影交替,分辨不出语气。

“王府里到处是太后娘娘的耳朵和眼睛,我以为太后等着抱孙,怕和王爷太冷淡引起她不满,故而与王爷说好扮和睦夫妻。宗主误会了。”影门今日动手铲除她,要让于思碧上位,那么不久之后就要铲除现在的皇帝了吧。

“这个--我虽想相信你,但射出去的箭收不回来了。”鬼面的阴谋者不被动摇,“不过,兰王妃的活路还是有一条的。”

“快说。”兰生似心情急躁。

“兰王妃虽是必死无疑,南月兰生可以改名换姓,作为另一个人活着。”

大时代大环境下,诈死很简单。

兰生并不欣喜,“就不知我要如何贡献,才能走得上这条活路?”

“简单,把风者交出来。如果你真不知,就把投靠你的所有能者交出来。”鬼面笃定,“如何?我待兰王妃可算怜惜?你身为无能者,背负能族的重担,应该很烦心,毕竟工造这一行才是你选择的正途。”

这人很厉害,看清她的心理,兰生沉眸,“宗主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对能族事务毫不上心,却让我交出什么人来?”

“你府里的,行土者,行水者,行木者,行金者。行火者和心术最后的传人已在此,我不问你要。”

随影门宗主的点名,兰生愕然的神情没有掺进半点假,“照宗主的说法,五行的能者我府里都有?”

“风者一出,能者皆从。我三名弟子死在行土者手上的时候,那位会打火的小兄弟应该看得真切。他既然跟着你,你没道理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强将。”

“我还真是一无所知。”那日在峡谷中帮她对付三姐妹的人确实在地下说话,也确实用土如刀,杀伤力极大,只不过这人就在她府里?

“兰王妃既然不知,就允我的人进府找一找吧。”影门宗主能进能退,到这时仍耐心十足与兰生交涉。

兰生越发好奇了,“这还需要我允许么?影门势力庞大,杀人如吃饭平常,出入皇宫都似自家山门,难道进不了瑾王府?”

鬼面明明不变,但跟着主人的语气就似乎活了起来,此刻一丝似笑非笑,“我替兰王妃可惜啊,坐拥一支神兵而不自知。若能及时运用其力,何至于让我们一击即中,还全无还手之力。我本也期待你来我往数回的较量,而不是这般无趣的胜利。”

“这个好办。”兰生见缝插针,“宗主若真心说这话,学曹操放关云长就是,让我回去好好备下回战。”

鬼面仰天哈哈大笑,半晌才道,“如果换了别人遭遇如此,多半已经吓得说不成整句,兰王妃却始终冷静,时刻不忘为自己争取生路。只是这局非我布置,我不能仗着宗主和师父的身份让徒弟白忙活。然,我也明确表示对你怜惜,可以用你那些能者换你一条命。”

“好啊,我允许你们进我府去。”兰生口头干脆。

影门宗主又笑,“要是这么简单的允许,我影门岂非太无能。兰王妃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也不知道罩着瑾王府的遮日符阵。”

“什么阵?”兰生觉得天能的世界是异世,她无法理解,却因自己特殊的体质,只好随波逐流,临时抱佛脚地学习。

“遮日符阵。只要不出阵,即便就在我们眼前,也无法感知和辨别天能。如今,整个瑾王府就在这个符阵的保护之中。此符制作十分复杂,且需时时精养,同强能者的灵命相互依附,但必不可少的是风之心。也就是说,必须有风者才能施展的符阵。此阵当年随风族灭亡而无存,所幸我师祖留有手札,记述详尽,不然连我也发现不了。”

“所以宗主才确认风者在我府中。”兰生听得仔细,心思飞转,“听起来很厉害,解起来却不难,只需我允许。”

“解法是我师祖找出的,风族一向主张养心,因此符阵以宅主护家之心为阵基,宅主动摇,风眼再强也没了依靠。瑾王府不但是兰王妃所居,更是兰王妃所造,爱护之心坚如磐石,更令此阵难以撼动,不得到你的允许,我们动不了里面的能者分毫。”

数百年来,大荣的能族似旧纸一叠,轻戳就破,有难啃的骨头也不过是多咬两口的程度。能者,不是仙不是神,是人,没有了最强大的风族指引,有时脆弱得还不如普通人,所以之后,影门还未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形。这种,后方有烟,但看不到闻不到,只是心慌,感觉要起一场大火,拎着水却不知往哪儿灭的,彻底盲目了的,情形。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起火点,仍难以掌握其中的火力,不得不用下下策,直接对皇族动手。

但包括影门宗主在内,尚不知,这把火烧得正旺,一旦破阵,将再不能抵挡。

第349章 日月

夜笙歌,轻舞水,笛声琴声各自主调,却又出奇得和谐,似日月同辉,非俗丽美人可比,连婀姬的舞姿都显得迟滞了。笛者,瑾王爷;琴者,冉世子。两人相貌之出‘色’,一向比为日光月光,同时大有不能同一片天共存的意思。到了这日,日月齐台已是压尾的戏,今后再难逢。

登基半年的新皇帝一边大声叫好,一边点到泫冉,“冉弟,你也是,何必非要跟你爹回封地呢?难道是舍不得你的世子妃?‘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去也帮不上忙,不如晚个半载,回去正好抱儿,省心。“泫冉笑得阳光,“谢皇上挽留,只是我爹年纪也大了,想我直接管了封地那块的事,孝礼大得压头,我不得不跟去。皇上真要想念我这个弟弟了,等一切安顿好,下旨召臣弟入都,臣弟立刻快马加鞭。““好!这可是你说的。“如大荣其他皇帝一样,泫澈盛表面上也是兄弟友爱的功夫到家,“六弟,你得当个旁证,朕可不想这琴笛合奏成为绝响。泫瑾荻将长笛递给身后的小公公,一笑炫彩,“何须臣弟旁证,皇上一句话,东平王叔都得留在都城辅佐朝政,更何况冉堂兄。不过,东平封地一向为大荣最兴盛的祖地之一,每年‘交’税之重可比南方大州,往年都是王叔派最亲信之人打理,如今冉堂兄要接手,少不得要亲力亲为,让底下人心服才行,确实不能不走。皇上虽舍不得兄弟,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太皇太后还康健着,东平西平的直孙怎能不勤来,好歹要一年回来一两趟报个平安。”

新帝嗯嗯直道不错,还想再敬一轮酒,身旁的贞宛却倚来悄悄,半句不言,只是歪了一面桃‘花’粉颊,醉意醺然的娇柔困倦,立刻惹他宠念满满,说声众臣可歇,明日再接着赏雪,就扶着美人入行宫深殿去了。

泫瑾荻等到最后才退,为了隐藏他自己,和新帝这批新臣没怎么套近乎,当然,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让皇兄认为自己无野心,不搞结党营‘私’这类事。众所周知,他瑾王府的谋士和武士是专‘门’负责开发吃喝玩乐新‘花’样的,这个月在嬉斗馆就有一场规模较大的竞技,以各大名‘门’贵族为队,团队总分为评优基础,皇帝亲自参与评分,胜者代表的名‘门’会获得丰厚奖赏,甚至还赏土地和子弟们官位。皇帝如今嫌嬉斗馆太小,让工造司构想大型竞技场的可能,打算将此发扬光大。

他个人以为,这种构想要完美实现,非他的爱妃不可,工造司那班人是‘弄’不出名堂的。争资源争名位的家伙们,很难在技艺上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造就,但反观兰生,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才让建筑本身释放光彩。

“瑾王爷。”

以为可以清静,不料有人候着,泫瑾荻一看,“安少相居然有闲留到最后?”朝中已有个安相,其子再任,人称安少相,真是父子得意的两代人。

“专等王爷出来,有一事禀。”安鹄低眉的模样不显得志的张狂,毕竟能坐到这个位置,好坏且不论,绝非俗物。

“哦?本王乃是不管事的王爷,安相不会不知道。”迄今和安鹄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泫瑾荻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人,这个对自己的妻一直存有心思的男人。

“下官当然知道,只不过有一样事王爷是不会不管的,虽然有人还真不想让王爷管。”安鹄对兰生的打算是,要当笑到最后的那一个,目前还没到那个阶段,“兰王妃的事。”

泫瑾荻抬眉,却不急于问。

安鹄依据泫瑾荻的神情,自觉往下说,“下官刚得到急讯,兰王妃…”有些难以启齿的铁青面‘色’,“…兰王妃与玄清观道士发生苟…”

‘安少相。‘泫瑾荻却冷然打断了安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兰生是极具魅力的‘女’子,倾慕她的男子不在少数,本王清楚,但好在那些多是君子,慕之有礼,想近却疏。本王以为安相也是君子之一。”

安鹄让泫瑾荻暗责了,不由冷脸,“下官与兰王妃相识于王爷之前,如同亲兄妹,只有真心关切,并无半分亵渎,但消息来自皇后身边,只怕此刻兰王妃深陷冤屈,有口难诉,要仰赖王爷信任了。下官只负责说事。今日午后,众‘女’眷小憩,兰王妃休息的那一间屋子发生命案,一个没穿衣服的年轻道士死在她‘床’上,而王妃和当时服‘侍’她的‘女’官,也是五公主府里的,叫瑶璇的‘女’子,两人都不知所踪。皇太后大怒,命人搜山,但至天黑,只找到了‘女’官,仍不见兰王妃的踪影。这件事目前秘而不宣,但想来一定会报于皇上。下官先告知王爷,只因不忍看儿时的妹妹遭人陷害,又被王爷误会罢了。”

安鹄说完,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微微抬头看去,但觉那张华丽的面容‘阴’晴难捉,“瑾王爷…”他的话没机会说全,因为瑾王爷高大的影子已从他身侧卷了过去,挟带一股子寒风,眼前只剩殿内空‘荡’‘荡’的金碧辉煌。

他的神情沉静了很久,直到有人喊少相,微躬的身子才直起,目光漆冷,比夜更深,甩袖踏步而去。他的笼子已经做好,但无需他亲自动手去捉那只美丽的雀,终有一日 ,它会自己飞进去,成为他的宠物。其实,要感谢她嫁的是这位主,注定她的命运坎坷,婚姻不幸。

泫瑾荻下了台阶,见到柱子旁倚立的人,‘阴’晴难捉的面容却‘露’出玩味,“我如今知道了,当王爷要比当皇帝受人喜爱,个个凑上来。”

泫冉挑眉,与越来越妖的月颜堂弟相比,他阳光的俊反而渐渐在失‘色’,“先碰上谁了?”

“安鹄。”泫瑾荻这时有些叹真,“兰生遇到了麻烦,他来报信。”

泫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忧,不及掩盖,“什么麻烦?”

“让人设了一局桃‘花’。她一向不会讨好后宫里那些‘女’人,这局虽老套,多半不会有人愿意出面帮她说话。说起来,今**母亲和你妻去赴宴了没?”泫瑾荻自小父母双全,又身为皇子天骄,却因宫斗朝争反而早熟,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千捶百炼,完全没有安鹄以为的疑妻重重,立刻着手寻找破局的证人。

泫冉闻言皱眉,“岂有此理,谁那么大胆子敢陷害她?我娘今日没去,到西平王府吃道别酒,不过云华郡主去了,我马上派人问她。”

“都快是你孩子的娘了,你还称她郡主?而且她对兰生的事本存芥蒂,你着急上火找她,她就算知道些什么,恐怕也不肯说了。不用急,让我出面吧,只是要耽搁你们夫妻的行程几日。”

云华郡主就是伯嫚,泫冉的世子妃,如今有孕在身,可是夫妻关系仍不属如胶似漆。

泫冉笑中微酸,“她若对兰生还存芥蒂,那我可就太失望了。人之情,自难控,强求不得。当初我喜欢兰生时并未遮掩,兄弟之间谁不知道,但兰生从未许过芳心,所以你我坦‘荡’不伤和气。云华郡主才嫁我那会儿却没少寻气,故而我不爱理她。忽而有一日她与我说对不住,并道今后再不拿此说事,似真想明白了,我这才敬她惜她。她如今有了身子,‘性’子更慈,你放心‘交’给我去问。”

泫冉说罢,召了个近卫耳语几句。

泫瑾荻望着那近卫的身影匆匆,调转目光,“你等我又是何事?”

“谢你费心,我知皇上本意要留我夫妻,实为人质,就防我爹有野心。如果不是你一直为我们说话…”这个新帝基本不管别的事,最关心他屁股下那张龙椅,特别疑神疑鬼。

“我不过实话实说,况且盯着我就该耗他全部力气,若他还能分心他人,岂不是我没本事?”泫瑾荻一笑妖华。

泫冉当然听得出其中的意味,“六弟,你…”想当皇帝吗?

“我会让三哥很忙的,忙到没时间惦记你们。两位王叔从来忠君,留在帝都,我也头疼,这里顺便跟冉哥说一声,将来在封地听到我的坏话,可千万别当真,把城‘门’关好,等风平‘浪’静就是。”泫瑾荻不干对自己没好处的事,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有利于他才行。

泫冉不知自己竟能笑出来,“你小子到底还是要兴风作‘浪’的,只是你要是倒霉了也罢,别连累了她跟你一起倒霉。不如这样,真有那么一日,当哥哥的帮你照看了?那位安少相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你甘心她落在他手里?”

“她当然值得最好,不过我之后,却不会是你。”泫瑾荻忽然靠近,在泫冉耳边说了两个字,才走开了,脚步晃晃悠悠得,闲哉。

泫冉动容变‘色’,呢喃,“他怎会也…”

第350章 云华

伯嫚在房里写信,才写完,听到自己的陪嫁大丫头报说世子爷派人来了,连忙召进。

近卫道,“世子爷让小的问娘娘安,若有不适,是否要跟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们告个先退。”

伯嫚怀孕不久,还看不出肚子,但面光较从前柔婉得多,心平气和之感,“挺好的。”目光不由看一眼窗外,只见雪色苍白,看不见人影,她却不敢有半点疏怠,借抬手喝茶的动作将信扔到近卫脚边,神情不动看他拿妥了,“娘娘们十分照顾我,屋子也安排了朝南向阳的,布置舒适,我贪看雪景,还不想回府。你转告世子,请他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近卫来得快去得也快。

伯嫚正有些出神,她那大丫头就道,“郡主也太大方了,虽说世子爷如今对您挺上心的,但这会儿急冲冲派人来问,显然还是为了那位兰王妃。婢子认为郡主不该过于心软,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防着些,远着些。”

“将来?”伯嫚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将来她有可能还跟了世子爷,我最好从此刻起端着正妃的架子,别让她看扁了我?”

大丫头点点头,“皆知皇上和瑾王爷是表面兄弟,总有闹翻的时候。一旦瑾王爷没了,他府中上下就是罪人的家眷,即便是王妃也难逃厄运,到时任人宰割,世子爷的心也会活络。”

伯嫚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但若不是她点醒我,我恐怕连一日的盼头也无。要论起来,甚至我这个正妃的位子本也是她的。而且,就算真有那一刻到来。南月兰生绝不会任人宰割,她和我们不同,靠她自己就能挣出一片天。我帮她,一来是还她的人情,二来也是…”钦佩她,不忍看她被阴险小人这般谋算了去。

丫头帮伯嫚重整装束,两人便往皇后休憩的园子走去。伯嫚与安纹佩虽说交情不深。但平时也没什么冲突。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而安纹佩的刁蛮性子很难交真心朋友。当了皇后之后,除了一群畏惧她地位身份的奴仆,更没一起说话的人了。因此,安纹佩见到伯嫚来。没有意外,反而有些喜欢。让人又是张罗茶水点心,又铺了软卧坐垫,嘘寒问暖。

伯嫚有点受宠若惊,但听安纹佩说了一会儿话。就明白这位皇后是真过得不如意。新帝不但偏宠贞宛和婀姬,又爱各色美人,根本没有子嗣嫡出和尊重正室的观念。十分荒唐不经。安纹佩即便有父兄坐镇朝堂,却没有得到助力。加上后宫的人最会看眼色,见此情形就心知肚明得很,不至于多过份,可奉承拍马也懒,比起贞宛那里的人来人往,皇后的宫殿如同冷宫。

“皇后娘娘要多忍耐,皇上刚登基,一切还在学,日后自然明白嫡出的意义…‘伯嫚安慰几句后,瞅准时机才问起兰生的事,“今日午后我听着外面着实闹了好一阵,让丫头去问怎么回事,不料竟被拦回来了,还受了不小惊吓,似乎龙营的内卫们给她看了脸色。本来我也不在意,明后日就要离都的人,不过我那丫头偶然听到了兰王妃三个字,我就好奇得不得了。皇后娘娘应该知道我家世子爷同那位的事--”

安纹佩拉着伯嫚的手,“喜欢南月兰生的事是世子爷自己说开的,大概以为能嫁定了他,闹得人尽皆知,委屈了郡主姐姐。不过,姐姐如今放一百个心,那只狐狸精是逃不脱死罪了。她同年轻道士偷欢,还恼羞成怒杀了人灭了证,事后躲进了山里。龙营的人满山搜,已经找到当时在外屋守着的五公主女官,只要等女官的证词,她就死定了。”

伯嫚心惊,“传闻兰王妃那么聪慧,怎会做出如此傻事?”

安纹佩不以为然,“多半是丈夫那里受冷遇,耐不住寂寞,又不知羞耻呗。瑾王爷还是六皇子时,风流之名可比皇上还盛,如今表面似乎收敛不少,但狗改不了吃--”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随便,捂嘴笑了两声,“瑾王府的珍园里全是绝色美人,兰王妃那讨人厌的性子,自然比不得那些娇滴滴惹人怜的。”一下子有些同病相怜感,居然叹了一声。

伯嫚暗地观察安纹佩的表情,觉得她不像主谋,小心再试探,“或者有人陷害?”

安纹佩神色一怔,“不会吧,她就算不讨人喜欢,也没有多大的能耐,除了经营那个让人贻笑大方的工造行,并不经常同各家女眷应酬。本宫算得瞧她不顺眼了,可要这么对付她,根本也没必要。我们今日这些人里,还有谁跟她有深仇大恨,要把她往死里整?”

安纹佩之刁蛮,就是闹腾,没有实质杀伤力,且头脑想得也简单。

伯嫚由此确定皇后与此事无关,“皇后娘娘度量大,但也有人小鸡肚肠,为一点小事记恨了。再者,南月兰生毕竟是瑾王正妃,整她的人也许不单要害她。”

安纹佩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皇上…”再度捂嘴,干笑。

“皇上对兄弟最好,不会的。”伯嫚坚定道,再转了语气,“听说是皇后娘娘派人去请兰王妃,你的人听到屋里传来惨呼,立刻找了内卫砸门进去,这才知道的?”

安纹佩点了点头,“是啊,大太妃今日兴致好,终于允了本宫修缮寝殿,本宫想着不管怎样,兰王妃的工造行名气大,就宣她来问一问。”

伯嫚心里想,这就是南月兰生的本事了,连看她不顺眼的皇后都自觉问她工造上的事。不过,大太妃吗?

贤妃一直对奇妃奉先帝遗旨成为皇太后而耿耿于怀,虽有当着皇帝的儿子撑腰,在后宫与奇妃平起平坐,但始终称谓上稍逊一筹。更何况,她原想看奇妃母子倒霉的模样,如今皇帝换了人,可两人仍地位显赫,怎能不咬牙?只是,贤妃会如此沉不住气?她的儿子既然是皇上了,皇太后之位也好,奇妃母子也好,升升落落不过是时日之别,以这种家丑陷害兰王妃,伤不到那对母子分毫,换个瑾王妃而已。

换个瑾王妃?伯嫚突感一寒,“宫中各殿修缮是大太妃娘娘决定么?”

“不是,是总务司的事,但那个大公公三番两次搪塞本宫,本宫只能跟大太妃说了。大太妃一开始也为难,说她不好干预总务司的事,谁知今天突然说总务司那边答应了。毕竟,大太妃是皇上母妃,谁敢说不呢?”安纹佩这么以为。

“那个五公主的女官看到兰王妃跟人…呃…那个了吗?”伯嫚再从别处入手。

“本宫不清楚。龙营捉的人直接送到皇太后和大太妃那儿去了,我这个皇后有名无实,身为六宫之首,上面却有两位厉害的婆婆,哪里轮得到本宫管事。”安纹佩苦笑。

“媳妇总有熬成婆的时候,皇后娘娘如今不必多想,早些诞下子嗣才是首要大事。”伯嫚随口一劝,再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闲话,告辞出来。

伯嫚越想越难判断,虽觉得贤妃的可能性更大,但又隐隐感觉不是。总务司的总管大人季公公是服侍两代帝皇的老人了,对后宫的争斗似乎不偏不倚,但很难说是公正。说实在的,要想在后宫里幸存,还能幸存这么久,没有靠山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季公公的靠山是谁呢?

想到这儿,她停下脚步往皇太后和大太妃休息的居院看去,那里明灯摇曳人影叠叠,暴风正在酝酿席卷。那两位宫斗的佼佼者,恐怕自己绝非对手,她该让自己被卷进去吗?铤而走险,为了自己深爱男子所爱的女子,傻了吧?

她咬了咬唇,不,不,并非为了南月兰生,而是为了泫冉。泫冉待自己虽改变了态度,却始终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她要获得他全然的信任,就要先付出自己的真心,让他明白她不是虚伪。她不为别人,只为他,被说成自私也无妨。

眼底渐沉,她往暴风中心走去,走走停停,边走边看,直到两个内卫挡拦在前,还正好引来了经过的,皇太后身边的黎公公。

“哟,世子妃娘娘,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啊。”又是一枚老人精。

伯嫚居于东平王府内宅,却并非真不懂朝中的人事。新帝登基,当然捧上了一批他的人马,不过更多的人事是维持不动的。就说后宫这些掌权的大公公,脸还熟,换了天子,不换臣子,顽固盘据着。

“我白日里睡多了,到夜里反而难以入眠,这才出来透个风,看看能不能找回一些乏意来。”伯嫚冷冷地说,“黎公公怎么也没安歇,难道太后娘娘还没睡下么?”

“没呢。”兰王妃的事目前控制在龙营和太后太妃皇后周围的人中,不过这些贵妇中不乏耳目聪敏的,听到了风声也在黎公公的料想之内,随时准备打哈哈,“太后娘娘许久未出宫,今日特别开怀,这会儿还拉着大太妃赏夜梅呢。”

伯嫚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要走,却忽然弯腰捧腹呼声疼。

黎公公吓一跳,当然已知这位世子妃有孕在身,怎能不紧张,一边让人传御医,一边扶人往里带。恁是他老道,也没想到正中伯嫚的下怀,让她轻松混进去了。

第351章 林鸟

“喂,你别光坐着了,倒是想想办法啊。”洞顶的日光早不见了,囚他们的铁笼四周也没有光,再看那道模糊的坐影,让火童感觉特别烦躁。

但那道影子的主人一向凭心情,很自我,不搭理就是不搭理,任火童嘀嘀咕咕半晌,一个字都不言。

最终惹得柳今今开腔,“没办法可想,等死吧。”

火童手脚都栓着重重的链子,想跳也跳不起,语调却高昂,“我可不想死,大不了招了风者是谁,像王妃娘娘学习,为保命好好跟人说说。”高昂,却不屑。

兰生同影门宗主之间的对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对她没骨气的协商法十分瞧不上,为了一条命,有点像小狗摇尾巴讨饶,还答应帮影门破解遮日符阵,眼睛不眨一下。他虽惊讶瑾王府藏有五行能者,也不知道除了他和师兄,眼前这位之外,还会有哪些人,但如果是他,他死都不会帮影门找出他们来。师父说,能者如散沙,只有团结并保护风族唯一的后人,才能避免灭绝。不过,他此时看来,那位风者完全不具备领导能者的能力,急于和他们撇清的姿态。

“招吧,只不过你招出来,还得证明你没撒谎,要是风者死都不认,不使用天能,你的小命还是保不住哦。”黑暗中,兰生的声音懒洋洋,还伴随一声哈欠。

火童不可置信狠瞪那道伸懒腰的影子,“你居然睡着了?”

兰生却问,“发晚饭了没?”

火童骂声娘的。

柳今今回,“只怕发了也是霉饭。”

兰生忽然大声道,“晚饭要是霉的,吃坏了肚子,放出来的血也是坏的,解不了符阵又打草惊蛇可别怪我。至少三菜一汤,一荤两素,主食的话,米饭也行,面条也行,包子也凑合。”

火童呆愣,这人是不是吓出毛病来了,还三菜一汤呢。

只不过,约摸半个时辰后,有人点亮了囚洞,送来三菜一汤白米饭,让柳今今都傻了眼。等人把碗筷收走,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大概真不会放他们生还,所以才那么善待了。

火童这回的反应却比较快,“到底要怎么破那个符阵,他们这般容忍你?”

“需要我心情愉快的血一碗,还有心甘情愿将宅子转给他们的口水墨书一份,头发一束,常用饰物一个,常穿的鞋子一双,诸如此类的古怪东西。”神叨得很。

“那你就说关在这儿没法心情愉快,让他们给换个地方关,还得把这些绑束解开。”火童眼睛亮亮。

“这样的话,你就是把他们当笨蛋了。”兰生嗤笑道,“影门宗主说了,我如果不能在明日午时做到心情愉快和心甘情愿,先把请宅书签了,就在你们两个中选一人砍头,让我明白这两点并不难做到。”

火童低咒一声。

“你真要帮他破解?”柳今今问。

“当然。他答应,只要破阵,就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帮你们也争取到了,不必谢我。”最后谈解法和条件时,火童和柳今今被带了出去。

“你可知,一旦破阵,他们会血洗瑾王府,那些投靠你的人全部会死。”柳今今道。

兰生不语。

柳今今怒喝,“说话!”

火童子有点愕然,因为迄今为止,又叫又跳的,是他。

“有什么可说的?”兰生说话,音色沉沉,“遥空派你俩来护我渡劫,结果你俩一点用场都没有。不过,我猜他如果等不到你俩音讯,大概能猜到咱们都倒霉了,应该会想办法查一查救一救。等到明日,就看谁快。被救当然最好,来不及赶到,我就只能妥协。难道为了连面都没见过,存在不存在都尚未可知的能者,我还拼了自己的命不成?”

能者们的血是不是热得迟了点,到这节骨眼上,个个准备牺牲,却不知所谓。敌人才现端倪,她就算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先保住了命,好歹捱到决战吧。

“你!”柳今今却辩不下去,只能恨恨退到更黑的角落,不理她。

火童子就道,“你不怕影门出尔反尔?”

“怕,但已经尽力求存,死也无悔。”她自有觉悟。

火童子也不说了,靠墙而坐,合眼,睡。

三人中,现在只有兰生睁着眼,思绪万千。她这凡事靠自己的性子,说得好听是坚强,说得难听是命贱,并非天性,是孤儿的际遇造就的。其实,她也很清楚,到了这日,遇到这事,已经不是靠自己就能解决的了。遥空那边一直云山雾罩,交情似深实浅,她并不真指望。即便不想承认,她此刻觉得能救她的,只有她的丈夫,而她唯一可做的,就是为他争取时间。

第二日天明后,玄清观赏雪的宴才终于散了,对于兰王妃缺席一事,有些人信了她先回府的说辞,有些人则探了个两三分,却迫不及待要回府告诉丈夫们去。瑾王爷的正妃偷汉,多么了不得的事。那位冲喜新娘的八字果然刻薄,如今风平浪静,就自己将闹起来了。这天下看似三皇子已经坐定,但皇太后是六皇子的亲母,朝中一直暗涛汹涌,且不论六皇子成或败,他正妃的位子空出来,有女儿的人家心思肯定要活泛。

伯嫚回到东平王府,不但见到自己的丈夫,还见到了瑾王爷和西平世子泫赛,心中掠过一丝悄然羡慕,但正色道,“我已打听清楚,午后众家女眷各自小憩,约摸半个时辰后,皇后派人去召兰王妃,还未到门前,公公就听到一声惨呼,连忙找龙营侍卫破门而入,发现床榻上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年轻道士,胸口插一根金簪,已气绝身亡,而兰王妃和五公主女官瑶璇都不见踪影。金簪被证实是兰王妃之物。瑶璇后来也被找到了,但初审下来,她坚持兰王妃绝无偷情之嫌,她一直跟着兰王妃,忽然昏睡过去,多半是遭人用药陷害。不过,她虽言辞凿凿,有一个小道士却说看到年轻道士扶着兰王妃进屋子,当时瑶璇明明跟在身后。两人证词不能一统,太后和太妃认为必定有一人说谎,下旨刑求。到我离开之前,两人皆未改供。我回城时,已让丫头去通知五公主,让她知道前因后果。至于兰王妃的下落,我却未能探听到,似乎夜里搜山不易,龙营侍卫后来全部撤回,今早才又进了山。不过,太后太妃已回宫去了。”

泫冉奇道,“我们派了不少人去,却都没你打探得仔细,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借了咱们孩儿的福气,我在太后太妃居所外面散步,谎称不舒服,吓得那些公公只好安排我就近休息,御医也不敢怠慢,嘱咐不可乱动,就这么混了一夜。太后她们对外封了消息,但里面动静可大,龙营那个叫王麟的都尉进进出出十来趟,隔了几间屋子,我还能听到太妃斥责他没用的声音。”伯嫚柔婉笑了笑,却很快又担忧起来,“兰王妃究竟跑哪儿去了呢?这种时候,她躲起来才不利,不是明摆承认自己有罪?”

“不是她躲起来,而是她没法子出来澄清吧。”泫赛一语道破。

伯嫚惊住,才要发问,却听泫冉道--

“郡主辛苦了,多谢。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也是为了孩子着想,要多休息,别为旁事忧心。”

伯嫚点头,离去。她已不会因为这等疏离的态度而觉得难过,男人们有男人们要做的事,而她对泫冉表明自己支持的立场就足够了。

“本以为你娶了个俗人,想不到运气不错,云华郡主深明大义,非一般女子。”泫瑾荻赞一声。

“没你说得那么好,只不过她不笨不傻,还明白当怨妇不如当贤妇。”泫冉更明白。

“能领悟就很不错了,总比像安皇后那种不开窍的好。”泫瑾荻夸完要走。

泫冉拉住他,“上哪儿去?”

“回家。”泫瑾荻一笑。

“你这算过河拆桥?”泫冉没好气,“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也不告诉咱哥俩,横竖这是你自家的事,是吧?”

“接下来的打算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回家。”泫瑾荻用怎么不开窍的目光看泫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等人还是等尸?”泫赛这话够呛。

“本王爱妃何等珍贵,对方不会这般容易杀了她的,况且这走了半步的棋,总要等全了才能轮到我下。”伯嫚的简述中,他已找到疑点。那声惊动到皇后派的公公的惨呼从何而来?龙营侍卫闯进去,只看到了一个死人,兰生和瑶璇又不会飞天遁地,哪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离开?就算爬窗而出,以龙营那些人的功夫,根本走不远就被拿住了。

这明显的局,他大概知道是谁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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