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明白没明白,算是安然渡过了——

叹词还没出口,她的头,她的身体,出现了向后倾斜的角度,且越来越斜,脚跟都快翻倒了。

但凡风浪,哪有一道就完结的呢?

她仰望着,那第二道浪,比刚才高,比刚才近,正前面就有石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袭来,上空更是铺天盖地,遮蔽了云绵白色。

若她刚才是被迫发挥了本能,这时第一浪的震惊只剩余波,第二浪却惊过头,有点要受死的觉悟了。

心,咚咚擂鼓,她立在原地,似脚下生根,无意识地,转回头,想看亭里那两人一眼。

但见无边无际的茫茫云海,哪里还有亭子和人的踪影!云海激涌,她如一叶扁舟孤零,即将被惊天的怒涛吞噬。

忽然,腰上灼灼生热,低头一看,插在腰间,东海大巫的木卷发出了红光。她拿到手上,原本刻着大巫心得的篆文,此时却消失了,上现一个大字——渡。

渡?这见鬼的地方,还有不知在何方的那里,渡过去才是劫难开始吧?看毒舌男出手之狠,她更觉得自己留下是明智之举,至少是自己所知的,看得清目标的,人的,世界。这么想了,她脚下不禁退去半步。

红光却暴长起来,如镭射线,细且伸延,又以木卷为轴心,条条发散。然后,她倒抽一口冷气,因那些红光扫过去的云雾之中,竟有远远近近隐隐约约,各个方位,人影如林。若她任那些大石砸下,不但自己没命,那些人也会被砸个稀巴烂。

幻象?

她不敢这么以为,就如同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她也不敢确信一样。长吐气,深呼吸,再度捏紧了拳头,却惊觉木卷的手感发生了变化。

红光渐浅去,手握了一根细长铁杆,头上是雕草镂心的八面龛,里面转着倒圆椎尖。她自创的风神像立在椎面,一臂高举剑指,一臂平举阔铁剑,白眉皱成火红八,眼角削尖,目光冷放,竟是一脸怒容。

她不记得自己给风神塑造了这样的表情,但显然此刻他的神态反映出她的心情,因为对方痛下杀招而莫名火大。

之前风王说他女儿没有强能者的指导,风能得不到全部发挥。不过,好歹东海还是一支能族,大巫祖奶奶不需要遮遮掩掩,可以自由学习。

但是,她的情形就不同了。半途接管,发现风能才几年。能者夹缝中都生存不下去的走势,逃命的逃命,报仇的报仇,谁还有工夫指导她?一本没几个字的风水诀——怪异的感觉又生,她怔怔低头看去。

右手中是风神杖,本来空着的左手,现在却捏了几页薄纸。纸旧黄,字不成句。不是风水诀,又是什么?

风水诀的字会动,因后来没再下功夫研究,她仅见过一回。但这时,大巫木卷变成的风神杖转起来,带着几页薄纸哗啦乱翻,大字小字居然都浮出了纸面,代替消失的紫风,绕着她旋起 。字放金灿,金芒速卷,不但护住她周身,还将她升到了半空。

兰生连眼睛都能不眨了,脑子也不转,只是茫然望着这些旋转的字。

“此诀牺牲自身命力所创,是极其珍罕的护身符,力量这么强大,制诀之人应该早没命了吧。看起来,对你抱有期望的人还不少,可惜他们要死不瞑…”毒舌男的声音自那道遮天的浪边响起,震耳御聋。

“你再啰嗦,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兰生被震回神,冷目,开口,声音竟盖过毒舌男,回音撞击着浪壁,引起一串强烈的撞击声。

风水诀,是可达交给她的,她既没感激,也没关切,连他死后葬在哪里也没想着问一问,脑中只有炎日里一个佝偻车夫的影像。但这样一个人,以自己的命护她的命--她咬牙红了眼,心中灼烧,呼吸沉痛。

默默帮她的人,又岂止可达!她的娘亲,有花无果,小扫宁伯,金薇玉蕊,还有躲在府里,说是寻她庇护,其实反而是她被守护的五行能者。她若在这里被一个毒舌的家伙轻松击败,试不到最后一关,她怎能甘心?!

风水诀的纸燃起金边,在空中化烬,金字刹那染了紫,风再现!

凤眸让金色紫色映了炫彩,斑斓闪耀,傲睨长空;今日请客所穿的规矩衣裙,簌簌乘风,袖带盈舞,如临江仙;乌发吹开了,吹散了,衬着洁白却怒红的容颜,惊人得明艳。

风神在手,她慢慢举高,想着风随心转,想着从瑶镇走到都城,遇到的人,所做的事,那些甜酸苦辣…

她大喊,“要我的命,我不可给!要我的风,尽管拿去!”

忽而,泪落成行。

眼泪流不停,一颗颗随紫金的风卷上,进入风神的手杖中,刹那,爆发出数不清的紫光,往巨大石浪奔去。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炸开了花,紫碰黑,却散成万道金芒,一片片将石浪抹去,直至上方再无一点黑…

风却不止。

兰生在哭,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已变,看不到丑陋的骇浪已破。她是风神的女儿,若任了性子生了气,风可不敢擅自主张,但卷得更加狂肆。石浪没了,无处施威,就号令云海加入。以她为中心,分成五道远比惊涛骇浪更可怕的飓风,向天地四方咆哮怒吼,就此将整座山的云卷了个干净。

山腰一丝云也没了,原本隐在它们之后的人影一道道清晰起来,分布虽散,至少也有三四百人。人们起先被五道狂卷的飓风所震惊困惑,再齐齐望向山腰之上,腾空而起的,一级级云梯,还有云梯尽头那一扇敞开的大门。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知道这番景象的意味,因他们寻找已久,倾尽全力,却以为苦等无期。此刻乍现,个个不知所措,以为是梦境,静如宁海。

不知有谁低语一声,“风者。”

空气中到处是风,风者二字立刻传到人们耳里,这才看到那个制造飓风的女子,惊叹似微浪,此起彼伏,又有梦境化实的期许,神情开始激动。

兰生听到了那些惊叹,泪迷的双眼恢复清澈,望见云阶天门,喃语,“原来,天梯已架,天门已开。”

双掌一拍,飓风同时收尽,风杖不见,万道金芒坠下,化作满天浅紫明碎,如星,如雪。

第398章 破梦(下)

兰生仍在空中。

不是喜欢飞,而是不知怎么下去。

金字也已不见,紫风淡柔轻绕,她想着收,又怕收得太快,把自己摔死。而且,她还吊着一颗心,怕毒舌男突然再来一招,看似平和的景象只是幻觉之类的。

总之,一时之间,踌躇不落。

这时,天梯上出现两列十一人,为首正是亭中云雾遮面的女子,因她的衣裙与另十女不同,要华丽许多。

“恭喜各位今日功成,无论来客,还是归客,能上这梯进那门,从此就是同乡人。门只开半个时辰,请尽快上天梯--”她的声音比之前和兰生说话时,清冷些,却明亮,传得很远。

兰生俯瞰,但见山腰两侧的人数占了大半,行动也整齐,排成两个长队,往天梯走去。然而,各处零星分散的单人或两三人,看得出困惑或犹豫,还有没搞清楚状况的感觉。她这么观察了一会儿,惊觉排成两队的人应该是天玄道弟子,所以才那么快就适应了异象,从容不迫有秩序登梯。至于那些散客,大概就是能者了。他们没有领袖,常年,甚至几代逃亡躲命,不知前因后果,不容易轻信他人,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恐怕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观望。

老实说, 她不知道对方如何做到的,将各地的人同一时间集中在一座山腰之上,而且她还没得到能者的名单。但用一句最不靠谱的话来说,一切就看缘分。人选问题上,她估计也不能提反对意见,只能随对方的意,毕竟那是他们的地盘,她又不去,怎么可以指手画脚。不过,她费了这么大劲,连命都差点豁出去了,总不能让天玄道一家占尽便宜。

于是,兰生朗声道,“大荣能者出风族,我们本属天门之后。世道沧桑,客乡已成敌乡,天下不容异族,而天门将永远落锁。你们别愣了,快快登梯。”

她最想说得是,她容易吗?累得全身无力,心口疼,他们还居然给她犯傻。

悄风立刻卷了话去,送往每个角落,能者们的身形齐刷刷转向空中的她。

一人作长揖,然后一个接一个跟着,长揖不起。

一人大喊,“送我归程,铭记风恩,千载万世,唯我风主。”

“送我归程,铭记风恩,千载万世,唯我风主。”齐声诵,复直身,孤零零的身形们渐渐聚到了一起,成为合抱的一群,往天梯走去。

风忽大,将连声不断的能者呼号提升,再震天宇,令天玄道的两长排人上梯的步子都停了,回头张望。

兰生没有一点得意的心情,相反,有点失落,有点酸楚,头一回觉得,要是自己多为能者着想些,自己能再强大一些,他们或许不用像逃难似得离开。而她并不值得这些人铭记,她所做的,为自己的成份更多。

“兰生。”

诵别声中,邬梅的声音突然传进兰生的耳中。

她顾不得再胡思乱想,连忙四下张望,发现脚下四周也立着不少人,还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娘和桐真吾师徒三人,正笑望着自己。而她爹南月涯躺在竹架上,面色惨白,似乎昏迷。金薇和玉蕊围在南月涯身边,双双流泪。她们不知爹诈死,这么见面,又突然,又伤怀 。

“娘…”她一声唤,未完,眼泪又下,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在半个时辰中流完。

手心蜷团,想下去,但这回,真是不能心想事成了。

“只有想回去的人,才能在那里。”声冷,就在她身边,“你爹娘都在下面,你若改变主意,就可以和他们一起。”

兰生一偏头,看见那张妖美的俊颜,这才放心将身体的重量靠上去,“不管你为何能出现,我要谢天谢地。”虽不知自己此时看上去怎样,但真心累,连呼吸都堵闷。

“死撑。”泫瑾荻淡道,身体微微向后让,但又停住,任兰生靠怀。

兰生未察觉他的怪异,轻笑一声,继而望下去。

邬梅也还在望着女儿。她百感交集,完全没想到兰生终于成为真正的风者,将风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为能者找到了重返的天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但知这回的分别或许真是永诀了。她眼中泪水打转,却比女儿还倔强。她怕一旦哭起来,就走不了了。可是,涯哥的病和她体内的毒,大荣无解,只有去那里,或有生机。

兰生和邬梅一样清楚,遂用袖子擦去眼泪,紧紧抿住唇,在空中跪下一拜,直起身已目光坚定。

“娘为女儿做到了最好,女儿却不孝,只能送您到这儿,保重。”

邬梅张了张口,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却含泪笑着,欣慰点头,转身扶起金薇和玉蕊,请桐真吾师徒们抬着丈夫,头也不回得往云梯走去。

母亲和女儿的缘分,永远不会断绝,即便以后再不能相见,心中都记挂着。她这辈子,为了复仇,牺牲很多,唯有这个宝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为了女儿活命,她做了不止一件有违天道的事,包括帮六皇子换魂。也许终有一日,她会遭受惩罚,但无妨。她是一个母亲,愿意为孩子牺牲自己的一切,无怨无悔。

“大姐…”玉蕊泣不成声。

她救不了爹,也救不了梅姨,而比起金薇关心能族能者,一心只为大荣百姓,全然不知能族事。莫名发现自己到了山中,又是天梯,又是天门,还看到了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爹和梅姨,惊了又惊。

兰生看到两个妹妹,倒不惊讶。她们都是能族之后,不但资质高,品性也出色,自然是那里中意的人选。没时间和玉蕊解释,她看一眼金薇。

金薇明白兰生的眼神,面容沉着,“我不走。”

玉蕊虽然吃惊,但她不傻,一大群人在登梯,大姐向梅姨拜别如永诀,是要选择留或去的时刻。她几乎想都不想,拉住金薇的手,安静地摇了摇头。

两人影像成虚,从原地消失了。即便有机缘,还有选择权,兰生对泫瑾荻道,“你说想回去才能着地,但金薇玉蕊并不想回去,却也着地了。还有,你又不是能者,怎么来得?”感觉古怪了,尽管目前的全部,都很古怪。

泫瑾荻尚未作答,又有人喊南月兰生。

今日,是要反复告别的日子,直到她的风者身份完全卸下,从此安心作南月兰生。她循声向后望,玲珑水榭的亭子三度出现,亭边是车非微和柴鬼,两人各扶有花一边,那丫头哭得极丑,瘪嘴,闹着不走,象个任性的小孩。

“若她不自愿的话,没人可以强迫她,除非打昏她。”泫瑾荻凉凉道。

兰生苦笑,往亭子那儿走,却始终滞在半空,没办法更近。

“南月兰生…”有花才气急,下一秒就气缓了。

车非微收回手刀,对兰生表示无奈,“她一明白过来就吵着要见你,现在既然见到了,还是安静点吧。而且你也听到了,不昏可没办法。”

也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兰生心中虽五味陈杂,却没有拖拉,“车非微,我没别的要求,你要是真讨厌有花,等她伤好,就各走各路,别再招惹她。这丫头,和我情同姐妹,个性也是强得很,绝不会巴着不喜欢她的男子。”

车非微却不领情,温柔暖男的外套一旦脱去,亦冷傲,“我答应会治好她,但等过了那扇门,今后我或她的事,兰大姑娘是管不着了。”

对柴鬼道声走,车非微自己将有花背起,大步而去。

本来很伤心的,但被车非微气得顾不上伤心,兰生瞪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无言。她是不是所托非人?那边,等待有花的,不会是一个悲惨世界吧?要知道,这丫头跟小姐的脾气一样大,吃什么都绝不吃亏的性格。

“你要是担心,何不跟去?况且,你爹娘也去。”泫瑾荻冷然的语气,吹向兰生耳畔。

兰生终于将注意力放回这个男人身上,抱臂,眯眸,“你够了没有?装我丈夫装出念头来了?”要不是她真累,一时疏忽大意,怎会让他占到这点便宜?“可惜,除了一张脸,再没有一处相像。”

墨彩的眼线褪去,冰冷的眸子敷霜。

兰生大胆与毒舌男直视,但想这一百八十度全方位无缺陷的面庞,其实也有缺陷,跟石头雕像有一拼,看多两眼就身心俱疲。

毒舌男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肘,两旁风声呼扯,竟是极快向天门飞去。

兰生大惊,“你做什么?放手!”

“风王当年留下,已是错。你力量如此之强,留下岂不是又犯了同样的错?我改主意了,你要跟我们回去。”他施展石浪,并非最后一关考验,而是率性所为,料定她会挫败认输,但想不到,她的风力超乎想象,不但击碎石浪,居然还将云梯和天门吹现,直接跳过了最后关卡。

兰生没在意他话语中透露出的高大上,但一甩手,用紫风挣脱钳制,神情毫无所惧,“不去,有本事再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死也要撑死。

第399章 落凡

毒舌美男瞧着兰生的装腔作势,神情仍是冰冷,但眼底蕴出情绪,怒意陡生。

两人僵持在半空,火药味不散,却终于来了解围人。

一道青光划弧而来,等它落定,原来是那位无脸的“仙子”。

“兰姑娘莫非改了主意,打算跟我们回去了?”她声音明显诧异,但还笑着问,有点刻意装起的涵养。

兰生听得出来,却不以为意,“不是我改主意,是他。难道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要听你们的么?若是这么蛮不讲理,我看门后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其实到哪儿都有不公不平,她两世为人,没见过完美的社会,只是好坏程度不同而已,最终自己能做的,还是一件事--努力生活。

“炻?”仙子愕然了。

毒舌男那张雕像死脸,这时算得上生动,因为黑面沉沉,阴云密布,眼看要被雷劈,“她是风族人,难道我管不得?”

“已同风王说好,尊重自我意愿,再由我们挑选。她从未想回去,怎能不守诺?”

“多谢仙子姐姐说公道话。”兰生心想,她不该说仙子装涵养,她错了。

“仙子”袖子抬起,捂嘴好笑的动作,“我可不敢当仙子,而且你若回去,我还得尊你一声公主。”

毒舌男冷哼,“你们不用互相吹捧,我的主意不随便改。南月兰生--”

兰生凝眸,冷然对望,“我也一样,决定的事非要做到底。”

“炻…”仙子难为。

“我刚才就说了,你力量太强,留在异世只会给我们惹祸端。要不是风王一意孤行,今日不必我们接管这么多人。你若以为过去之后就能万事大吉,那也太天真。我们对于这里的人而言,是异族。难道他们对于我们那里,就是同族了不成?只不过看在风族王裔的直系血脉珍贵,才接纳了这些人。今日既然要各归各位,有何道理再留下一个风族纯血子孙?然后,数百年后她的子孙再倒霉,我们还要收一回烂摊子。”他可不是为了自己。

如果她穿得是毒舌男的鞋子,她很可能会有相同的想法,而且他说得其实有道理,但她只能坚持自己的打算,好声好气,“等你们走后,我不会再用天能,而且你们应该也知道, 现存能者随着血脉分薄,天能不是弱就是耗命。不必等几百年,几十年后就不会再有能者的传闻了。”

炻的脸上出现极为不屑的表情,“谁会在意那些混血能者,本来就是你一人带来的问题而已。”语气一顿,冰脸挟带一丝阴险,“除非你肯交出风丹。”

“炻!”仙子惊呼,“你的要求太过份了!能丹是王血大能的灵源,一旦失去,就和普通人无异。”

兰生蹙眉。

“怎么?舍不得?那就得跟我走。”他从未见过一个肯主动交出能丹的人,哪怕灵力再弱小,也会拼命守护,因为总比无能者优越。

“不是舍不得,而是不知道怎么交。”嘴吐吗?还是手心?不疼就好了。

炻那双千年冰底的眸中终于微微动容,兰生不曾修习,不知如何闭思,任他随意读心,到现在,能知她真是半点不装的性子。

“你可知拥有风丹的好处?”他不信。

“兴风作浪。唯我独尊。寿与天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竖起手指简单数,“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瞧你们那副按照天能高低排名的样子,大概就是不断挑战强能,让自己更强。除此之外,估计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但就算你打败了所有人,然后呢?你对于你们那个世界,除了头衔和到后来会变得面目全非的传说,还有什么实质的贡献?”

实质的贡献?他一怔,从来没想过的事。

“我不知怎么交出来,你要是能拿,就来取。”兰生又道。

仙子站远了两步,有点看好戏的姿态。

他摇头甩去困惑,冷冷眯眸,“你确定?”吓唬她一下好了。

“不会没了风丹就没命吧?”兰生觉得最好问问清楚。

“不会,稍稍有些不适,片刻就会恢复如常。但你要记住,必须绝对心甘情愿才行。”他没有说全,因他并不打算真那么做,也不以为自己做得到。

兰生倒是越想越觉得给出去的好,这样的话,她以后不会过度依靠这种能力,而且成为野心家们的眼中钉。想得出神,突觉惊风,竟让毒舌男抱了个紧。不但身体贴得密不透风,他的手掌居然敢放在她的胸-部!

脑袋轰一下,嗡嗡作响,想都想不到会让石像轻薄,再加上他变化成泫瑾荻时,自己当了一会儿依人小鸟,这口气还没出。顿时光火,兰生抬掌就掴,要让一百八十度无瑕疵的混帐脸转成三百六十度的断头鬼。

“色--”

啪!

打完了,但她的话没说完,就哑巴了。

一朵淡淡发出紫光的小花从她心口飞出,停在那只大掌之上,随后落入掌心内,光芒尽没。

她哑然,他也惊呆,瞪着手心那朵紫花纹顺着左腕往上升,虽然无法置信,但已知它最终会停在他的心口,与他的能纹重叠。与其是不信她真心甘情愿放弃天能,不如说是--

“炻,你怎能真取了她的风丹?!”仙子双袖抬上,惊到双手捂嘴的地步,还结巴,“快…快还回去!”

炻垂眼,将复杂的眼神压了下去,放开兰生,脸火辣辣,但她的代价更大。

他问她,冷漠的语气丝毫不变,“你要不要我还?”只怕,还不回去。

她认识那朵花,它在她的心口,曾以为是胎记,但随着她风能变强,现出了重重花瓣。

原来,这就是风丹。

对方取得还真容易,不过,除了有些烫灼外,好像没有其他不适。

兰生就十分不好意思,一边摇头一边道,“你要是先说一声,也不至于被当成色鬼,白挨了一巴掌…”

“你该滚了。”

“呃?”兰生不及反应,但见他又甩袖子生大风,不由心中催风防御。

然而,风丹已被他收去,她再不能施展风能。大风将她吹高,风中分明丝丝缕缕浮着紫,显然她的风增强了他的力量,令她突然懊恼不该给他风丹。又感觉自己直直往下坠去,以为毒舌男阴谋骗术,其实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不禁更怒。

“小人!我记着你!从今往后,你最好蹲在门后别出来,不然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眼前变得漆黑一片,脚下踩也踩不到底,心里有些慌,但咬牙不喊。

忽然,脚一抽,蹬足睁目,发现自己趴在石桌上。

兰生连忙站起来,四下张望。

冬园宁静,麻雀落枝,不远处的拱门敞着,遥空和车非微等人住的厢房坐落亭后,确实是玲珑水榭的景。

她失笑,“原来是梦。”

喊两声遥空叔叔,再喊一声车非微,没听到回音,心中微觉得别扭,但再想到遥空说了不走的,若梦境为真,此时他应该会出现。

这么想了,兰生一人晃逛出去,见墙下立着一脸迷惑的无果,随口道一句,“难道你也做了怪梦?”

无果却点头,“小姐怎么知道?莫名睡着不说,梦到自己在半山腰里,本来雾蒙蒙的,是小姐刮了五股飓风,才看清楚周围。半空有一条长阶梯,直通向一道门,好多人都往阶梯上走。但我看见小姐一直在空中,就想着离你近些。对了,还看见车非微背着有花,不过,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走远了。有个声音反复问我登不登梯,回不回去。我说,小姐不登我就不登,答了好几遍,就醒了过来。”

兰生怔住,半晌之后,急忙返身回到遥空的园子,推开了每间房门。

一个人也没有。

但,遥空屋子的桌案上,一本书翻着,笔倒在一边,落在书页的墨渍虽然干了,但砚台里的墨还湿亮。好像是突然睡着了,又突然不见了。

“小姐。”无果指着兰生的衣袖。

兰生低头一看,袖上红血,一摸还疼,是那个毒舌男的冰针所伤。

梦,不是梦。幻,不是幻。

“无果,有花--”她软坐进椅子,怅然若失,“让车非微背走了。不过,你别太担心,我爹娘也去了同一个地方,应该会有照应的。”

最后那句话,她觉得自己胡诹了。那道门之后,可是一个新世界,几百人进去,如小水滴汇入大海。能否遇见熟人旧缘?她完全不清楚。

无果苦脸惊呆,头一回质疑兰生的话,良久,但道,“小姐,我们回家看看,可好?”

别说无果不信,兰生也不信自己。扶着无果的手站起来,一路都没想到该看看柏湖舟是否还在,回到鸦场的家中。

躺着都要斗嘴的有花,不在了。

天玄山上,她虽然哭得稀里哗啦,然而,只是伤怀,并不悲痛。

爹娘也好,有花也好,至少他们都还活着,所以目送他们离开,感觉那是送人远行。

现在,坐在没有有花的空屋里,反应过来,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再也见不到那丫头了,还有那些关心她的人,生离死别的痛楚突然排山倒海,冲击得眼前再黑,昏了过去。

第400章 姐夫

纸窗发白,天亮了。

他翻被下床,赤足往洗漱室走去。地板尚有余温,但踏进白瓷地时,脚下传上的寒气透骨,让他回头看了床上女子一眼。等她醒了,得跟她抱怨一下。她那么能干,洗漱间太冷的问题应该很好解决吧。

洗漱完毕,到更衣间挑衣换衣。今日无事,不必出门,一套无龙纹无团簇的云蓝常服就好。

她不喜欢丫头们伺候洗漱穿衣,直道****的,所以将私人事务都放在一座寝楼里。他起初虽觉得她的设计怪,很快就尝到了甜头,加之他被幽禁多年,习惯自己的事自己做,如今和她一样,选衣这类琐事得心应手。有时,还挑剔她帮挑的外出服,嘲她只有造宅还能拿得出手。

他穿好衣,到床边坐了,伸手摸她的额头,体温如常。俯身覆唇,他轻轻吻住她,密密绵绵,转而昵咬,好一会儿才结束“欺负”,大拇指摩挲鲜艳欲滴的红唇,淡笑,起身。

打开小楼的门,他看到苦脸的青年在廊前台阶上坐着发呆,也不招呼,径自穿过楼间,坐到长桌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