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玩心,确实无人比得过我那位皇兄,而且你的手下也得力,配图说明句句中了他那颗红心,吃喝玩乐之余,还能得到百姓爱戴,他不同意才怪。”泫瑾荻再补一句,“我建议你先造竞技场,讨个开门红,今后无往不利。”

泫瑾荻的建议,从来不只是建议而已,兰生明白得很,“话虽不错,不过我居安造到底负责哪一部分,要听工造司的安排,现在还不好说。”

“不是工造司,而是由总将作调度,次将作和三将作参与协调,共同决定的。”整个新都建造工程,三位大将作有决策决定权,兰生为列第三。

本来,新城的主要设计者应该担当总将作,但新帝最终因兰生的女子身份犹豫了,多半还要给安鹄面子,毕竟先定了以服劳役的方式参与,而总将作相当于六品官,怎么都说不过去,所以由工造司的将作担任新都造的正副职。然而,那两位将作对兰生的设计概念处于几乎无知的状态,所谓总将作调度,可能还得听兰生的。

只是考虑到安鹄的刁难,以及他人的眼红嫉妒,泫瑾荻没有说出这样的推测,就怕给了兰生太高的期望,不尽人意的时候,她会太沮丧。

“随便了。”没期望的兰生,因此拥有很没所谓的乐观心态,“我还不信,派不到我用场。”

不会派不到用场,恐怕等到上了工地,她动一动,人们才能动一动。绘图定版其实就是山水画和工笔画,只有外观全景,而里面包含那么多工造技术,还需要制图,甚至事先制模,各种详解。他已得知,目前总将和次将想要不依靠兰生作出制图,似乎进展艰难缓慢,关在工造司不少日子,天天焦头土脸,哭丧着表情。

不过,这样的消息,泫瑾荻也不说给兰生听。或者说,他的妻心知肚明吧。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泫瑾荻道,“木林捎信给我,说你有话要说。”

“…对了。”兰生微叹,本来只是小事迷糊,现在大事也迷糊了?“我不是跟你提过暅珑先生的事?”

泫瑾荻记忆力极佳,“那位已经归隐的阴宅师。你说他可能是造了公主北府的人,而公主北府的工造风格与影门宗主见你的绿竹殿似出自同一人手笔。这么看来,你已有了把握。”

“很可惜,我猜得不对。”兰生摇头,再道,“但木林打听到了别的事。我觉得接下去就超出自己的能力了,该由你接手,不过,天下没有白捡的大饼。为了新都造案,工造司拿着鸡毛当令箭,半强迫要求民造行全力支持,只给那点塞牙缝的补贴银子,又不准我们再接其他新的活儿,今冬岂非要喝西北风充饥?”

泫瑾荻好笑,神情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那你的意思是——”

“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兰生自顾自想得美好,“你那么富裕,花个一万两银子买下消息,小意思吧。”

“一万两是不算多。”泫瑾荻的小金库很胖,“我就是不太明白,大难临头既然会飞掉的老婆,凭什么让相公在她身上花银子呢?而且,你显然忘了我当初怎么教你的。做买卖,不能只图自己的利,也不要想当然对熟人大开口,说着明算账的道理,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到头来,只能造一座必塌的楼。”

兰生脸色一苦,对了,对了,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犯想占便宜的老毛病,却不记得这人是谈起买卖就不说人情的势利鬼。

“若是人情,就别说买卖;若是买卖,就别提人情。”他的原则。

算了,想出卖消息这刁法来,真是自己刁难自己,兰生一字不提钱了,直说,“暅珑先生辞去百工府大匠之职后,并没有离开帝都太远,就在附近的小县城落了脚。木林去了一趟,找到老先生的故居,还拜访了当时为他看过病的郎中,肯定是自然去世的。不过…”

泫瑾荻先想自己是不是苛刻了些,却看兰生拿得起放得下,心头暗赞,但该听进耳的,一字不漏。他虽还不知暅珑先生这条线索是否真对找出影门有帮助,但兰生有时思路惊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兰生时不时抬头的小得意来了,“…你却猜不到,暅珑先生有一个亲孙子。”

第410章 雨饯(下)

雨有些大了,两人中断对话,走回思默庐,又把苦脸无果和吊脸堇年叫进来,凑齐一桌。

老板默默来上菜,又默默走回他那座屋庐。

从草庐的洞窗,兰生看到老人家回头对灶前老妻说了什么,关门时笑得满脸皱,而老妇人也笑着,端了一只热气蒸蒸的大碗慢慢走过去。

相伴至白发。

她转回视线,与他收转的视线碰了个正好,彼此一笑。

有人哼了一声。

她和他都不理,同时当那个吊眼坏人不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泫瑾荻道,“你说起那个暅眬先生后,我也稍稍查了一下,并未听说他有亲人。”

“我们在帝都打听到的,和你一样,都说暅眬先生独来独往,昼伏夜出。不过,木林算是赶得巧,他去老先生的墓前,恰好遇到一位来拜祭的老妇人。老妇人年轻时曾受过暅眬先生的恩惠,但她没多久就搬去了远方,几十年后再随女儿迁回家乡,听说恩人的墓就在邻县,特来祭扫。老妇人肯定,暅眬先生有个活泼伶俐的独孙,但她第二回再见到暅眬先生时,孩子却不见了。她问起,暅眬先生有点伤心,只说她弄错了,他没有孙子。暅眬先生住得地方偏远,附近完全没有邻人,所以除了老妇人之外,无人知晓这个孩子。”

“既有孙子,为何不承认?”泫瑾荻问。

“这就要说到暅眬先生可能的身份了。”她可不是随便开口要卖消息的,当然有大价值。

“什么身份?”泫瑾荻问出口后,自己回答,“影门。”

原本看不惯两人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秀恩爱,吊脸堇年开始正襟坐直,专心起来。

兰生不点头不摇头,“虽没有证据,但暅眬先生出身成谜,他住在离帝都不过二十里的小县,却住得十分偏远,又不跟他人往来,就连那个给他看病的郎中,也只是碰巧经过他家门口。而他过世之后,谁为他造墓竖碑,更无人知道。如果只是普通人,怎会如此神秘?他的故事虽然难猜,好在他是阴宅师。阴宅也好,阳宅也好,但凡名匠,作品必与本人当时的心境或经历交融,可窥探已经尘封的秘密。”

就像罗马人,喜欢在墓碑上刻自己的一生,或用某些讽刺有趣的妙言总结人生,给他人告诫。

“我们将暅眬先生督造的阴宅都找了出来。”这件事比她想象的容易,因为暅眬先生很有名气,深受皇贵和高官们的重用,百工府还记录在册。

兰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方的纸,走到旁边的桌案上铺开,“用红笔勾出的地方,都是。”

泫瑾荻紧跟着,很快就举烛凑近了。

兰生反而走回饭桌,拿起筷子,打开堇年的筷子。这人以心情不好为由,一边听,一边张着河马嘴。她赶紧抢菜,先堆高了泫瑾荻的碗,再给光吃白饭的无果添菜。最后将几只菜碟子拢到她近前,一手架着堇年的筷子,一手把菜一股脑儿倒进汤碗里,再扣进一碗饭,开吃。

堇年没好气,“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看傻了。那位准大姨子不仅吃光满满一海碗,还眼冒饿光,瞪着他碗里尚未咬过的一叠酱牛肉。他天人交战了一下,决定非常时期吃亏一点好,可以靠她争取早日娶到老婆,就将牛肉夹过去。

但,筷子再度被挡。

这回是泫瑾荻的筷子,人已走了回来,但道,“我的妻,我自己喂。”

拿他的饭碗换掉兰生的空海碗,满眼不自知的温情,“你胃口这么好,我就不必担心役营的人看出假怀孕了。”

兰生捧着他的碗,笑了笑,低头又吃起来。

堇年凸出眼珠子,“假的啊?”

有关“假”怀孕的事,知道的人,原本只有被怀孕的某妻,还有授怀孕的某夫。

泫瑾荻说漏了嘴,神情即刻阴冷嗖嗖,“灭口,还是住口,你自己选一个。”

堇年是有个性的杀手,最听不得别人要挟,“你倒是灭灭看啊。”

兰生帮夫,也冷嗖嗖道,“那就滚蛋,还是妹夫,自己选一个。”

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娶个老婆为什么这么难?

堇年撇嘴,“我又没说要宣扬,选个鸟啊。”

有人可能要问,这就算低了头服了软?

对,因为堇年本可以反过来要挟这对夫妻,帮他搞定婚事的,结果让夫妻俩的气势压得不敢吭气,自然是低头服软。而且,还证明了一件事,堇年小哥的穷凶极恶真留在了过去,再也不会回返了。

对兰生这个大姐而言,也算再次替妹妹确认一下未来丈夫的人品。她深信,真正恶徒的爱情有很多水分,因为心中无良,又怎会爱人。

“我明日回城后,会让老夫人帮你和玉蕊选最近的吉日成亲。”放心了,她的妹妹们还是有得到好男人的福气的。

堇年愣愣着。

泫瑾荻看兰生怎么都不饱的吃相,眉宇一皱即平,盯着她,却对堇年说,“本来还不情愿走这一趟,现在知道要多动脑子了吧。成天守着准媳妇没用,要磨着说话作主的人。”

堇年突然站起来,跑进雨里去了。

兰生终于有饱的感觉,抬起头,“看明白了吗?”她铺在桌上的那张地图。

“大概。”泫瑾荻但道,“如果真是你我所想,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怎会不被察觉?”

“如果有无影无形的势力,暅眬先生就做得到。看似远,实则近,阴宅造设,总要动土挖坑,谁能怀疑呢?我只是想不到,连我南月氏的陵地也是那位老先生所造。”真是,眼皮子底下。

“暅眬先生的孙子,若受他影响,也喜欢工造,而因此像你似的,一时技痒,造了公主北府和绿竹殿--”脑中思绪飞快转,已经稀薄的雾开始退散,泫瑾荻沉吟。

兰生接上,“那一定是能就近享受到自己成就的人。”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 --

“此人就在公主府。”

第411章 狱营

三月二十二,兰生下午入营,早上送嫁。

柳夏到底是侠客心,没有堇年那么小心眼,既然要选最近的吉日,而兰生又不知何时归返,干脆就放在她离家的这日,至少一家人都在。

婚事其实提得很早,玉蕊的嫁妆就是邬梅早交给金薇保管的银票,加上柳夏和金薇才成亲不久,喜字红烛爆竹这些皆现成,连客人名单也没怎么变,家里开个十桌,外面摆流水席,居安宿村的匠工和家眷愿意来贺喜,就包一顿好饭一餐美酒,不用给红包,能助喜庆就感激了。

酒席虽然摆在南月家里家外,但堇年并不会住进来。他在后街租了一个小院子作为新房,玉蕊到了这晚上就会住过去,从此跟着嫁夫随夫。不过,堇年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将新家安置得如此近,正是体贴玉蕊。他迄今仍不喜群居,对亲情友情还无法习惯,有事就来,没事就走,却也尽了努力调适。因此,才获得了妻家的最终肯定,相信他对玉蕊的真心。

无论如何,兰生吃到了玉蕊的喜酒。而趁着酒桌才上大菜,新郎敬酒,气氛正烈,她悄悄离席,从后门走水路。一舟一桨,摇橹者宁伯,笑呵呵道声大小姐。她自然安心上船,还没进小小船篷,却从里面钻出一个少年郎。

长手长脚的南月凌越来越像父亲南月涯,十六岁,又高又俊,“大姐,姐夫让我送你到营门口。”

“你姐夫多呢,哪一个?”兰生对这个小弟一向粗鲁,一手将他拍到旁边去,掀开帘子看看船里。果然还是一座山的行李,不禁叹口气,干脆不进去了,坐在船舷。

“当然是大姐夫。”南月凌搓搓被拍得手臂,对大姐的权威十分认命,“他下午才能来,正好和你错开。所以作为南月家的长男。我责无旁贷。”

兰生笑他,“凌弟,再没有你这么委屈的长男了。什么事都由姐夫们争表现,他们不要的,才轮得到你。我走之后,你要强势些。别尽听姐姐们姐夫们的。当初你不是说过,等姐姐们出嫁了。家里的大梁你挑吗?这样下去,等你娶媳妇,大概还只能挑得起草。”

“大姐不要幸灾乐祸,我忘了告诉你。家里大梁谁爱挑谁挑,我有别的事做了。”南月凌斜兰生一眼,歪咧着嘴笑。这些年下来。他很清楚她的性格,属于嘴刁。对亲近的人说话百无禁忌,唯恐天下不乱的叛逆骨头随时冒一冒刺。

“别告诉我,你要去游学。”兰生其实关心这个唯一的小弟,毕竟能让南月姓氏传下去的,还真只能靠这小子。

柳夏能暂时掌管妻家的事,但已明说金薇所生的娃,不论男女,都得跟父姓,否则他就带着金薇搬出去。堇年就更不用说了,一开始就是全然独立的姿态。

“本来先生是这么打算的,但听说各地形势如今更不安稳,匪徒大肆抢劫商旅越发频繁,官府管不了,普通的镖局也保不了安然,师母担心,不准先生和伯喜出远门,所以可能要再等上一年半载。”某家小弟初长成,标致少年郎,壮志凌云,有梦想,有干劲,“这样也好,我暂时能帮帮你。”

“我按劳付酬,你小子没少大开口,别说帮我这么好听。”新都的设计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与南月凌精美的画功和领悟力分不开。

“又不是我一个人拿了,还有伯喜呢。两人分下来,没多少。”吃货成长为坑吃货。

兰生懒得再算账,“图都画完了,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绘图给外行看,所以虚虚实实,最主要是画得精神,朦胧,美感。作为内部用途的制图就完全不同了,教条死板,条条框框,无需想象,只需精确。那是她的领域,再有名气有天赋的画家都无用。”

“工造司招绘图师,上工地临摹工造的进度,以便向总监工和皇上汇报。”南月凌笑得眯了眼,“你弟弟我画功精湛,临摹快又好,随随便便一考,就入选了。不过,我会比你晚一个月开始,不用每日上工,只要每个月中交十张图,可以住营地,也可以住家里。若住营地,每日三餐,与营官们同锅的饭菜,还可以拿朝廷俸禄,每月十两。”

兰生张了半天嘴,气愤拍船舷,“每月十两?!就随便涂鸦几下?”黑天黑地黑世道!

“宫廷画师每月二十两呢,而且若是请到我先生那样的大家,一副画像就是百两银子。我是他得意弟子,要不是为了照顾大姐,十两俸禄不足以请得动我。”小子很嚣张。

兰生漏气好笑,“谁要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吧。先说好,你别到我负责的工地来晃,心情不好时,我会揍你。”可靠的家人还是能让人安心的。

南月凌哼一声,表示她不能奈何他。

船一直驶出城外,向东,经过南月氏的陵地,再过皇家围猎的山林,从河面到江面,再从江道转入河道,眼前慢慢开阔起来。

夕阳从身后照前,河水红粼波动,左岸有大片的平原和绵延的丘包。原本有良田和农家村落,因为成为新都造区,此时春田无耕种,村落无人家,零零落落正在拆除中。靠岸不远已搭起成千上万个帐篷,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丈高的木墙早早圈了地。

右岸也是广阔地,远处却有较高的两座小山,破坏了整块地形,而且看得出山穷水贫,砂石硬土,与左岸形成鲜明对比。目前,只是在岸边的绿地上搭了简易却结实的木屋群。

帐篷分两部分,劳役营和工匠营,木屋则为管工营。劳役营有高墙铁刺,防止役人逃走,工匠营虽没有铁刺,也在高木墙里。大门管着进出。管工营用作营官们调休,监官们开会,将作官们办公和休憩的地方。总之,明显高出了好几个层次的待遇。

水路的船只必须有官府发放的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入这条河段。陆路有皇家猎场的山口关,是往帝都去的官道,摆个长栅栏。就可以盘问。

兰生看到营帐的规模。还有里面黑压压的人影,百道炊烟滚滚升上,才知自己入营算晚了。临时码头上二三十条官船。连右岸管营都是忙进忙出,各品官服,好似开工已久的感觉。

“昨日是自愿服役者报到的最后期限。大姐夫事先与户司打过招呼,不然大姐要被押着进去了。”南月凌最崇拜大姐夫。

兰生不以为然。“第一,我不是自愿。是被迫的。第二,户司文书上白纸黑字,又不是我耍无赖,谁押得了我?”别瞎崇拜。

南月凌抿紧嘴巴。

码头有人在等。看到她就笑嘻嘻上前问好,兰生却翻白眼都无力。

“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啊?”

“我跟兰大小姐有缘啊。”俊白俊白的公子哥儿,一身军装都减不弱轻骨头样。小霸王,王麟是也。

“承蒙皇上看得起。我调任左营都尉官,不大不小五品武将,知道同乡今日进营,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容分说,让身后的小兵们将船上行李搬上木轮车,对三车行李视若无睹,仿佛早就接到通知。

兰生有时会想,王麟是否跟泫瑾荻“同伙”?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说不通。

当时奇妃拜托了安相,王麟祖母是安氏女,安相能够将这么大的秘密交托王家,自然是确信王家忠心的。那时的泫瑾荻只是半死不活的阶下囚,王麟为什么要帮他呢?还是冒着满门被灭的风险。

如果说,王麟与泫瑾荻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说服不了任何人。不是同伙,就该是敌对,但王麟和去了北关的泫瑾荻一前一后回来,双生子的身份却至今没有暴露。

“有劳王都尉。”不过,当成老乡,兰生发觉也挺心安理得,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去看了瑶璇女官,她的伤势已无大碍,很快就会回公主府了。”

王麟笑得如同卖油的郎,“曾大姑娘能够不计前嫌应我的请罪邀约,多亏了兰大小姐大方包涵我,是我要谢你才是。新役法推行,如今役营风气渐正,兰大小姐不用担心受到大委屈。若真有为难,尽管来找我。我虽不管那一摊子事,但役营几个管头都是我手下的兵,还尊我一声头儿。”

“王将军这官当得像泥鳅,倒成了我和瑶璇的大吉运。”兰生笑了笑,看役营疙瘩大铁门轰然打开。

一张张脸,或黑或瘦,或冷或饥,望向她,茫然,漠然,愕然。

“要不要我送你到女子帐营?”王麟虽这么问,却站在原地不动。

兰生没看出来,但回答正确,“不用了,我自己去…那三车行李…”

“这几个小兵归兰大小姐用了,你尽管差遣。”王麟转身跳上另一条渡船,“明日一早他们会带你过河。”

兰生想不到,挑眉,“这么好?”

“兰大小姐是新都设计者,又是皇上亲封的将作官,明日工程分配议事当然少不得你,哪怕他们故意忘了通知你。”

王麟说得好聪明,不过,兰生本来就对工造司的人事没有半点期待,反而接近自己的帐营时,大吃一惊,还哭笑不得。

第412章 兰营

兰生本以为她是唯一的女劳役,看泫瑾荻笃定,大概料得到他是用了功的,却想不到是这种情形。

就在役营门后,过了前面的几个总管工议事大帐,靠着隔开匠工营的那道木墙,用白篷布围出一大块平坦草地,搭起十来只簇新的帐包。一人高的竹架撑围布,两人高的竹门挂木匾,上写兰营。门两侧各贴一竖联:古有木兰从军勇,今有兰营皆木兰。门前立一块大石碑,一笔一画工整刻着触目惊心的大红字——色重?命重?擅入者自思量。

绕着篷布围,一摞小帐。门前两名冷面刀卫,一见兰生就打唿哨,立刻从这些小帐里跑出二三十名身穿软甲佩戴黑刀的卫士来,迅速站了两列,静立无声。

兰生不面生,这些人正是宁伯带出来的,家中的护师。当初招进来时如同散沙,如今竟是冷煞吓人,颇有簿马训出的铁卫架势。怪不得宁伯送她到这儿,一路无叮咛,调头也干脆,原来有恃无恐。

不过,她要经过兰营大门时,忽然回头再望,无奈道声,“流光。”

一个晒得黑里俏,再也看不出一丝当年的气虚体弱,虽然不至于男子体格,但绝对比女子身段结实,搁到现在,就是肌肉匀称,身材特别好,让健身房一干汉子能眼馋的健康美女。就是笑起来太花里胡哨,走起路太大刀阔斧,还穿大一号的兵卫服,并非想当女汉子,玩心很重而已。

流光喝到,跨前一步,腰板挺直,“兰大人有何吩咐?”

兰生让流光公事公办的模样逗笑,“我没吩咐,就想知道你怎么混进来的,而且不用守着我家圣女妹妹吗?”

提到这件事,流光显然心情糟糕,瘪瘪嘴,“我就是没守住圣女大人,只能来守着兰营里的百花了。”玉蕊嫁人,最心痛的是她,挖心挖肺得疼,尽管她也早知会有这一天,“姓堇的根本配不上玉蕊,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不承认他是玉蕊的丈夫。”

“瞧你的气概,只有博学多才的书生能配得上。”互补。

流光啊啊乌鸦叫了两声,“大人说什么呢?我耳朵里屎太多,塞住了,没听见。”

好吧,书生会被她气背过去。兰生不说了,推门进兰营,却又是一怔,终于明白对联不虚言。“兰营皆木兰”,这分明就是女子营啊。放眼望出,就有四五十个女子在做事,从少女到少妇,从十七八到四十多,还有一群小男孩小女孩跑来跑去,笑得无比烂漫。哪里有活地狱的半点影子!

一见兰生,孩子们才好奇立住,就即刻被他们的娘亲叫到身旁。女人们福身行礼,同声喊兰大人。外面的动静惊动到帐里的人,陆陆续续又跑出来四五十个女子,兰大人之呼此起彼伏。场中央最大的一顶帐,竟然走出了冯娘和豌豆。

两人走到兰生身边,一左一右。她听见流光在身后呼喝关门,门吱呀呀合了,回头却没见流光进来。

冯娘低声道,“流光带着擎天队入了军镇兵营,因为将有十万劳役在营,皇上特调附近军镇兵马三万,在新都竣工之前都会驻扎猎场。军镇急需用人之际,竟没识破流光的女儿身,大小姐小心别说漏了嘴。”

“幸亏我刚才说话声不大。”兰生暗道好险,“我看她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恐怕她自己第一个漏。不过,你和豌豆怎么来了?”

冯娘笑笑,“役营增设女营,负责匠营和管工役官们的缝补洗衣清理等杂务活儿,而且童学也在女营区里开办。我请王爷安排,来当女营的厨娘,如此我也不必在外头担心大小姐吃不好。”

豌豆跳跳要发言,“我来帮厨。听说因为大小姐来服役朝廷的事传遍了全大荣,以至于各地自愿报役的女子很不少,地方官们纷纷上书建议新增女役,而且女役服劳的待遇比男役好,年底发赏钱二两,也可带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入营。”

兰生一心埋在新都设计上,两耳不闻天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但觉所有这些可能跟她那位夫君脱不了干系。

让众女免礼,她进了营帐。空间感自然不能比她亲手设计的小楼,却十分整洁,而且让她还要惊奇的是,床,沙发,工作台,不仅她最注重的三大件跟家里的一模一样,还有各种小件也是她惯用的。

泫瑾荻最后没“好意思”给她加行李包,只不过把她的屋子搬来一间,连同特级大厨师冯娘,装入了简陋的帐包里,害她已经准备吃苦的心理建设全部白搭。

“这么搞法,不知安少相会用什么法子反击?”按照安鹄的思路,是要将她踩进泥巴地里,最后只好向他求饶。现在这走向,她感觉安鹄有点过于放松了啊。

里帐帘后走出一女子,“安少相此刻焦头烂额,哪里有工夫管私人恩怨呢?”约二十出头,容貌清美秀丽,让人眼前一亮之感。

“我娘家姓张,夫君前些日子调任为匠营首工官,我随他赴任,就住对岸管营家眷村。听说女营缺人手,特来帮忙。我夫君每每说起去年夏天太子封坊查疫案,必提渣玉山中兰王妃之果敢,免去一场生灵涂炭。他津津乐道,我好奇得很,只恨没有机会相识,今日终能见面,真是久仰了。”

是不是同道中人,有时就凭第一眼第六感,兰生立刻感觉这个美丽大方的少妇对自己的脾气,朗笑道,“樊圻竟能娶到如此大美人为妻,真是真人不露相,我完全没看出来。”

“那时我尚未嫁他,不然他肯定是要告诉你的。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显摆这桩婚事,但凡他瞧得顺眼的,都要说一说。”女子笑容也明亮,没有故作端庄,“人人说他高攀,他却不怕高攀。”

“哦?樊夫人娘家莫非有权有势?”谁家女儿呢?兰生对帝都名门处于基本无知的状态,除了京家,安家,还有伯侯以上的贵族。

“家父张华…”

“你是张华的女儿,太子妃人选之一,张茗芳。”兰生最近才听泫瑾荻说起,“那位让众家男子捶胸顿足,惋惜居然让无名小吏摘去的帝都名花?”

“如今我已为樊家妇。”张茗芳答得谦逊,但却显贵气。

“你真是好眼光,樊大人虽官小位轻,难能可贵得是品行高洁,在官场之中,实属珍罕。”不关他的事,却能跑到渣玉山调查疫病,满都城的官也就樊圻一个吧。

张茗芳大方回答,“外传家父糊涂将我错许,这个夫君却是我自己选的。家父开明,但家母与我生气至今,我则信日久见人心。”突然话锋一转,“不说我了,兰大姑娘受人刁难入役营,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市井暗角到处传闻,兰王妃爱民却蒙冤,但凡有心气的天下女子,怎能任她孤身入营,这才最终促成了女营。”

“我一直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民心所向。”莫名所以,京暮让她当旗杆,泫瑾荻让她造新都,风口浪尖,她被推而上。

“若是知道,也成不了了。”但张茗芳一句答曰,大有道理,“我来之前,夫君请我为他带句话,昨日之渣玉山,就是今日之活狱营,兰大姑娘并非孤身对抗不公不平的权力。我们夫妻二人虽然力量微薄,愿舍命陪君子。”

兰生感怀,却不言,说谢太浅。

待送张茗芳出帐,才知兰营与隔壁匠营有门可通。因为新帝用兰生为三大将作之一,责任重大,让役官们没办法严格限制她出入,而且女营还要为匠营做事,故而就放在了两营之间,开双门,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门口有个少妇在等,见到茗芳就称小姐,又对兰生行礼。

茗芳说这是陪嫁的丫头,如今担了女管事,今后自己要是走不开身,就由她代为跑腿,绝对可以信任。

兰生不由想起有花来,微微心酸,但想起还有一问,“樊夫人刚才提到安少相正焦头烂额,可知是为何事?”

“当年肃清了白岭大大小小的匪窝,以为可以安稳几年,不料年关时,就在白岭一座险山脚下,发生了百盗劫药商的血案。商队共五十余人,连同镖师在内,无一活口。皇上固然震惊,安少相却更恼怒,自请查案,连夜出城去了。”茗芳脸上有嘲意。

兰生看得出来,自然追问,“安少相何故更怒?”

“药商是他府上一个宠婢的爹,宠婢家中原本一贫如洗,是忽然暴富的。有人猜测,收药是假,为安少相藏银子是真。我看有七八分可信,不然何至于让安少相亲自赶去,估计损失远不止几千两珍贵药材。”

“不是猜测,是笃定才对。”兰生眯起凤眼俏笑,“真是冤死,让安少相拘进来,人人当他无比重视我,却不如一批珍药。等他回来,希望他也明白过来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

茗芳捂嘴笑,道辞走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兰生在匠营前见到铁哥,管宏,褐老四,木林,必须承认,有他们在,实在安心。

因此笑得灿烂,“老哥们,今日这派事儿的会,咱不说不,他们给什么,我们拿什么。”

除了稳重的铁哥,其他三个纷道好咧,摩拳擦掌,看好戏去。

第413章 不争

兰生等人还没靠近门,就听到大呼小叫。

菜市场,啊,不是,是值得纪念的,新都造案正式开启的,第一次会议场,跟一锅煮开的水似得,那个热闹。

民造行有北联造和南齐天参与,但这么大的工程,从管营将作到各部主匠,几乎清一色官造人事,从各地工署抽调了精英工官上来。工官们被鼓励带自己用习惯的匠工队,而对于招进来的上千散匠,有名气的要抢,无名气的各官抽签,目前已经分配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些老的少的,运气不好的,早在黑名单上的,抽到了又被扔回去。

工造司就让民造行吃进。但南造行只有齐天参与,它与南方的高官们关系密切,工造司不敢过于得罪,所以变相让北联造啃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