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玉抹了抹眼泪:“爹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官,不留在京城了。那地方离这里有两千里路,我不要跟他去,去了就见不着你了。”

不对啊,怎么会这么快?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时候……

孩子眼中忽然露出希冀的光:“对了,你不是升官了么?京……京兆少尹,对,京兆少尹!这个官大不大?比得过宰相吗?”

“不是很大的官,当然比不过宰相。”菡玉苦笑,笑容忽地一顿,“你说宰相?”

小玉恨恨地咬唇:“我听爹对……对那个女人说的,就是臭宰相大伯搞的鬼,故意要把爹赶出京城,赶得远远的不让他回来。我就知道,他一心想当我后爹,早就想把亲爹除掉。爹不在京城,我们不在你身边,他就方便了。”

菡玉道:“不要胡说!”心里却已明了。

原来是杨昭,早该想到是他。他趁着她忙碌奔波无暇他顾的几个月里,又悄悄动了什么手脚?这与她预知的完全不一样……

小玉不服气地噘起嘴。忽听得远处传来妇人的喊声:“可找到你了!我的小姐喂,你叫我找得好苦哇!”

菡玉和小玉一起回头望去,只见旁边街道上一名高壮的妇人急匆匆地向她们跑来,正是吉府的仆妇吴妈。小玉一见她,嘴巴立刻翘得可以挂油瓶,拉住菡玉道:“我们走,不要理她。”

吴妈一气奔到两人面前,撑着墙壁气喘吁吁,还不忘向来路喊:“侍郎,这边这边!找到小姐了,她在这里呢!”

菡玉步子一滞,吉温已经赶了上来,看见小玉和她在一起也是一愣,转头吩咐吴妈:“我在这儿,你先回去吧。”

吴妈狐疑地瞄了菡玉一眼,转身离开。

吉温走近来,斥责小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来找吉少卿,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菡玉问:“七、七郎,究竟怎么回事?你犯了什么事,突然要贬官出京?这两月我也在京中,怎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吉温低下头牵起小玉:“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反正事已至此,陛下下旨贬我为澧阳长史,不日朝廷便会发下委任状命我离京赴任,已成定局了。”

菡玉道:“既然委任状还未下达,兴许还有希望。你告诉我详情,看我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素莲!”他忽地抬高声音,“我为什么瞒着你,不就是怕你‘想办法’么?你不过是个太常少卿、京兆少尹,手里有多大点权,你能想什么办法?还不是要去求……”他猛地打住,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姓来。

菡玉讷讷道:“那……那你让我知道由来始末,总可以吧?”

半晌,吉温叹口气:“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三人拐到偏僻的坊角,吉温才一一道来:“说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被他钻了空子抓到把柄。上月御史台受理一桩地方官员贪污的案件,道是苦主进京告御状,被吏部知晓,查出牵连众多朝中官员,连陛下也被惊动了,命右相彻查此事。”

菡玉插话问道:“莫非是河东太守韦陟?张均、张垍兄弟也是因为牵连在内被贬的吧?”

吉温诧异:“你也知道?”

菡玉道:“偶然听右相提过,但那是三月里的事了。”

吉温摇头苦笑:“原来他那时候就开始布置了,我还道是最近他见你忙于赈灾、不顾朝中之事,才想出这条一石二鸟的毒计!”

菡玉心中更乱。三月,那会儿他就谋划着要害七郎了?那时他对她不假辞色冷若冰霜,原来只是面上而已,内里却另有打算?好不容易让他死了心念,斩断这不该有的情丝,难道这样都还是不行?

她想起那次雨中两人共用一伞,他片刻的情急失状,和郊外田地里他为她驱虫拭足的情态,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更甚。

吉温接着讲述,菡玉大致弄清楚了个中来去。河东太守韦陟文雅而富盛名,其弟韦斌在京中也多方为其周旋,指望有朝一日能升官入京。皇帝听闻韦陟之名,十分欣赏,曾对韦斌戏言说要征韦陟入朝为相。杨昭忌其盛名,恐他当真入相,便先下杀手闹出这桩贪污的案事来。

韦陟情知为杨昭所忌,朝中唯有吉温敢与之抗衡,又有安禄山的势力在背后支撑,下御史台按问之后便贿赂吉温为他讼冤,向安禄山求援。谁知这件事又被杨昭查知,捅到陛下面前去,吉温不但帮不了韦陟,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菡玉听完凝眉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收受他的贿赂?”

吉温微露赧色:“他向我许以重酬,但我并未答应。”

菡玉立刻明白了。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尚在考虑之中,便让杨昭揭发了。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害人,从来不会凭空陷害,总是瞅准别人犯错的时候添油加醋借题发挥,打在那人软肋上,叫人吃了亏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前他陷害王鉷、杨慎矜等,不都是用的这等伎俩?

吉温又道:“只怪我太大意。韦太守是杨昭交到御史台来的,我早该想到他会在其中动手脚……韦太守都跟我说了,他的确有不是之处,但绝不是告御状的苦主说的那般不堪,那人定是受了杨昭指使栽赃诬陷。我也是看到韦太守受了冤屈才欲替他讼冤,谁知……”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出连环计,最后收起的那个圈,套住的竟是他自己。

菡玉问:“他可有实证?”

“铁证倒没见他拿出来,才只把我和韦太守贬官了事。只是陛下心中的那杆秤是翘是平,又哪需要铁板钉钉?几句话兴许就叫他改变喜恶。”

一直沉默不言的小玉突然插嘴道:“那我们也去说呀,让他变回来。”

吉温斥道:“你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

小玉撇嘴:“谁说我不懂?皇帝陛下耳根子软,那个臭宰相大伯在他面前说了几句鬼话,他就相信爹是坏人,要把爹赶到老远的地方去,不就是这回事吗?既然他能在背后说爹的坏话害爹,那就再找一个人,比他还厉害的,去说爹的好话,不就成了?”

吉温怒道:“小孩子家就会胡说,你当朝政和你玩过家家似的简单?”

菡玉拍拍小玉肩膀:“小玉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并未拿出有力凭据,只凭右相一面之辞令陛下生疑,那只要右相改口,还是有挽回的希望……”

“不许你去求他!”吉温面露厉色,“我知道他其实是有证据的,但是没有拿出来,故意弄得模棱两可,就是等着你去求他!等着你送上门去,以此要挟,任他予取予求!韦太守是个诱饵,他设了圈套引我入瓠,而我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饵?他从来不曾把我这个兵部侍郎放在眼里,这样费尽心思地害我,还不是为了……”他恨恨地别过脸去,咬牙切齿。

菡玉尴尬万分,嗫嚅道:“右相他……何至于此……”

吉温静默片刻,怒气稍平,反握住菡玉双手:“素莲,你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了,你跟我走吧,你、我、还有小玉,咱们一家人,远离这是非之地,好不好?”

菡玉立刻摇头:“不行,我还有事没有办成……”

“你是指安禄山么?”吉温双眉微蹙,“素莲,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为何要掺和到这军国政事中来,还非要取安禄山的性命?你离开我的那段时间究竟碰到了什么奇人异事?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菡玉含糊道:“这……实在是一言难尽。”

“说来说去,都怪我没用。既不能救你脱离杨昭,也不能助你除去安禄山。素莲,”吉温沉下声来凑近她,“安禄山已有异动,只怕安分不了多久了。陛下赐他的郡王府内,平时只有一些仆佣看管打扫。其实那些下人里头,好多都是他的门客,与其子安庆宗一起留京做他的眼线。上月他刚刚授命安庆宗等人查探京城地形和禁军守卫分布,绘制成图,想趁着今秋献捷之际带兵袭京。你若能在安庆宗成图送出之时把这些地图缴获,就是安禄山意图谋反的明证。”

菡玉肃容道:“此事当真?”

“安庆宗身为质子,范阳有什么消息命令都是先送到我这里,再由我传给他,假不了。”

如果能拿到安禄山谋反的实据,陛下就不会再说她信口雌黄,许能一举铲除这个祸根。今年秋天,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你知道确切的时间么?”

吉温答道:“说是七月底之前送出,入京大约是八月末、九月初。”

菡玉点点头,手心里微微出了些汗。吉温又道:“安庆宗在京为质子,王府几乎没有卫兵,你现在又是京兆少尹,可调动京兆府数百衙差,不必依靠杨昭也能办成这件事。这也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菡玉回过心思:“还是不成,你不能去澧阳。”

吉温自嘲道:“陛下的旨意,还能挑三拣四不成?澧阳地处荆楚鱼米之乡,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菡玉问:“你可还记得赞善大夫杜有邻?”

吉温点头,面露愧色。杜有邻是太子杜良娣之父,其婿柳勣与妻族不协,散布岳父谋逆的谣言,翁婿两人一同下狱受审,结果都受刑不过,被吉温杖死狱中,不了了之。这已是天宝五载的旧事了。

菡玉道:“澧阳上属澧州太守杜邕正是杜有邻之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到他下属郡县任职,只怕……会有杀身之祸啊!”

吉温道:“这我也打听过了。杜邕为人尚称刚直,其父之死,罪魁当属柳勣,不能完全怪到我头上。他对我固然有怨恨,但应不至于会故意害我,我小心行事便是了。”

菡玉急道:“我……我为你卜过一卦,此次南行会有血光之灾!你千万不可大意呀!”

吉温微微一笑:“素莲,这你可蒙不了我。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所谓衡山隐士、未卜先知不过借名罢了。你哪里会卜什么卦?”

“是真的,你且听我一言!”

吉温挑起眉:“那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什么血光之灾,我也好及早避开。”

菡玉努力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握拳敲自己脑袋:“我……我不记得了!好像不是澧阳,要再往南,那里气候比荆楚热很多,冬天也只穿单衣,农户都栽种荔枝……”

“那就是岭南了。”吉温拨开她的手,“你这卦还真奇怪,算不出时间地点,却能算出农户栽种荔枝。”

菡玉见他不信,愈发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卦很准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再往南去!”

“好了素莲,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信你,我会安安分分地留在澧阳,不再往南去了。”他握住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掌中,“我就在澧阳等你,哪儿也不去。等你办完了事,就来澧阳找我和小玉,咱们一家人团聚,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菡玉发觉他把自己的手往唇边送去似要亲吻,急忙抽回来,作势拍了拍他的肩:“好,我办成了就去。你凡事小心为上,若真有什么为难就派人送信给我,我好歹能帮上点忙……”

吉温摇头:“素莲,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去求杨昭,千万不要求他,不要让他有任何机会要挟你,知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他说不下去了,幽幽叹了一声,“其实最让人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呀……”

菡玉低下头去看着身边的小玉。孩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脸埋进她腰间,瘦小的身子微微抽搐。

这父女二人……她没有说出口,心里却早已下定决心,她愿意做任何事来保护他们,哪怕是与杨昭那样的虎狼谋皮。

作者有话要说:羊入虎口flag已经立起来啦,小玉你就洗白白准备送上门吧,磔磔~

十三章·玉陷(2)

京城这边安庆宗暗渡陈仓悄悄准备,范阳那头安禄山也是蠢蠢欲动,渐露端倪。

天宝十四载夏,安禄山遣副将何千年入朝奏事,以胡人作战勇猛、以胡治胡为由,请求以蕃人将领三十二人取代汉人将领。叛唐之心,昭然若揭。

以胡治胡是皇帝自己提出的政策,因此仍然不疑,命中书省立下敕书,并发给何千年委任状,带回范阳加以任命。

连韦见素都觉得陛下这是在玩火,请杨昭与他一同劝说进谏,不能让安禄山如此一味坐大。杨昭没有立即答应,过了几日才连同韦见素上奏,请求召安禄山入京为相,将其所辖范阳、平卢、河东分别由节度副使贾循、吕知诲、杨光翙分领,则可分解其势化险为夷。

皇帝虽然当时同意了,但是这四道任命的制书却留而不发,先派内侍辅璆琳以赏赐珍果为名前往范阳,暗中查探。

辅璆琳回京后盛赞安禄山忠心不二,更感念陛下待他的圣恩,对现状非常满意,不可能有反心。皇帝便对左右相说安禄山并无异志,东北奚和契丹还需要他镇抚,征他入朝为相之事就先算了吧。

菡玉听说这主意是杨昭出的还觉得有些诧异。去岁皇帝有意加安禄山为相,如果不是他为了自己权势一力阻止,早些把安禄山征召入京,就没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了。如今他居然主动献策征安禄山入朝,是终于感觉到安禄山无法掌控了么?

如今普天之下能镇住安禄山的,也唯有陛下一人了。

菡玉归剑入鞘,拿了夜间搜捕所需的令牌走出府衙偏门。

门外已集结了百来名衙役,韦谔看她佩了剑,迎上来问:“少尹也要亲自前往吗?捉贼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些武人就好。”

菡玉正色道:“这是我上任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等大案,还是亲力亲为、小心谨慎为好。京城以往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自关中大饥以来已出了好几起大案,轻则洗劫财物,重则伤人性命。这次的贼人武艺高强来去无踪,闹得人心惶惶。今夜务必要抓住这伙飞贼,以安人心。”

韦谔应了一声,心里却道:这哪是小心谨慎,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听报案的富户说,飞贼一向独来独往,或许就只有一个人,也就偷了几件首饰,不过是普通的梁上君子,菡玉竟带了百名衙役专去候着抓那小贼,也未免太把这案子当回事了吧?

京城夜里实行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漆黑。这一百多人走在静悄悄的大街上,脚步声格外响亮。一行人到了报案的亲仁坊富户宅第,将豪门大院团团围住,等候飞贼落网。

韦谔抓了抓脑袋。一百名衙役这么围着,哪个贼还敢来光顾啊?菡玉果然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竟然用这种方法抓贼。韦谔一早就劝过她,无奈她态度坚决得很,非得这么办,做下属的也只能从命。

他抬头望了望这家富户的宅院。亭台楼阁绿树掩映,看得出是富裕的人家,只不过被旁边邻居家的一比,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我要是那飞贼,肯定偷旁边这家,多气派!一看就知道这两家根本天差地别呀。”等得太久,一旁衙役闲着无趣,开始小声闲聊起来。

另一人道:“那家?那可是陛下赐给东平郡王的宅邸,也敢去偷?当然是小门小户的容易得手。要说气派,长安城里就数大明宫最气派,你敢去偷不?”

先前那人道:“原来是东平郡王府,怪不得如此富丽堂皇。照这么看来,这飞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敢小偷小摸而已。”

韦谔回过头去,斥道:“别作声,忘了我们是在抓飞贼吗?”

那两人马马虎虎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吉少尹不辞辛劳治灾有功,平日处事也公正无私,为人又和善,衙门里兄弟们都十分敬爱。但是少尹今日之举,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蠢蠢的。

韦谔也觉得这么白等实在无稽,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到菡玉身边,小声道:“菡玉,咱们这样兴师动众,飞贼还会来么?”

菡玉抬头盯着围墙,忽然一指墙头露出的树梢:“来了!”

韦谔立即按住刀柄,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冠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来了?是飞贼么?”

菡玉手一挥,指向邻近的东平郡王府院墙内:“跳到那边去了,快追!”

韦谔朝她所指之处看了半天,只看到树梢微动,哪里有人影。他还想仔细看,菡玉已经带着人往东平郡王府大门而去了,他只得也立刻跟上。

众人听她这么一喊,纷纷亮出兵器跟着她跑。不一会儿百来人都聚集到郡王府门口。

菡玉指挥道:“飞贼躲入郡王府内了,把郡王府围住,各个出口严加把守,任何人不准出入,以免危及郡王家属!”

韦谔微感疑惑。飞贼都是飞檐走壁,光把守出口有什么用?他悄声问身边的大汉:“张三哥,你眼力好,刚才看到飞贼往哪里去了么?”

张三支吾道:“哥哥刚才打了个盹,没注意看……少尹不是看见了么?跟着他走,听候吩咐就是了。”

韦谔陪同菡玉上前叫门,过了许久才有人提着灯笼来应,是个文士打扮的青年,目光凛然不卑不亢,扫视了一圈,才对菡玉缓缓道:“京兆少尹深夜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菡玉知道此人是安禄山的门客李超,平日里身份是郡王府的管事。她行礼道:“隔壁富户家中遭窃,下官奉命捉拿飞贼,追捕中飞贼翻墙遁入郡王府,因此冒昧打扰。还望先生配合下官将贼人捉拿归案,也保郡王府上下安全。”

李超道:“小人当然会全力支持少尹捉拿飞贼,只是这大半夜的突然说要抓贼,把大家都惊动起来,实在有所不便。不知少尹可有搜查的许可令?”

菡玉亮出令牌。李超看过确认,也未多说,便让她进去了。

菡玉本以为会遇上太仆卿安庆宗,还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如此顺利。她安排衙役们分头搜查,自己带了韦谔和少数几人直奔后院东厢。

李超一直跟在菡玉身边,见她往东厢而去,阻拦道:“少尹,飞贼翻墙而入,定是藏匿在园中昏暗隐秘之处。东厢是太仆卿书房,彻夜灯烛通明,贼人不可能藏在此处。”

菡玉见他阻拦,心中愈发笃定,说:“飞贼从东墙进入,躲入厢房也不无可能。听闻这飞贼武艺高强,若潜入太仆卿书房中,太仆卿岂不危险?还是小心为上,勿放漏网之鱼。”

李超微微一笑:“太仆卿应邀去荣义郡主府上拜访,留宿未归,少尹多虑了。”荣义郡主是皇帝亲自许婚给安庆宗的,二人尚未完婚。

安庆宗不在王府内?菡玉觉得不妙。“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若抓不着飞贼,难以向大尹交代。若是别处寻着了飞贼,下官便不入屋舍打扰,否则还是要一一搜查,以防万一。”

李超道:“少尹如此尽心尽责,实是京城百姓之福。”

不一会儿,园中各处搜查的衙役纷纷来禀报,自然找不见飞贼踪影。菡玉对李超道:“如此下官不得不冒犯了,希望太仆卿不要怪罪呀。”

李超道:“厢房狭窄,容不下这么多人。太仆卿在书房内收藏了不少珍宝古玩,平时连我们这些下人都不让碰的,还望少尹体谅。”

菡玉道:“无妨,下官定会当心,不损伤一桌一椅。”命衙役们三三一组,分别进厢房各间搜查,菡玉自己则带了韦谔和另一名武艺出众的衙役,只四个人进入东厢房内。

韦谔进入书房,一一查看桌椅下、书柜后头和屋梁上有无藏身之处。他找过一遍,未觉可疑之处,回头却见菡玉翻箱倒柜,连架子上的古董都不放过,不由惊讶道:“菡玉,你在找什么?那里头还能藏得下人?”

菡玉把抽屉关上,讪笑道:“我真是急糊涂了。你们俩继续往东头搜查,我去西边看看。”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她推门步入里间。里间只有外间一半大,放了一张简易的睡榻,榻前仅三尺转圜空间。明明好几次看到安庆宗和数名门客一同进来,这么小的地方,怎能容纳那么多人?难道书房里还有密室?

她蹲下身去检查睡榻上有无机关,忽听喀哒一声轻响,通往外间的门被关上了。紧接着后颈一凉,一把短剑架到了她脖子上。

“人说吉少尹容貌清秀有如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扮起女飞贼来还真能以假乱真呢。我正担心被女飞贼听去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菡玉面不改色,瞥了一眼颈间的利刃:“先生这是何意?”

李超道:“那就要看少尹在找什么了。”

菡玉道:“自然是在找藏匿的飞贼。方才我已看过了,床底下也没有,想必不在书房内,还得去别处找。”

李超冷笑道:“少尹为了这个飞贼真是劳心劳力鞠躬尽瘁,夜夜奔波辛劳,一面扮贼一面扮官,独角戏唱得好不热闹。”

菡玉道:“先生这么用刀指着下官,莫非是误会下官与那飞贼有所牵扯?”

李超道:“小人都跟少尹说得这么明白了,少尹还要装聋作哑。既然少尹不肯承认,也罢,小人错杀的好人不止一个两个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菡玉道:“我可是朝廷命官,外头那么多人在场,都是人证。我若是在郡王府出了事,太仆卿也难逃干系!”

李超笑道:“京兆少尹为民除害,不幸被飞贼所伤以身殉职,想必身后还能得到厚待,追谥加封百姓称颂呢。”

菡玉道:“既然如此,能否索性让我死个明白。那些图,究竟藏哪里去了?”

李超道:“少尹早些如此爽快不就好了,还省得绕来绕去多费唇舌。小人倒是不介意满足少尹这最后一个愿望,不过,那得等我确认你断气了之后才行。”说着手中短剑贴着她喉咙一抹,血花飞溅。

李超猛然惊得瞪大了眼,眼看着面前那喉咙被他割破、本该立即倒地气绝的人眼睛眨也不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扭到背后,手中短剑也被夺去,反过来架在他自己颈中。

菡玉膝盖顶住李超后背,将他压得半跪在地上,低声喝问:“图在哪里?”声音中夹着粗重的呼吸声,如同风箱一般。她虽不伤性命,喉管毕竟被割断,呼吸也有些困难。

李超瞬即平复心中惊骇,沉声道:“只怕要让少尹白走一趟了。”

外头不知出了什么事,闹哄哄的人声鼎沸,不一会儿还有人高喊着“吉少尹”,四处寻她。声音渐渐地趋近过来。

菡玉厉声道:“先生可不见得有我这般神通和好运,脖子里挨一刀,恐怕想说也没机会了。”说着手下使力,利刃切进他颈后皮肤,立时冒出鲜血来。

李超忍痛道:“素闻吉少尹刚直不阿公正无私,这回不但使诈凭空造出一伙飞贼来,还要假装飞贼行凶趁机杀人么?”

菡玉当然不会真的取他性命,手中刀砍不下去了。这时已有人涌向书房,只听见韦谔道:“少尹方才就在这书房里,说是要往西边去寻,兴许就在附近--唉!相爷您不能进去啊,让卑职先进去探路,飞贼可能就藏在此处……相爷!”